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燃颔首。

燕时澈从下面提了一个巨大的木桶,放在三等舱房的公共盥洗室内,这里只有晚上才统一供应热水。他将冷水和开水兑在一起,试了一下水温,拿出一个晒干的葫芦瓢。

“我帮你?”男人抬眸,在看到眼前一幕的时候,喉咙忽地开始发痒。

郁燃将湿透了血水的衣服全部脱了下来,冷白色的肌肤在黯淡的盥洗室内莹莹发光,白生生地刺进男人的眼眸。

青年的身材很好,一看就是健身房经常被人搭讪的那种类型,腹肌沟壑清晰可见,手臂和小腿都覆盖着一层线条优美的肌肉。唯一不足就是脸色太差,眼下坠着两圈黑影,嘴唇干得起皮,看起来有些可怜。

“愣着干什么?”郁燃微微挑起眼角,漂亮的狐狸眼向上抬,“不是要帮我吗?”

燕时澈嗯了一声,将发烫的热水从青年的头顶缓慢地淋下去,冲淡的血水落到身上让他的皮肤变得更粉。

郁燃揉散被血凝结成一绺一绺的头发,低下头抹了一遍肥皂,忽然见男人绕到了他身后,以一种别扭的角度往他头上浇水。

“嗯?”

“……免得溅我一身。”燕时澈垂眸盯着青年秀气的肩胛骨,喉结上的伤疤颤了一下。

郁燃没怎么在意,一瓢热水从他头皮滑过,将方才一幕幕仔细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细细地回想在场所有人的神情与反应。

那样的画面,自从他妈走后,他梦了整整一年,每天都大汗淋漓地从床上惊醒。郁燃早已经从日复一日的梦魇中学会了如何快速调节自己,只不过这一次是身临其境,后劲太大,他缓得有点久。

高中毕业后,他就不常梦见他妈,直到进入剧本,这种频率逐渐开始变高,就像潜意识里有什么东西被逐渐唤醒,在警告他,警告他远离这地狱般的地方。

【——不要接受任何邀请】

郁燃阖眼,将头上的泡沫全部冲掉,耳边再一次回荡起郁媛亦死前给他留的遗言。

结果他还是没有听她的话,暗中将郁媛亦留下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记录透彻地研究了一遍,在接受到剧场邀请的当天,就雇了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保镖进了本,想看看这个让人丧命的地狱究竟是什么模样……

郁燃冲了三遍水,全身洗得通红才停下,擦干穿上衣服。

那股如影随形的血臭味终于不见了,取之而来的是一种朴素的皂角香,说不清什么味道,就像是被太阳晒过的棉被,让人觉得干净。

燕时澈偏过头,让那股味道离自己远一些,托他灵敏嗅觉的福,这玩意阴魂不散地萦绕在他鼻尖,与暖和的水汽夹杂在一起,搞得人口干舌燥。

郁燃从地上那摊彻底不能穿的衣服里掏出一根十字架项链,在清水里涮了涮。

就在他起身的那刻,熟悉的眩晕感袭来,虽然只是几秒的停顿,但在郁燃的脑海中瞬间挤入了长达二十四小时的回忆。

死亡演绎法,被动技能触发。

他被迫与江罗春共享视角,望着镜子中女人美艳的面庞,丹蔻纤指捏着笔细细地描眉。

郁燃听见身后的门响了,回忆中的自己沉默地站在门口,女人的目光透过镜子打量着身后的青年,手中却还在不慌不忙地涂着胭脂。

郁燃被困在这纤细的身躯中,原以为和以前一样只是简单的走马灯,可随着江罗春的视线流转,一股难以名状的慌乱席卷了他,所有的镇定和冷静随着视角的转变分崩离析。

女人道:“山青花欲燃,名字倒不错。”

郁燃感到丹蔻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手掌。

女人道:“你让我想起我的儿子。”

郁燃听见她胸膛里急促的跳动,和憋闷的呼吸。

直到回忆中那个自己离去,江罗春的视线还始终停在紧扣住的门上,半晌都没有挪开。

转瞬,画面变换,黑暗散去,他见到了被束缚在船头的自己,女人在人群后来回踱步,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被动技能让郁燃完全感同身受,女人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双手发抖,目光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远处的青年。

终于,她在餐厅靠窗的小桌上看见了一把尖锐的餐刀。

郁燃不能动也不能出声,视线中只有那把刀,刀刃上的寒光锐利闪烁,在他酸痛的神经上跳舞。

不要。

他眼睁睁地看着纤细的手将刀紧紧握住,义无反顾地袭向了人群。

郁燃几乎无法思考这代表着什么,好像一切剧情的发展都有了缘由,前因后果混乱地交织成理不顺的线头,紧紧地纠缠着他的大脑,让他几乎窒息。

尖锐的疼痛从脖颈处传来,他的意识也随着女人的身躯重重倒地。

他能感受到滚烫的鲜血从伤口中涌出,女人的视线望向了那个“郁燃”,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喉咙里早已溢满了血水,破漏的呼吸也被堵住。

不要哭,小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