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佛修有感而孕后选择>第44章 

  跌落的那瞬间,谢忱山望着那暗淡的缝隙,只不过是瞬息,便被无穷无尽的暗色所遮掩。

  魔尊跳下来了。

  谢忱山想。

  万魔窟只有“一”才能出去。

  不管是他,还是魔尊。

  这道领域束缚之内,只容许一个活物走出去。

  哪怕清楚这一点,魔尊还是跳下来了。

  爱情。

  亲情。

  极其薄弱的友情。

  浅浅的好奇。

  寡淡的欲.望。

  游离不去的渴求。

  充斥着血腥的凶杀恶念。

  毁灭。

  撕裂欲……

  如此复杂的构造,如此曲奇的经历,如此刻薄的遭遇,才塑造出来这样一个魔尊。

  生存是最根本的欲.望。

  可如果他连这样的渴求都能压制,如果连这最纯粹的本能都能如此……那有些算计,却也终究是不亏。

  谢忱山泄去浑身的力道,任由着自己砸入那片幽冥中。

  日日夜夜压制的痛苦在腰腹间跳动,在将要成形的瞬间,已然有着挣扎破腹的姿态。

  自魔尊有了些许情绪开始,谢忱山就隐约知道自己究竟身负何物。

  是情绪,是心,是一切的根。

  每当魔尊有了情绪波动的时候,那颗未结果的心便会随之跳动。

  越是剧烈,就跳得越快。

  越是快,便越是痛。

  魔尊谈爱,哪怕他无心,可谢忱山却也是信的。

  毕竟在那一瞬,那颗孕育的心跳得如此之快,就仿佛要从谢忱山的体内闯出去一般。

  可也是在那瞬间,谢忱山知道时候到了。

  也确实是到了。

  谢忱山落入一片黑蒙蒙中,无数触须托举着他,就像是要把他高高举起,脱离那危险的境地。

  “你知道,你和我之间,必须得死一个,才能出得去罢?”

  谢忱山轻声说道。

  魔尊便道:“你出去。”

  他甚少有说得如此快,却也是如此稳的字句,当真似人了。

  “不必。”

  谢忱山轻轻说道。

  “你的回答,很好。”

  他好像是欣慰,又好像是赌赢了一般笑了起来。

  他很经常笑。

  却总是那种只挂在表面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浅笑。现在这抹笑意却是真真切切流露了出来,仿佛他是那样的高兴快活。

  徜徉在黑雾与触须之中,谢忱山蜷缩着捂住了腰腹。

  无尽的虹光绽放。

  那许是万魔窟第一次拥有这般亮眼的光芒。

  在那道虹光刺破万魔窟,在徐长天道出那句污秽堕.落之语,在无数磅礴的气息降临的时候,有一头小小的鸮展翅而起,飞过那道幽冥之缝隙。

  “咕咕——你要死了——”

  仿佛咒言,却不知对谁而言。

  …

  魔物搂着一具破败不堪的身体出现在万魔窟的裂缝边上。那具身体染满猩红,大片大片的血液渗透过一人一魔的衣物,不断往下溅落。

  人的身体,何时竟然能流出这般多的血?

  似同血河,自心始。

  那头魔物混无统一的形状,只余下扭曲诡谲的黑雾与在其中耸动的可怖触须,仿佛是世间最丑恶最凶残的存在。无数根触须自腰腹缠绕着佛修,将将要融为一体的巨大力量几乎要揉碎了谢忱山的肢体,却还是勉强残留着一丝丝神智。

  在魔物出现的瞬间,残破的魔宫已然接连亮起了耀眼的光芒。

  那是最纯正,最璀璨的金色。

  仿佛世间最为磅礴恐怖的气息降临世间,又仿佛是束缚这头凶兽的捆仙锁,其气息刚正宏大,仿佛是一切无穷的正面。

  密密麻麻的金光交织在魔宫的上空,封住了所有上下左右的出口。

  孟侠卸去了赵客松挣扎的力道,让他整个人都软倒在了怀里,他看着眼前这片金灿灿的光海喃喃自语:“补天阵……这道大阵……”

