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凯——或者说世界意识, 它忽略了一个事实。

  当它靠近池翊音的同时,也可以说池翊音靠近了它。

  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世界意识迫不及待的想要夺走池翊音, 却也因急切而疏忽,将斯凯的心脏暴露在池翊音面前。

  而池翊音……

  他是曾经将匕首送进神明心脏的人。

  世界意识慢了半拍, 因池翊音长久沉默后忽然的话语而奇怪, 却余光里有寒光一闪而过。

  不等它反映过来,在斯凯死寂无光的眼睛里, 就已经倒映出池翊音的身影。

  他高高扬起手掌, 又重重落下, 直刺向斯凯胸膛。

  而在他掌心里扣着的,分明就是一直别在他胸前的无脚鸟胸针。

  世界意识大惊,连忙起身想要后退。

  但池翊音已经先一步伸手挡在了他身后, 反客为主死死掐住了他的腰身,愤怒之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而无脚鸟胸针下弹出的匕首,也狠狠没入了斯凯的胸膛。

  血花四溅。

  血珠连成串, 飞溅在池翊音的俊容上,将那双目光坚定狠厉的眼眸映衬得更加湛蓝。

  而匕首继续向下, 毫不留情的刺中心脏。

  世界意识想要抽身从斯凯的身躯里离开, 金蝉脱壳。

  虽然惋惜于这具能够承载它的躯壳,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毁掉, 但世界意识也只能深深的看了池翊音一眼,准备下一次再卷土重来。

  但就在它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感受到了疼痛!

  池翊音手中的匕首依旧向下, 向更深处刺去,钻心的疼痛蔓延在世界意识中, 甚至那匕首就像是狠狠敲进木板的钉子,将它牢牢的钉死在了斯凯的身躯上,竟然让它无法脱身。

  但那怎么可能!

  它只是人类潜意识的聚合体,虚空中根本没有实体,就连灵魂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概念,一个认知。

  ——没有实体的存在,要怎么去攻击甚至伤害!

  但是不管世界意识如何震惊,现在就在它眼前,池翊音都确确实实的做到了。

  并且不准备就此罢休。

  “你…………”

  世界意识强忍着剧痛,试图伸手向池翊音。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池翊音!不要以为被选中,你就是特殊的,我想要抹除你的意识,不过是翻……”

  “你怎样,与我无关。”

  池翊音抬眸,用那双阴沉锋利的眼眸平静看向眼前的世界意识,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但是你不应该阻碍我的路,靠近我,伤害我的同伴。”

  “你触碰到了底线,就应得惩罚。”

  无脚鸟胸针深深没入斯凯的胸膛,黑红色的血液汩汩流淌,很快就将斯凯染成了血人,也沾染在了池翊音身上。

  他满手鲜血,滑腻到几乎握不住胸针。

  池翊音猛地沉下眉眼,怒喝:“把这具身体——这具根本不属于你的身体,还回来!”

  “斯凯——!”

  与怒吼声一并响起的,是血液飞溅的噗噗声。

  他将匕首猛地向上拔出,手掌高高扬起,那一瞬间,血液飚了数米。

  而世界意识也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被钉死在斯凯身体里的它被吸力带进旋涡,随即飞快冲向高空,被从这具身躯里拔出。

  它感觉到自己飞得很高,很高。

  几乎到达了天空的高度。

  世界意识低头向下看去,就看到失去了自己掌控的斯凯,软软的倒下,被池翊音接住带进了怀中。

  而池翊音似乎能够确定它的所在,冷冷抬头看向它,目光冰冷,平静而缓慢的向它做着口型,在说什么。

  ——我将改写世界,规则由我创造。毁灭,从你开始。

  在看清池翊音所说的口型之后,世界意识只觉得浑身发冷,止不住的恐惧。

  ……从它诞生起至今的漫长时间内,这是第一次。

  八千年,第一次有人类,能令所有人类的潜意识聚合体,感到由衷的恐惧。

  能够离开斯凯的身躯抽身离开,本应该是它自己的意愿,现在达成了它应该高兴才对。可世界意识却发现,它似乎,真的惹怒了池翊音,让原本沉睡的怪物睁开了眼睛。

  像是广袤无垠的天空。

  包容,却也将一切镇压在下,不可逃脱。

  痛苦令世界意识浑噩不清,它注视着池翊音,却如同在直视着太阳般刺眼,身穿西装的绅士与身披法袍的神明相互交错,不同的画面重叠,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里是真实哪里是虚幻。

