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无名之境>第三十四章 暗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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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压95/64,心率46,体温41.7℃,结膜下出血,眼睛内膜充血,腹部有红色的皮疹,呈放射状……”

  何一明检查着实验台上的猴子,舒砚记录,顾长愿把写有“恶沱免疫血清实验:201X090501”的标签绑在猴子右脚上。三人似乎回到了大学,想起导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要对实验的动物产生感情,不要逗它们,不要心疼它们,处死它们的时候不要多想,它们死在实验台上,不是你们的错。你们对科学负有责任,你们对生命的延续负有使命。

  白炽灯滋滋响着,屋外传来哐当哐当地声音。顾长愿走到窗边,看见树枝被风卷起又狠狠地打在墙上。

  “起风了。”他说。

  舒砚望着摇晃的窗户:“要下雨了吧?”

  何一明说:“先抽血,加快速度。”

  万一下起暴雨,直升机没法起降,最好赶在下雨之前把血样送离岛。何一明取出注射器,套上针头,摁了摁病猴胸腔,确认它还活着,又检查了绑住四肢的锁扣,把针头扎进猴子上肢。这只编号01的病猴是四只里个头最大的一只,顾长愿和舒砚两人合力才把它抬上解剖台。

  室内静得针落可闻,三人面色凝重,好像深呼吸都会惊醒它一般。

  血很快回流进针管,病猴毫无知觉地平躺着,血液却像岩浆一样向上翻涌,采血管几乎瞬间被灌满。舒砚急忙用海绵吸走溢出的血液,但没用,血还在喷涌。顾长愿把止血带打成结,堵住血管,血管迅速膨胀,像一个快要炸裂的气球。

  “不行,血液不凝结了。”

  舒砚急得冒汗,病毒在白细胞和造血组织里增殖,凝血因子被破坏,血液像冲破大坝的洪水向外湍流,再这样下去,这只猴子撑不到半分钟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安乐死。”何一明熟练地换了针管:“试下一只。”

  何一明给病猴注射过量的阿米妥钠,把尸体放进冷藏柜。

  第二只,“也不行。”

  同样血流如注。

  “安乐死,下一只。”

  第三只,“不行。”

  三只病猴都是重度感染,虹膜狭长、猩红色的皮疹布满全身,从体外就能摸到坚硬如石块的脾脏,当针刺破血管,血液会四处奔窜。

  “留一只解剖,另外两只运回嵘城研究所和GCDC。”何一明泄气地把“201X090503”号病猴冰冻起来,三人同时望向最后一个笼子。毛发稀疏的小猴子蜷在里面,短腿小脸,像挨饿的婴儿。

  “只剩这一只了。”舒砚说。

  何一明打开笼子,把它拎出来,或许是它实在太瘦小了,又或者是三人都记得它在洞里拼命逃窜的样子,顾长愿把它编在末位时候,何一明和舒砚都心照不宣地没说什么,或许都希望它能在笼子里多安睡一会儿。

  “如果这只也凝不了血,就做不成免疫血清实验了,要再去洞里抓一批来。”何一明说。

  舒砚屏住呼吸,紧张兮兮地看着解剖台。

  顾长愿深吸了一口气:“我试试吧。”

  他接过针管,想起小猴子从他肩上摔落时怒目圆睁的眼睛。它曾找边庭要过吃的,也曾从麻醉喷雾里逃脱,慌乱间跳到他肩上,像在荒岛中抓住了浮木。

  小猴子昏迷着,鼻孔一张一翕。舒砚把“201X090504”的标签套在它右腿上,冲顾长愿点了点头。顾长愿压住小猴子上肢,拨开毛发,红斑清晰可见,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绕过疮口,对准血管,迅速地扎下去。

  血液飞快回流,针管被染红,渗出的血液堆成一团,像一个肿胀的脓包,顾长愿咬了咬牙,把针往深处推了半厘米。小猴子突然抽搐了一下,身体猛地向上一挣,似乎从麻醉中惊醒,想要坐起来。舒砚吓坏了,立马补了一针氯胺酮。

  “再拿一根采血管过来。”顾长愿说。

  何一明递过促凝管,顾长愿熟练地换上,盯着急流的血液。小猴子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顾长愿心疼,不敢再看,吸干渗出的血液,收了针管。

  “这只……血止住了。”顾长愿舒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舒砚抹了一把虚汗,探了探小猴子胸腔,确认它还活着:“接下来怎么办?”

  “向GCDC和嵘城研究所汇报,编号01-03的实验体在采血过程中死亡,04活着,我们要对活体做免疫血清实验。”何一明把血样贴签,“也就是说,接下来,我们要养着它了。”

  三人同时沉默了,心沉了下来。

  小猴子还在沉睡,胸口微弱起伏着。顾长愿解了锁扣,把它放回笼子。它实在太轻了,顾长愿拎起它,都像捡起一张轻飘飘的纸。

  三人将血液放回冰盒,病猴尸体封好贴签,如果时间充足,他们还能分离出红血球和血清,但风声越来越急,仿佛暴雨下一秒就会席卷而来,他们只好省去这一步骤,把血液冷冻,交由哨所的士兵尽快送离岛上。

  顾长愿推开门,冷风灌进来,他两腿一哆嗦,差点没站稳,模糊中看见一个人影,在灯下宛如石像。

  “你还在这儿?!”