  这道大阵,是世间最为绝杀恐怖的法阵。

  哪怕是仙人,也曾有陨落其中的说法。

  然倾尽现在修仙界的力量,也已然凑不齐这道法阵所需要的材料,除非还要那妖界也掺和了一脚。毕竟这法阵虽名为补天,实则却是灭天,如此磅礴的纯正杀意,甚至能击杀仙人,如此强劲恐怖的阵法所需要耗费的材料自然是海量之数。

  尤其是要花费整整七百三十五日的不断锤炼,方才能够有所成!

  这……

  孟侠的脸色大变。

  他蓦然看向那万魔窟缝隙之上的疯癫魔物,看向他怀里抱着的那个无声无息的佛修。那鲜红血液自破开的腹部流淌,溅落在万魔窟的周围,便仿佛也能够将那些亘古不化的煞意消融。

  源源不断,本已灭绝的生机自血液而生。

  那是谢忱山早就算计好了的吗?

  从两年前起,是谢忱山亲自把魔尊给带出了魔域。

  也是因为谢忱山,要么在妖魔战场,要么在魔域安然的魔尊才会离开此处。

  究竟是因为魔尊想要做人,还是佛修令其产生了这样悖妄的念头?

  孟侠收回视线,幽幽地望向深处。

  洗心派将有七十五人坐镇阵心,又有数位老祖宗亲自出面,再集合了人妖两族私下的连横合纵,方才堪堪在期限之内布下了补天阵这道天罗地网。

  这其中,自然也少不得他师尊徐长天的施以援手。

  不。

  孟侠闭眼。

  不只是洗心派,万剑派,这修仙界,这三族之内,除了魔族之外,恐怕所有门派都参与其中,方才有这样夺天地造化之威势!

  金光交织在最后一处,所有的线条都浑然一体,仿佛从最初到最终便是一道循环。金灿灿的亮光充斥着整个魔宫,无边无尽的杀意高悬在天际,时时刻刻都可能压沉下来,瞬间绞杀那世间最强悍也是最让人畏惧的魔物。

  而那头魔物……

  其身形忽而长大,忽而收缩。

  在急剧的膨胀中,他仿佛将要触碰到那些蕴含着至刚至凶杀意的金光;急剧收缩的时候,又小到将将要和佛修的体形一般大小。

  在灰黑的混沌中,有一处亮着微光。

  哪怕是再混沌的黑暗,哪怕是再璀璨的金光,都无法遮掩那一抹微微的亮光。

  甚至于,那或许是最引人的一处。

  那是魔尊的心。

  一颗崭新的,方才破腹而出的心脏。

  正扑通、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强健而有力。

  当它在魔尊的心口跳动第一下,便宛如出生婴儿在时间的第一声啼哭。

  昭告着它的新生。

  徐长天自然也看到了那一抹微光。

  他沉沉叹了口气。

  “徐长天,”苍老悠远的嗓音在左近响起来,那无数气息磅礴的大能站在云端,如此逼近魔域,如此浑然不惧,洗心派的老祖宗幽幽说道,“你莫不是后悔了?”

  徐长天面无表情地说道:“自然不会。”

  褫之外,有无穷无尽察觉到不妥的魔族汹涌而来,如同灰色的浪潮。

  而早已有所准备的无数各派门徒已然在各种法器的遮掩下传送回来,当即投入了阻拦的道路中去。在不到三百尺的距离之外,残破的魔宫之中,将将启动的补天阵金光愈胜,那抽取的无尽灵气仍然如同鲸吞,仍是不够。

  不仅是灵气的鲸吞,那身处金光大阵内的魔物,身形也在逐渐膨胀。

  气息越发透着幽冥森冷。

  不再是纯正的魔意。

  不再是纯粹的魔族。

  魔尊本就不是魔。

  那样诡谲的气息,那样扭曲的姿态,那样遮天盖日的强悍,那样仿佛要踏破云霄的疯癫……魔尊是晦气,是不祥,是万恶之首,是诸因之果!

