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浮世楼>第三章 萌杀物语

  (一)

  街头,白色运动衣的少年飞足上踢,将凶徒手中的枪踢上天空,再以闪电的速度空步云踩,以凶徒为阶梯拔高身形,凌空翻身接下落地的枪。

  回踵,以枪顶头,凶徒乖乖就擒。

  少年行云的动作、流水的身形,惹来路人惊叹追随的目光。

  将铐起的凶徒交给警员,少年自报家门:“城市安全门,临丹分局,阮眷极。”

  “谢谢。”警员瞪了凶徒一眼,“这家伙持枪抢劫公园散步的独身老者,我们查了他一个月,被他跑掉两次,这次真是多谢。”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阮警督脸放金光,辉煌得可以当深海探照灯。

  “阮警督也在这边查案?”警员好奇他黄昏七点多出现在街头的原因。

  “啊……”阮眷极摸摸鼻子,“我出来买点零食……对,零食。”虽然万机的一口血让他开了“天眼”,但总归是救了他,他想买些火源品感谢万机,上周订了五罐氢气今天到货,他还买了两桶汽油给万机当“冰激凌”,免得万机总是抱怨他塞一堆冰激凌在冰箱里。

  大概万机是看冰箱不顺眼……他默默想着,送走警车,转身往拐角的万能用品店走去。

  迎面走来三名穿着黑色短裙、头戴猫耳的少女,嘻嘻哈哈,活力招展。错身而过时,他偏头注视她们头上的猫耳,脑子里想的却是浮世楼里的古老生物。

  青绮市一年一度的COSPLAY大赛开始了,街头随处可见动漫造型,千奇百怪,萌物遍地走。万机更甚,从百无聊赖“三无苦”升级为邪恶无比“激素态”,早午晚赶大小赛场,微博更新一天三百条,甚至奇葩到在他后面呻吟“大小姐妩媚,大小姐荡漾,大小姐求包养”……他只能说:万机一出,腐倒一片。

  不如这几天暂时回家住好了,反正手上有些小案子。将氢气罐搬进浮世楼的时候,他权衡被雷与不被雷的侧重点在哪里。

  手机里跳出万机的短信:“胆小鬼,在哪里?”

  他正要回,又跳出一条:“咖啡街842号发生凶杀案,速到现场!”

  万机的短信被他抛诸脑后,他立即赶往案发地。

  咖啡街842号——

  据说这条街道因为上世纪开了许多咖啡店而得名,虽然现在经营的咖啡店没几家,但都是百年老店,人文气息浓过商业圈地。阮眷极停车后,感觉就像走进了时空隧道,来自不同时间不同星球的各种属性萌物成群结队,浩浩荡荡,蔚为壮观。他正要越过警界线,衣袖被人扯住。扭头……你爷爷的百合花!他差点破口大骂。

  巨大的狼头狰狞到近在眼前,想都没想他一拳挥过去。

  狼头一转,古老生物精致魔美的脸出现:“胆小鬼,你怎么现在才到!”

  “……你怎么在这里?”他按住胸口,偷偷抹掉眼角吓出来的泪水。

  “帮你查案。”祸万机将狼头扔给旁边的人,扯了他越过警界线。警员看到他的警章,居然没有阻拦。等他看到案发现场,终于明白万机怎么会积极主动帮他查案了。

  这是COSPLAY的分赛区之一。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优雅、纯真、精致、魔幻、诱惑、元素化的凶杀后画面。

  以湛蓝天空为背景的大舞台,穿着仆裙的少女席地而坐,头上是一双金色猫耳,昂头四十五度如此明媚如此忧伤。慢慢走近,可见呼之欲出的胸部和若隐若现的蕾丝小裤,哦,身后还有一根蓬松柔软的狐尾。少女手中拿着一把重机枪,斗娘的气场。

  天空,猫耳,仆裙,肉胸、蕾丝小裤裤,狐尾,斗娘——混合了《一骑当千》、《狐仙大人》、《武装机甲》中的一系列COS元素。

  少女的表情值得推究:嘴角微微上翘,是比例完美的梦幻笑容。只是原本应该明亮的眼睛退化成无机质的混浊,生命迹象早已消失。

  “猫耳系!斗娘系!肉胸系!”祸万机举着手机多角度拍摄。

  “请问你是……”验尸官好奇长发少年的身份,特别是,他的拍摄影响到自己的尸检。

  少年用无辜的眼神瞟了验尸官一眼,继续我行我素。

  呼!脑袋被用力按了下去,伴随着阮眷极歉意的声音:“他是我的朋友。抱歉打扰到。”

  祸万机甩头大吼:“你爷爷的百合花!手机差点掉地上!”