  它慢慢发现,这竟然都源自于池翊音的那一击,仿佛无脚鸟匕首深深扎进了它最深处的核心,破坏了一切。

  像是本来精密运行的大型机器,却将最基础的动力源捣毁,于是所有齿轮与零件都开始癫狂,失去控制,造成错误。

  …………世界在失控。

  从世界意识的手里。

  它惊恐的看着池翊音,但匕首带来的力量,却让它连想要再次靠近也做不到。

  世界意识渐行渐远,带着满腔的疑惑与恐惧,化为了天边的晚星。

  池翊音眉眼冰冷,亲眼看着扭曲波动着的空间与天空逐渐恢复正常,知道世界意识已经离开。

  他眉眼间的冷意微微缓和,重新低头看向自己的怀中。

  斯凯双眼紧闭,没有半分力量软软的挂在他手臂上,好像只是脱力后睡着了一样。

  他胸口破开一个大洞,甚至能够看到皮肤下面的血管和肌肉,心脏在缓慢的跳动,越来越慢,逐渐停止。

  血液也慢慢停止了流淌。

  池翊音抱着已经被染红成血人的斯凯,一时间沉默了下来,站在原地,眉眼间染上茫然的悲色。

  他的另一只手上还紧紧握着无脚鸟胸针,过于用力以致于连他自己的手掌也被刀刃切开,血液顺着手掌流淌向下,滴答落成血泊。

  但他垂着头,发丝散落下来,阴影挡住了他所有的表情,让人无法看出他的准确想法。

  斯凯……

  斯凯死于他手。

  池翊音做了一个选择。

  是让斯凯作为世界意识操控下的木偶,像个植物人一样无知无觉,只剩下一具没有了斯凯灵魂和意识的空荡荡躯壳,浑噩活着。

  还是……驱赶世界意识,让斯凯在死亡时,作为他自己,痛快的死亡。

  保持他身为人类的最后尊严,完全掌控他自己的身躯,走向毁灭。

  如果将斯凯的躯壳交给世界意识,池翊音知道,世界意识一定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合适躯壳,像保养机械那样保养躯壳,为它自己使用。

  斯凯会以这样的模样,“活”下去,活很久。

  也许在他躯壳内的某处,也还会残留一点属于他自己的意识和灵魂。

  那大概,也能勉强称得上是活着。

  可池翊音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

  最向往天空的人,却永远也触摸不到太阳,再也无法拥有自由。

  所以,池翊音选择夺回了斯凯。

  也斩断了斯凯所有复活的可能。

  世界意识其实并不算轻敌,如果是寻常刀剑甚至枪炮,只要是人类所认知的武器,由人类建造的炮火,就无法对它构成伤害。

  因为它是人类自身的潜意识,就像人无法掐死自己。

  但池翊音手中的无脚鸟胸针,却是一个例外。

  无脚鸟胸针的第一任主人,并不是池翊音,而是属于池旒。

  在那隐藏在无脚鸟图案下的小小匕首上,关联着数条足够特殊的生命。

  池旒用无脚鸟胸针,在与神明的对峙中当着黎司君的面,将匕首插进自己的心脏,杀死了她自己。

  她以死亡摆脱了世界意识对她的操控,切断了木偶人上的所有提线。

  现实的荒废古宅,池旒将无脚鸟胸针送入池翊音的胸膛,让他在濒死之际,被拽入了游戏场。

  而池翊音,用无脚鸟胸针给了黎司君足以致命的一击。

  那匕首上,已经沾满神血。

  它变成了圣物。

  ——被神明应许的死亡。

  从那一刻起,沾满了两名神明候选人,甚至是神明的血液的无脚鸟胸针,就足够为世界上任何存在带来死亡。

  只要是神明之下,甚至是神明本身……皆可杀。

  世界意识就是被这样一柄匕首重伤,而斯凯,为了伤到世界意识,让它离开,池翊音不得不用它贯穿了斯凯的胸膛。

  也彻底切断了斯凯所有可能的生路。

  没有十全十美之物……连创造世界的神明本身,都并非完美无暇的存在,又何况神明的造物?