  是虚妄啊!

  在这头不会有心不该有心的魔物被孕育出一颗纯粹的心时,就仿佛要穷尽天地间无数的晦气,那具庞大的躯壳内涌出了无数的晦意。

  就好像在那瞬间,所有存在于脉络之中,世界之内的晦气都被连根带起!

  都被其吸纳!

  那恐怖的气息节节攀升,补天阵的杀意与金光也越发亮起。阵法已经启动,却至今都还未有动作,不就是为了苦苦等候这头魔物令世间所有的晦气都归位!

  哪怕是在那样扭曲的晦涩的亵渎的画面中,仍然有无数的触须包裹着佛修的身体。仿佛魔物不知算计他至深的,便是这谢忱山!

  那些触须无用地堵在腰腹处的血口,仿佛要阻止那流淌的鲜红。

  香甜的腥味疯狂怂恿着欲.望,触须却没有吸过任何一口,哪怕在晦气涌来的极致痛苦中,触须在微微颤抖,却把谢忱山卷得更深。

  他能出来,便意味着佛修的气息已然断绝。

  只是魔尊不懂。

  这样的伤势比起从前谢忱山留下的,只能算是稍稍严重,可是从前能快速愈合的伤势,却为何突然仿佛那些脆弱的人族一般,孱弱得不似样?

  扭曲的恶意在体内膨胀,无穷杀意难以遏制,补天阵的气息令人厌恶,怀中的温暖在渐渐消散……古怪的暗色中,两团如同鬼火般的猩红逐渐狰狞起来。

  实在是太痛,魔甚至分不清楚究竟是那躯壳在发痛,还是那颗新生的心在鼓鼓疼痛。

  无心之前,魔尊便会痛。

  那些痛是莫名的,寻不到根脚,哪怕痛苦也是懵懂的,无谓的。

  有了这颗心之后,却比从前还要痛苦百倍,千倍!

  不知其因,痛不知为何,竟然是如此幸运。

  ——不。

  古怪的,扭曲的,混乱的话语在所有人的心头降临。

  他们不知为何,却蓦然“听”到了。

  ——不!

  嗬嗬撕裂的耳郭疼得他们弯下腰来。

  ——这颗心,不想要。

  耳鸣般的剧痛让修为较低的修者直接吐出血来,境界直接大跌。

  那坐镇补天阵的七十五个阵修也面露痛苦的神色。

  “咳咳……我,花费了这般大的力气,才孕育出来的心,你说,不要,就不要了?”薄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嗓音响起的时候,就连说话的本人也是听不大清的。

  如此喧嚣嘈杂的战场,那仿佛是耳语。

  的确,现在在褫之内已是战场。

  人,妖,魔的战事。

  魔物猛然低下头。

  然后他后知后觉,现在他这般诡谲的模样,佛修是寻不到他的眼睛的。

  于是那头几乎要撑破补天阵的魔物渐渐缩小了身形,他重新化作了人,披着灰扑扑的袍子,上面只有一层滚边,还是从前谢忱山建议他加上的。

  俊美苍白的脸低下的时候,两行血红的泪水爬满了他的脸庞。

  是滚烫的。

  是热的。

  如同谢忱山几乎要流干的血。

  那也是热的。

  “谢,忱,山。”