  “万机!”阮眷极厉斥,将他拉到身后,对验尸官讪笑:“管教不严,管教不严。”

  谁管谁?谁教谁?

  “你爷爷的爆米花!”胆小鬼肯定是报复他刚才用狼头吓唬他。

  验尸官默默瞪着他们。

  阮眷极默默把祸万机扯到角落,压低声音:“你想干什么?”

  “帮你查案。”只怕这是祸万机最自愿的一次。

  但阮眷极怀疑:“你不是说推理伤智慧?”

  “伤你的。”

  “……你知道凶手?”

  “不知道。”

  “现场有非人的气味?”

  “不知道!”祸万机好心情到不计较阮警督又拿他的鼻子和狗比。

  阮眷极忽然双眼一亮:“有没有非人看到凶手?”

  祸万机看天花板:“谁规定他们一定要躲在阴暗里偷窥?”

  阮眷极不服气想说什么,却被上方响起的声音打断:“偷窥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抬头,祸万机调转视线,高高的钢架上跳下一人,不偏不倚落在两人中间,冲阮眷极一笑,“阮警督,以后请多指教。”

  “啊?”阮眷极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和那人握了握。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形是足球运动员的标准,耳垂上戴着三颗耳钉,一只眼睛是黑色,一只眼睛是蓝色,头发……全白。是染的还是未老先衰?

  “你还没收到消息?”少年惊讶扬眉,“那先容我自我介绍。纳卡,国际刑警,目前被分配到青绮警局临丹分局,是你的拍档。”说完,拉过他的手又摇了摇,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我有个中文名字,云抱锋。你叫我抱锋或纳卡都行。眷极,希望我们拍档愉快。”

  “国际刑警?拍档?”他盯着纳卡的异色双眸,猜想是遗传还是COS。等等,他应该搞清楚拍档是怎么回事才对。

  “你的朋友不是警员,不应该出现在案发现场。”纳卡看了祸万机一眼,“眷极,在警局发言人没见到媒体前,现场图片不可以公开传播。”

  阮眷极反手夺过祸万机手中的手机,阻止他上传微博的意图。

  “你敢删试试!”古老生物怒瞪他按在删除键上的手指。

  他想了想,将手机赛回古老生物的口袋,推着他的肩膀转身,“你先回家,我整理清楚之后再找你帮忙。”

  祸万机瞟了纳卡一眼。白发,异瞳,有心机的气味。

  纳卡站在原地抬手摇了摇:再见。

  祸万机突然将唇凑到阮眷极耳边,温暖的气息随着话语轻轻拂过他的颈:“胆小鬼,吓破胆了别抱着我哭。”

  阮眷极耳际微麻,颊边染上浅樱色泽,却偏偏嘴硬:“谁说……我哭了……”

  祸万机从背后里掏出猫耳帽往头上一戴,摇摇手:“推理不但伤智慧,还伤记忆。喵!”

  这、是、鄙、视!但阮眷极仍然感受到他眼角的关心,心口一热,“万一……我是说万一有危险,我体内有你的血,我害怕的时候你对我没感觉吗?”

  祸万机握成猫拳的手僵在半空,嘴角开始不受大脑控制地痉挛:胆小鬼你什么意思?爷爷为什么要对你有感觉?

  魔美的俊容扭曲到让阮警督不得不留意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想了想,他续道:“我是说……你是天兽,你对自己的血会有感应吧?比如我在地下室,你发动神力就知道我的具体位置,然后飞奔来救我。”

  “……”

  “难道不是?”

  “爷爷又不是吸血鬼!”你才感应你的血!你全家才感应你的血!

