“妈, 在那个地方,我活得不像个人。”
头一次,明楉对着自己的母亲表达了他心中的怨怼。十七八岁青涩的少年, 本该清朗的声线中却带着烙印一般的沧桑与苦痛。
“我任明有林打,任你骂。我不在家,你们俩现在只不过少了发泄的工具不习惯而已。”
明楉眼神清亮又干净,仿佛将大人的心思映照得一览无余。
唐知兰头一次看见自己的儿子这么直挺挺站着,平静地陈述着。而这只是在告诉她,这就是事实而已。
那一瞬间,她眼中错愕。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袭上心头。
什么时候,只会顺从的儿子变成了这样了……
唐知兰遮掩似地捋了捋头发, 也就是这一两秒又迅速压下了不该有的想法。
她强势地想拉明楉的手。“明楉, 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家说。”
明楉轻轻翘了翘嘴角,冷静得近乎漠然:“妈, 明有林是不是要回家了?”
唐知兰身形一僵。
她是瞒着明有林找过来的。
她脸色稍边,语气再也不似刚才那么强势。“你快点回来,不然我有空就来找你。”
说完,雨伞撑开。
原本刻意直立着的脊背像被生活的担子压弯了。
伞面一晃, 重新支撑起的脊背在雨中摇摇欲坠,转眼就消失在视线中。
明楉轻轻一叹,眼中无波无痕。
对这个家,他再没有奢求。只要不是明有林来, 什么都好解决……
——
进入十一月,气温骤降,天气转凉。校园里到处都是枯败的花草。学校广场中间的那棵巨大的黄角树下, 也堆起了厚厚的棕黄色叶子。
学校的起床的广播已经响过。亮了灯后, 明楉洗漱完, 提着早早收拾好的垃圾在外面的垃圾投放点扔了。
“又凉快了。”
明楉搓了搓胳膊,对着外面五米不见人的白色浓雾早已习惯。
现在时间早,明楉拢了拢衣领遮住脖子,端着早餐往教学楼去。
早上六点半,天还黑蒙蒙的。走着走着,身后的建筑逐渐消失在白色的浓雾中。
一阵冷风灌入脖颈,明楉只觉被背脊发凉。
他走一步,看三步。
周围悄然无声,若不是能看到花坛分辨一下方向,明楉甚至能直接能被自己吓得跳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只觉雾中藏着人,速度又加快不少。
忽然,自浓雾中忽然传来细微的声音。像鞋子碾着地上的枯叶,窸窸窣窣的,在浓雾建构起来的空间里显得森然可怕。
明楉头皮发麻。找准了方向拔腿就跑。
树下,那棵学校标志性黄角树下,猛地插过来一道黑影。
明楉呼吸一滞,双眼惊恐。脚步却没刹住直直撞了上去。
“唔!”
鼻尖磕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接着肩膀又被重力一推。
明楉腿软得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你。跑什么?”
明楉吸了吸鼻子,将眼泪逼回去。
熟悉的声音让他即使没有抬头看也知道是程闫夏。
“对不起啊。”
程闫夏站立,手不经意地擦过自己的胸膛。
啧,有点疼。
“不起来?”提了提自己的书包,还有些困倦的双目注视着缩在地上的人。一团儿跟圆子似的,软趴趴的好欺负。
明楉咕噜爬起来,将地上没吃完被打落的包子捡起。眼里闪过可惜。
“我赔给你。”程闫夏将手上的袋子往前一递,“拿着。”
明楉摇摇头,小心翼翼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
“我再去买就是了。”
“你先回教室吧。”
明楉看了看眼底挂着黑眼圈的大男孩,有些不舒服。怎么一天天净喜欢熬夜。
心中这样想,脸色自然就不怎么好。
想着食堂等会儿人也多了,他利索转身。
程闫夏收回手中的袋子,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待到浓雾重新将前方的路遮掩了去,程闫夏才单手插兜,拎着手上没有送出去的早餐慢吞吞往教学楼挪。
自从上次明楉来过家里之后,每天早上程闫夏吃过早餐就会被他爷爷塞上一份早餐。美其名曰,感谢同学。
即便是后面他住在学校附近,家里的阿姨也会按照爷爷的吩咐塞给他。
如此,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
而今天就这么一次,他能送出去,但人家也不接受。
倒是便宜了那两个天天睡懒觉的。
身材修长的大男孩隐如浓雾中,一身黑色的休闲卫衣被他穿得像个衣服模特似的。但再好看,也掩盖不住那嗖嗖往外跑的冷气。
明楉这次边走边吃,到教室时,已然看见嵇在桑跟裴予在分吃程闫夏的早餐了。
他耸了耸鼻子,扭过头。
还不吃早餐!
年轻的时候怎么这么多坏习惯啊!
程闫夏似有所感,杵着下巴看去斜对面。
男孩精致流畅的下颚白而顺滑,耳边的头发像是才修剪过,将莹白小巧的耳朵展露无疑。
耳垂下,脖颈修长露出一截。衣领看着有些宽大。
冷吗?
程闫夏扫过两个吃得热乎的损友,迅速撇开头。
关我什么事。
——
“楉楉,你冷吗?”楚娇娇视线掠过明楉冻得发紫的双手。
十一月中旬,班上大多数学生都穿上了薄的毛衣,但明楉还是秋天的那副样子。
校服外套加长袖打底衫。校服除了宽大耐操,没多大保暖的用处。里面那一件领口有些宽大,边缘洗得发白。依旧不怎么厚,看着像一件大人的旧衣服。
明楉抿了下有些干的嘴唇,脑子被懂得有些迟缓,但看着,那双圆眼都没往日的灵动。
“是有些。我衣服没拿到学校,突然降温就没穿的。”
见楚娇娇担心,他扬起嘴角,小酒窝若隐若现。“没事,今晚上我请假回去拿就是了。”
方启行扫过明楉有些发紫的手。即便是冻成这样,也依旧细细长长的,比他的圆滚滚的手好看。
楚娇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前些天下了一场雨,气温骤降。班上好多同学都感冒了。
明楉知道自己的身体冻不得,每晚回去都会用热水泡一泡脚。
加上快要期中考试了,明楉恨不能将时间掰成两半花。这么一耽搁,今天才想起可以回去拿。
“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要,作业还没做完呢。”
下午,上完体育课。明楉出了一身的汗,接着下课后跟随放学大军往校门口去。
从学校到山底下的商场,也就是十分钟的路程。本想着快去快回,却不想才走一半,就被唐稷方截住了。
“表弟,你干嘛!”
明楉被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唐稷方扯住胳膊。手上的劲儿极大,他本来肉少,这样拉着硌着骨头极疼。
“帮我个忙,明楉。”
远处,程闫夏拎着个空书包走在人群的后面。视线一扫,没看到自家的车,倒是看到人群中极其亮眼的明楉。
小鸡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