  魔尊用极慢,极慢的速度叫着佛修的名字。

  佛修便小声,小声应着。

  他似乎是痛极了,也累极了。

  自他醒来,那伤口恢复的速度蓦然加快了许多,可是比起他从前那般迅猛,却还是远远不如。

  魔尊几根触须在僧人的身上擦过,那浑身血污的灰袍,就换做了雪白的新僧袍。

  佛修虽然常一身灰。

  然这身白袍,却异常适合他。

  两条极瘦的胳膊搂着谢忱山,那骨头硌得慌。

  他半睡半醒地想着。

  困了。

  其实当真是太累了。

  可是耳边吵杂之中,却仿佛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呜咽声。

  可怜极了,也痛苦极了。

  那咿咿呀呀的哭泣声让人烦到不得不重新睁开眼。

  魔尊那流满血泪的脸就不好看了。

  丑。

  谢忱山想。

  他靠坐在魔尊的怀里,轻声说道:“魔尊啊魔尊,走到今日这一步,你应当知道我从前都是在算计的罢。”

  魔尊皱着眉,硬邦邦地说道:“你没骗我。”

  “我骗了你。”

  这就像是嘴角,无聊无趣极了,却好像可以一直这样斗下去。

  太有意思了。

  谢忱山想笑,倘若不是因为那伤口还未愈合,他必然是要放声大笑,笑得恣意张狂,笑得放诞不羁,笑着世间的事情真是太有趣了!

  他勉强扶着魔尊的胳膊站起身来。

  方才魔尊那蓦然的动作,早就让无数视线投注在此间。

  谢忱山捂住着嘴咳嗽了几声,漫不经心地说道:“诸位怎么等我这死去回来都过了一回了,这还没动手呢?”

  他的声音虽浅,也确实是没力气说大声了,却也足够了。

  “华光寺无灯,如今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自当速速远离那魔物!”

  一道不知从何处抛下的苍老嗓音,激得补天阵的金光都更亮了些。这种已然修炼到了尽头的大能便是如此,能在小范围内改变周身的领域。

  如同令出法随!

  谢忱山感觉身体不由自控地微动了一下,然后被两条硌得慌的臂膀握得更紧。

  谢忱山轻轻拍了拍魔尊。

  他浅浅笑了起来。

  “难不成诸位以为,贫僧这般苦心孤诣,全都是顺从你们的谋算不成?”

  徐长天身披法袍,法纹连绵落袖,正微微亮着蓝光,映得两鬓发白的他更显冷峻。他乃是一派宗主,一旦认真起来,那浑然的威势自然无法比拟。

  “无灯,广夏州,沧州,万魔窟,这三处皆是你亲自引着魔尊前去,而也正是你送来的魔尊血泪,方才让补天阵‘活’了过来,如今你这般又是何意?”

  如果从一开始无灯就不打算对魔尊动手的话,那又何必做出这么多的事情?

  广夏州,晦气最初诞生之地。

  沧州,不祥之物新生之处。

  万魔窟,魔尊新生之点,世间最不敬之地!

  万魔窟之所以会被作为囚禁万魔之所在,便是因为此处本就是天地的缺漏!

  许多事情讲究个因果,谢忱山带着魔尊重回那几处地方,绝不是胡乱选择的!送回来的血泪,尤其是那数年间对魔尊的引导,以至于最终孕育出那颗心……在做出了这般种种事情之后,无灯又有何资格说出这种话?!

  谢忱山笑了。

  他感觉得到身后魔物的气息越发驳杂,越发奇怪,也越发的……幽暗阴沉下来。

  就像是这些年他最是熟悉的晦气。

  谢忱山道:“那是我想做的事情。”

  因为想,那便做了。

  是不需要原因的。

  那身后仍然在膨胀的气息,让谢忱山知道这场晦气的吸纳还未完全,那补天阵哪怕就悬在脖子上,却也无论如何都还不能落下来。

  于是他便也这么悠哉悠哉,仿佛是在闲谈一般,与魔尊说话。

  “你从前说你没有名讳,你的阿娘姓徐,便以徐作姓可好?”谢忱山竟是这么枉顾旁人视线,与那晦涩的魔物说起话来。

  猩红的血眼眨了眨。

  “自然是好。”

