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无名之境>第一百一十二章 终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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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时实验室里,顾长愿少有地紧张,他有一种预感:离答案越来越近了。

  “我打赌,顾,这里面有我们要找的东西。”约瑟夫依旧啊啊哦哦地叫。

  约瑟夫虽然爱大呼小叫,但做事不含糊。八小时后,两人在七份采样里找到了属于幽猴的成分:腐肉、排泄物和体液。顾长愿拿着检测报告跑出临时实验室,却听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两名医生抬着担架跳下车,担架上的女人罩着氧气面罩,有气无力地挣扎着。

  “不是在镇上隔离吗?怎么送这里来了?”

  “这个人不一样,重症,许所长说直接送实验室抢救。”中年医生急匆匆地说,顾长愿一看,竟是尕子的媳妇,她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下腹正大出血,整张脸毫无血色,瞳孔涣散,却似乎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担架上爬起。

  顾长愿连忙让开,又听哨所外传来士兵的吼声,尕子一路跟到哨所,要冲进来,被士兵拦下:“人交给我们!!你不能进去!!”

  “不行,我要看我女人!你们让开!”

  约瑟夫闻声走来,大叫:“哦!天啊!孕妇,快抬进去!”又朝顾长愿挥手,“你快去汇报,病人给我。”顾长愿说了声谢,跳上车,和尕子擦身而过时看见他痛苦又绝望的眼神。

  镇上——

  车刚停稳,许培文就冲出来:“有结果了?”

  “算是有进展,孙福运呢?”顾长愿走进镇子,却见五个女人跪在地上,面朝火山不住地磕头,排在最前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瘦得像三个月没吃过饭,一张脸只剩下骨头,不停念着稀奇古怪的句子,还抓着泥沙往身上撒。

  “这是在干什么?”

  许培文蹙眉:“这个等会说,先说进展。”

  顾长愿心思重重地望了瘦女人一眼,叫来孙福运。

  “我们顺着岐羽的脚印采集了石壁上的粘稠物,发现了很多东西,有幽猴的体液、表皮组织、排泄物的成分……”顾长愿把报告交给许培文,高瞻、平头和边庭跟着围上来。

  “排泄物是什么?”孙福运听不懂。

  “就是屎。”平头说。

  孙福运:“……”

  许培文:“继续说。”

  顾长愿:“恶沱不同于流感,不通过飞沫传染,能传染的除了直接入口,只有母婴、血液和性行为。能这让这么多人同时生病,最有可能是直接接触了病毒,所以我猜是镇上的食物出了问题,和六十年前一样吃了幽猴肉。这些天只有岐羽能接触大锅还进了雨林,更是进了山洞,病毒很可能是她从山洞带出来的。”

  孙福运脸色变得铁青,牙咬得紧紧的。

  顾长愿又说:“我原先以为她从山洞带回病毒必须和幽猴直接接触,但想不通她一个小丫头是怎么毫发无损地从幽猴爪下逃脱的,直到昨天去山洞发现了石壁上的粘稠物。幽猴不是一直在洞穴深处,缺少食物的时候就会跑出来觅食,在洞口留下.体液、呕吐物和排泄物,如果感染末期的幽猴跑出来,还会有其他的溃烂的组织沾在墙上。”

  “所以你们抠了石壁上的东西?”平头问。

  “是的,我猜岐羽也做了同样的事,她手上沾了幽猴的肉和组织,这些东西又混进锅里……”

  “不对,”高瞻皱眉,打断顾长愿,“我们找到岐羽的时候,她是脏兮兮的,但回来后就洗过澡了,还换了衣服,不该沾了东西……”

  平头问:“指甲里呢?会不会是指甲里粘的东西掉进锅里了?”

