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她真是个好女孩。”南乐生摸了摸李岚的头发, 说道：“但是你不能喜欢她。”
李岚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这不是喜欢。”
南乐生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是喜欢并不是只有一种。李岚，你对一个人产生好感, 为她说话, 不想伤害她，想去保护她, 这就是喜欢的体现。”
李岚摇摇头。
他觉得这话哪里不对，难道说人在不喜欢别人的情况下, 就不能为别人说话, 保护其他人了吗？人类不应该互相帮助？
可是这个世界, 这座塔内，大多数陌生人都不会互相帮助。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更有去帮助别人的理由了。
或许他多帮人一点, 其他人就能多一点主动帮助他人的意志。
“我们就没别的办法了吗？我们就不能在不杀了她，不杀任何一个人，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让她放弃这个念头？”李岚问着，可没有人回答他。
正如李岚所见, 他们身处的副本和塔外世界一样, 是个充满问题的人类社会。箱中之蚁并不会因为身处箱中而恪守律己, 人类就是人类, 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构造, 一样的思想，一样的行动准则。
这似乎是个完美的无解副本。
几人无法一下找到解决方法, 只能暂时商量出一套对策：李岚回去上课，周邪伊政江声留在医院，南乐生贺敏和刘柳去外界看看情况，江声与乌托出去找找物资，做支援工作。
回到校园的李岚很迷茫，他想去见见赵可可，但又觉得自己没这个勇气，他害怕看到四分五裂的她，圣母仿佛是个祭品，是个讽刺的可怜鬼，不断提醒他，究极的无私会获得怎样的下场。
他忐忑了一周，还是决定去看一看赵可可。
无论如何，逃避都不是好方法。
他打电话和南乐生说了自己的想法，他本以为南乐生会反对，没想到南乐生直接说“我让人来接你”，李岚听得一愣。
“我进研究所了，现在是他们的研究对象之一。”南乐生在电话里也嬉皮笑脸的，“我对他们说是赵可可帮助我们复苏，他们就让我进来了。”
南乐生又秀了一把骚操作。李岚不需要，他本来就是赵可可的紧急联络人，想什么时候见就可以什么时候见。这件事南乐生不知道，不然他就要说李岚胆小了。
两个穿着特警制服的武装人员开车到了学校，李岚背着一个小包，里头装着一些赵可可喜欢吃的东西，他好像去探望病人一般，他也只能像去探望病人一般准备。
上车之后，一名黑衣特警坐在了他的身边。李岚不太自在，他往边上挪了挪。
研究所在城市之外，开车要四个小时。李岚靠在玻璃上，想要睡一会儿，谁知身边的黑衣人先他一步，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李岚没法睡，他听着汽车里的广播，心里满是事情，却听那前座的黑衣人说了句：“……下面请听第二十四号的发言。每次都这样，这狗屁节目就不带刷新的。”
刷新？
李岚皱皱眉。
“什么刷新？节目一直都是一样的吗？”李岚问道。
“不是不是。我们这城里电台一共两个，只是制作人很喜欢偷懒，每次都放一样的内容，我已经听了不下两百次了……诶，没什么你别在意。”黑衣人自言自语道。
李岚眨了眨眼。两百次同样的节目内容？这制作组偷懒成这样？
黑衣队员一路开车往城外去，研究所在比较遥远的地方，两位队员下了车去吃午饭。郁郁葱葱的树海之中，只有他们停在这小小的服务站内。李岚望着遥远的蓝天与白云，思考自己见到南乐生之后，需要做什么。
手边口袋里的水母换了个更大一点玻璃缸，但是很明显的，这缸也快装不下它了。
李岚下了车，走到路牌边，看向指路标识。他们要去的研究所是往左延伸的，右边没有道路，只有无尽的山林。李岚望向山林深处，他看到了山林之后的高山，那边有一条路，但是路口拦着牌子，上面写“远处施工”。
副本的道路设计很是奇特，他们从城里出来，在城外拐了一个大弯，李岚方位感还不错，他发觉研究所似乎是在初始石屋的对角上。
这个发现给他内心带来了一丝异样。到底是哪里不太对，这时候他还说不出。
两个黑衣队员吃完了饭，给李岚带了俩包子，李岚虽没胃口，还是硬塞进胃袋里。他们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天黑时开到了研究所。
李岚下车，两个黑衣队员一前一后带他进研究所。其中一个人开了三个小时车，累得直打呵欠，李岚想问他其他人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人对他摆了摆手：“别来问我，我不知道。你自己进去找人，我要回去睡觉了，明天还得送你回去。”