  “哦,这样啊……”阮眷极若有所思,转身走向纳卡,丢给他一句:“你快回家!”他还是先搞清楚拍档是怎么回事。

  (二)

  控制凶案现场后,是常规的死者背景调查和线索梳理,以及对疑犯进行立体拼图。

  死者是16岁的高中女生,参加COSPLAY大赛来到青绮,学习成绩中优,没有不良家庭背景。装饰少女的萌具全部来自现场,加之大赛高锋期,几十万COS狂热者,根本无法追踪源头,监控也没有拍到死者进入赛场的时间。而且,网上还出现了对凶案定格画面的命名:压抑内心痛苦在明媚蓝天下与未知命运抗争的顽强少女。

  长达二十四个字的命名,居然也被接受?

  阮眷极当时盯着电脑沉默了三十秒。

  好吧,“顽强少女”的死因是高铁血红蛋白症,简单说,“不气”中毒。

  不气,即一氧化氮,化学式NO。一氧化氮会使血管扩张,被广泛运用于心血管疾病的治疗,吸入过量则会导致晕厥,严重者则窒息死亡。

  “不气不可能在商店里买到。”他打开验尸官的死因断定书。

  “可以自制。”验尸官从尸体里取出一块肾,抬头看他一眼,“用铜和稀硝酸加热就能得到。”

  “但不气不能在常温下保存,必须是液态和固态才行。这需要高压罐。”

  验尸官直接白他一眼,“一小罐,放在口袋里谁知道。”

  他垂下眼,想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凶手不是本市人,从外城带来的气罐更难追查。

  “你为什么肯定凶手不是本市人?”验尸官距离他只有一个床位的距离,对他思考性的轻语听得很清楚。

  “凶手对细节的要求很高,选用装饰好的舞台,又将死者打扮得如此完美,说明凶手预谋已久,但预谋已久的艺术型犯罪者如果是本市人,他一定不会选择COS大赛的舞台,他会自己创作背景。所以,虽然这是一次谋杀,却是预定好的随机谋杀。这也充分说明凶手来自外城。”

  “希望别成为悬案。”验尸官将肾块扔进称台。

  “谢谢。”他着手调查不气,将死亡时间轴梳理出来。忙完这些,再度见到祸万机是在两天后。

  浮世楼,天际微微染上墨色的时间。

  “万机?”阮眷极小心翼翼推开大门。呼!一物迎面袭来。他闪手接下暗器——漫画一本。

  “你还没被吃掉?”古老生物倒吊在二楼的栏杆边,黑色长发坠如垂柳,嘴角闪过一丝火星。

  还在为那天被他赶走生气……阮眷极肯定了。他拍去漫画上假想的灰,讨好地递给祸万机,“我想例行问问,你那天在现场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有也不告诉你。Bite me!”祸万机荡啊荡啊,就是不接漫画。

  阮眷极只好将漫画夹在胳膊下,眼睛被他飘飘荡荡的长发吸引,手不知不觉伸过去。古老生物的黑发又滑又重,在指缝间跳跃,心情放松得完全没有理由,他忍不住将工作中出现的变动和他分享:“万机,局里给我安排了一个拍档,就是你那天看到过的纳卡。想不到他居然是国际刑警,不过是见习的,比我小一岁。他说只要他在青绮实习一年就能升为正式国刑。要是早知道十八岁就能考国刑,我也去考了。”

  你是在羡慕嫉妒恨?祸万机斜视他。

  阮眷极嘿嘿傻笑,全神贯注于手中的黑发。

  怎么头皮越来越紧……祸万机捏起一把头发……学而实习之的,他被胆小鬼辫了一头的细辫子。

  他长得很像被斩头的蛇发女吗?怒发冲冠之下,古老生物纵身落地,猛一甩头……黑发瞬间垂如庐山瀑布。他气愤愤喷火星:“要我帮忙查案?”

  “暂时不用。”阮眷极只觉得他甩头的动作像极了犬科动物在抖水,忍不住捂嘴闷笑。

  “笑什么?”他夺回阮眷极夹在胳膊下的漫画。

  阮眷极突然抱住他,开怀大笑:“万机你好可爱!好可爱啊!”

