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走狗>第130章 

  朝阳像往常一样从东边升起了,遥远的天际线被染成了火红的金色,然而蓬勃、炫目的光芒却无法照射到没有窗口的方隔间,纪弘易靠着玻璃墙,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他在一片空白的梦境中沉浮,仿佛变成了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随着风飘来荡去,目之所及都是无暇的白,那高纯度的白让他想起了纪敬离家那天的暴风雪。

  方隔间的灯忽然亮了起来,几名研究员推开门,来到了玻璃房前。

  纪弘易立即醒了过来,他看到研究员将玻璃房一侧的门打开了,他们没有进来,而是站在玻璃房外,客气地说:“请跟我们来吧,纪先生。”

  那一刻,纪弘易不禁问自己,这是否就是他的宿命,无论是基因,还是父母的煋巢,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他生来就被关在坚实的玻璃罩子中,他曾经有过即将自由的时刻,可是长大以后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从一个玻璃罩子走向了另一个玻璃罩子,就连现在,在迎接命运的审判之前,他也要从一间玻璃房走向另一间玻璃房。

  纪弘易从地上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望着玻璃房外的研究员,他的神情有些困惑,仿佛还没从空白的梦境之中脱身,久久过后,他才重重喘出一口气,垂下眼皮,走出了玻璃房。

  研究员们将他围在中央,一行人穿过方隔间的门,朝实验室的方向走去,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只有纷乱的脚步声敲出了悠长的回音。

  走廊两旁还有许多扇白色的门,那些门都通向其他的方隔间,纪弘易的目光从每一扇门上方的数字掠过,隔间里住过谁,是男是女,有着怎样的过去,遭受过什么样的创伤,他都不得而知。

  短短三分钟的路程,他却回想起了许多个以为自己即将自由的时刻,那大多是纪敬离家之前的片段,比如和纪敬坐在大学操场的双杠上喝汽水的时候,还有查到纪敬的高考分数,知道他要和自己上同一所大学的时候。

  最让他感到自己无限接近自由,是纪敬对他说:

  “哥哥,和我一起逃跑吧。”

  好在他终于将纪敬送出城了,围墙之外,是纪敬曾经生存过的世界,他知道纪敬一时无法适应,但是无论如何,城外都更加安全、自由。

  而城内发生过的一切……

  就当是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吧。

  纪敬,从此以后,忘了我吧。

  )

  城内最繁华的市中心内,高楼大厦,此起彼伏,许多写字楼外面挂满了眼花缭乱的广告屏,每每到了夜晚时分,高楼间交相辉映,在无数广告屏的映衬下,城市显现出了它光怪陆离的一面。

  然而车水马龙之间,人群却是脚步匆匆,没人去看头顶五彩斑斓的电子屏幕,这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再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除了纪弘易。

  当他的新闻登上广告屏时,在高层窗口边休息的员工可以看到,街角边的人群的前进速度忽然放慢,他们忍不住抬起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向广告屏里微笑着的男人。

  MP146的脸很快便从电子屏幕上消失,人群又恢复成初始速度,朝各个方向流动,唯独一名戴着口罩的男子依然立在原地,屏气凝神地望着正在播放广告的电子屏。

  两周之前,全城的广告屏上还在播放他的通缉令。

  当纪敬第一次在通缉令上看到自己的脸时,他就明白了纪弘易离开“口”字区的目的。

  通缉令之后,紧跟着政府发言人的承诺:无论城内城外,他们都会抓捕犯人,将他处决。

  纪敬想起了那台莫名其妙被人浇水的电视机,一时间心如刀绞。

  纪弘易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可是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王”没有理由和他们见面,纪弘易去找“王”无异于是送死。

  纪敬不知道纪弘易到底是几点钟离开“口”字区的,他不敢细想,看到通缉令之后,他只顾一个劲儿地朝市中心的方向奔去,到最后他几乎是跑了起来,向着市政厅的方向。

  寒风刺骨,仿佛能够穿透口罩,他的心跳得极快,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往大脑涌去,烧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无法控制在内心翻涌的怨恨,他恨纪弘易一意孤行,从来都不听自己的劝告,他恨纪弘易总是什么都不告诉他,就好像,他的意见对哥哥来说并不重要。

  这股乍然窜起的怒火只燃烧了短短片刻便化为了一缕虚无的硝烟,理智的弦紧绷着,在寒风中高频地颤动着。愤怒不过是无法把控事态的另一种表现,纪敬心底里明白,纪弘易也曾发自内心地想要跟随他前往围墙外的世界,他甚至明白纪弘易不是自愿将自己从他的计划中剔除,他们幻想过未来的生活,幻想过在小岛上骑着自行车追赶航天飞机的日子,他比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更加深刻地明白,在纪弘易描绘出的将来里,有他自己的身影。

