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地下室里, 赵金辰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被人用电网困住的肖蕾,吓的差点又晕了过去。

  肖蕾的头发全没了, 血肉模糊的脸上两个空洞洞的眼眶黑漆漆的,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连衣裙,此时有鲜血顺着那连衣裙流淌下来, 滴在地板上,粘稠腥臭。

  “你刚才怎么不跑”赵金辰想到之前肖蕾冲进来后看见自己略显惊讶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问道。

  肖蕾没说话, 她其实分辨不出是非了,只本能的想要杀了赵金戎, 可她抬头见到赵金辰还是愣了片刻。

  也就是这一愣神的时间, 赵金戎临走前布下的电网将她死死地压住, 三魂六魄差一点点就散了。

  幸亏那一刻跳闸了。

  赵金辰长舒一口气, 可下一秒肖蕾就从电网下面缓缓地向着自己爬了过来。

  要不是没了头发, 此时此刻四肢僵硬, 动作诡异的肖蕾就是活脱脱的贞子2.0,赵金辰刚叹的那口气再次提了起来, “你别过来,我告诉你我……我……”他说着看了眼身边的电网开关, 一边提防着肖蕾, 一边用脚勾着那开关向上提,可是他刚将开关提上去就感觉一阵电流顺着另一只脚传来过来。

  肖蕾在他提上开关时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瞬间赵金辰骂了一句国粹, 而后和肖蕾一起被电晕了过去。

  ——

  “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宋京杭直截了当的回答。

  他的确不记得赵重是谁。

  赵重愣了愣,他本以为宋京杭已经猜出自己是谁,所以急着上门寻仇,可他没想到宋京杭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被那个人骗了。但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再想隐藏已经不可能了,只能破罐子破摔的说道:“你们师徒三人,简直就是无赖。”

  他说着摇了摇头,表情是青年人前所未有的沧桑,“千年了宋京杭,一千年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那模样倒让宋京杭有些懵,他不过是来寻个人,再顺便找个东西,再加上碰到了这些事情,于是顺手解决一二,这怎么也牵扯不到那么长久。

  一千年,一千年前宋京杭想了想,他好像在睡觉。

  “你修炼成精了”宋京杭倒不是故意这么说,但此话一出口彻底激怒了赵重。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你为什么说忘记就忘记谁允许你忘记的宋京杭是你要将将自己亲手送进深渊,可为什么偏偏你还好好的存在这世上,别人却要给你陪葬”

  赵重说着,伸出手在虚空中画了一道符咒,黑色的符文形成之时,一道罡风拔地而起,将赵重的头发和衣服吹得不停的飞舞。

  余追见状将宋京杭护在身后,自己则是用一柄桃木剑挡下了赵重的突然一击。

  桃木剑“咔擦”一声断了,余追倒退几步,竟然呕出一口鲜血。

  “没用的~”赵重忽然大笑着说道:“我早就看出你现在不能使用法术,只要一用就会七窍流血、五脏俱震,所以才会带你们来这里。”

  “宋京杭,你也没有法力,这真是上天助我报仇雪恨!”赵重说着不等宋京杭反应念动咒语召唤出无数冤魂,那些冤魂聚集到一起,而后尖叫着向着宋京杭袭来。

  宋京杭避开那些冤魂,挥手从袖子里变出一柄长剑,剑身细长锋利,剑柄上还刻着一对比目鱼。

  他挽着剑花与那群冤魂周旋,时不时催动火符烧死一只。

  法力不够的确有局限性,而另一边余追想要帮忙却被赵重唤出的另一波鬼魂给牵制住了。

  “你说杀妻之仇,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妻子,何来杀妻之说”宋京杭觉得以他们现在的情况对付赵重的确困难,他想唤出鬼差,可是赵重一波接一波的攻击,根本不给他机会,于是只能转移赵重的注意力。

  兴许是千年积压的怨气太重,而这些怨气一直都只有赵重一个人记住,所以他不太服气的缘故,宋京杭这话说的实在是太云淡风轻,三番五次将其激怒,赵重咬牙切齿的将一张破碎发黄的人皮画卷从脊背里抽出来,而后在宋京杭面前缓缓展开。

  画像上,一女子温婉端庄,她身穿鹅黄色绣花长裙,正拿着团扇扑蝴蝶,画像上百花盛放,是难得的好春光。

  宋京杭看的入了迷,竟一时着了道,被画中的镜花水月术带到了自己的回忆里。

  *

  连绵的细雨下了足足有五日,云青观的屋檐下,小小的宋京杭足足跪了五日。

  他的膝盖很疼很疼,疼的整个人都快支撑不住,但他依然坚持跪着,不哭不闹。

  师兄师姐们来来回回劝了他许多次,

  “别跟师父置气,没好果子吃。”

