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的灾难并没有到来, 起码,现在是连预兆都没有出现。

  萧怀瑾日渐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更加切实的国家问题当中,比如说粮食的生存, 教育的普及, 以及在民间兴起的除妖拜神。

  他忙碌着, 不知不觉就度过了冬天。

  直到桃花开了一朵,从他的头顶落下, 他才发现春风已经吹拂这片大地了。街道上人来人往, 人们并不知道这个国家将要遭受的事情,他们只能看见眼前能看见的,努力生活着。

  桃花的花瓣纷纷落下, 在触及到地板的一瞬间被风吹起,粘在了站在门口的漂亮姑娘身上。她拿着手帕,掩嘴而笑, 路过的男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死鬼, 看什么!”跟他在一起的女人生气了。

  男人立马眼观鼻鼻观心。

  姑娘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大人。”

  萧怀瑾把视线收回来,脑袋回到屋子里面。“爱卿, 我们谈事情就谈事情, 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谈?”

  “烟花之地?”杜修帮他补全这个地方的名称。

  萧怀瑾没有脾气。

  “刚好路过, 有点怀念。”现在的杜修已经是个三十岁的中年人了。“我只从跟了你,和家里人闹翻了以后,莫名的, 连青楼都不太欢迎我的感觉, 渐渐就没有来了。今天刚好走过, 想念了。”

  萧怀瑾咳嗽一声,看着跟了自己十年的臣子,顿时也唏嘘。“谁能想到眼前这一个疲惫的青年是当初的榜眼呢。”

  “你还好意思提?”杜修要被气死。

  萧怀瑾倒了一杯茶给他。“你要是有喜欢的人, 寡人帮你做主。”

  杜修谢主隆恩。

  萧怀瑾貌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张之仪也是孤身一人到现在,你们那一批学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修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了,“皇上,你不也是?”

  萧怀瑾得意地摇摇头,他跟你们不一样。

  杜修撑着脑袋,闷闷不乐地说了一句。“张大人大概在歌舞升平之前都不会考虑自己的亲事了。”

  “所以你也考虑不了自己的亲事吗?”萧怀瑾自然地问话。

  杜修这一下真的喷了。“我们还是来说正经的事情吧。”他端正坐好,“南方出现了大量的怪事,又出现了,跟十多年前一样,出现了莫名其妙的瘟疫,死了很多的人。”

  萧怀瑾立马就收敛了笑容。

  春天可以带来生机,春天也可以带来祸事。

  张之仪今天难得休息,想来集市买些东西。他在路过青楼的时候,恰好看见了他的同僚,杜修进去了。

  他站在原地,似是不敢置信地盯着青楼。

  在他的记忆中,他似乎很久没有见过杜修来这种地方了。自从那个男人决定跟萧怀瑾站在一个阵线以后,完全改头换面。十年了,他还以为他改性了,结果,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张之仪觉得生气,原因大概是恨铁不成钢。

  虽然现在杜修大人不仅是铁,还是金子了,每一年都有大臣上门推销女儿的那种闪亮亮的金子。

  他想得太多,一时忘记了自己还提着东西,手一松,东西散了一地。张之仪这才回神,赶紧蹲下来捡东西。

  他买的是包装好的桂花糕,这么一摔大概已经碎掉了。

  桂花糕虽然可以在春天有得吃,但是桂花却是在秋天开。春天开的最多的,是桃花。

  一只白皙的手捡起了地上的桂花糕,递到张之仪的面前。

  “谢谢。”张之仪接过桂花糕,跟面前的人道谢。

  “不用。”那人回他。

  张之仪还是没有抬头。

  那人静默了一下,并没有挪动脚步,他顿了一下,决定提醒面前的书生。“张兄,好久不见。”

  张之仪终于抬头了,这一眼,他就看傻了。

  他今年已经而立了,他人生最浓厚的时光几乎都是在前十年,跟了萧怀瑾,对抗奸臣,与杜修并肩作战。那些日子太浓墨重彩了,所以最开始的起点,考试几乎变得反而不那么重要。

  虽然不重要,但是他还记得。

  比如说,还记得那一个奇怪的状元,那一个突然消失了的同窗。

  温玉。

  “张兄。”温玉再叫他。

  他现在在他的面前,看起来与初见的时候并无二样。

  张之仪吓得睁大了眼

  睛。“你是什么妖怪吗?”