  有心,和无心之间,总归是有些不同。

  谢忱山轻易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欢愉。

  那些情绪从心渗透到了魔的语言。

  谢忱山呵呵低笑起来:“既姓徐,那便叫沉水罢。”

  徐沉水。

  魔物跟着念了一遍。

  “徐沉水。”

  然后他僵硬地笑起来,沉闷的肉块像是第一回 学会这种别扭的动作,向上勾起的时候,透着不熟稔的呆木与奇怪。

  可那是在笑。

  徐沉水笑起来。

  那颗鲜活的心仿佛又更亮了一些。

  “沉水沉水,香之珍品,他倒也配这般名讳?”

  在阵外,孟侠听到了一声小小的嘀咕。

  他的神色极其不耐,命剑倏忽而过,穿透了那人的胳膊。

  在惨叫声中,徐长天淡淡看他一眼。

  他这位弟子的心性之坚,着实让人赞叹。

  只不过……

  徐长天收回视线,幽幽望向那将将有了名讳的魔尊,心中莫名想起了那日他去华光寺的拜访。

  无妄那老和尚并非不知他的来意,却仍在兜圈。

  今日这一出,多数人皆以为佛修无灯已死,不然这万魔窟是万万不会吐出魔尊的,毕竟那只存“一”的记载,在历史悠远的万剑派中仍有记载。

  可那无灯却偏偏还是活转了过来。

  这不由得让徐长天想起了华光寺内有一部神奇的功法。

  无妄便是修习了那套功法,在三百年前为了挽回一次极其严重的灾祸而出了岔子,故而才是那般身形。若非那套功法有极其苛刻的入门要求,怕是会有不少人觊觎。

  可尽管如此,那仍然有着极其神奇的功效。

  比如假死。

  那是能够彻底欺瞒过天地法则的程度。

  据他所知,数年前,至少在谢忱山在修仙界闯出名头的时候,无妄从未动过想要把那法门传授给他的念头。

  那么……是在谢忱山最近两次回寺,发生了些什么?

  补天阵已然开始活跃了起来。

  那波连不断的金光仿佛最耀眼的璀璨,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交织的无数金线一道道循环往复着,磅礴刚正的气息越发威压下来。

  而那阵中,谢忱山仍在和徐沉水说着话。

  捧着新鲜出炉的名讳,魔物像是高兴极了。哪怕是心中默念着做人,可仍旧有几根触须不由自控地偷跑出来,正在身后快活地摇曳着,那绵绸如水般的触须也有轻轻搭在谢忱山身上的。

  有一根碰上了,其他就也跟争宠一般挤挤挨挨地凑过来,蹭在了一处。

  旁人眼中多么污秽恐怖的画面,谢忱山坦然受之。

  谢忱山道:“你感觉如何?”

  徐沉水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谢忱山在问的是什么意思,便说道:“晦气,一直在诞生。”他停顿了片刻,苍白刻板的面容像是有些出神,似在感知。

  “自我的体内。”

  魔物已然明了外头那些人喊打喊杀的缘故,甚至也清楚此前谢忱山的算计,也应当知道,哪怕他们一同留守在这补天阵内,会被彻底绞杀的人或许只有他自己。

  他的血泪被谢忱山送去做了补天阵的阵眼。

  赤头赤尾,他是孤独的,赤.裸裸的。

  就连这个他喜爱着的、欢喜着的人,微笑的面容下也握着捅向他的刀子。

  可徐沉水不难过。

  初生的情绪是那般纯粹,偏执到极致的时候,就变得简单了。

  徐沉水喜欢谢忱山。

  徐沉水不希望谢忱山死。

  为情难过的情绪,他尚且还未学会。

  只要谢忱山活着,徐沉水便会高兴。

  他高兴,便笑着。

  人高兴的时候,就会笑着。

  这是魔物学会的道理。

  徐沉水连同手,还有几根触须,都轻轻拍着谢忱山的肩膀。

  他说:“我不会让你死。”

  谢忱山微愣,他的眉梢微微上扬,似乎是一个疑惑的弧度。旋即便也笑了起来,他伸手在脸上一抹,像是抹去了一层尘埃一般,然后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一个非常不符合他这个人,但做起来却异常慵懒瑰丽的好看。

  伤口已经愈合,他稍稍往边上走了几步,回眸望着徐沉水,笑着问道:“沉水,你想不想活?”

