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绿色的极光在空中变幻, 照亮整片灰白色的天。

  忽然归零而倒流的剧烈能量依旧强势,狭小的空间将一切隔绝在外。

  对于安雪突如其来的攻击,鬼王并没有躲。

  他只是像朋友之间打招呼那样, 轻轻握住安雪的手腕,指尖搭在他的腕骨上,轻轻点了点。

  “很难受。”冉羽迟说。

  “是么?”安雪反问。

  鬼王嘴上说难受,表情却依旧如常, 仿佛安雪掐住的不是喉咙,而只是寻常朋友随意抬手打了个招呼。

  “你的灵力有限制, 只能在晚上八点之后使用。”安雪的语气很淡。

  冉羽迟一笑,坦诚的帮安雪补充他遗漏的信息:“准确的说, 是晚上八点到第二天早晨八点。”

  五指用力, 安雪感受到指尖处跳动的大动脉——鬼王的喉咙和人类的一样, 同样是极为脆弱的地方。

  安雪:“所以,你现在的灵力怎么来的?”

  如果冉羽迟的帮助是建立在某一位天师的牺牲之上,他必然不可能接受。

  冉羽迟知道安雪在想些什么,解释道:“放心, 我什么也没干, 只是从一位天师身上取了一些, 只有一点点,嗯,也许他自己都还没发现。”

  见安雪神情怀疑, 冉羽迟举起双手:“我现在很虚弱,对吧, 用心感受一下, 哪怕你现在要逮捕我, 我也没办法反抗。”

  的确如此。

  这一次的鬼王出现得实在过于平静, 灵力淡得像个普通人。

  安雪终于松开手,退至一旁,倚在形成球形的空间壁上。

  他的右肩……很疼。

  即使右臂是一只用金属构建的机械臂,但他的神经与金属早已融为一体,直接拆下来,依旧会给他带来生理期的疼痛。

  而且是那种,丝丝入骨,像是钝刀撕膜骨骼的疼痛,让他感到很不舒服。

  “嗯……”冉羽迟,“我在思考我现在应该给你点什么?酒精纱布,还是机油?”

  “什么也不用。”安雪边回答,一边看向电流环之外。

  极光、电流和叫不出名字的白芒在视线中交织,能量暴走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好在现在的能量并不会造成太大危险。

  耳机的通讯没有断,安雪听到空向笛的声音:“这什么玩意儿?!我感觉现在有一大群人在疯狂扇我巴掌!”

  程乐山汇报情况:“队长放心,外面已经没事了,就是风有点大,天师们已经分散到双城各处,你那距离电流环太近,我们暂时进不去,小少爷守在晨星高中门口,能量一消失就能冲进去,你……再坚持一下!”

  笼子内的满空没有过激举动,他只是用步足牢牢卷住笼栏,八只眼睛紧盯顾牵星的方向,满目担忧。

  ——他仅存的一丝理性一直记得和安雪做的约定。

  只要乖乖待在笼子里,顾牵星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顾牵星的神情看起来依旧痛苦,安雪使用右眼简单检测了顾牵星的状况。

  他已经彻彻底底感染成为鬼,可能会受点伤,毕竟那么强一波能量钻进他体内,又被强行磁化归零。但他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样看来,危机似乎解除了。

  那目前需要解决的,就只有一件事。

  安雪捂住右肩,在空间边缘席地而坐。

  “来聊会天?”

  这话要让别的天师听见准能让他们大跌眼镜。

  敢和鬼王有交流的只有安雪,其他人遇见他,要么跑,要么打,打不过再跑。

  “好啊。”冉羽迟挨着他坐下,手掌一翻,凭空现出两瓶苏打水,还有一盒冰淇淋。

  香草味。

  安雪很想来一口,但他现在只剩下一只手,不方便,于是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冉羽迟主动舀出一勺,递到安雪面前。

  安雪含住勺子。

  甜丝丝的味道在口中漫开。

  “按照剧情发展,你不是应该先怀疑我一下?”边问,冉羽迟边用另一只手点开手机,“今天想听什么歌单?”

  “没有意义,你杀不了我。”安雪回答,“来点情歌。”

  他这会很疲惫,想听点舒缓的放松放松。

  冉羽迟笑了,点开情歌歌单——这还是他上一回以鬼王身份和安雪见面时听的那份歌单。

  分享者又添加几首新的情歌。

  冉羽迟点下播放键,舒缓轻柔的钢琴音便从扬声器放了出来。

  前奏声中,冉羽迟:“再来一口?”

  安雪:“巧克力味。”

  冉羽迟身后的托盘再次向右压下,纸杯中的冰淇淋颜色逐渐变深,竟是真的从香草味变为了巧克力味。

  这一次,安雪没有吃,于是纸杯变为了蛋卷,安雪能用一只手拿住。

  “你的能力很好用。”安雪如是评价。

  “谢谢。”冉羽迟说,“现在也只能弄点吃的,还想要什么?”

  安雪小口咬着冰淇淋。

  他很喜欢冰淇淋化在口中的感觉。

  安雪:“我在思考,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冉羽迟:“话题转得有点快。”

  安雪没有搭理他,转了没有咬过的一面,继续往下讲:“因为这个事件与你有关,顾牵星的能力是黑袍鬼给的,你认识黑袍鬼。”

  冉羽迟转向安雪,嘴里不知何时叼了根棒棒糖:“黑袍鬼,你们这么称呼他?”

  “不,是我这么称呼他,我不知道他是谁。”手中冰淇淋口味又变了,粉红色的冰淇淋球,这回是草莓味。

  “你在搜集红水晶,而红水晶是黑袍鬼的能力,他用水晶给了顾牵星能力。”

  “所以你要搜集这个干什么?和你的能力限制有关?”