  “这倒不会,”顾长愿沉思,“她手受伤了,是我包扎的,我替她消的毒。”

  孙福运啧了声:“那不就是白说了。”

  岐羽是第二天才帮着煮粥的,就算沾了什么也洗干净了。

  顾长愿咬着嘴唇,看向婳娘的茅屋,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看去,正巧看见岐羽掀开门帘——她抱着一匹巨大的蓝色毛毯,铺在屋前,又抱了大把蒿草、毛茛、石菖蒲铺在地上,像是在晒草药,先把蒿草摆在左边,一根一根捋顺,然后是毛茛、石菖蒲、荨麻、桫椤、胡荽和栲树叶,做完这些才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错愕地抬起头回望了一眼。

  顾长愿收回视线,压低声音:“有没有可能她抠了石壁上的东西,藏起来了?”

  “藏起来?!”平头惊呼了一声,被高瞻敲了一记脑门:“别瞎叫!”

  高瞻严肃道:“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怀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人为投毒,非同小可。

  “我一直在想岐羽去山洞做什么,可仔细一想,她对山洞的了解不比我们少。”

  “什么意思?”孙福运问。

  “岐舟生病时,说过他拿弹弓追了一只红眼睛猴子,这只猴子后来跑进了山洞,岐舟讲这些的时候岐羽刚好在场,后来婳娘在祭坛上说六十年的怪病是山洞里传出来的,岐羽也在场。和岐羽最亲近的人都在她面前提起过山洞,她很清楚山洞里的猴子能感染人。”

  “所以她拿着弹弓是想去山洞打猴子?”高瞻问。

  “有可能,但因为一些原因,比如洞里太黑,也可能是没遇到猴子,她没打到,就从石壁上抠了粘稠物回来。”

  孙福运呲笑:“她怎么知道石壁上有屎?还刚好是猴子屎?”

  许培文翻着报告:“不光是排泄物,还有体液、肝、脾组织,呕吐物。”

  孙福运:“我不是说这个!”

  “有两种可能:一、温度,洞里没有光,岐羽只能顺着崖壁摸索,摸到温热的粘物。洞里的野生动物除了幽猴就只有蝙蝠,温热的粘物不是蝙蝠的就是幽猴的,而且是刚留下的,所以她抠了下来;第二、她和我们昨天一样遇到了重症感染的幽猴,但幽猴没有攻击她,或者被她用弹弓打了后,受惊后回躲回洞里,她等幽猴走后,捡了地上的某种热乎乎的东西——排泄物或者烂肉。”

  “不会吧,也太吓人了……”平头想象着岐羽在黑漆漆的洞穴里,独自和幽猴对峙的画面,脸上浮起惊恐的神情。

  “不管是哪一种,她最终把温热的腐肉和粘物带回镇上,趁人不备扔进了锅里。”

  “你是说她故意……??”平头大惊,叫了一半又捂上嘴,警惕地看着晒草药的岐羽,“她只是个小丫头啊?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先放一边,关键是她做了没有。”许培文合上报告,“你确定吗?”

  顾长愿望着岐羽的背影,沉思了一阵,又看向孙福运,最先让他怀疑岐羽不是别人,正是孙福运。边庭和平头去猎兔子之前,孙福运曾问过他:“如果这事真的和岐羽有关怎么办?”那时,他只当孙福运怕他责怪岐羽不懂事,猎了兔子害镇上的人生病,现在想来,或许还有另一层深意。

  “知道山洞是病毒的巢穴又去过山洞的,现在只有岐羽。你们找到岐羽的时候,她有藏什么东西吗?”

  高瞻和边庭对视了一眼,边庭斟酌地说:“手上没有,我背过她,如果她手上抓着东西,我会发现。身上……她那天穿着黄色的碎花裙子,只有一个口袋,我记得里面是空的……”

  “又不是只能藏兜里,藏鞋底,别在底裤里,系根绳绑腿上,哪儿不能藏。”孙福运板着脸,说得咬牙切齿。

  “那兔子呢?她不是打了两只兔子吗?”平头慌慌张张地问,既然偷藏了病毒,还抓兔子干嘛?

  顾长愿一愣,自从灰耳兔子被排除在感染链之外,他就没再想兔子。众人跟着沉默,孙福运盯着岐羽,来回拧着手指,似乎要把指头打成结,平头见气氛突然安静,像说错话似的,怯怯看着众人。

  边庭抿了抿嘴,拉了顾长愿到一边,小声开口:“会不会是声东击西?”

