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遂垂眸看着林淮竹乌黑的发顶,口鼻堵着一股难言的涩意。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打击林淮竹,可又不能继续骗他,因为离系统给他规定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日。

  沈遂哑声问,“那你想到办法了么?”

  林淮竹身体猛地一僵,眼睫好似遭了风雨的蝶惊慌地上下扇动,唇也跟着在抖。

  沈遂看不到他的脸色,只感觉林淮竹抱着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

  忽然脑海乍现一道灵光,林淮竹抬起头,黑眸被日光细细绘了一圈金色的碎芒,瞳仁极亮,“有办法,我们可以去极北。”

  沈遂很快便明白林淮竹话中的意思。

  极北是酷寒之地,林淮竹想将他连同体内的魔气冰封起来,这样可以争取到更多时间想办法救他。

  先不说这个办法管不管用,单是从这里到极北至少半月的路程,时间根本不够。

  像是知道沈遂在想什么,林淮竹急迫地说,“尊上不是找人加固阵法么?只要他们成功,魔头就暂时动不了你。”

  加固阵法不需沈遂在场,若是能成功他就还有救,若是不成那些人会就地格杀沈遂。

  更准确的说是诛杀重九楼,因为失败意味着沈遂会被夺舍。

  秦红筝就是知道这点,所以才要带沈遂下峰,作为一个母亲她始终相信沈遂终会醒来,所以要保护他的肉身。

  所有人心中都抱有一线生机,只有沈遂知道重九楼出世是必然的。

  若非如此系统也不会明明白白告诉他,他就有三天的活头,还要他在这三日内说服林淮竹杀了他。

  可即便知道一切都是无用功,沈遂还是愿意陪着林淮竹尝试。

  沈遂点头,虚弱道:“好,那就去极北。”

  顿了一下,他蠕动着干枯的唇瓣艰涩地说,“但若是我在途中魔化,你一定要除掉我。”

  林淮竹心脏猛然一缩,仿若被荆棘缠住脖颈,尖锐的刺扎入皮肉,疼痛沿着脉管慢慢爬遍全身。

  他呆了很久,然后将脸枕到沈遂肩头,声音轻不可闻,“不会的,你一定能撑下去的,因为你喜欢我,你舍不得离开我。”

  沈遂难以忍受般地滑动了两下喉咙,他哑着嗓音‘嗯’了一声。

  这声嗯不知是承认他喜欢林淮竹,舍不得离开他,还是自己一定能撑下去。

  林淮竹没问,只是说,“我知道你怕疼,撑不下去也不要紧,你不是说这世上有天道,是它要你离开我么?没关系,我会让它将你还给我”

  沈遂隐约觉得林淮竹的话锋不对,果然听他道——

  “它一日不还我便杀一人,两日不还那我便杀十人,三日不还那就百人。”

  林淮竹声音低而缓慢,明明没有丝毫戾气,却字字句句都是杀戮。

  “我要屠尽天下所有人,我要血成河尸堆山,我要这没有你的世间变成炼狱。”

  听到这番癫狂疯魔的话,沈遂心中一惊,“我的死跟旁人无关,你这样伤害无辜我也回不来。”

  林淮竹瞳仁渗出几缕猩红,形如恶鬼,“会的,我会让天道知道它错了,到时你就能回来了。”

  怕林淮竹真这么做,沈遂急忙劝慰,“你这样就算我回来了也不会开心。”

  踩着别人的尸体谈恋爱,这对沈遂来说太超纲了。

  他虽不是圣父白莲花,可也不是反.社会的愉悦犯。

  林淮竹没有说话。

  没多久沈遂感到了一股潮湿,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砸进他的脖颈。

  那滴泪轻得像羽毛,却重重落进沈遂心中,灵魂都跟着震荡。

  他认识林淮竹十余年,从未见过他流泪。

  林淮竹是真的慌了怕了,整个人仿佛染上重疾那般发着颤,指尖都不受控制地痉挛。

  沈遂的眼眶有了热意,但此刻他除了抱住林淮竹也不知还能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天边霞云万顷,余晖如被血染过那般。