  这一刻纪敬只憎恨自己的无能,如果他再强大一些的话,如果他拥有足够与“王”匹敌的能力,哥哥就不至于为了他牺牲自己。

  他在寒风中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大口地喘息着,他觉得自己随时就要无法呼吸了,令人头皮发麻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变成四面坚硬的黑色石墙,向中间推挤,直至碾碎他的血肉。

  他无法原谅自己,更不敢去想纪弘易现在的处境。

  当他几乎赤手空拳地走进市政大厅时,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几十只黑漆漆的枪口瞄准了他的心脏和头颅,他却瞄向了角落的监控摄像头。

  “王”将他放出城,是纪敬绝对没有想象到的结果,当他被塞进电车,驶向城市边缘的时候,他敏锐地意识到,纪弘易成功和“王”达成了协议。

  他是“王”手中的砝码,可是“王”能够从纪弘易身上得到什么?

  录音和视频是纪弘易的底牌,仿生人也已经完全取代了他的位置,“王”为什么会答应纪弘易的要求,放自己出城?

  哥哥身上到底有什么常人没有的东西?

  纪敬冷不防想起了张莹莹的话。

  她说“王”一直在寻找强效的止疼药,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可现在联想起纪弘易拍摄到的实验视频,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

  纪弘易开出的条件是,配合“王”进行实验。

  纪敬咬紧牙关,闭了闭眼,寒意顺着他的脊背而起,瞬间凉到了心底。

  黑色的闸门逐渐向上升起,他绝不能被驱逐出城,那样他就再无可能救出纪弘易。

  保镖将他扔出城外,就像扔出一袋垃圾,他摔在地上,从地面扬起的尘土滚入了他的鼻腔、眼眶,刺激得他咳个不停,五脏六腑都搅作一团。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白,他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即将下降的闸门。

  保镖们转身朝城内走去,纪敬在这时掰断了自己的手指,从镣铐中挣脱,一跃而起。

  多年来严格训练的成果让他一手便劈晕了其中一名保镖,另一名保镖正要掏枪,却被他抢先一步,用手臂勒住了脖子。

  纪敬摸出对方腰间的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逼他挡在自己身前,从即将落下的闸门前穿过。

  那名站在电车旁负责报告的保镖见状立即掏出了自己的枪,然而同伴被纪敬挡在身前,他大气都不敢出,握枪的手微微颤动着,纪敬冷笑一声,目如鹰隼,手腕稍稍一晃,子弹便从男人的大腿穿过,手枪也从他手中掉落,摔在一旁。

  城墙上的守卫执行过无数次流放罪犯的指令,他们看到纪敬被五花大绑地扔出城外,以为今天和往日不会有任何不同,然而等到他们听到从围墙下传出的枪声时,纪敬已经抢走了电车,朝市中心的方向飞驰。

  子弹几乎是贴着车轮擦过,激起闪烁的火花,却没能降低电车前进的速度。

  纪敬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枪打爆了电车的操作系统,油门被他踩到了底,此时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救纪弘易出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不确定“王”的电车里是否还有其他的定位系统,将车开到繁华的区域后,他就弃车逃跑,隐蔽在人群之中。

  从那之后,广告屏上就没有再播放过他的通缉令,“王”不可能不知道自己逃了回来,这时撤销通缉令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为了兑现承诺,让纪弘易以为自己的确被驱逐出城;二是纯粹的轻视,“王”认为他只会自生自灭。

  因为枪支被严格管控,政府拥有的枪械内都含有定位,纪敬在损坏电车的定位系统后,就将它从窗口扔出,他能从保镖身上抢回来的,就只有自己的军用匕首。

  只有一把匕首的他,怎么可能在城内掀起波澜?“王”很有可能是这么想的,当然撤销通缉令也有利于维护社会稳定,不过纪敬更希望是第一种可能,那意味着纪弘易还活着,“王”这么做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

  纪敬无法再回到“口”字区,他有时会睡在偏僻的树林里,有时则是便利店后方的垃圾桶旁,那里很少有人出没,就算有,也会将他当成是没有分配额的流浪汉。他与张莹莹不同,他不认识任何在便利店工作的仿生人,肚子饿的时候,就只能去餐厅的后厨偷一点剩菜。

  他时常在半夜惊醒,接踵而至的噩梦如同洪水野兽,夜晚变得无比漫长,陪伴他的,只有一颗悬挂在东南方向的天狼星。

  他躺在树林里,望着天狼星怔怔地流泪,看到它的时候,思念才不至于让他浑身疼痛难忍。

  可是自责却不间断地灼烧着他,他不知道“王”现在的位置,更不知道对方的实验室到底在哪儿,他就像是一只被丢进荒漠之中的蚂蚁,仅凭自己根本无法找到出路。

  他知道,他需要借助更多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