  平头恍然大悟道:“哦!镇上一直吃的野菜粥,如果粥里有粘块会很奇怪吧?所以混在野兔肉里,就算吃到也会以为是兔肉?还能掩盖味道?”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连边庭都不可置信地皱了眉,他倒是没到这层,只是回想起找到岐羽的那天,所有人都被她手里的兔子吸引了,先入为主地以为岐羽是给婳娘上坟,又打了两只兔子,却忽略了她还可能去过别的地方,比如火山。被平头一说,反而更觉得可怕,小丫头真有这么多心思吗?处心积虑想把病毒带到镇上?如果顾长愿说的是真的,那岐羽失踪那夜的行迹很可能是先给婳娘上坟,在坟前踩了乱七八糟的脚印,然后上山,循着月光和石壁摸到温热的东西藏在身上,最后打了两只兔子来掩盖身上的味道和乱糟糟的模样;或者是到雨林后直奔山洞,藏了幽猴的腐肉和排泄物,然后在婳娘坟前种了花,听到有人来寻找她,故意弄乱脚印,又打了两只兔子才缓缓露面。

  不管是哪种,都让人毛骨悚然。

  孙福运摸出半片烟叶,在身上擦了擦,望着天说:“那天,我终于能尝一口肉味,很高兴,一碗粥都喝光了,很多人都很高兴,都喝完了。”他和镇上所有人一样,太畅快,太高兴,高兴得忘了野兔肉本该是什么味道。

  空气变得沉重,帐篷里痛苦的哀鸣和喇叭里日夜不停地告诫让人更加不忍听,岐羽不紧不慢地晒着草药,镇子的另一头,瘦女人还跪在地上,朝火山的地方不住地磕头。沉默间,一个研究员慌慌张张跑来:“许所长,快来看看?”

  孙福运忙道:“是不是凤柔出事了?”

  研究员没空搭理他,隔着面罩用焦急的眼神哀求:“许所长……”

  “来了,”许培文说,又叮嘱顾长愿,“现在人手不够,你赶紧捋清楚后立刻回到岗位。还有,照你的说法,岐羽可能是第一个接触恶沱的人,要密切注意她的身体状况。”

  顾长愿应了声,踌躇片刻,把孙福运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孙福运大怒,“难道你怀疑是我叫那丫头做的?”

  这一嚷动静不小,边庭、高瞻和平头都看过来,连岐羽都抬起头。

  顾长愿赶紧安抚:“不是,我只是想起猎兔子前,你怎么会突然提到岐羽?”

  孙福运脸一僵,手指缠得更紧:“兔子是岐羽拎回来的,我当然是问她了,”说完,下意识地朝婳娘家看了一眼,岐羽不紧不慢,把草药铺得整整齐齐,漫着一股淡定和闲适的气息,和镇上的哀嚎格格不入,孙福运看得火起,吐了嚼烂的烟叶子:“我这次一定撬开那丫头的嘴。”

  “小丫头!你是不是从山洞里抠了猴子屎回来?!”

  岐羽正铺着草药,闻言一滞,僵了好几秒,才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孙福运,孙福运恼火,拽着岐羽的胳膊就往外走,岐羽像被绳子拴着的鸡崽,双脚在地上拖出一道辙痕,顾长愿大惊:“你做什么?”高瞻也冲上前,拦住孙福运。

  “干嘛呢?”

  “让她亲眼看看,做了什么!”孙福运拽着岐羽,岐羽挣脱不开,狠狠踢他,却见孙福运不为所动,急得张开嘴,就要咬下——

  “别!”顾长愿一把推开岐羽,岐羽咬在顾长愿手背上,疼得他一呲,高瞻和边庭吓坏了,忙围过来。

  “没事,”顾长愿揉着手背,好在他穿着防护服,手套没被咬破。

  “你现在不能乱咬人知道么?”顾长愿沉下脸,“谁都不能咬。”

  岐羽低下头,她是真心喜欢顾长愿,没想过要咬他。

  孙福运气得脸红脖子粗:“你要是抠了猴子屎就点头,没做就摇头,别给老子像个木头一样!”