  非常直率,甚至到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提问。

  也是一个让在这之外的人都警惕的问题。

  魔站在他的身旁看着他。

  他喜欢谢忱山露出真容的模样,那种极致的艳丽甚至无法形容。

  好看。

  他思考着谢忱山的提问。

  一根触须还在偷偷捏着佛修的头发。

  想。

  稍息后,他道。

  想。

  魔想。

  徐沉水想要和谢忱山一起活。

  于是谢忱山也道了声好。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

  那是一把令徐沉水无比眼熟的小刀,仿佛自诞生之初便有这寒芒的印象。谢忱山握着它,如同握着一把神器,当那刀尖真的在灵力包裹下刺入徐沉水体内的时候,他也只是僵直着不动。

  因为谢忱山轻声道:“沉水,别动。”

  魔物眼睁睁看着那把小刀捅进了他的体内。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吸引着什么,很快他便闻到了熟悉的腥甜味,那味道在他体内散开,速度是如此之快,在没来得及阻止之前,有什么东西在魔物的体内怦然胀大了一瞬——

  谢忱山像是抓住了什么。

  他非常吃力地拖着那东西往外,像是握着刀把,却又是不止。

  等到谢忱山真的把一桩东西取出来的时候,魔域之间,煞时充斥着一把苍老年迈的嗓音,其中裹挟着无尽的怒意与威压:“竖子岂敢!”

  洗心派的老祖宗勃然大怒。

  谢忱山取出来的乃是当初在观心镜,被魔物给吞下去的那道光源。

  那据说是来自于天上之物,据说无法触碰的光源。

  此刻正安分地呆在谢忱山的手心。

  谢忱山在小刀上涂抹的血液与包裹的灵力,似乎是吸引光源的主要原因。

  果真如此。

  谢忱山望着被他取出来的光源,蓦然抬头,把那刚刚取出的东西吞了下去。

  满座哗然!

  徐沉水还没有意识到些什么,就突然感觉身体动弹不得。

  谢忱山捂着喉咙咳嗽了几声,像是极其不适。

  他闷闷咳嗽之后,看着僵直不能动弹的魔尊,淡笑着说道:“你本就是顺应天道而生,修为进展之快速无人能敌。其实你早就到了可以飞升的境界,只不过这些年来天门不开,界内又不容许,你一直在吞噬各种驳杂的血肉,除了满足食欲,也是为了压下自己的修为。”

  吞吃各种完全不相容的灵气,致使身体崩裂,也不过是时常有的事情。

  “本来我当年予你的那身血肉与心,足以洗脱你那身晦气,然你跌入万魔窟,又让一切回到了最初。当我得知这一切之时,心中便隐约有所猜测。不论是你,亦或是我,都不过是一颗棋子。”

  是天道的棋子也好,是天门之上的人的谋算也罢。

  他们两人的道路,都是赤.裸裸地摆在面前的。

  当魔尊拥有了心时,重归完整的他便自然、或者被动吸纳那无穷尽的污秽晦气。

  因他们本就是一体。

  待世间晦气消除,魔尊伏诛,在其中有感而孕,在这桩让世间饱受恩惠的大恩德中出手最多的谢忱山,便自然会享用无数的功德。

  诚如孟侠所说,这些年谢忱山不过是一直在压制着自身修为……魔尊都已到了这般巅峰,何苦来哉谢忱山只有小小化神?

