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虚影, 是噬梦的分身。

  放出白影,是他计划中的第一步。

  契约需要双方相互自愿,如果有一方不同意, 契约便无法完成。

  而噬梦,打算通过虚影链接曾留在人类身上的鬼气,借此入侵人类意识,操控思想, 开启强行契约!

  文化中心便是仪式的第一处。

  白影附着人类身上后,会被带到外界, 它们便有机会接连不断的入侵下一个、再下一个,直到入侵整个A市。

  听到安雪传出的讯号, 守在大门的程乐山蹲下身。

  他的心神汇聚, 掌心触地, 灵力自指尖涌出,以地面为导体,迅速蔓延至整栋建筑物!

  能力发动——空间通道!

  程乐山集全身所有灵力,构建出巨大的、坚不可摧的透明空间, 将意图逃离此处的白影完全封锁!

  白影无法逃脱, 混乱便不会扩大!

  而安雪的任务, 就是在程乐山灵力用尽之前,彻底将会场之内的白影消灭!

  安雪再次将目光扫向舞台。

  这场比赛,冉羽迟准备的比赛曲目是《冬日奏鸣曲》。

  安雪在学校里听过, 在不大清晰的视频中听了一整个晚上。

  不同场景,不同情绪。

  他听过很多次。

  但在这里, 一切都不一样。

  柔和灯光扫下, 琴音在华丽的大厅之中飘荡。

  白色虚影源源不断自地底涌出, 以近乎扭曲的姿态想要冲撞身处现场的每一位观众, 在肉眼无法捕捉的地方,阴冷死气弥漫又汇聚,恍若人间鬼境。

  安雪轻巧一跃,血镰骤然泛起森寒凉意,比月光更加雪亮的光芒自镰锋涌出,他毫无保留挥镰而下,刹那之间削碎数道白影。

  钢琴声中掺杂了无数惨乱而刺耳嚎叫,白影自半空之中跌落而下,残肢如枯叶般摇曳,然后逐渐化为碎落的白雾。

  ……

  ……

  地底。

  红光扩散,又汇聚,在泥土之上形成一片鲜艳刺眼的法阵。

  第九分队的人被丢在法阵不同角落,白色虚影将他们死死箍住,不给任何挣扎逃离的机会。

  一枚巨大的眼睛悬浮于法阵正中央。

  他是噬梦。

  他正在通过法阵操控白影的行动。

  噙满红血丝的眼珠缓缓向下转动,发出一阵阵诡异又黏腻的水声,目光在第九分队成员身上扫过。

  他分明没有嘴,也没有任何发出声音的器官,却不知是从哪发出略显不耐的“啧啧”声。

  好不容易抓到几个有灵力的人,却已经被契约了。

  一个人,只能和一只鬼契约。

  既然无法剥夺他们的生命,那就让他们成为阵法的一部分。

  废物利用么。

  这样他能够省下很多精力。

  噬梦轻笑一声,缓缓阖上眼皮。

  陈九倒在地面之上。

  他被挡住眼,堵住嘴,捆住手脚,狼狈不堪。

  而此时此刻的他,没有半分力气挣扎。

  在噬梦闭上眼那刻,法阵红光乍现,仿佛烈火在底下灼灼燃烧,蔓延进体内,灼烧他的五脏六腑。

  好烫好热好他妈痛苦!!!

  他试图扭动身子,但是没办法!

  他根本无法动弹!!

  其他成员也纷纷发出一阵阵惨叫。

  程依灵力最弱,反应最明显,他挥动四肢,像虫子一样挣动,又或许正是因为他的灵力弱,所以他没有被挡住眼睛,他看到无数像是幽灵一样的白影从噬梦体内飞出,无视石壁阻挡,垂直向上。

  在即将失去意识之际,程依看到,阵法正中,原本紧闭的巨目骤然挣开!

  噬梦感到白影的数量正在极速减少!

  有人在外面打乱他的计划!

  是谁!

  噬梦发动精神链接,将自己的精神同与他契约的众鬼相连,此时此刻他们应该守在会场之外。

  “外面怎么回事?”

  会场空地,一大群鬼被捆成一团,夕楼的权杖抵在其中一只鬼的额心:“按我教你的说!”

  那只鬼畏畏缩缩的:“外界一切正常,出了什么事?”

