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白息说“别过来”,墨止顿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停在白息的脸上。
灯光自上而下地落下来,衬得白息的脸色更为苍白。抬眸的瞬间,纤长轻软的睫羽如同扇面缓缓铺开,在眼睑处落下轻浅的阴影。
墨止清晰地注意到,白息的眼神中还残余着之前未收敛起来的暴戾厌弃和漫不经心。
这种眼神,他只在那次白息为他重伤、意识不太清醒时见过。
他思索着白息这句“别过来”的含义。应该没有抗拒的意思,眼神和语气中没有抗拒之意。要真抗拒,按现在这有些暴躁的状态,早就一把抄起瓷器砸过来了。
“你别过来,”白息窝在松软的米白沙发里,脸上神情似乎平静了不少,指着墨止前面那地尖锐碎瓷片,“脚下有碎片。”
墨止的表情有些许疑惑,他不是很明白这前后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傻啊,”白息又指了指那地尖锐碎瓷片,小声地说,“会伤到的。”
墨止愣了一会,看了看白息,又看了看前面那地碎瓷片,忽然明白了什么。
此时,月光穿过轻薄雪白的窗帘,留下一室轻柔如水的清辉。
“这样啊。”他倚门站着,隔着半室月光与灯光望着白息,反倒不怎么急于过去了,“我那里还有一些瓷器,你要不要继续砸?”
“不要。”白息摇了摇头,皱眉嫌弃地说,“你那些瓷器都太闪太丑。”
墨止沉默了。
要说他那些瓷器丑还真算不上,都是精心珍藏和搜集来的,精致贵重万里挑一。
颜色看着也漂亮顺眼。宝石红、珊瑚红、霁红、郎窑红、海棠红、火焰红、松石绿、孔雀绿、鹦哥绿、宝石蓝、霁蓝、玫瑰紫、釉里红、墨地三彩、珐琅彩……
亲耳听到白息嫌弃他的审美……说实话,略为心塞。
抿了抿唇角,刚想解释说“也有你喜欢的白瓷和青花”,就瞥见白息已经靠着沙发,阖上了双眼,似乎睡着了。
墨止放轻动作走了过去,半蹲下来,靠他很近,近得几乎可以面对面贴着他苍白精致的面容,听得清他平稳而轻柔的呼吸声,数的清他微颤的轻软的睫毛。
就在这时,白息忽地睁开眼,正对上墨止近在咫尺的俊美的脸。他看了一会,突然伸手摸了摸墨止的头,“乖呀,给你买糖吃。”
墨止扶额轻声地笑了。
“梨涡!”白息好看的眼眸瞬间亮了,伸手轻轻戳了戳墨止两颊的轻浅梨涡。只可惜,可爱的梨涡只是一瞬间就没有了。他有些留恋地又戳了戳出现过梨涡的位置,不无遗憾地小声说,“再笑一下嘛。”
无奈地笑了笑,墨止抓住他那只作乱的手,捏住他柔软细腻的手心,放轻了声音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准备醒酒汤?”
白息牵住他的衣角,“我也要去。”
“嗯。”墨止拉着他的手在前面走,时不时要转过身,耐心地停下来,把不知道往哪个方向乱转的人拉回来。
一夜无梦。
白息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把脸颊贴在干净松软的枕头上,不禁心想,这人好烦啊,一大早就扰人清梦。
好一会,意识总算清醒了些,昨晚发生的事情也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想起他说墨止那些瓷器又闪又丑,还戳墨止的梨涡……白息真想回到过去把胡言乱语胡作非为的自己打死,那些愚蠢丢脸的行为简直让他不忍直视。
他捂了捂脸,自欺欺人地把被子盖过头——不想起床,不想见到墨止。
不过,墨止的梨涡还真好戳啊。而且戳他梨涡也没有不高兴。大概是不想跟醉酒的人过多计较?