  万机的性格就是别扭,浅显点说万机就是一个孤独得想要得到关心的孩子。总体来说比较懒散,守着浮世楼治疗四百年前的伤,找准机会就雷人,不雷到你神形俱灭不罢休。他其实……害怕孤独吧……

  七百年的漫长,他是怎么熬过的……想到这点,阮眷极收紧双臂。

  他不怕万机,第一次见就不怕。万机似乎也想弄明白他为什么不害怕,要他怎么解释,难道直接告诉这只天兽混血儿:你就是一只傲骄炸毛?

  不敢不敢,万机个性虽说温和(喂,是哪里有温和),但不受挑战和激怒。他一般情况下不炸毛,炸起来就不是毛……

  “学而时习之的,你给我放开!”古老生物被他搂得全身不舒服。

  他自动忽略前一句,想起一件事,正要开口,祸万机看向大门,焰气爆涨。他顺着万机的视线看去,白发少年双手兜在口袋里,正以缓慢的步子走进浮世楼。“我忘了告诉你,纳卡和我一起来的。”他亡羊补牢。

  祸万机撇嘴:“学而时习之,靠之。有朋至远方来,靠之。知子之来之,靠之。”

  “……”他终于明白“学而时习之的”是什么意思了。

  纳卡却好心情地一笑:“浮世楼楼主果然名不虚传。”

  “纳卡正在找房子,所以我顺便把他也带来……”阮眷极越解释越小声。

  古老生物眯起眼:“他住哪里?”

  “住我家。”

  祸万机停了三秒,扭头大吼:“你小脑缺失啊!我就说推理伤智慧,你的高智商到底高在哪里?这么大一只你放家里?”

  “……大只什么?”阮眷极白了脸。

  “飘的那种。”

  “我不是……飘的那种。”纳卡摸鼻子,讪讪道:“在楼主面前,什么都瞒不过。”

  阮眷极已经缩到祸万机身后,双手捏住古老生物腰间的衣服,活脱脱一只害怕被老鹰捉的小鸡。事实上,他很难相信自己和非人共处一室长达两天。

  纳卡苦笑:“眷极,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解释起来怕你不相信。不过现在……”看到他和祸万机的相处模式,相信他解释到天外飞仙阮眷极也会相信了。他深吸一口气,吐出,开口:“我是潜行者。”

  楼内一片宁静。

  半晌,阮眷极干巴巴的声音响起:“潜行者是……非人的一种吗,万机?”

  纳卡额角炸汗:“我不是非人!”他正在努力解释不是吗?

  “不是非人是什么?”阮眷极小心翼翼探出眼睛。

  纳卡眨眨双色眸瞳,摊手:“潜行者是独立于国际刑警存在的组织,专门解决各国警察无法解决的非常规案件。实习刑警是我在青绮的对外身份。我已经132岁了。”

  “132岁的飘类?”阮眷极差点尖叫。

  “我、不是、飘类!”纳卡额角炸青筋,“我的外貌被强行封印在18岁,我一直在寻找强加时间封印给我的……人。”

  “找他干嘛?”

  “解除时间封印。”

  “为什么要解除?”阮眷极有点想不通。不老不死,多少人梦寐以求啊。

  “为了死亡。”纳卡垂下眼帘,长睫掩去黑蓝双眸中沉淀多年的落寞。

  “哼!”祸万机冷笑,“才活了一百多年就腻,我七百多年不是要变疯?小脑缺失!”

  “我不是妖。”纳卡直视古老生物,“我是人。”会哭会笑,会痛会闹,会死的……才能称之为人呢。

  “你根本就是一只涡轮滚筒!”祸万机毒舌不让。

  “如果我真的是一只涡轮滚筒也不错。”纳卡好气度地承受。

  阮眷极松了一口气:“不是非人就好。”万机虽然毒舌,但纳卡的百毒不浸更令他佩服。“现在,我们言归正传。”

  祸万机和纳卡同时瞪他:难道刚才的身份揭秘不是正传大事?