李岚觉得他好像特别不耐烦。歌听得烦了，车开得乏了，就连带他来回都觉得不耐烦……这人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一点特警的样子都没有。
那人双手插在屁股的口袋里，对着路过的女研究员吹口哨。
于是李岚望向身边的另一位队员，用眼神表达疑惑。
“你看我我也不知道。他上个月刚调动过来，我没有他的履历资料。”黑衣队员说。
“履历资料？你们是合同雇佣制？”李岚问了一句。那人点头，便不再作答。
李岚内心的疑惑越来越浓，他往研究所里走，一路上走马观花，像是参观博物馆似的看了不少稀奇古怪玩意儿。到了赵可可的区域，人立刻多了起来，他和一位又一位研究员擦身而过，赵可可就在最里面的隔离间中。
“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负责人拿钥匙。”带他来的特警托了托帽子，转身往旁边的个室走去。
他还没走两步，个室内就传来了剧烈而嚣张的爆炸声。浓烟从个室内源源不断冒出，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们忙不迭从里头扑出来，他们灰头土脸地跑向通道，黑衣特警见状不对，冲进去，捞出了一个扎着麻花辫，戴着黑框眼镜的白大褂女子。
她一脸抱歉的笑，对着其他人说：“对不起……我又加错东西了。”
“负责人，这是第几次了？您能不能长点心啊？”李岚身旁有人埋怨道。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啦，可是那两种元素颜色完全一样，搞错也很正常……”麻花辫女子说。
“一点都不正常好吗？它们的公式，解析方法，保存途径完全不一样，您到底是怎么搞错的？”其他人此起彼伏地同意着，还有人愤怒地拍了拍桌。
“我知道了，好了我下次不会再随便操作了。大家继续工作吧，八点结束。”负责人好声好气地劝了一会儿，不再理睬他们。
李岚皱着眉，全程懵逼。
“你就是李岚？赵可可在里面。”负责人终于走过来了，她从腰上拿出一张磁卡，走到了房间门口刷了一下。
她回头笑了笑，说道：“你们好好聊聊，我在研究室里，有什么事就过来找我，手上的这个实验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完，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
负责人一脸忧愁地出门去了。
李岚也一脸忧愁，他搞不懂这个负责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站在门口，又看了一眼黑衣警员。对方也是一脸忧愁，盯久了，他忍不住说道：“其实……这个负责人也是上个月刚来的。她的业务能力真是一塌糊涂，我真怀疑她从来没学过专业知识……”
李岚终于明白了这里头的问题。
不断播放同一节目的电台，流氓痞子一样的警员，明显不像研究员的负责人。
他们仿佛是被硬塞进自身角色一般，他们身上有浓重的疏离感。
这些角色实在太随便了。
李岚内心翻涌，往里头走了几步。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躺在手术台上，镁光灯下，肢体残缺的赵可可。
赵可可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思考什么。李岚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赵可可没有反应。李岚往边上一看，这才发现了插进她血管中的点滴。
赵可可双眼木然地望着天花板，显然是进入了麻醉状态。负责人还说什么“好好聊聊”，这他妈还聊什么聊？她连话都说不了吧！
李岚看着身体上恢复状态乱七八糟，还不止少了一部分的赵可可，怒火上涌，他双手扒着手术台，强按下内心的冲动，他想把赵可可带走。
她是人，她是活生生的人。她理当走在阳光下，有她自己的笑容，有她自己的方向，而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研究变成话都说不出的人偶。
就算是帮助人类，也应该用另一种方式。
李岚用床单把她的躯体盖好，出了门去，内心盘算着应该怎么办。
他脑子里有了想法，一个很可怕，也是他目前脑力的极限。
那些“空降角色”做出的事都让他怀疑，这些角色并不是副本原生的。他们可能是阴差阳错出现在这里，没法好好契合自己的剧本。
既然他们可以随便胡来，那么照理说，所有角色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产生类似的OOC效果（Out of Character，角色崩坏）。