但是,一想到昨晚面对面时墨止看他的眼神,言语动作之间的细致慰贴,他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否决:不是这样的,不只是因为醉酒……
门外又响起了三声有节奏有规律的敲门声,还伴随着低沉好听的声音,“去剧组要迟到了。”
白息听得一个机灵,从床上翻身起来。要不说,还真的差点忘了剧组拍戏这事。
吃早餐时,他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应该是助理送我回来的吧?醉酒的后遗症有些严重,什么都想不起来,今早上起来就发现自己在房间里了。”
“想不起来了?”墨止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白息总觉得墨止这一眼有些意味深长。他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伸手揉了揉额角,“想不起来了,一想就头疼。”
说头疼也不算太假。他一想到,昨晚自己当着墨止的面质疑墨止的审美,还戳墨止的酒窝,就很是头疼。
墨止抬眸看他,“吃饭吧。”
白息有些心虚地吃完了早饭,在墨止的提醒下还喝了杯热牛奶。
因为之前剧组停拍了两天,这几天为了赶进度,都是起早贪黑地拍戏,忙到吃饭时间都不一定够,只吃了个半饱,就又要上场拍戏了。
太过忙碌,白息就没回别墅,而是在剧组安排的地方住下。
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时间,白息倚着棵松树闭眼养神。冬日里难得有阳光,暖暖的,晒得人很舒服,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这难得的阳光浴时间,却有人没眼色地来打扰。感觉到有恶意的目光看来,他睁开眼看过去,果然是甄不平。
“你在妒恨我。”白息肯定地断言。
“没错,我是在妒恨你。”周围没有其他人,甄不平也就不打算掩饰,“凭什么你只出道一年,就运气这么好,一路顺顺利利,得到这么多?孙导看重你,焦影帝跟你关系好。没跑过龙套,没受过白眼,演的都是好角色,连粉丝数都压人一等。”
“而我呢?”甄不平越说越情绪激动,“跑了好几年龙套,想演个小角色都要看人眼色,费尽心机和辛苦都不一定能得到,拿到最好的角色也就是个小小的男五。你知道我现在演这个角色怎么得来的吗?”
甄不平说的双眼赤红,“是向孙导苦苦哀求,差点给他跪下,他看我可怜才把男四这个角色给我的。我以为这会是一个好的转机——结果呢?孙导围着你,焦影帝围着你,全剧组都看重你,看不起我。你看,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
白息平静地道,“孙导给了你男四的角色,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你知道什么!”甄不平面色狰狞地吼了一声,“他不过是像可怜一条狗似的可怜我,高高在上地赐下自以为是的恩情。”
好心当成驴肝肺。白息觉得孙导能碰上这样的人,这运气得有多差。有些人的内心精神已经极端疯狂化了,无论别人做什么,都能恶意地扭曲别人的心意。
“你这么做又有什么好处呢?剧组有损失,你不是也有损失吗?”白息趁着这大好时机试探了一句。
“我不过是损失一点点,却能得到一个男一的角色。告诉你也无妨——”甄不平疯狂地笑了起来,“你一定不知道,有人正处心积虑地要害你呢!我等着这一天,要眼睁睁的看着你不得好下场的那一天!”
白息提出自己的疑问,“你怎么能肯定,背后那个人会给你男一的角色——万一那人过河拆桥了呢?”
“不可能!”甄不平一口否定,眼神通红,“我有他的联系方式,还有他的把柄,怎么可能过河拆桥!”
“你看你,”间接性的疯狂后,甄不平情绪稳定了些,“听到有人要害你,也这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我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种仿佛什么事都能把握、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人。”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了。那个人一定会让你不复这气定神闲的样子。你就算知道有人要害你,又能怎么样?只能让你时刻处于噩梦之中。你就算知道我是举报的人又能怎么样?没有证据,谁相信呢?我就是要说个明白,恶心恶心你。”
那边孙导喊甄不平准备下一场戏,甄不平目光阴毒地看了白息一眼,之后匆忙赶了过去。
在甄不平走后,白息掏出身上带着的微型录音设备把玩了一会。看来,要把背后的人揪出来,还得通过甄不平这条线索才行啊。
午饭时间,白息接过助理从别墅带过来的午饭。正想用饭,手机振动了起来。
拿起手机一看,他有些诧异,竟然是墨止来的微信视频。这可真是稀奇了啊,难得这家伙竟然主动来微信视频。
接通后,屏幕上出现了墨止和小狐狸崽的身影。
“墨小鱼很想你。”墨止认真地看着视频说。
已经有几天没回去,白息也有些想小可爱。对上墨止认真专注、仿佛眼里只有他一人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问,“只有小可爱想我,你不想我吗?”
“这是在跟女朋友聊天呢?”走过来的孙导听到白息的话,笑着调侃了一句。
小狐狸崽歪着脑袋好奇宝宝地问,“哥哥,什么是女朋友呀?”