  “我是说……顽强少女案……”他瑟瑟缩肩。

  (三)

  “凶手是一名艺术家。”纳卡直接点出凶手的身份,“没有监控和线索并不重要,也不是瓶颈,只要知道什么人会这样做,就能找到他。”

  八点多了,楼外阴风阵阵。

  祸万机趴在沙发上看NCIS,对一边吃冰激凌一边讨论案件的两人视而不见。

  “找到凶手不难。难的是在最短时间内。”阮眷极担心另一个问题。排除本市触法者,他们的重点放在一个月内进入青绮的COSPLAY参赛团体,凶手有可能就是跟在团体里面混进来的。凶手与受害人之间没有必然联系,是一种非情绪的随机谋杀。在这种前提下,往往会出现多名受害人。

  判断律中有一个名词:触法者艺术。

  释意为——

  触犯法律者通常划分为两大类,一,创作型,二,模仿型。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触法者是模仿型,只有百分之二十是创作型,也称为智商型。智商型触法者普遍认为犯罪是一种艺术,高雅的、震撼的艺术!他们有着源源不绝生生不息的创造力。他们认为:只动手不动脑,这是触法者的耻辱!

  所以,艺术总是异于常态存在!

  要锁定一个智商型触法者,其实很简单——他一定会出现在现场。因为他不但要欣赏他的“作品”,更要欣赏“欣赏他作品的人”。

  “那家伙是萌物阴暗迷。”祸万机翻出手机中的图片,一边欣赏一边嘀咕,“这么哥特的画面,应该有签名才对。”

  签名……阮眷极跳起来。

  艺术家最有成就感的时候就是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画面中一定有凶手的签名。

  他扯起玩猫耳帽的纳卡飞奔出浮世楼,丢下一句:“万机我爱你!再见!”

  他说了什么让胆小鬼爱吗?古老生物眨了眨灰绿色的眸子,一脸茫然。

  回警局的车内——

  纳卡斜靠在车窗上,窗口吹进的冷风让他的脸有些发麻,“你想回警局找签名?”虽是问题,语气却是笃定。

  “对。”

  “你有没有想过,人类的存在是一种讽刺。”纳卡向他靠近了些,“潜行者创立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帮助国际刑警,而是……”行世界之便,让他更容易找到“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进入市区主干道,阮眷极放慢车速。

  “我是潜行者的创始人。”

  “哦。”比起万机是天兽混血儿,纳卡这个秘密实在不算什么。

  纳卡却因为他的不在意而在意:“祸万机在你眼里是不是……像宠物?”这是他刚才的感觉。

  “宠物?”阮眷极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万机不是宠物,是朋友。”

  纳卡一怔,没说什么。

  “你呢,怎么会被人强加封印?”提问时,阮眷极特别留意纳卡的表情。

  “一个错误的选择。”纳卡显然不想深议他的过往,转了话题,“你怎么会去考警督?”

  “你不是说过,你是人。”阮眷极冲他一笑,脸闪佛光,“本来这个世界就已经够差劲了,如果没人去伸张正义,铲除邪恶,人何以为人?”

  “……”如果纳卡知道他这个时候的茫然无力挫折感是祸万机体会过无数次的,会不会好受些?毕竟,阮警督那近乎白痴的正义感,只有人类才能理解。

  (四)

  尽管“顽强少女”现场画面存档般立体浮现在脑海里,但没有参考物,阮眷极无法断定凶手的签名是什么。向COSPLAY大赛组委会发出警示,希望他们停止大赛或加强现场警卫,组委会却抱歉地表示,他们可以增强赛场警卫,却无法停止大赛。

  又因为案情的刺激,参赛者和围观者全部出现异常反应——更狂热。只能说,热血已经不够沸腾了,现在是兽血沸腾。

  带着强烈的不安,阮眷极天天巡回在大赛会场,纳卡是他的拍档,出现很正常,万机也出现……因为他每天微博三百条。对于处于兴奋状态的古老生物,阮眷极已经没太多要求了,只希望他不要雷到自己就好。

  终于到了大赛的最后一天,阮眷极驱车赶到现场,已经人满为患,随处可见猫耳仆娘妹斗,角色造型也是随手一把抓。纳卡在他家下三层租了一套公寓,完全和他同步上下班,万机因为赶大小赛场,屈尊降贵跑到他家挤沙发,所以,他走进赛场的时候,身后跟着一名高大的白发少年和一名魔美的黑发少年。

  跟就跟了,纳卡你戴万机的猫耳帽干什么?

  还有万机,你买定春帽不嫌重啊?脸上涂什么血!

  越来越多的注视目光让他很想在身后两只家伙额头上写字:非COS!

