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无名之境>第二十一章 初探(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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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完了,正好赶上午饭时间,镇上的人送来玉米、草药和新鲜的牛乳。顾长愿想起高瞻说婳娘备受敬重,看来这话不假。他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没看见孙福运,心想孙福运说他不喜欢婳娘,也不假。

  岐羽把玉米搬进屋,又眼巴巴地望着顾长愿,婳娘知道这孩子舍不得,便留他在家吃饭,顾长愿刚想拒绝就看见边庭来了。

  “你怎么来了?”

  “你不在哨所。”边庭说。

  他猎了幽猴回来,却没看见顾长愿,又听说他去了镇子,枪都没搁就来了。

  顾长愿嘿嘿一笑,腰板挺得溜直:“我也就来看看岐羽恢复得怎样了。”

  顾长愿呼出的热气全钻进边庭耳朵里,边庭的心脏绷得老紧,转念一想,两人压根儿没想到一块儿去,岛上地广人稀,他就是担心他一个人不安全,听顾长愿这么一说,倒像是来抓他偷懒的。边庭憋屈死了,又说不清心里头那点儿心思,只能波澜不惊,淡淡嗯了声。

  婳娘端着风干的木薯进了屋:“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正好有人送了些木薯来。”

  婳娘的茅屋像个巨大的药缸,四面全是药架,上头搁着药酒罐子,下层铺着草药,角落里放了一张木床,床头床尾都是药,门口的药炉子嗤嗤冒着气,弄得屋子又湿又热。

  边庭开了眼界,在药架上捡了颗暗黄色的果子,这果子生得古怪,指甲大小,长着尖利的刺,像是染了色的刺泡儿。

  “别碰。”顾长愿朝他手背一拍,“这是石龙芮,有毒。”

  顾长愿盯着边庭把药放回去:“这东西捣敷或煎膏能解疮毒蛇毒。要是被蛇咬了就涂点这个,但不能涂太多,和皮肤接触多了容易中毒,更不能往嘴里扔,会吃死人。”

  顾长愿扒着几层药架逐一看了,“那个叫大枫子,也有毒,还有那个石胡荽,又叫鹅不食草,知道为什么叫鹅不食吗?吃多了会上吐下泻,鹅都不吃……”

  大枫子治麻风,石胡荽治咳嗽,药效是好,但是药三分毒,药性强的毒性也烈,单靠这一屋子草药治病,怕是治了这病染了那病,总归还是伤身体。顾长愿叹气,话虽这么说,但这荒岛上哪有像样的医院和药厂?只能将就用着原始的花花草草。

  婳娘见两人围着药架窃窃私语,也不阻扰,端了一小盘木薯上桌,“你们还在调查奇怪的病症吗?”

  顾长愿:“是啊,镇上现在怎么样?”

  “你也看到了,大家都很健康,没有你们说的口鼻流血、紫红色的皮疹。”

  “那就好。”顾长愿心想婳娘一直在岛上生活,又问:“你知道幽猴吗?我是说瞎子河旁边、一种黑色长毛的猴子。”

  婳娘蹲回药炉前,往里头添了些柴火:“那些火山下的猴子。”

  顾长愿眼睛亮了:“你了解它们?”

  “只是见过,火祭的时候能看见。”

  顾长愿想起岛上的火祭,浓烟和闷雷一般的吼声就是从火山脚下传来的,但这些怪力乱神的,顾长愿不感兴趣,便说:“这种猴子很危险,千万别让镇上的人偷猎它们。”

  “没有人会去碰他们,那片雨林里的东西都是属于山神的。” 婳娘掀开炉盖,升腾的雾气盖住了她的脸, “要不是山神护佑,这镇子早就没了。”

  顾长愿细细打量着婳娘,她已经很老了,瘦巴巴的脸上布满青筋,细长的皱纹好像一波三折的往事,嘴里说着神神道道的话,顾长愿一时接不上,只好沉默。

  婳娘沉吟了一会儿,茫茫然看着窗户下挂着的物件,一根红漆杵头,镂刻着玲珑花纹,上端刻着山,下端是海浪。

  顾长愿走过去:“这是?”

  “这是牛角杵,祭祀用的,我阿爹去世后把它留给我,他以前也是祭司。”

  杵头挂在窗户下,透过窗刚好可以看到雨林和火山的分界线,雨林枝叶一层一层水平伸展,火山隐在其后,顾长愿微微探头,闻到风里的海腥味。自从上了岛,这种酸腐的味道就一直挥散不去,像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不分日夜地跟在身后,他有些动摇,终于还是问了。

  “火祭是怎么回事?”