  顾长愿看清了,是边庭,正要吼,张嘴就灌了一喉咙的冷风。

  “担心会下雨,给你们送雨衣过来。”边庭说。

  顾长愿看了一眼天色,雨还没下,黑云笼罩,树木发疯似的扭摆。

  “傻啊,你敲门啊,把衣服给我们就行了,”顾长愿不知道该急还是该气,又怕说重了伤了边庭一片好意,头都要炸了,“何必站这儿……”

  顾长愿看着他冻得发青的脸:“你站了多久?”

  边庭没说话,把雨衣放在顾长愿手上,转身跑走了,帮闻讯而来的士兵把箱子搬上直升机。

  “这小子真有心。”舒砚闻言出来,看着边庭跑远的身影,抽了一件雨衣套在身上,说:“走吧,回去了。”

  冷风吹在脸上像被刀割一样,又疼又辣,舒砚拉低帽檐,没走两步,见顾长愿站在原地没动:“怎么?”

  “我在这儿等他。”

  舒砚两腿打颤,想了想,又哆哆嗦嗦地回来了。边庭每晚守夜,医疗队在实验室里忙活,他就守在外面,说是任务,赶都赶不走,舒砚嘴上说着这小子木头木脑,心里是实打实的佩服。

  “这倒也是,这小子该不会在这儿站了几个小时吧,咱们就这么走了不厚道……”

  顾长愿看着手里的雨衣:“你回去吧,我等就行了。”

  舒砚摆摆手:“行了,要等一起等……”

  “要等也是进屋等。”

  何一明收好白大褂,面无表情地看着横在门口的两人,站门口也不嫌冷。

  顾长愿和舒砚对视了一眼,退回屋里,顾长愿扒着窗口,看路灯在狂风中摇晃,沙石啪嗒啪嗒打在窗户上,心跟着忽上忽下。何一明套上雨衣,闻了闻袖口,一股塑胶味,又看顾长愿扒在窗户上,心里一阵烦躁,想着这雨怎么要下不下的。

  他扯了扯袖口:“早上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顾长愿看着窗外:“什么事?”

  说了多少次的事情,顾长愿怎么就不放在心上?!何一明心烦,干脆挑明了:“不管怎么样,等岛上的工作结束了,你和我去见一见GCDC的人,我会提前把人约好。”

  舒砚正玩着雨衣上的纽扣,听了这话,差点把扣子扯下来:“怎么?要走?”

  顾长愿也愣了,没想到何一明说起这茬,回头看着何一明,又看了看张大嘴的舒砚,一时哑口。

  何一明不说话,安静地等着下文。

  顾长愿硬着头皮说:“我说了不去。”

  “等你看到GCDC的实验项目,就不会这么想了。”

  顾长愿眼里像是有火光跳跃了一下,很快又熄灭了,叹了声,转过头只盯着窗外。过了半晌,听见直升机在狂风中起飞,一推门,跑了出去。

  “长……”何一明唤了声,尾音被淹没在狂风里。

  直到飞机顺利离岛,雨还是没下下来,只有狂风怒号,石头和断枝不停地打在雨衣上。四人拉下帽檐,奔回宿舍。

  舒砚脱了雨衣,一头栽在床上:“原来何博士是来挖角的啊?”

  怪不得突然回国。

  顾长愿锁了门窗:“我没说要去。”

  “干嘛不去?”

  顾长愿想了想,没吱声,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那可是GCDC,换做是我立马就收拾包袱走人了。”舒砚一屁股坐起来,跟了上去,“再说,我看何博士那样,不像是随口说说。”

  顾长愿轻叹一声,他比谁都清楚,何一明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转圜。

  以前就是这样,现在更没变。

  舒砚倚在浴室门口,挠了挠头:“老大,你和何博士是不是有什么不愉快?”

  “为什么这么问?”

  “学校不是传你俩是一……”舒砚见顾长愿正在刷牙,满嘴泡沫,断然腾不出空揍他,壮着胆说:“是一对儿嘛……他现在拉着你去GCDC你都不去,如果不是你俩有什么不愉快,那还能有什么原因?”

  顾长愿抹了嘴:“研究所的保洁阿姨都没你八卦,这么能猜怎么不去买彩票?”

  “那我猜的对不?”

  说不上对,也没错太远。顾长愿懒得去想那些理不清的,抽了毛巾搭在肩上:“你站这儿是不是想看我洗澡?”

  “啧……”

  舒砚翻了个大白眼,关门走了。

  顾长愿拧开花洒,任水流冲在脸上。这一天累得紧,先是上山,然后被小猴子缠上,吐得天昏地暗,又在实验室忙到半夜,现在暴雨将至,地动山摇的,也不知道雨一旦下下来会是什么光景。顾长愿脑袋晕沉沉的,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看不出这么小一只,生存欲望还挺强……」

  「这里有一块凹陷性骨折,还没完全愈合。」

  「这是被落石砸到了?」

  「有可能,额骨都被砸裂了。」

  是忘了什么?到底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

  顾长愿想了会儿,只觉得热气渐渐充满浴室,暖和的水流从头淋到脚,舒服极了,便不再去想,又过了会儿,隐约听到敲门声,似乎有人来了,随即吱呀一声,门又关上了。

  半晌,顾长愿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走出来:“刚才谁来了?”

  没人应,屋里静悄悄的,顾长愿抹了把脸,才看清边庭一脸红透地站在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