  岐羽看向孙福运,好一阵子,竟隐隐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容,她嘴角微微翘起,眼睛却像冰山一样往下沉,眉眼间挤成一幅诡异的模样,孙福运看了,霎时升起一股凉意,他这辈子不怕狼不怕虎,山神都不放在眼里,竟被一个笑容吓得打寒颤。

  “妈的,晒个屁的药!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药!”他气得踢乱地上的荨麻和桫椤,岐羽“啊!”了一声,扑在地上。高瞻和平头连忙拉住孙福运,忽见边庭掀开门帘,走出来。他是什么时候钻进婳娘屋里的?竟没有一个人发现?

  边庭用麻布裹住手,拎了一双布鞋走出来:“有没有办法测出鞋子里沾过什么?她那天穿着这双鞋。”

  平头:“你连这都记得?”

  高瞻:“你进屋偷鞋?”

  “就在里屋床底下,我一趴着就看到了,”边庭红了脸,一本正经地说,仿佛在解释‘这不算偷’,“那天她踩了很多泥,所以我记得。”

  顾长愿瞥了一眼岐羽,又看一脸通红的边庭,心知他又在说谎,多半翻箱倒柜地找了,又不想承认是‘偷’,困窘得紧,心里难得地笑了下:“我带回去试试。”

  “不是吧?”平头惊得张大嘴,“要是真藏过东西,这丫头心会不洗鞋留着被我们发现?”

  顾长愿看着怔在原地的岐羽,视线落在她裹着层层纱布的手指上。

  “她不是留着,她是没办法洗,”他走到岐羽身边蹲下,“这双鞋我带走了,明天还你。”

  岐羽咬着嘴唇,看了顾长愿一眼,又飞快地撇开,顾长愿就当她答应了。

  高瞻松开孙福运:“现在怎么办?”

  顾长愿朝镇子口走去,他要立即赶回哨所测试。

  “恶沱如果是岐羽带到镇上的,现在只能看住她,不让她再去山洞,防止再把病毒带回来。我得回去看看岐羽的血检报告,她手磨破了,被感染的可能性很大。”

  高瞻:“放心,不会让她再出去的。但万一她还藏着幽猴屎……呃……肉怎么办?”

  “不要紧,恶沱离开寄生环境,72小时就会死亡。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别让她靠近大锅了。”

  “这个放心,早就是士兵们在煮饭了。”

  顾长愿想劝高瞻把米挨家挨户分了,让镇上的人自食其力,换士兵们多休息会儿,又想着高瞻或许有他的顾虑,他现在第一要务是救人,高瞻还得维持镇上的稳定,便没开口。

  走到镇子口,五个女人还跪在地上,打头的瘦女人磕得头都破了,顾长愿一看见流血就紧张,血液正是恶沱的传播途径之一,有伤口的人更容易被感染。

  “那个人是?”顾长愿问。

  “翠翠,镇子东的一个小姑娘。”高瞻说。

  “她在干嘛?”像是在求神拜佛。

  “求山神吧。”高瞻唤来一个小兵去扶那几人起来,翠翠却瞧也巧不瞧那小兵,小兵弓着腰,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几次。高瞻叹气,挥手:“算了,算了,回来吧。”

  “从胖崽子流血那天起,翠翠就有点神经兮兮的,都好几天没出来吃过饭了,今天又不知道怎么地磕起头来了,你也知道镇上的人没受过教育,总是有些神神鬼鬼的,昨天就有人劝孙福运火祭求山神,被孙福运骂了一通。”

  孙福运知道山神就是幌子,自然不会让人再去求神,顾长愿忧心忡忡的望着翠翠。“你们是哪天吃的粥,有兔子肉的那一锅。”

  高瞻:“九天前。怎么了?”

  “恶沱潜伏期是2-21天,现在过了九天,正好是第一波发病高峰。”

  “什么意思?”

  “这只是一个开始。”

  “还会有更多发病者?”

  “是会有更多人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