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春陰>第76章 满怀空碧

  又是我?

  这句话听得我心里很是咯噔了一下。

  我不敢明着问,只好瞪着一双眼打量他,试图分辨他是不是都记起来了。但傅长亭的脸隐没在阴影之中,眼睛半睁半合的,连眼里那点幽微的光都遮去,除了脸色不好,根本辨不出其他。我看了他一阵后,往后一退,瞬时就将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他抓得并不紧,轻轻一挣便松脱了。他的手便垂下去。

  他见状,似乎是笑了一下,接着便问我:“出云使为何在此处?”

  我说:“陆道长,这话该我问你。”

  他掀起眼皮来瞟我一眼,说:“我来是为了偷东西,你来又是为何?”

  我被他的理直气壮噎了一下,说:“陆道长,在下虽不做人很多年,但也知道偷东西不是件这么光明正大的事。”

  他说:“我有人要救。不在意是偷是抢。”

  我疑道:“你救什么人?”

  “玉璧里的人。”他说着又冲我递过手来,说,“出云使,劳驾将玉璧还我罢。”

  他一提我才记起这回事,又将手中两枚玉璧比到眼前。将我引到此处的那一枚仍透着莹莹光亮,傅桓此刻提起它,它似有灵,从我手中飘出,落回到了傅长亭手中。这么说来,它是故意将我引到此处,要我来救他的。

  我见这玉璧在傅长亭跟前连飘的姿态都很款款,心下感叹,这兰妖当真是个痴情种。

  傅长亭收了玉璧,眼睛却还看着我手里的那枚,我心头狐疑不定,将玉璧重新收到了怀里,边说道:“是它将我带过来的。”又四下查看困住傅桓的这一方机关,边问道,“你所说玉璧中的人,想必是被广陵神君所救的兰花妖。兰漱怎么了?”

  傅桓说:“昨日在瀛洲岛上看鸟,一只重睛鸟欲从背后袭我,他替我挡下一击,因此重伤。"又说,“原来它叫兰漱。哪个漱?”

  我在旁边摸到数个门栓一般的物什,心道这藏宝楼既能变形成宝塔,想必其中多的是机关,若要救他出来,恐怕也不能强取。听到傅桓的问题,我想了想那兰妖的模样,回答道:“这我倒没问过。不过想来不是个俗字。”想到什么,我问,“陆道长读词么?”

  他说:“念过几首。”

  我说:“有人写过一阙满江红,念作‘清可漱,泉长滴。高欲卧,云还湿。快晚风吹赠,满怀空碧。’他的‘漱’当是这个‘漱’。”

  他说:“满怀空碧。”

  我说:“嗯。”

  我边摸索边也有点感慨,我与傅长亭这心平气和的片刻也是久未有了。

  他也在里头轻声笑了一下。我对傅长亭的笑很敏感,知道他哪些是真笑,哪些是假笑,此刻这声笑,听起来是真的。我松了心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笑好景不长。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我说:“什么好景,陆道长何出此言?”

  “当然是与你的好景。”他说,“梁兰徴,何必又明知故问。你知道我记起来了。”

  我一时僵在当场,过了片刻,方说:“我只是怀疑,尚不肯定。”

  他说:“我知道。往事难堪,你自然是最好我别记起来。”

  我问:“……除了傅长亭这一世,你还记得多少?”

  他说:“我还记得,宝罗大仙这藏宝楼中有一株仙草,可助人重塑精魄和肉身。”

  ……这也就是说,他已经全记起来了。

  “那你也记得,你尚有东西要还我么?”

  “噢,你说那缕心魄。”他说,又淡淡一哂,“可是怎么办?出云,我还是不想还给你。”

  我心里跳了跳,咬紧了牙关,问:“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应得的。”他在黑暗之中抬起眼,凉凉地看了我一眼,说:“当初是你求到我跟前,用它换了广陵一命。”

  我没心思追问从前的因果,闻言追问道:“你既不肯还我,为何还同意下凡来与我纠缠这几生几世?这数世周折,不就是为了叫你还我那缕心魄么?”

  他闻言收回视线,鼻子里出气,笑了一声——我像被针扎了一下,立刻想起来从前傅长亭时常露出这种神态,带着点讥讽和不以为意,仿佛在刻意压制什么情绪。

  我盯着他问:“你又笑什么?”

  “出云,我笑你这么多年没一点长进。”他说,“你说得不错,广陵叫命格设下这几世命局,是为了叫我交出心魄。只是出云,心魄要还给你只有一种办法,你可知是什么?”

  “是什么?”

  “我既甘愿入局,自然是其中也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心头发紧,恍惚间想起幻境之中沈逐云几乎像警告一般对陆涿说“你要想好了,我想要的比多多了”。我眼皮跳了跳,心中大概猜到答案,却还继续明知故问:“你想要什么?”

  “唯有与我神魂合一,你才能得回你的东西。”他又瞥我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要的,是与你神魂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