  沈遂跟林淮竹交颈相拥,脖颈的泪干了,人也平静下来。

  眼看斜阳落山,天光不再,沈遂却说,“我已经休息够了,我们赶路罢。”

  林淮竹不发一言地坐起来,沉默地将被褥收进荷包。

  他还是那个眉目疏朗,面如玉的模样,但有什么却不一样了,那双眸如蒙了一层黑雾不见半分光亮。

  沈遂不免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主动伸手牵住林淮竹的手。

  看着沈遂面上纵横交错的魔斑,林淮竹心中滚着无可抑制的戾气,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仰起身轻轻吻了一下沈遂。

  -

  沈遂拖着病体昼夜兼程地赶路,哪怕知道撑不到极北,他还是咬牙坚持。

  日从东方而出,沿着轨迹向西悄然移去,天光开始变得昏黄。

  沈遂坐在林淮竹的剑上,向着残阳的方向追去。

  最后一缕天光将灭的时候,沈遂喉口泛上一股股甜腥,皮下的筋骨遭受凌迟那般,他抿着唇强忍着那股蚀骨之痛。

  林淮竹发现沈遂不对劲,掌心凝聚灵力灌入沈遂体内,想帮他压制魔气。

  沈遂一开口说话,嗓子如在刀尖滚过似的哑得不像话,“不用,我还有体力。”

  林淮竹不放心,往沈遂体内注入不少灵力才松开他。

  随着天色暗下去,沈遂身上的魔气越来越重,他盘腿坐在巨大的剑柄,修习玄天宗的心法。

  沈遂满头冷汗,被月辉一照仿佛蒙了一层白霜,骨缝似都侵了这股寒意。

  任凭体内的魔气如何翻

  腾,沈遂仍咬紧牙关抵御,口中默念心诀。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冷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这声音很陌生,应该是体内的重九楼。

  他想夺舍沈遂,奈何沈遂意志力坚定竟一时半会儿得不了手。

  重九楼话音刚落,沈遂的脏腑顿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一寸寸绞紧。

  他的眼白先是爬满了红色蛛网,而后猩红的几欲滴血,像是要挤爆那般,接着便是耳膜。

  见沈遂眼耳口纷纷淌出了血,林淮竹再也顾不上赶路。

  随意停到一处,林淮竹跟沈遂席地而坐,他扶正沈遂的身体,将掌心贴到沈遂背上催动功法。

  原本皎白的明月此时隐约透出几分诡异的红,四周漫上霭霭雾气。

  沈遂霍然睁开眼,双目赤红。

  夜风骤起,树叶哗哗作响,惊起不少飞鸟。

  沈遂只感觉体内有两股力量不断撕扯,他痛苦地仰面嘶吼一声。

  魔尊重九楼一点点蚕食着他的意识,身体已经不受沈遂控制,他肩不能抬,口亦是不能言。

  被迫源源不断吸收着林淮竹输送的灵力,沈遂心中焦急,明白重九楼是想用这招吸干林淮竹。

  他艰难地张开嘴,话不成句,“小……怀,杀了我。”

  再拖下去等重九楼霸占他的身体那就晚了。

  沈遂用最后一丝理智低吼,“快!”

  林淮竹眼眸迸射出滔天狠戾,“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周围狂风大作,乌云遮月。

  林淮竹的衣发被吹得凌乱,可怖骇人的面色犹如邪魔,他开始反过来吸取沈遂身上的魔气,眸色逐渐猩红。

  -

  灵霄峰,魔障林内。

  道晏抬剑一起,十八面幡旗迎风铺展开来,随着他口念祭文,泛着金光的幡旗将斑驳的石碑一层层裹上。

  站在阵眼上的仙门其他魁斗,闭目聚集精神一起为道晏护阵。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天际忽然乍现一道赤光。