  噬梦:“有人正在清除我的能量!你们快去找到他!杀了他!!!”

  “是。”切断精神链接,那鬼哆嗦的看了眼夕楼,“可、可以了吗?饶我一命吧。”

  噬梦再次发出一声冷笑。

  让鬼怪们去找出捣乱的人需要时间。

  在这期间,他可不能让那人有好果子吃。

  法阵再次涌动,森冷诡谲的鬼气雾气般循循浮出,霎时间淹没整片地底。

  大厅之中,白影的前进方向变了。

  它们不再试图攻击在场人类,而是同时转头,在一声声尖锐尖叫中陡然朝安雪缩在的方位疾驰而去。

  尖叫中包含了毫无掩饰的精神冲击,镰刀无法劈砍,身体无法躲避,它们像是恶心的虫潮般,扭曲了空气。

  安雪的右眼顿时涌上一片猩红。

  无数梦境、无数记忆潮水般涌进他的大脑。

  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他有一儿一女,可他并不爱他们,他认为他们是他的拖累,是他的累赘;

  那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他即将结婚,妻子年轻而漂亮,他有个秘密,他曾在酒醉时,和自己的同性室友发生过关系;

  那是一位和妻子十分恩爱的男人,但是他出轨了,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还有后台的那位女生。

  她并不喜欢钢琴,但是她的父母想让她弹,她承载了父母年轻时的愿望,她被逼迫练习钢琴,被逼着背诵乐谱,被逼着考取证书,她一天天坐在钢琴前,参加比赛,她很痛苦,很难受,但她不能拒绝,她无法拒绝,因为她是她父母的孩子。

  她的压力太大了。

  所以她总在比赛中紧张。

  在上一场比赛,她遇到了一位男生,男生是唯一让她别紧张,让她试试享受钢琴,享受比赛的人。

  于是,在再一次遇到他后,她鼓起勇气找他要了一个拥抱。

  安雪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安心,舒服,还有一股同样存在于他心中,但他并不能够理解,也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情愫。

  可是安雪无法思考。

  他头疼欲裂!!

  无数的人,无数段记忆,无数种想法。

  阳光的、无聊的、阴暗的,糅杂汇聚,在他的大脑中发生无数次核炸。

  他的动作停缓下来。

  与此同时,钢琴曲进入高潮。

  冉羽迟展示了一段极其复杂,难度极高的弹奏指法。

  全场观众忍不住惊呼,纷纷鼓掌。

  他们看不到,也不知道,有人承受了他们的记忆,有人正在拯救他们。

  精神攻击最难抵挡,安雪逼迫自己保持清醒。

  他转过头,竟是看到一只白色虚影试图往冉羽迟身上冲撞。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冲到冉羽迟面前,血镰削下,白影四散。

  啊。

  而直到这时候,安雪才想起来。

  冉羽迟是鬼王。

  他并不需要自己的保护。

  安雪抬起眼,同冉羽迟对上视线。

  没有惊讶,没有意外,那双温柔的眼里噙满笑意,像是早就知道安雪会来到他面前。

  安雪忽然明白了。

  难怪在他出发前,冉羽迟一定要找他见一面,会突然同他拥抱。

  电话里那一句意味不明的“怎么刚好在今天”也有了解答。

  ——冉羽迟,哦不,鬼王,早就知道安雪在调查他的身份。

  鬼王的伪装十分完美。

  特殊管理局没有查出来,朝夕相处中安雪也完全没有察觉。

  他本可以不透露身份的。

  从采集到基因,到分析出结果,中间过了大约半个月时间,身为鬼王的冉羽迟完全有机会来捣乱——取走基因,或是更改报告。

  他本可以,但他没有。

  他任由自己的身份暴露。

  所以,他一定有别的目的。

  是什么?

  和三十一天的剩余生命有关吗?

  安雪不知道,此刻的他也无法出言询问。

  他的头实在太痛了!!!!

  白影大概是注意到他的状况,再一次调转方向,向他冲撞而来。

  来不及!躲不开!