  “你怎么这么犟呢跟师父认个错吧。”

  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可宋京杭就是不起身,也坚决不认错,最后他们只能摇头叹气的离开。

  “入派当日我是如何同你说的你再说与我听听。”

  宋京杭跪的太久,又没填饱肚子,此时头昏眼花,听房内的人这么问,又晃了晃脑袋认认真真的回答“入我云清门,必尊师重道,不可言之无信,不可擅作主张,不可乱杀无辜,不可胡作非为。”

  “倒是记得清楚,但你破了几条戒律”房中人说话时语气里的怒意依旧未消,听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将宋京杭赶出云青观。

  “四条。”宋京杭老实回答,但依旧不依不饶的辩驳“但我没有错,尊师重道需相互,言之无信看先后,擅作主张看事情,胡作非为是他人言,不可信。”

  “混账!”房内人听他这么说更加生气了,宋京杭听见他气的大声咳嗽,心里又渐渐的难受起来,他顾不得疼痛,不认错归不认错,但还是十分关心的劝道:“师父,我不认错,但你别为了我生气。”

  房内一时寂静,雨声淅淅沥沥的下着,宋京杭有些冷,又有些难过,稚嫩的脸上表情复杂。

  好半天才带着哭腔说道:“师父,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他抽抽噎噎的大哭起来,与此同时眼前有些发黑,头也晕晕的。

  房门这时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双青灰色的鞋子露了出来,紧接着宋京杭抬头,看到那人一身青灰色的道袍,身姿挺拔。

  “师父……”他虚弱的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宋京杭发现自己正坐在花楼里听着戏曲,台上的姑娘唱了一首《枕梦》,唱的期期艾艾、婉转动听,宋京杭抬眸看了一眼对面被叫过来的师弟。

  师弟一身黑色长衫,穿的与花楼里的人格格不入,此时正背对着戏台子正准备离开,宋京杭见状笑着将手里的酒轻轻一扔,那酒水撒了师弟一身,“看不起这里你又有多干净不过是会点道理的狗东西,叫起来声音倍儿响亮罢了,滚吧滚吧~我也不想见到你。”他说完起身就向着戏台子上唱歌的姑娘走去。

  “哎呦,你看你喝的,都醉了,你师弟不是故意跟你做对,你犯不着动气。”一旁的赵重见状扶着宋京杭晃悠悠的寻乐子去了。

  留下一群人哄笑。

  又是一场大梦,梦醒来,女子已经倒在血珀之中。

  而宋京杭正拿着一把长剑,剑身布满鲜血,顺着剑尖滴落,赵重拎着两壶小酒踏进院子,看到这一幕手中的酒坛子瞬间掉落在地上摔碎成无数片。

  地上躺着的是他的发妻,与他私奔成家的宰相之女,宋京杭的义妹——罗芙。

  赵重定跌撞撞的进了门,而后双膝一软跪倒在自己妻子面前,表情悲痛的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上已经不能动弹的人,紧接着扑上去抱在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宋京杭,你个畜牲!你杀了她!你杀了她!你个畜牲!”

  宋京杭面无表情的拖着长剑离开了那间破旧的院子,并在怒骂声中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笑了。

  那笑容苍白无力,刻满了无奈与心酸。

  “我教你的道理你都要懂!”

  “我最喜欢师兄了。”

  “哥哥,你看我给孩子做的小衣服。”

  “畜牲!”

  “废物!”

  “你满身肮脏,怎配这个位置我见到你就恶心。”

  “宋京杭!你醒一醒!”

  宋京杭头一遭被自己的前世记忆给搅乱了心神,他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余追,仿佛再次看到那个师弟,看见他紧紧握住拳头和生气的侧脸,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离开了花楼,与年少时的宋京杭自此再无瓜葛。

  宋京杭明显感到心脏处疼的要命,想拉住他的手,想告诉他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可惜他们完美的错过。

  那些前尘过往像是昨日,又像是隔着岁月的长河,本来平静无波的水面忽然风起云涌,狂风卷着浪花一股脑的向着他的脑袋拍去,将他拍的脑内晕眩,双耳嗡鸣,心脏更是炸裂一般的巨疼。

  “宋京杭!”余追见他脸色不对,赶紧扶住他,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回答我宋京杭,你没事吧宋京杭!”他体内总是有躁动不安的情绪,每一天都不同愈发膨胀,在见到宋京杭遇到危险时更加的难以控制。他想伸手握住宋京杭的手,来强迫自己冷静,可他的手才触碰到宋京杭的手,就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击退数米远。

  “别过来。”宋京杭不想别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他努力回想那些令他伤心难过的人、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他们长什么样子,又到底是谁。

  他们到底是谁

  宋京杭想着那人的轮廓,却始终想不起来。

  唯有夜茉莉,残留在记忆里的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