  他恨判断律,却又不得不承认——当死亡达到一定数量时,真相就会出现。数量与数量的对比形成参照。有了参照,就能锁定目标。今天十月二十八号,COSPLAY总决赛的最后一幕是大型节目表演,他希望能撑到最后。

  在拥挤的人群中逡巡,他密切关注角落、通道、无人拐角等地方。迎面走来相识的警员,彼此传递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时间一分一分流走,获奖团队终于出来了,最后的表演也即将开始。

  灯光遽息。

  音乐响起。

  舞台打下追光灯,最后的舞蹈开始。

  舞蹈的主题是“天使与恶魔”,台上是意境表演的白裙天使和黑衣恶魔,上空用钢丝吊着一名天使和一名恶魔,他们背后是代表各自领域的翅膀。随着舒缓的音乐,天使舞动雪白双翼,散下银色闪粉,随着焦急的鼓点,恶魔狞笑张开他黑色的羽翼,散下紫红混合的闪粉。

  在最后的乐章中,灯光急速闪灭,反复五次,然后一起大亮。

  天使与恶魔出现定格。

  整场鸦雀无声。

  这个时候,吊在半空的天使和恶魔应该有个动作——应该——但他们没动。

  保持着展翅和舒展双臂的动作,表演者没动。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后,主持人尴尬地跑上台,正要打圆场,表演者中传来尖叫。

  惊慌,开始了。

  在负面情绪感染人群前,警员迅速登台,拉下帷幕,并让安保人员疏散观众。

  阮眷极跑上舞台,瞪着吊在半空的天使和恶魔,脸色铁青。

  虚幻的背景,高亮的灯光,金发白翼的天使和黑发黑翼的恶魔保持张臂飞翔的姿势,表情安详,画面唯美——显然这是第二起凶案后现场。

  钢索人为损坏,无法将两名受害人放下来。但五分钟前他们还是活的。阮眷极不觉捏紧双拳,指甲陷进掌心,刺痛,却不足以抵消胸口怒涨的火焰。

  难道他永远只能追在凶手后面?

  “翅膀控。”祸万机这次直接用手机摄录。

  凶手就在现场!

  将受害人留给赶来的验尸官,他观察在场所有人。受惊的表演者在舞台左侧接受警员询问,惊慌,害怕,不知所措;工作人员等在舞台右边,虽然神色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点:茫然;疏散在场外的观众排队接受警员登记,以便后期询问;再远些的距离,是大赛设在街边的人气小节目,有双人默剧,有三人弹唱,有木偶师的人偶故事,表演已经停止,他们都在接受警员询问。

  凶手就在这些人中间,默默注视这一切,内心得意洋洋,充满嘲讽。

  究竟是谁?在哪里?

  他在人群中四顾,夹着种种情绪的眼神从他眼前掠过,却不是他想要的那双。

  警员的口录接近尾声,观众开始彻离,街边的表演者也收拾道具准备离开。

  比起阮眷极的心急如焚,纳卡和祸万机就显得无所事事。趁着搬运尸体的空闲,纳卡凑到祸万机身边:“楼主,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时间封印?”祸万机瞥他。

  “是。你知道怎么解开?”

  “不知道。”祸万机干脆地扣球,见阮眷极还在人群中搜索,于是屈尊降贵勉为其难地溜了纳卡一眼,“那些要画符要念咒的东西我是不太了解,但怎么说时间封印也是一种诅咒,你究竟得罪谁了?”

  纳卡勉强一笑。他花了四年的时间才弄明白,时间封印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一种邪恶诅咒,它能让人保持不老状态,却无法减轻身体受伤时承受的痛苦,甚至将这些痛苦放大。

  “比起不死咒,时间封印还算好。”古老生物摆出思考的造型,“我记得有个人中了不死咒,怎么砍都不会死,我拧断他的脖子他一样能放回去。不过他受伤后完全无法自行愈合,越活越像僵尸。”

  你是在打击我还是安慰我?纳卡被他描述的画面震撼到。嘴角抽了抽,他轻声问:“你的天火可以杀死我吗?”

  “你想试试?”