  不过是不愿。

  一旦得此大功德加身,天门重开之际,谢忱山便会是第一个登天之人。

  中正。

  不偏不倚。

  一条正确的大道。

  完全符合佛修多年的习惯,完美到了不能再完美的地步。

  “我不喜欢。”

  谢忱山回身望着魔域之上,感受着那些磅礴的气息,却笑得仿佛只不过是在与寻常人说话。

  那张露出真容的面容张扬艳丽地笑了起来。

  “强扭因果又如何?”

  “天要魔尊死。”

  “可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他活!”

  如此狂妄的口气,自然激起无数恶语。

  “不过区区小儿,何来这般胆量!”

  “黄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传闻便是真,为了一头魔物堕.落!”

  “当真是美人矣——”

  在诸多话语中,只有合.欢掌门梅如玉的话与众不同,满是赞叹。

  “怨不得我寻了这么多年,却连这所谓第一美人在何处都寻不到,原来竟然是个没剃度的小和尚。兜兜转转,又是如此,当真是有趣。”

  梅如玉笑得极其美.艳,刷地打开了扇子。

  “美人自然好,想做甚便作甚,我可不舍得拦着。”

  “梅如玉!”

  谢忱山若有所思望了眼昏在孟侠怀中的赵客松,感觉到体内节节攀升的两种不同气息,嘴角已然有些溃散的血气。

  他回眸望了眼魔尊,伸出手擦去徐沉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滴泪。

  谢忱山有些好笑地说道:“怎么又哭了?我竟不知堂堂魔尊是个泪包子不成?”

  徐沉水安静地哭着,一双被水打亮的血眸望着谢忱山。

  他做不出任何的动作,僧人不知用什么法子控制住了他。魔物在踏出万魔窟后从未有这种受人所制的感觉,却在此刻感觉到了恐慌。

  脆弱。

  人真是太脆弱。

  在这般时候,竟还会有“恐慌”的情绪。

  谢忱山俯过身去,仰头舔了舔一滴滑落下颚的血泪。

  “涩涩的。”他笑,“魔尊的泪,倒是与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

  “莫怕。”

  他轻轻地说,就像是最初,在雨夜山林中安慰那头饥渴莽撞的孱弱小魔。

  话罢,僧人的眼中仍带着浓郁的笑意。

  一身白袍,灼灼风采,纵身跃下了无尽深渊。

  被囚住的魔尊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谢忱山纵身跃下。

  魔物的体内仿佛裂开了一个豁口。

  那些将将涌进来的晦气,丑陋的恶意,扭曲的污秽仿佛在一瞬间被带走。

  颠因倒果!

  补天阵宛如争鸣咆哮,无数金光穿过徐沉水的身影,紧随谢忱山而去。在惊天骇地的声响中,磅礴刚正的无尽杀意仿佛要灭除世间最浑噩丑陋的污秽。万物寂灭的轰鸣中,金光充满了魔域,仿佛在一瞬间都填补扫尽所有的缺漏,干净温暖得仿佛佛光。

  嗡——

  仿佛天地之间,都能听到冥冥之中一声钟响。

  仿佛一道堵在所有生灵之上,亘古不变存在的古老之门被闷闷撞开了一道缝隙。

  在那道钟声中,魔物僵直的身体微微动弹了一下。

  霎时间整个魔物都在震荡,纯正的、毁天灭地的魔气肆虐翻滚。

  暴戾恣睢,毫无顾忌,无穷无尽的煞意惊得所有修者不得不各自施法抵挡。

  寂静的魔域上头,只单单一只鸮飞过。

  依旧冲着那填上的深渊叫唤:“你要死了,你要死了。”

  诡异又绵长。

  作者有话要说:八千二更新get√

  *

  小谢最初想杀魔尊是真,最后想他活也是真。

  鸮多少是有点用的(鸮你真嫑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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