  安雪凝视冉羽迟,眉峰凌厉,眼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他只是在分析。

  “现在不是你能够使用的时间,而你能在短时间内赶到现场,所以,你就在这附近?你的衣服是新的,也没有带耳钉,你没有想过今天会突然遭受袭击,这是意料之外的事?”

  “你是附近居民?不。你是老师?也不对,你是学生之一。你见过我,担心你的着装会被我认出,所以特意去换的,是不是?”

  冉羽迟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他认真听着安雪的分析,在他思考间隙问道:“再换个口味,朗姆酒味怎么样?”

  “可以。”冰淇淋球的颜色再次变化,飘出一道甜丝丝的酒香来。

  “下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和我的大脑沟通的?”

  “我的大脑构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你怎么将信息传入我的脑中枢?”

  ——他的右半边身子由机械构成,而他的右脑则是替换成了一台微型计算机。

  计算机与人脑相似,却又不同。

  安雪的右脑,必须要获得他给出的密钥才能将信息传入。道理很简单,谁家的计算机都不可能放任陌生信息传输,都需要授权和协议。

  但刚才,冉羽迟竟是毫无阻拦的将设计图导入他的脑中。

  这不合理。

  就连帮助安雪维护右边身体的浅霖都没有获得过安雪的密钥。

  “不会是任何人给你的,只有一种可能,你认识我,你的密钥是我交给你的。”

  “那么问题来了,我没有将密钥给任何人。”

  “你是谁,你怎么做到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冉羽迟抬手,抚上安雪的脸侧,拇指在他嘴角轻轻擦了擦。

  ——那里沾上一抹奶白色的冰淇淋。

  冉羽迟:“问题好多,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回答哪个。”

  安雪:“从最后一个开始。”

  “嗯……”冉羽迟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只是脑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我应该这么做。”

  好像回答了,又好像完全没有回答。

  “你划水的本事真厉害。”安雪夸赞。

  冉羽迟的语气很是真诚:“我没有骗你,小天师,我失去过一段记忆。”

  失忆?

  安雪再次看向他的眼睛。

  瞳孔没有变化,眼神并未飘忽,脸上没有任何小表情。

  不是胡扯的概率有74.3%。

  剩下25.7%的可能性他需要保留,对于鬼王,任何天师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相信。

  安雪又想到另一件事:“所以你来人界找人的理由是真的,但是你不知道他是谁?”

  冉羽迟点头。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微的炸响,那是电火花燃烧空气产生的爆裂音。

  他们一起抬头。

  暴走的能量在渐渐变小,视线中漂浮着淡蓝色的碎片,像下雪,轻飘飘的落在球状空间顶端,又缓缓消散。

  空间是为了抵挡能量冲击,狭小,且闷热。

  视线落下时,冉羽迟又看到了安雪的脖颈上。

  缠绕脖颈的绷带早就在刚才同顾牵星的战斗中松开,颈侧有着属于他留下的标记。

  那道红色纹印明晃晃的贴在白皙的皮肤,顺着脖颈向上攀爬。

  左手伤口还未完全愈合,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血腥味。

  冉羽迟觉得齿尖有些痒,像是有毛绒绒的东西轻轻扫过他的牙神经。

  那是浴血者的本能,他忽的凑近安雪,鼻端靠近他的颈侧。

  灼热的呼吸喷吐在颈侧,安雪的心脏不自觉跳快了几分。

  ——他记起被吸血时的感觉。

  快意,舒适,有种令他连尾椎骨都要颤栗的舒服。

  他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挑起,问道:“你渴了。”

  “我没有。”冉羽迟只是将额心抵在他的肩上,什么也没干。

  “你可以咬。”安雪克制住血液中的沸腾,“很舒服。”

  闻言,冉羽迟抬起头。

  他看到安雪露出了稍显痴狂的神情,右眼在红与黑之间来回变化。

  “你是疯子。”冉羽迟说。

  “我一直都是。”安雪没有否认。

  于是,冉羽迟伏在安雪颈侧,叼起一小块肉,齿尖左右厮磨。

  那股令人发痒的触碰让安雪浑身一颤,背后肌肉瞬间紧绷。

  然后,是一道轻微的疼。

  冉羽迟咬破了他的皮肤。

  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沿着他的血管传递,直抵心室,连呼吸也被传染,变得急促且炙热。

  安雪短暂的哼了一声,尾音带了点颤。

  他能听到血液被嘬夺、咽下咽喉的声音,能感受到从颈侧传来的同他一样急促且快意的呼吸,他的左耳,被温热的指尖捏住,柔软的指腹在耳垂一下一下的抚摸。

  血液被抽离身体的感觉太奇妙了,就连骨骼也不自觉因为这股灼热而紧紧绷起!

  电流环逐渐消散,空间也因为能量的减弱而变薄,直至消失。

  淡蓝色碎片漫天飞舞。

  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上,带着点电流,令皮肤微微发麻。

  安雪偏身,推开冉羽迟,然后,搂住了他的脖颈,安雪暂时只有一只手,虚虚勾在他的颈侧。

  冉羽迟的尖牙还未来得及收起,抵在下唇,印出一个小小的凹痕。

  他的嘴角残留一小片血迹。

  他们的表情是一样的,微眯着眼,眼尾微红,心潮澎湃。

  身旁,情歌仍在播放,女歌手嗓音空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冉羽迟问。

  谁能想得到他们一开始只是想聊个天?

  “因为你渴了。”安雪说。

  冉羽迟:“我本来可以忍下来。”

  安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身体前倾,同他鼻尖相贴。

  靠得太近,他闻到了,属于自己的,血液的味道:“但是,我突然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