  温玉的嘴角一勾,露出他那瘆人的僵硬笑容。“张兄,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之仪从他的口中听到这句话,想要仰天大笑,但是又笑不出,要不是鬼神,世界上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皇上说……”张之仪自然在温玉消失之后,去查过他的去向的。但是他不管怎么调查,最后只有萧怀瑾知道温玉的去处。“他说你去帮他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事后,你回家了。”

  “确实是去办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温玉站起来。“萧怀瑾应该感谢我。”

  “温兄。”张之仪也站起来,他一脸无奈,“皇上的名字不可直呼。”

  温玉点头表示知道。

  张之仪盯着他,心情复杂。他有太多想问的,最后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

  “喝茶?”温玉问他。

  张之仪拼命点头。

  一杯茶喝到了黄昏。

  跟温玉道别以后,张之仪回家。他家的门口,有一个人在等着他。杜修提着酒,挑眉看他。“大人,喝酒吗?”

  张之仪面无表情地打开门,等他进来后才关上门。

  杜修只是照例来找他喝酒而已,张之仪顺口跟他说他遇见了温玉。杜修还记得温玉,感慨万千。一壶酒喝完,杜修的脸蛋红扑扑,他靠在桌子上,迷迷糊糊说道:“我醉了,我该回家了。”

  张之仪喝得没有他多,神志依稀清明。“你都醉了,要怎么回家?”

  杜修撑着脑袋,不说话。

  张之仪看他真的醉了,连忙推了推他,看他醉到了什么程度。

  杜修看有人动自己,连忙把他的手拉住。

  张之仪哭笑不得。

  “你今天去青楼了?”张之仪想起这件事。

  杜修点了点头。

  “你……既然要去找女人,何不如早点成家立业……反正,你也喜欢女人的吧?”杜修男女通吃,在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近些年太忙,活生生变成了苦行僧。

  杜修摇了摇头。

  张之仪看他是醉得不会回答人话了。“你不成亲的原因是什么呢?”张之仪问他。

  杜修微微睁眼看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好。“还不是因为你这个糟心的玩意儿。”

  “我怎么了?”张之仪气笑。

  “当年在途州……当年在途州……”杜修的脑袋埋在臂弯里,他话说得磕磕绊绊,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醉了,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的。

  “嗯?”张之仪跟他相交多年,知道在这种时候该怎么哄他。张之仪伸出手,温柔地拍拍他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

  杜修的耳朵都红了。

  “当年在途州,谢谢你愿意帮我们。”张之仪还以为他又要讨谢。

  杜修放开抓住张之仪的手,他抱着自己的脑袋,不敢再说话。

  当年在途州,他对某人动心了,所以才无心再恋风尘。

  但是张大人,只撩人不会负责的。

  一醉忆经年。

  杜修之后就没有了意识。

  当他再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并不陌生的床上,这是张之仪的家。“该死。”他又喝多了。

  就在杜修懊恼的时候,旁边有人说话,“既然知道自己的酒量不怎么样,为什么每次还要喝?”

  杜修吓了一大跳,他往声音所在的地方看过去,张之仪居然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他的床头看书。

  “张大人,你吓坏我了。”杜修看见了他,其实是松了一口气。他慢慢滑回被子里面,望着床顶。“我昨晚喝醉了,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张之仪放下手中的书,觉得好笑。“你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你每次喝醉,不都是睡得死沉。”

  杜修拱手,“不愧是张兄,真是了解我。”

  张之仪又举起书,“不过你倒是胡说八道了一番,说最近哪几个官员争着跟你推荐女儿。”

  “那不是胡说八道,是事实。”说起这个,杜修就头疼。

  “哼。”

  “不过据我所知,张兄应该也遇到过不少才对。”杜修用手摸着额头,毕竟他都能收到那么多官员的青睐了,张之仪应该比他更加香饽饽。

  张之仪摇头,“可是人家姑娘不喜欢我。”

  杜修安慰他,“是他们没有眼光。”

  “姑娘大概都喜欢像你这样油嘴滑舌的。”

  杜修合上眼睛,他想再休息一下。“我没有油嘴滑舌。”

  “有的。”

  杜修宿醉,头正痛着,不想跟他多有口舌之争,“你说有就有吧。”

  张之仪翻了一页书。“我昨晚问你,你为何还不考虑成亲。”

  杜修在书翻页的声音中昏昏欲睡。“因为我是个断袖。”

  “哼。”也许是吧。“可是你昨晚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杜修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说你现在还不考虑成亲,是因为张大人不与你成亲。”

  张大人,除了张之仪,这里还有什么张大人?

  杜修装死。

  “哼。”

  今年的桃花,确实盛开得艳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