  所有的选择,都有不可避免的后果。

  而他,选择让斯凯作为人,而不是一具空荡荡的空壳死去。

  池翊音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沾湿如被大雨淋湿羽毛的苍鹰。

  他注视着怀中渐渐冰冷,失去了最后一缕生机的斯凯,长久肃穆无声。

  黎司君走了过来,轻轻握住了他拿着匕首的那只手。

  伤口被刺激,池翊音本能的动了动手指,想要避让。

  但在他意识到身边的是黎司君之后,他还是放弃了逃避,任由黎司君慢慢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黎司君的手掌同样被锋利的匕首割破,他却不以为意,依旧紧紧握着池翊音的手,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开。

  神的血渗出来,与池翊音的血液逐渐渗透,交融,融为不可分割的一体。

  黎司君垂眸,看着池翊音轻声叹息:“音音,该放他走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有他们必然要走的路。死亡,是他的归宿,你让他免于坠入深渊,已经是命运的恩惠,不必再为他感伤。”

  “追逐天空的灵魂,最后却死于深深地下……那对他来说,才是残酷。”

  池翊音的唇瓣在颤抖。

  他的喉咙酸涩梗住,一时间无法言语,但也只能在漫长的沉默之后,缓缓放开了手。

  斯凯双眼紧闭,坠向地面,却化为无数光点,如同萤火虫一般猛然溃散。

  星星点点,美如梦幻。

  却……是生命的代价。

  斯凯的灵魂早已经在他没有通过云海列车的考验,并主动坠向深渊时,就已经与“死亡”融为一体,从他的身躯中消失了。

  现在在这里的,只是没有了生命的空壳。

  像是失去了水分的干枯植物,一碰就碎。

  什么都无法保留。

  池翊音闭了闭眼,声线低沉,压制着颤抖与悲意。

  “追逐天空的孩子,留在了天空之上。他将永远存在于云翳之间,与天空共存。”

  圣人,sky……

  溃烂的善良。

  当池翊音再次睁开眼,重新看向黎司君时,已经重新变得坚定,像是刀锋磨快,已然出鞘。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从很久之前开始。但我很清楚,我生于斯长于斯,无法与世界分割。永远有联系的蛛丝,将我与世界紧密相连。”

  “无论是玉泽,越离,还是斯凯……”

  “所以,我决心改变这世界,从赦夺神明的权柄,掌控世界开始。”

  “黎司君,帮我——我要成为新的世界,新的神。”

  池翊音的话语如此坚定,当他的音节散落空气,仿佛连天空与大地都在颤抖塌陷,无形的力量在欢呼与恐惧。

  而黎司君慢慢睁大了眼眸,一时间屏住呼吸。

  狂喜如同炸开的烟花,覆盖他全部的思维,所有的背景与声音都在飞速退后与褪色,视野中仅剩的,只有池翊音。

  他的容貌与声音,他的请求与命令……

  黎司君的心脏在颤抖。

  他慢慢的,慢慢握紧了池翊音的手掌,血液令他们牢不可分。

  当黎司君转身时,他伸手向池翊音,轻轻捧住了他的脸颊,温柔的为他拭去飞溅落在面容上的鲜血。

  他笑得如此柔和,像是将落太阳前被晚霞染得金红粉紫的云海,无限的灿烂与柔软,将池翊音包裹其中。

  “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

  “音音,除非你要远离,否则,没有什么可以令我拒绝你——即便是要弑神,毁灭世界。”

  黎司君低垂下头,抚着池翊音脸颊的那只手,轻轻将他的脸颊抬起,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距离,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那柔软漂亮的唇瓣,就在他的眼前,诱惑他低下头,在他唯一承认的信徒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气息绵长,呼吸急促,粉色一点点蔓上眼尾和耳廓。

  “我予你应诺,池翊音。”

  “我将帮助你,斩落旧日的神明,重登神位,掌控并改变你所厌恶的世界。”

  “你的话语将成为唯一的神旨,你的权威被所有子民认可,你的规则是世间的新约,国王向你低头,山川万物承认你的尊崇。”

  “我将奉你为,我唯一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