白息莫名觉得两颊有些烧。他尴尬地跟孙导打了招呼,解释,“不是女朋友。”
首先性别就对不上。
孙导走远后,白息听到墨止说,“女朋友就是一生的伴侣。”
“是不是……就像父亲母亲那样的,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小狐狸崽眼睛晶亮,摇了摇蓬松雪白的大尾巴,一脸求表扬的可爱样。
“嗯。”墨止点了点头。
“那哥哥你有没有女朋友?”小狐狸崽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哥哥。
“没有。”墨止摇了摇头,“而且就算要找,也是男朋友。”
“那哥哥想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小狐狸崽仰头好奇地问。
白息状似不在意,却悄咪咪地支起了耳朵。
“那个人…”墨止看着屏幕,蓦地笑了笑,“没有人比他更在乎我,也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
墨止的目光穿过屏幕,安安稳稳地落到白息身上。
撞入那温软轻柔深邃明亮的眼神,白息心尖颤了颤,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而且,梨涡好可爱,好想戳……
“那白哥哥有男朋友吗?”小狐狸崽看着白息问道。
“没有。”白息回答说。想着如果等下小可爱也问他要找什么样的男朋友时,应该怎么应付才好。虽然墨止的回答他也很赞同,他总不能也像墨止一样回这么一句:
“没有人比他更在乎我,也没有人比他对我更好了。”
他在心里默念这一句话时,脑海中不自觉地浮过了一幕幕场景……
不料,小狐狸崽脑洞很是清奇。他看了看墨止,又看了看白息,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转,“那么哥哥和白哥哥就可以做彼此的男朋友了呀。”
墨止沉默了一会,说,“不能这么随便。”
白息沉默了片刻,说,“小可爱,你还小,不明白。”
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又非常有默契地同时移开了视线。
白息当晚抽空回了别墅。
怕太久没练手疏,他弹了会钢琴。
弹得兴致正好时,听到墨止提了一句,“有个音调高了。”
白息:“……”他不禁想,这两天的那种微妙感觉,其实……都是错觉吧?谁会这么煞风景,在别人兴致正高时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有很大进步。”墨止加了一句。
哦,起码比以前有进步,还知道补救。白息干脆停下手中的动作,托腮看着他,“既然你弹得这么好,要不然教教我应该怎么正确弹钢琴?”
“嗯,”墨止点了点头,“如果你愿意的话。”
白息说这话的本意,是希望墨止不要指手画脚地在中途提出错误。谁知却听到墨止这句在他意料之外的回答。
沉默了一会,他回了个模棱两可的“哦”字。
几天后,白息有场打戏要吊威亚。
“还撑得住吗?”孙导看着吊在威亚上的白息,有些担忧地问。
“挺好的,能撑得住,毕竟我以前也是吊过威亚的。”白息笑着回答。
实际上,情况不太好。威亚绳紧紧地勒着胳膊有些难受。这次吊威亚绳不像平时一样,吊在背后或腰上,而是直接穿过胳膊,扣在后腰上,勒得胳膊难受。
一旁的焦颜深也担忧地看着白息。他吊过威亚,甚至经验还很丰富,也知道这种吊威亚的痛苦,到现在也没习惯吊威亚的方式。
白息吊在威亚上,对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空气挥了套剑法,仿佛对面真的有人似的。
就在这时,突发状况,威亚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半空中的白息,失去了威亚绳的支撑后,直直地从半空摔落了下来。
“还愣着干嘛?快把人送医院啊!”孙导吼了一声。
焦颜深快步走过去看白息的状况。原本他觉得白息作为白泽神君,就算这么摔下来,也应该没问题。但是看到白息有些痛苦的表情,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偶像,你怎么样了?”他有些焦急地问。
“我没事,”白息瞥了一眼要向这边走过来的甄不平,没有多说什么,只来得及跟焦颜深说了两句,“不要跟你表舅说。”
白息在医院见到匆忙赶来的墨止时,还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
墨止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神看着也有些疲倦。
“你怎么来了?你表外甥跟你说的?”白息看到墨止这状态,不禁皱了皱眉,“都跟他说了我没事,不要跟你说。”
墨止抿唇看着他不语。
正好这时医生拿了病单过来,表示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外,病人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可以出院了。
“看吧,什么事都没有。”白息从病床上下来,弯腰穿鞋,“你表外甥不清楚,你还不清楚我吗?这点小事怎么可能伤到我?”
正要起身,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额头上眼睑上。
白息颤了颤眼睫,对落在眼上的、如蜻蜓点水的轻柔触感有些不太适应。
他不太清楚墨止这举动什么目的。愣了一会,猜测着说了一句,“没发烧。”
覆在眼睛上的手顿了顿,刚想要离开,白息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把自己的手覆在了那只手上。
室内一片宁静安和。
半晌,白息把覆在眼睛上的那只手抓了下来,“我们回去吧。”
走出病房,他剐了眼房门外颤颤发抖的焦颜深,跟着墨止走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里。
好一会,他才发现他们晃了一圈,又晃回了原地。
白息就纳闷了,“我还以为你这迷路的症状好了?开你那辆车时不是开得挺溜的吗?”
“有导航。”墨止抿了抿唇角。
“那你之前怎么找到病房的?”白息疑惑地问。难道是问路找到的?或者干脆让焦颜深带他到病房的?
正在这时,白息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后,那边传来声音,“甄不平确实跟人联系了。”
果然,不枉费他将计就计,走这一遭医院。只是,墨止赶过来是个意外。早知道就先跟焦颜深交代清楚,免得通知墨止过来。
他从后面牵了牵墨止的衣角,跟墨止做了个“等我”的口型。
“查到了吗?”他漫不经心地问手机那边的人,“背后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