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手套?”钥匙里有这么个东西吗?

  出于对奕行的信任, 玩家没有多问,嘱咐了句“崽你注意安全”,就拔腿朝小路尽头的房子跑去。

  来到门边, 玩家正要敲门,却发现门被从外边锁上了。

  玩家想到他们来的那天,老人说女人家里没人,所以他们把人送回去, 就是直接将人锁在屋子里。

  玩家抓起搭扣上挂着的黄铜老锁,环顾四周。

  没有钥匙, 窗户也是嵌着木棍的结构, 无法容人穿过。

  “这该怎么进去?”玩家有些着急。

  腐蚀卡牌当然能打开门。

  可总裁不知所踪, 赛车手派不上用场,如果狩猎者现身, 就只有她的腐蚀卡和奕行的血蛛丝对狩猎者有威胁。

  如果能省下腐蚀卡, 她还是想省下。

  远处传来某种粘腻物体落地的声音。

  玩家回头, 看到怪物化的村民从奕行身边的屋顶落下,扑向奕行,最终在空中被血蛛丝切割。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章鱼村民出现在附近的屋顶上。

  怪物太多了。

  使用异能对体力和精力都是极大的耗损,奕行能轻松对付他们一个,可没法对付十个、二十个。

  不能再耽搁下去。

  玩家抽出腐蚀卡牌,腐化门锁, 推开老木门。

  屋内阴湿黑暗,玩家在墙上摸索了好一会才找到开关。

  昏黄灯光亮起, 水缸上、碗柜上、地板上全是鲜红血迹与不知名蓝色液体, 宛如凶杀现场。

  玩家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顺着血迹与隐约的血脚印, 看向右侧房间。

  正对房门的矮床上,伏着一个身披花袄子的人影。

  血迹一直延绵到床底,在床底蔓延开一大滩,血泊中浸泡着一把卷刃的菜刀。

  “靠靠靠……”玩家被这命案现场般的景象骇得双腿有些发软,她环视房间各个角落,确定不会突然跑出一个行凶者,才大着胆子上前。

  血是从床上滴落的。

  床上的女人头发散下,遮住了脸,生死不明。

  玩家试探着伸手,拨开女人脸上的头发,确实是那天试图将他们驱赶出村的女人。

  手指前进一寸,触碰到女人的皮肤,瞬间触电般地缩回手。

  “这,人都凉了。”玩家的话刚说出口,就见那凌乱发丝下的眼睛睁了开。

  “诶?不是都凉了吗?你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玩家一摸口袋,想起自己没有治疗卡。

  女人转动脑袋,勉强将发丝从眼前甩开,略显僵直但睁得极大的眼睛看向玩家,沙哑的声音从她嘴中发出,“珍珠……”

  “珍珠?我没有珍珠。”玩家边说边回头看了眼窗口,这里看不到奕行和那些怪物,她有些担心。

  玩家干脆伸手,从空中摸出两张卡牌,一张防御卡,一张治疗卡。

  看到带着绿色光芒的卡牌,玩家松了口气,俯身轻柔地对床上的人道:

  “这位……阿姨,我帮你治疗,治好后你能不能把你女儿的手套借给我?”

  听到“治疗”和“女儿”两个词时,女人僵直的双眼明显一缩。

  “不、不,别给我治疗。珍珠你快走,离开村子,永远不要回来。妈妈、妈妈已经治不好了。”

  玩家明白过来,她又把自己当成她女儿了,而珍珠是她女儿的名字。

  “没用的。”女人眸中含泪,眼睛却依旧睁得很大,像是想再多看看“女儿”。

  玩家不忍戳破她的幻想,能给女儿取这样一个珍宝般的名字,她一定很爱她女儿。

  她捏住治疗卡,道:“放心,我能治好你,多严重的伤都能治。”

  在玩家催动卡牌的时候,女人却单臂撑着床单,艰难挣扎着坐起。

  披在她身上的袄子,随着她的起身从肩头滑落。

  玩家惊得后退了半步。

  女人手臂的位置没有人类的骨骼皮肤,取而代之的是两条苍白的章鱼触手,一条上满是刀痕,另一条更是几欲断裂,只剩一层皮肉相连。

  她腰间以下,也没有人类的双腿,只有一条条堆积在一起、被血液和蓝色液体浸湿的苍白触手。

  如果忽略那些伤痕和不正常的苍白颜色,她的模样就和外面那些村民怪物无二。

  正因为这样的不同,让玩家没法把她和那些怪物同等对待。

  “你怎么会……这些伤痕是你自己……”