  冲天的魔气让包括道晏在内的所有人心中一荡,被幡旗包裹的石碑开始剧烈震动,似是感受到另一半元神的召唤。

  林中的风越发劲疾,如呜咽的恶鬼,声声如泣。

  在酒池醉生梦死的苍竹,眸中的迷醉一扫而光,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看来我这个弟弟是醒了。”

  本来已经快要昏睡过去的官代君,听到这话眼眸波动了一下。

  苍竹醒过来就意味着他夺舍了一具身体,也意味着被夺舍那人会死。

  苍竹手臂一伸,将垂眸沉思的官代君揽了过来。

  官代君脸色难看,虽没挣扎,但别过眼不想看他。

  一滴琼酿顺着官代君秀美的侧脸滑下,最终缀在他的下颌,然后被苍竹舔去。

  苍竹低笑着问,“要不要跟我去看看他抢了谁的身体?”

  官代君一脸爱谁谁的冷漠模样,对苍竹这番戏谑毫无反应。

  苍竹没拆穿他,将他拽出了酒池。

  -

  加固阵法再次失败,魔尊重九楼现世的事一夕间便传遍了仙门。

  魔头刚苏醒,实力尚且没恢复,这是诛杀他的最好时候。

  魔族跟仙门同时都在找寻重九楼的下落,最先找到他的反而是看热闹的苍竹。

  苍竹是在一个依山而建的破旧农舍寻到了人,还未走进去他便感应到重九楼的气息。

  苍竹随意倚在院中,看着那扇关不严实的门扉,唇边挂着笑,悠然道:“许久不见,被那帮仙门镇压百余年什么滋味?”

  房门被震裂,从里面缓缓走出来一人。

  看到他的模样,气定心神的苍竹略微挑眉,“怎么是他?”

  来人一袭白衣,身如萧疏绿竹,眉长目深,鼻若悬胆,唇不点而朱。

  离苍竹两丈外的官代君也是一怔,眼前的人虽是林淮竹的模样,只是黑眸变红眸,但气质却大相径庭。

  他一身狠绝之气,不敢叫人多看。

  苍竹问,“你选的不是沈遂,怎么又换了人?”

  重九楼不在意道:“出了些意外,而且这具更好。”

  “这人是谁?”重九楼看到细白皮肉的官代君,双眸湛湛,他舔了一下唇。

  重九楼渴血,以血为食,刚苏醒没多久自然饥饿。

  官代君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不自觉摸上腰间的匕首。

  听出重九楼话中的意思,苍竹道:“你里面不是有一个活物?他的修为可不低,正好能给你补一补。”

  苍竹说的活物是沈遂,即便没进去他也听到对方浅淡的呼吸跟心跳。

  说实话他很惊讶重九楼没杀了沈遂,以他对重九楼的了解,重九楼在苏醒那刻就会将方圆以内的一切活物吸干血。

  听到苍竹对沈遂显露出的杀意,重九楼神色一顿,双眸的颜色都淡了许多。

  空气突然粘稠肃杀起来,一片枯叶落在官代君肩头,竟割开一道口子。

  苍竹感觉到不对,他抬眸。

  不等苍竹有更多反应,重九楼便上前掐住他的脖颈,把他狠狠摁在十丈外的峭壁上。

  苍竹半边身体镶进石壁内,烟尘滚滚,石子纷落。

  “你疯了?”苍竹舔尽嘴边的血丝,唇上仍旧笑着,眸里却毫无情绪。

  下一瞬苍竹消失在重九楼手中,转而出现在他身后,以掌为刃在重九楼背上勾出一道血口。

  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不知道他俩为什么打起来,官代君不关心也不在乎,他朝屋内看了一眼。

  听苍竹那意思,屋里面还有人,是沈遂么?

  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咳,官代君犹豫片刻,快步走了进去。

  这处农舍闲置许久,破旧的家具垒在一起,空气还泛着潮湿的霉味,到处都是灰尘。

  官代君进去便看到面色苍白,堪堪醒来的沈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