他要从这些角色身上下手，找到拯救赵可可的方法。
负责人是个很粗心的家伙。李岚轻易地从她身上偷到了门钥匙，也就是之前她一直拿在众人面前晃来晃去的磁卡。
李岚装作乖巧的样子，一脸人畜无害，在研究所里避开可能认出他的警员快速移动，到了资料存储间。
人事部的资料也都在这里，他刷开门，进了里间，面对着密密麻麻的柜子，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一个个找过去。
找柜子也是有诀窍的，虽然柜子上只标了英文字母，而且几乎所有柜子都都锁着，但这不代表他没法看到柜子里的内容。
李岚掏出小刀，抽了一根随身携带的细长金属丝，挑下一块指尖上的肉，沾到金属丝上。
他拿出手电，将金属丝穿过锁眼，左右移动，随后开启了自己的异能【指尖虫洞】。
由于虫洞发起的条件是出现于指尖任何皮肤上方，所以李岚可以让金属丝另一头的肌肤前出现虫洞。
这时，李岚忽然发现，自己那原本只有BB弹大小的虫洞，竟然稍微变大了一点。现在它已经有二分之一个一毛硬币那么大了。
顾不得欣喜，他打开手电，让光束射进虫洞，利用另一头的虫洞查看被照亮的柜子内部。
“第一研究室计划……不是这个。”他快速抽出金属丝，走到另一个柜子前，继续做同样的事。
一连看了八个柜子，他总算找到了正确的那一排。他将金属丝弯成锁芯对应的样子，打开了柜门，将研究所中角色们的资料拿了出来，放在地上，快速浏览。
很快，他找到了特警队员和负责人的履历表。
他们的确是空降而来的，而且如他所想，这些人只有入职之后的说明，在此之前，全是空白。
李岚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算太笨。他知道一件事，关于副本的一件重要事情：剧情副本的剧本都是很早写好的，即便后期加入了新角色，剧本也不会改变。
那么，这些没有前期资料的角色，肯定是后来才加入副本的。
他合上资料，从地上站起来。他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只是这件事他没有一点把握。
他得想个办法从这些后期加入的角色口中，套出他们加入副本的原因，方法。这是一种很难进行逆推的猜想，李岚准备从他们被副本控制的方法入手，找出帮助赵可可摆脱副本控制的方法。
但这个方法存在一定的不可行性，如果说这些人原本的人设就是让他们做与自己职位不相符的事呢？又或者，他们早就忘了是怎么进入副本，被副本控制的呢？那么这条路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李岚刚刚在他们的履历书上看到了一行字，于是他决定，还是要赌一把，试试看。
这两人的履历上写着三个明晃晃的大字：临时工。红笔标明，仿佛是一个副本提示一般。
李岚决定去问问临时工的事。他小心逃出了研究所，往警卫员宿舍走去，他手上拿着自己的武器，一把日本胁差。这是一把短刀，本来是日本武士用来切腹自尽的，李岚却选择它作为自己的贴身武器。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想了什么，或许这含有某种隐喻，也是他个人所想。
现在，这不过是一把顺手的短刀。
警卫员宿舍无人戒备，这大概是因为警卫员们不经常待在这里，宿舍也不大，一栋三层高的楼，今晚五个人待在宿舍里，其余人都在研究所里。
李岚刷卡进门，到了宿舍里，趴在门上仔细听每个宿舍中的声响。这些宿舍需要钥匙，他用金属丝试了试，门锁和研究所里的柜子锁不太一样，他打不开。
这可不行，都到这里了，他必须有所突破。
李岚出了宿舍，从一楼阳台外侧攀爬上去，透过窗户查看里头的情况。空调外机和墙体内侧有空洞，他可以用指尖虫洞窥探里头的情况。
找了半个小时，他爬到了二楼，终于发现了白天接送自己的警卫员。他小心打开了阳台的门，进入室内。
这是他第一次做“坏事”，李岚紧张极了，手上直冒汗珠。他擦了三四遍手心，指尖发抖，把睡成死猪的警卫绑好，镇定心神，拿出短刀手足无措地左右环顾，想起这时候无人傍身，这才鼓起勇气，一巴掌挥到了警卫员脸上。
“哎哟草哦！！”特警被他打得骂了一句，瞬间清醒，“艾玛？你咋跑我宿舍来了？”
李岚哆哆嗦嗦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我我我我你你您，我有问题要问你。”
警卫员：“啊？”
李岚：“我我我那个对不起，就是我有点问题要问你。”
警卫员：“啊？”
李岚：“啊就是我有问题啊！你不是临时工吗！”他崩溃了，他做不好坏人角色，只好大声吼出来。
不过他这么做，收效甚微，李岚觉得自己看起来十分滑稽。
警卫员看起来完全没进入状态，他头发都睡翘了，李岚等了好久，他才出声道：“你……你绑了我？就为了问个问题？”
李岚点头。
“问什么？”警卫员继续问。
