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无名之境>第五十章 迷雾(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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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岐舟又睡去了,他瘦得吓人,脸上的皮肤快要裹不住他刀削一样的颧骨。顾长愿探了探岐舟的鼻息,深吸一口气,朝他颈后探去。

  边庭吃完早餐回屋,就看见顾长愿站在床尾,对着岐舟发呆。

  “怎么了?”

  “在山洞的时候,小猴子曾经跳到我的背上,掐住我的脖子。”顾长愿扣好岐舟的衣服,“这是猴类攻击的方式,猴类攻击的时候会抱住人的头部,用尾巴缠住脖子,再用犬齿啃你的脸,尤其是眼睛……我刚才仔细检查了一遍,岐舟的脸、脖子、肩膀、背都没有被抓过、咬过的痕迹,甚至全身上下都没有齿痕和抓痕。”

  “岐舟没有说谎,他没有和小猴子接触,”顾长愿苦笑了一下:“可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方式能让他感染。”

  边庭想了想:“会不会是误食了病毒?像汪正才那样……”

  顾长愿打了个寒颤:“你是说吃猴肉?”

  边庭没接话,他只是假设。

  “可是谁会喂给他猴肉?除了孙福运和我们,岛上没有人猎幽猴,孙福运早就洗手不干了,咱们在瞎子河边架了那么多红外线相机,也没有拍到其他的偷猎者。”

  边庭:“被血溅到呢?岐舟拿弹弓打破了小猴子的脑袋,血溅出来沾在岐舟身上。”

  “如果皮肤没有破损,沾上血液感染的几率很低,除非……”

  “除非?”

  “血液进入口腔或者眼睛。但既然用的是弹弓,应该不会离小猴子太近。血液刚好溅到岐舟嘴里或眼里,会不会太巧了?”

  边庭思索了会儿,跟着沉默。

  顾长愿琢磨了半天,没个头绪,思维又跳到别处,“不过我发现了一点别的,”他走到边庭面前,“让我看看你的手。”

  边庭不明所以,举起右手,想了想又抬起左手,两手摊在顾长愿眼前。

  顾长愿笑了下,撸起他的袖子,来回端详着右手手臂。

  “这是怎么弄的?”顾长愿指着他手腕处一条两厘米长的疤。

  “被弹壳划的,有一次射击训练,弹壳弹了出来。”

  “这个呢?”

  虎口一道白色的印记,边庭看了半晌,想不起来是怎么弄的。他天天摸爬滚打,破皮流血都是家常便饭,没放在心上。

  “不知道,可能在岛上哪块石头上擦的。”

  顾长愿放下边庭的袖子:“岐舟身上也有很多皮外伤,虽然都愈合了,但愈合后的皮肤颜色较浅,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他走到床边,“第一次去婳娘家,婳娘就说岐舟经常在雨林里乱窜,弄得一身伤。我仔细看了,是有不少旧伤,尤其是小腿和右手,可能是被茅草割的、灌木刺的,或者摔倒了在石头上磕的。”

  他卷起岐舟的裤腿:“像脚踝这里,至少愈合了三个月了,应该是被木头或者树枝从跟骨上方刺进去,当时扎得比较深,留了疤……”

  “最新的一处伤在拇指上。”顾长愿撑开岐舟的右手,露出一道浅白色的棱形痕迹,“看不出是什么时候弄的,也许是一个星期前,也许更早。”

  “和感染有关?”

  “不知道,我只是给他做全身检查的时候发现了这些。”顾长愿看向窗外,玻璃上的水柱阻隔了他的视线,“我想去问问婳娘,或许她知道什么。”

  远处传来雷声,窗外闪烁起暗沉的光,岐舟毫无征兆地咳嗽起来,顾长愿转过身,轻抚着他的胸口。

  “婳娘答应过,镇上一旦有了皮疹的症状会通知我们,但她却把岐舟藏在家里……我总觉得她隐瞒了什么。”

  边庭:“我陪你去。”

  顾长愿摇头:“我去就行了,你留下来照顾岐舟。如果他醒了,就去隔壁找何一明或者舒砚。”

  边庭皱眉,他没忘记婳娘家里凶神恶煞的眼神,那些岛民发起狠来像是会把人嚼碎咽下肚。

  “不要一个人去,让高排长陪你。”

  顾长愿笑了笑,安慰似的拍了拍边庭的肩膀。

  边庭还是不放心,抓过顾长愿的手:“你小心点。”

  顾长愿僵了一秒,他不得不承认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时不时冒出一种克制不住的亲密感。他轻抚着边庭的手背,说着,没事的,别担心。

  门庭的积水被清理了大半,细雨还是歪歪斜斜地飘着,顾长愿跑遍了哨所却没找着高瞻,平头说高瞻去了镇上,顾长愿才想起来委托高瞻到镇上调查疫情。他抓着平头说他也要去,平头二话不说,把车开到顾长愿面前。

  雨水敲打着车顶,路上漂着被泡胀的鸟,天地间一片灰蒙。顾长愿闭上眼,在车里短暂地休息,不去看窗外的萧条。

  车开到镇子口就停住了。

  “不能往前开了。”平头跳下车。

  顾长愿睁开眼,镇子口堆满了乱枝、树墩、茅草、烂布和牛羊的尸体,浑黄的积水在尸体上流淌,挡住去路。

  “他们在清扫镇子。”平头说。

  有人扛着肿胀得宛如被灌了铅的死羊出来,平头侧身让开,羊被扔在堆成山的乱枝上,秃鹫俯冲下来,叼走它的眼睛。

  顾长愿打了个寒颤,和平头步行上前。

  镇上漫着浓郁的腥腐味,高瞻站在路边,积水漫过他的小腿,几个士兵弯下腰,搬起横在路中间的巨石。

  “来得正好,这些……怎么处理?”高瞻指着漂在水上的牛羊尸体。

  “填埋吧,这么多……”顾长愿环顾了一圈,三十多头牛羊漂浮在水上,肚皮鼓胀,四肢僵直着指向天空,顾长愿胃里一阵翻涌,捂住口鼻,“找个远离镇子的地方,挖几个至少八米深的坑,然后在坑底和牛羊身上铺上生石灰,岛上有生石灰吗?”