  玩家猜到这满屋子的血是怎么来的了,也知道为什么血脚印到床边就消失,一时被震得不知该作何反应。

  血是女人四肢上的血,如果那还称得上是四肢的话。

  血脚印在床边消失,是因为动手伤她的是她自己。

  蓝色的液体是章鱼血的颜色,看这满屋子红蓝混合的血迹,女人怕是在自己还未彻底章鱼化的时候就动手了。

  一个人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对自己的肢体挥下砍刀。

  “我不能让自己变成那副模样,他们说这是海神的恩赐,可这样的恩赐夺走了我的珍宝。”

  女人声音一滞,双眼也瞬间放空,更多泪水从她眼中滚落。

  不知是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失去了女儿,还是陷在了过去的梦魇中。

  玩家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捏着治疗卡的手无力垂下,“对不起,我没法为你治疗。”

  治疗卡只能治身体损伤,像是这类肢体异变的类型,不在“身体损伤”的判定范围内。

  如果异变能算“身体损伤”,她这一张治疗卡不知能废掉多少异变类狩猎者的天赋。

  女人朦胧的目光落回玩家身上,面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慈爱的笑,“不用自责,我很快就能去见我的珍珠了。手套在抽屉里,你带走吧。”

  女人的话让玩家以为她已经恢复了清醒,可她后面的话又要让玩家有些不太确定。

  “手套有些小了,我给改了下,你以后能继续戴。很抱歉,妈妈不能给你亲手戴上手套。”

  女人彻底卸了力气,倒回被鲜血浸透的床上。

  她的眼睛依旧注视着玩家。

  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向她那视若珍宝的女儿。

  玩家的心脏莫名有些难受,但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几乎喘不过气。

  她一直以游戏的态度对待乐园中的一切,在她眼里副本里能称得上“人”的只有逃生者。

  狩猎者都不能算是人,那是没有人性的怪物。

  逃生者狩猎者之外的人物更不能算是人,他们是NPC,存在的目的是提供服务与钥匙线索。

  现在,一个不过见过两次的NPC死在她眼前,她却难受得鼻尖发酸。

  “可能是她有点像我妈。”

  哪里像呢?外表不像,声音也不像,唯一像的可能只有那份对女儿的疼爱吧。

  玩家揉了把眼睛,迫使自己移开视线,吸着鼻子走向房内唯一带抽屉的桌子。

  ·

  一只章鱼。

  两只章鱼。

  三只,四只,五只……

  奕行默数着倒下的章鱼怪物,22条血蛛丝环绕在他周身,随着他的移动,将一个个章鱼怪物绞杀分割。

  他记得他被当成新娘献祭的那天晚上,海边一共有二十七道充满腥气的呼吸。

  来的路上解决了六只,现在解决了十只,加上现在正漂浮在海上的老人,还有十一只怪物待解决。

  自从发现献祭仪式,奕行没准备放过任何一个参与者。

  奕行轻身一跃,血蛛丝随即探出,将一只试图逃跑的章鱼怪物扯了回来。

  章鱼怪物与半空中四分五裂,蓝色的血液撒了一地。

  更多的章鱼怪物开始逃离,奕行紧追在他们身后。

  每一个被追上的章鱼怪物,都在短短数秒内化作被整齐切块的章鱼刺身。

  猎物与猎人的身份完全倒转。

  ·

  海湾边的礁石堆上,举着一把黑伞的总裁站在最高点,通过与村民的契约看着渔村里发生的一幕。

  身穿黑底红边外套的少年,走在满是断肢残骸的街道上,红色的丝线拱卫在他周身。

  他一步步走来,如同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修罗。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逃生者?”