李岚老老实实地阐述道：“我想问你临时工的事情。保安可能会招临时工，但是特警应该不行吧？你的履历上也是一片空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岚觉得自己问不出什么东西。副本任务肯定把他们的记忆全洗掉了，角色本身只会有自己的设定记忆……
警卫员：“啊。被你发现了。”
李岚：“？”
警卫员一脸无奈，他躺在床上，像只活鱼一样翻了个身：“我是后来被副本雇佣的角色，所以是临时工，干满了随时可以走。”
李岚内心震惊不已，这是什么神奇雇佣关系？副本雇佣外界人物成为自己角色？
警卫员笑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他说道：“就是这样。我的确是不太记得外头的事情了……不过我们都是签了合同，雇佣关系才算成立。正式工和我们不一样，没多少人身自由和思想自由，而且他们的往往是一开始就拥有完整设定的，我们就不一样。”
李岚问：“你们没有完整设定？这是为什么？副本没给你们安排好吗？”
警卫员反问他：“我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还不明白？副本是人为撰写的，我们这些中途入场的角色，就像是路人NPC，没有完整设定也可以，只要保持主线剧情完整，可以把玩家搞死，那么副本就不会崩溃。”
李岚明白了。他内心的想法得到了验证，于是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如何解除合同？”
警卫员看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让副本解除自己和赵可可的合同？我劝你不要想啊。”他轻飘飘地说。
李岚知道自己逾越了，他坐在床边，手里捏着短刀，愁眉苦脸。
“她是这个副本的核心人物，你想让她解除合同，这副本就玩不下去了。我们这些临时工如果想要离开副本，需要赔偿上千万黄金，想把核心人物带离，那恐怕得赔一座金山。”
警卫员劝他：“带她走是不可能，但是你可以想别的办法。我和你说这么多，已经触及副本的保密底线了，赔偿我也不要你赔了，不过多干五十年NPC的活。”
李岚给他解开了绑带，又说了一句：“我讨厌撰写剧本的家伙。”
警卫员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到他手上：“乖孩子，没有人喜欢副本。本来这玩意儿就是用来害人的，自然是越膈应越好。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
李岚摇摇头，他喝完水，决定去见南乐生。他出了宿舍到研究室里，找了个值夜班的研究员带路，领他到了南乐生处。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南乐生的病房里还亮着灯，李岚敲敲门，听到里头的回应，这才推门进去。
南乐生手里拿着一杯牛奶，正坐在床上看书，他见是李岚，宽心一笑：“你来了？怎么样？外头的生活过腻歪了吗？”
李岚摇摇头。他不觉得都市生活无聊，他只是在那里看到了过去无能的自己。
“南哥，我有了点发现。副本里的角色原来有不少是外界雇佣来的，有临时工和正式工，但是我们不能通过带赵可可出去来毁掉合同。”他垂头丧气地说。
南乐生喝了口牛奶，上唇沾到一层奶沫。
“我知道呀。”他心平气和地回答。
“你早就知道了？”李岚惊讶地问。
南乐生舔掉上唇的白色奶沫，嘻嘻一笑：“副本是独立于塔层运行的，它之于塔层正如民营企业和国营企业，副本有大有小，有精有陋就是因为支撑副本的力量大小不一致。这么一想，从外头招工也是正常操作了。”
李岚说道：“那么我们要怎么去达成通关条件呢？合同不能破坏……”
“是，我们不能随便毁掉副本，”南乐生放下牛奶杯，伸了个懒腰，“但是我们可以影响人物，我们可以改变剧情。”
副本就像是真人剧情游戏，越玩到后面，剧情走向就越容易出现分支。
南乐生的目的其实和李岚一致，只是李岚钻了牛角尖，他胆子也小，不敢变通。
南乐生的意思是：改变赵可可的想法，从外界去影响她。
他要想办法告诉赵可可，她在的地方，并不是人类世界。她只是在一个副本里，这些人物不需要她去拯救。
南乐生和李岚不一样，但只是不太一样。他俩在某一点上很一致：要是有什么想做的，就会去努力做。不管结果怎么样，他都会努力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圣母副本着重点不是剧情，这个副本根本无法从常理上通关，南乐生的做法鸡贼是鸡贼了点，但卑鄙猥.琐也是手段的一种，对于他来说，只要不触及道德底线，所有方法都可以试试。
这种通关手段可能是千古第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