  “没有,可以空运来。”

  “速度要快,这些尸体腐烂后容易引发炭疽和疯牛病。”

  高瞻朝平头点头,平头会意,奔回哨所。

  顾长愿绕过一头腐烂的、被碎石砸破肚皮的牛:“以前……我是说以前下雨,这些都是怎么处理的?”

  高瞻沉思了片刻,身后传来声音。

  “皮和骨头烧掉,内脏扔进海里,鱼会抢着吃。”孙福运裹紧身上的皮衣,站在他们身后。

  “我可没有放弃,我会跟着你们走的。”他厌恶地朝水里踢了一脚。

  高瞻看着孙福运,叹了口气:“镇上以前也被淹过,但没这么严重,顶多死几只羊。我驻岛的三年里,这次损毁最严重。”

  孙福运走到顾长愿身边:“已经有人说这暴雨是你们带上岛的了。”

  顾长愿皱眉,不由得看向高瞻,高瞻神色凝重。

  三人朝镇子深处走去,泥浆缠住他们的腿,似乎想把他们拽入地底。镇子中央聚满了人,人们排成长队,围着一顶蓝色的帐篷。帐篷前支着一排吊锅,锅底冒着黑烟。有人趴在地上用力扇着芭蕉叶,让火烧得更旺。

  “镇上的人把吃的给了婳娘,婳娘又拿出来煮了,一人分一碗。”高瞻说。

  孙福运往地上啐了口:“假惺惺的。”

  “镇上如果受灾就会像这样,把仅存的吃的用的都拿出来,大家平分。” 高瞻看了孙福运一眼,小声说:“这和婳娘的威望分不开。”

  顾长愿顺着看去,婳娘站在帐篷前凝望着长长的队伍,岐羽站在她身后。

  “婳娘很爱镇上的人吧?”

  “那是,不然这些人也不会这么信奉她,”高瞻凑到顾长愿耳边:“听说祭司的使命就是守护镇子,和镇子共存亡的。”

  顾长愿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岐羽看到顾长愿,扯了扯婳娘的斗篷。婳娘抬起头,眯起眼看了半晌,朝他们走来。孙福运看到婳娘来了,忿忿哼了一声,走到一边。

  “医生来了。”婳娘开口,声音沙哑像裹着砂砾,顾长愿有些吃惊,细看婳娘眼眶深陷,被淋湿的脸皱缩着覆在头骨上,和镇子一样荒芜。

  “到屋里坐吧。”婳娘又说。

  屋里沉闷而漆黑,婳娘蹲到药炉前,拿出火镰摩擦了几下,窜起一道微弱的火苗。

  “原本打算等镇上安置好了就去找医生,没想到医生先来了,岐舟他……”

  顾长愿对婳娘隐瞒岐舟的病情一肚子怨气,可她看上去钟鸣漏尽,像是半只脚踩进坟墓里,又没办法真冲着她发火。

  “我们会尽力。”顾长愿找了张椅子坐下:“这次来是想问问,岐舟是什么时候发病的?”

  “下雨的前一晚,算起来是四天前。”

  “有什么症状?”

  “刚开始只是发热,前天开始呕吐,腿上的疮口是岐羽最先发现的。”

  顾长愿看向岐羽,岐羽低下头,躲到婳娘身后。

  “你知道他是怎么感染的吗?”

  婳娘站了起来,却是摇了摇头。

  顾长愿静静等待。

  “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晚上高队长送岐舟回来,他还醒着,也许怕我责骂他,一直装睡。后来,他真的睡着了,半夜开始发热……”她低声说着,语气平淡。

  “为什么不通知我们?”

  “我曾经劝过他,不要去雨林,会惹恼山神,”婳娘一向温和,此时也有了责怪的意味,“是你们,你们擅自来到岛上,坏了规矩,你们勾起了它的好奇心……”

  顾长愿一语不发,说不上是气恼还是自责。高瞻看着婳娘,余光瞥向门口,担心有人冲进来。

  门口毫无动静。

  “我问最后一个问题,”顾长愿看向里屋,“带走岐舟的时候,我记得桌上有一个药碗,里面是木鳖子,木鳖子是祛毒的草药……”

  他短暂地发了会儿怔,忽然开口:“你之前还给谁治疗过?”

  婳娘抬起眼。

  “三个月前,岛外有人突然发病,症状和岐舟一样。我们在那人身上发现了一种新病毒,我们给它取名叫恶沱,花了很多精力去研究它、跟踪它,发现起源就在这座岛上。”

  顾长愿撩开门帘,里屋空荡荡的:“我带走岐舟的时候,你说过恶沱‘不通过空气传染’。我想你不是随口说的,毕竟你一边把岐舟藏在屋里,一边任凭镇上的人在你屋里进进出出……”

  “你怎么知道它不通过空气传染?是不是之前有人感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