  一个比狩猎者还像狩猎者的逃生者。

  随着那人走近渔村里仅剩的村民,总裁看见了奕行淡漠的双眼,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是狩猎者。

  狩猎者面对猎物时,尽管表现的再平静,眼里也会潜藏着杀戮的兴奋。

  他的双眼太平静了,平静中甚至带着些厌烦,就像是在面对一堆不得不处理的垃圾。

  多么难以置信,他在渔村大开杀戒,却从没把他杀死的对象当做猎物。

  而是……垃圾。

  漫天红线袭来,渔村的景象从总裁眼中消失,画面重新变成了眼前风雨交加的海湾。

  最后一个村民也死了。

  不,还有一个。

  总裁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个老家伙会把自己绑上竹筏,飘在海面上。

  借着那个老家伙的契约视野,总裁看到一条粗大的触手拍了下来。

  总裁一怔,随即微勾起嘴角,“终于来了。”

  画面在翻腾的海水中消失,这次是真的所有村民都死了。

  但总裁并不在意,他已经准备废弃这个副本,只希望临走前能把剩下的三个逃生者解决。

  比老鼠还能藏、硬生生躲了半个月的人鱼。

  明明很好解决、却被她活到现在的玩家。

  坏了他计划、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苦心经营的副本的饕餮。

  “还有那个家伙……希望他能机灵些,早点躲起来,别瞎凑合。”

  总裁正念叨着,就听见了自己此时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哥!”

  总裁骤然回头看,看向树林方向。

  一行三人从树林里走出来,最前边的是一身狼狈的赛车手。

  “蠢货!”总裁暗自咬牙。

  在赛车手身后,奕行指尖把玩着红色丝线,将它们当琴弦弹动,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一丝兴味。

  赛车手还在那边叫喊,“哥你跟他们说,你只是跟海怪契约互不伤害,根本没有害人的心思。”

  总裁抿唇不语,他当然能这么说,就算让他对着黑夜说现在是白天都未尝不可。

  问题是饕餮会信吗?

  一个会在双方尚且作为同伴的时候打断他契约的人,一个看向他的目光像是看猎物的人,会相信他的话、会放弃与他敌对吗?

  多奇怪,饕餮看章鱼化的村民,像是看烦人的垃圾;看同为逃生者的他,却像是看有趣的猎物。

  玩家看了看礁石上的人影,又看了看面色焦急的赛车手,以及仿佛等着看好戏的奕行。

  她最终决定顺从心意,高声对礁石上站着的人道:

  “总裁!你半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站那么高,当心被雷劈!”

  赛车手蓦然想起现在是雷雨天,赶紧朝礁石跑去,“哥你先下来,咱们回去再说。”

  奕行也迈步跟上他,与玩家擦肩而过时,悄然抽走她口袋里的一张卡牌,低声道:“你待在这里,保护好自己以及手套。”

  玩家没完全没察觉奕行的动作,闻言止住正准备迈出的腿,按住一侧口袋里的手套,乖乖点头。

  从小破屋出来,看到满地的怪物残骸,她对奕行的实力有了新的认知。

  这绝对是战斗系的大佬。

  他现在的评级虽然E级,但限制他的不是实力,而是被乐园绑定的时间和进入副本的次数。

  游戏法则,谁强谁是爹。

  虽然听起来有些身份错乱,但不妨碍她给自己重新定位,她现在就是乖乖听大佬指挥、等大佬带飞的躺狗。

  当赛车手靠近总裁二十米之内,赛车手的动作肉眼可见的变得敏捷起来,他的身体仿佛达到了极致协调,行动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流畅自然。

  奕行微眯起眼。

  他在看赛车手,总裁的视线却越过赛车手,始终注视着他。

  赛车手爬上礁石,来到总裁身前。

  总裁眼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意外。

  他没想到,饕餮明明知道赛车手到了他身边就拥有了天赋,却还是将赛车手放了过来。

  奕行也走上了礁石。

  如果说赛车手的动作是极致的流畅自然,那他就是美得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美丽的事物总容易让人放松,总裁却半点不敢松懈,这个美人的杀伐果断他借助村民的视角已经领教过了。

  赛车手去拉总裁的手臂,想将他带下礁石,去感受到手的另一端传来明显抗拒的力道。

  “哥?”

  “安静点,有什么事出副本再说。”总裁冷冷道。

  奕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血蛛丝在他指尖编织出一个问号,“你觉得你还出得去?”

  总裁没有回答,只低头看了眼海面。

  海水之下,巨大的黑影浮现。

  总裁眼里浮现一抹笑意,回头看向奕行,道:

  “我知道你近身作战很强,水性也不错,可当这片空间全部变成波涛汹涌的大海,你还能撑多久。”

  说完,总裁反手拽住赛车手的手腕,带着他往下跳去。

  跳下去的瞬间,他通过契约,对海怪道:“接住我。”

  下坠的过程中,总裁看到奕行走到礁石边,低头朝他看来。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竟带着丝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