  药汁在锅里咕咕嘟嘟地起着泡。

  婳娘端起药锅,把汁水灌进铜壶里,又架上一锅玉米粉,说:“岐舟岐羽,你们出去玩一会儿。”

  两个孩子听话,乖乖出去了。

  “这俩兄妹很早就没了父母,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还是少听的好。” 婳娘往锅里加了水,慢慢搅着,“现在岛上人少了,六十年前不这样,当时岛上很热闹,光部落就有十一个。”

  “突然有一天,海啸来了,又是风又是雨,整座岛都被毁了,我当时跟岐羽差不多大,就只记得雨下了很久,好多部落都被淹了,淹死的牛羊漂在水面上,岸上有很多被冲上来的鱼和树。我们被水困住,走投无路,阿爹当时只是一个小部落的祭司,他不想看着我们困死在镇上,就带着岛上的人穿过雨林,躲到火山上。只要上了山,就算海水淹了镇子,也能活下去。”

  “我们背上了所有能背的食物和棉被,一路上有人被浪卷走,还有人病死在雨林里,直到我们找到了一个山洞,那时只剩下六七十人。”

  “我们在山洞里等风暴过去,雨下得很大,看不见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我们求山神保佑,让暴风雨停下来。直到有一天,光透了进来,我们才知道雨停了。”

  “那场海啸死了很多人,镇子也被毁了,阿爹带着我们重新建了镇子,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样子。”婳娘望向牛角杵,“后来剩下来的部落就合并了,阿爹成了大祭司,镇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举行一次火祭,向山神祈求平安,直到阿爹重病,将牛角杵交到我手上。”

  说完,婳娘不再开口,只用细长的勺子来回搅着锅底,好像只剩了皮囊,意识早去了别的地方,柴火噼啪炸响,溅起几簇火星,直到米汤被搅成糊,婳娘给顾长愿和边庭各盛了一碗。这是岛上的主食,一种玉米糊,味道寡淡,比哨所里的米饭差远了,顾长愿吃不惯,勉为其难地咽了几口。

  出了屋子,热浪扑来,岐舟拦在边庭面前:“你要走了?”

  顾长愿饶有兴致的眯起眼,岐舟真是喜欢边庭,眼珠子都快挂他身上了,回头一看,岐羽站在门口定定地盯着自己,她双手握着裙角,缩着肩膀,像个干瘪的桃核。顾长愿笑吟吟地走过去,摸了摸她稀疏的头发,岐羽欣喜起来,咯咯地笑了。

  边庭扛着枪,现在去雨林刚好可以赶上日落,能再猎几只幽猴,看岐舟这眼神就知道他多半想跟着,这些天他总是跟着他,无奈边庭对着孩子又发不来火,只好说: “我去抓猴子,你不能乱跑,只能躲在树洞里。”

  岐舟高兴坏了,弯起手指头戳他:“我什么时候乱跑过……”

  顾长愿摇着头笑,边庭冲进猴子堆都面不改色,被一个熊孩子折腾得愁眉苦脸,倒是有趣。他见天色还早,也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边庭皱眉,雨林路远难走,他不想顾长愿受罪。

  顾长愿见边庭没吭声,学着岐舟用手指头戳他,嗲声嗲气的,“保证不乱跑,乖乖躲在树洞里。”

  边庭额头唰地就迸出青筋了,这哪是30岁的人,3岁还差不多!

  进了雨林,阳光越发明亮,林中枝叶交叠、很是闷热,地上的泥土先前被雨水浸过,全淤在一块儿,这些日子被暴晒,变得又焦又脆,一踩就碎。边庭右肩扛枪,左肩驮着三角钩子,小心翼翼地在乱枝中扒出一条路,每一步都踩严实了才让顾长愿跟上。

  岐舟夹在队伍中间,嘁嘁喳喳,像个喜鹊。

  “英雄说是给你抓猴子,你要猴子做什么?”

  “英雄?” 顾长愿狐疑地看向边庭,“说你吗?”

  边庭脚一崴,差点摔了一跤,他还是头一次被人叫做英雄。

  顾长愿哈哈大笑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那些猴子生病了,会让人也得病。”

  岐舟一晃脑袋:“他们生病了吗?看上去不像呀……”

  “不是所有都生病了,只是有一些得了病,我们研究那些生病的猴子,不让它们把疾病传染给你们。”

  “哦……”岐舟拖长口音:“那你还蛮厉害的。”

  边庭听了这话,嗤地一声笑出声来,顾长愿就没见过边庭笑,乍一下还以为听错了,再看他眼角弯弯,荡着笑意,心中骤然欢喜——边庭也不是块木头。

  边庭就该多笑笑,哪有20多岁的小年轻成天那么闷的!

  顾长愿心喜,看岐舟都可爱起来,抬手在他额头轻轻一弹:“你家英雄才厉害。”

  岐舟忽然挨了一记,吓了一大跳,斜着眼睛哼了声,好似他说了句废话,又拽了边庭的衣角,说:“好像有一只不太一样……”

  边庭踩着脚下的碎土渣子:“什么不太一样?”

  岐舟余光瞥过顾长愿,不太确定地说:“有一只小猴子,红眼睛,动作也怪,慢吞吞的,我拿弹弓打过它。”

  边庭和顾长愿同时怔住,顾长愿一把拽住岐舟的胳膊:“在哪里?!”

  岐舟犹豫了会儿,抬手朝远处一指:“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