  就在此刻,耳边琴音骤然停止,冉羽迟一把拉住安雪,掌心凝出一缕白芒,紧接着,天秤浮现右肩。

  “我能让时间停止。”

  右边的托盘下压得异常艰难,像是卡了壳。

  冉羽迟又补充:“两分钟。”

  这一次,右侧托盘终于是落下,看起来十分勉强。

  下一瞬,时间凝固,所有人的表情与动作定格在上一刻,包括风、包括尘埃、包括声音、包括将将压下一半的琴键。

  在肢体接触的瞬间,精神攻击再次袭来,由于冉羽迟的阻挡,攻击不像刚才那般迅猛,安雪,只看到了距离他最近的,冉羽迟的记忆。

  他无法描述那是一个什么地方。

  视线中一片模糊,身体像是被浸在绿色的营养液中,耳边全是“咕噜咕噜”的水声——

  他被关在一个厚重的玻璃容器中,玻璃外,有类似身着研究服的人员来回走动。

  下一个场景,安雪来到一处手术室。

  与孤儿院中废旧的场景不同,这个手术室里处处都是精密的仪器,冉羽迟的身上连接了无数管道,血液被抽出,又被重新灌入,明明应该是很痛苦的场景,但他没有叫,也没有挣扎,眼神麻木,仿佛早已习惯。

  再然后,画面陷入无尽黑暗中。

  冉羽迟好像发了疯,毁了某个地方,又在奄奄一息时被丢进了营养液中。

  他快死了。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人。

  画面中,那人的脸并不清晰,像一团隔了浓雾的水墨。

  安雪看到他拽住冉羽迟的衣领,将他往下拉,同他鼻尖相贴。

  再然后,他们拥抱,他们接吻,那人躺在冉羽迟的腿上,说了他听不清的话。

  除了那句:“你的手很好看,很适合弹钢琴。”

  这句话,安雪听清了。

  ——是冉羽迟开始弹钢琴的原因。

  画面滚动得太快,安雪被丢入某个场景,又抽离,接着再被丢入下一个。

  他看到如同炼狱的场景,天空裂开一道巨大裂缝,无数厉鬼自裂缝呼啸而来;

  他看到冉羽迟来到鬼界,冉羽迟很崩溃,因为他已经想不起那个人到底是谁,那人的记忆正在从他的脑海中消失,只留下手臂上的牙印,和怎样也无法复原的半枚铭牌。

  牙印是会痊愈的。

  于是,在即将痊愈那天,冉羽迟狠狠咬上那处。

  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咬破皮肤,咬进血肉中,咬得鲜血淋漓。

  安雪怔怔的看着那一幕。

  他想起晨星高中,他在替冉羽迟包扎伤口时,在他手臂上看到的牙印。

  当时他想,不可能有人对自己那么狠。

  原来是有的。

  因为他不想忘记某个人。

  安雪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想法,有难受,有无措,还有更多说不清的情绪,黑潮压过般将他整个吞没。

  精神攻击他尚能忍受,但这股说不清的情绪,却像是枷锁般,将他牢牢钉在原地,禁锢他,刺痛他。

  再一次回过神时,精神攻击已经终止,梦境内容消散,视线中,每一个人,每一道虚影,每一片声响,全都被停留在了上一刻。

  空间静止,时间不动,整个大厅死寂一片。

  而冉羽迟就在安雪的面前,右手虚虚搭在他的腰侧,搂住了他。

  沉沉嗓音在耳边落下:“还难受么?”

  安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手扯住冉羽迟的衣领。

  “嗯?”冉羽迟挑起嘴角。

  安雪微怔。

  不论是鬼王还是学生会会长,冉羽迟都是那个冉羽迟,无论何时总是从容不迫,灯光落在他身上,耀眼而明亮,清浅笑意停留在嘴角。

  冉羽迟垂下头:“怎么了?”

  这个姿势使他们靠得极近,目光相交,鼻息交错。

  此刻分明有很多问题该问。

  你是鬼王。

  你一早就知道我是天师。

  你为什么要故意透露身份?

  你有什么目的?

  三十一天,到底什么意思?

  他本该问的。

  ——但是安雪一个也没有问出口。

  他的心情,全被一种异样情绪填满。

  令他烦躁不安,令他焦灼烦闷。

  安雪沉沉凝视冉羽迟,猩红的右眼像是盖上了一层无法扑灭的烈火。

  此时此刻的安雪只想知道一个问题。

  “他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鬼王为啥失去记忆,为啥一开始就对安雪很特别,就先别问哈,后面有解释,嗯,还蛮带感的!!(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