  他只是找死,不是找痛。就在纳卡迟疑的十秒内,阮眷极走回来,满脸挫折。于是纳卡识实务地调开话题,“如果能在人群中一眼指出凶手,他就不是高智商触法者。”

  “这次有两名受害人。”阮眷极将额前的散发往后梳,翼眉因皱紧的眉心向上飞斜。

  “回去研究。”纳卡伸手想拍他的肩,手背突然传来灼烫感。他不着痕迹收回手,笑道:“我去买冰激凌,冷静一下。”说完一路小跑到对街的冰糕店,如果不是神态从容得找不出一丝瑕疵,真像火烧屁股。

  阮眷极盯着纳卡的背影,突然丢出一句:“我喜欢他。”

  咔!祸万机手中的电话被捏成铁渣渣。

  陷入案情分析的阮警督没注意到古老生物的异样,犹自说着:“每次和万机一起分析案情就像鸡同鸭讲,和他一起就比较有人类的感觉。”万机怎么说也是七百多岁的天兽混血儿,视人类生死如蝼蚁白驹,要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悲悯,简直比有妖魅放火烧浮世楼还要稀薄。纳卡毕竟是人,或者说曾经是人,不但能和他一起探讨人类案件,还能探讨非人案件,至少比他一个人编报告要好。

  “那你以后找他帮忙。”祸万机丢下一句,转身离开。

  阮眷极闻声抬头,侧方空荡荡,哪还有黑发少年的身影。眨眨眼,他只当万机傲骄得不想听他的抱怨。

  也是,工作上的抱怨说给万机听,十次就有十次被他毒舌成“推理伤智慧”。

  (五)

  凌晨三点,临丹分局。

  两起渗透了COSPLAY元素的谋杀案摆在一起,很容易就找到共同点。“顽强少女”左手手背上有一个黑色的“18”图案,“天使”左手手背上也有。验尸官最初以为那是纹身,仔细研究下发现那是用黑色细丝穿透表皮缝出来的。黑丝很细,细到几乎与人体皮肤生长在一起。

  “心灵,手巧。”阮眷极几乎是用挤的说出四个字。

  “天使与恶魔”同样死于不气中毒,凶手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展示他的作品,若不是极其冷血,就是极其变态。而拜网络所赐,公众对两起混合了萌系元素的谋杀事件情有独钟,臆想连翩,还特别命名为“萌杀物语”。

  ……他可不可以掀桌?

  “天使和恶魔死亡时间在九点三十分前,但舞蹈表演是九点四十八分。”纳卡端来两杯泡面,一杯递给他。

  “这说明他们在表演的时候已经死亡。”他接过杯面,却完全没食欲。

  纳卡曲起食指在桌面轻轻一扣:“谁在操纵尸体?”

  “凶手。”

  “钢架上方空旷无物,凶手不但具有远程操纵的能力,还能一次操纵两具尸体。”纳卡说出他脑中所想,从桌面的照片中挑起一张竖起,“而且,凶手有一双无比灵巧的手。”将黑丝与皮肤缝合成纹身效果,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能力。

  阮眷极垂眸不语,视线落在照片中的“18”上。他转动照片,眸色倏然一沉。

  如果将“18”向左旋转90度,“8”就变成了数学符号“无穷”,与下面的“一”组合在一起,成为一张充满讽刺意味的诡异笑脸。

  冷笑着注视……

  这是签名,也是凶手现场的表情。

  他在一个人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低垂的眸施施然抬起,仿佛临湖读书时的偶尔一瞥,俊雅白皙的侧脸扬起一缕笑。如果忽略眼中熊熊燃烧的正义小宇宙,阮警督此时的表情很符合知道答案胸有成竹兼意味深长。“下通缉令?”他问纳卡,却没有任何动作。

  “打草惊蛇似乎不太好。”纳卡将吃空的面杯扔进垃圾桶。

  “你觉得那个人……”

  “不能以常理判断。”

  他往桌上一趴,气势如戳破的气球漏个干净,“拜托给我一个正常点的凶手。”学而实习之的,他的愿望不夸张啊,只要不编报告就好。

  纳卡莞尔一笑,单掌撑过桌面坐到他身边,将仍然温热的杯面推给他,“快吃。吃完我们去监视。”

  他默默将泡软的面条塞进嘴里,脑中迅速推演如何取得证据让凶手伏法,毕竟人类法律的双刃剑是讲求证据。

  一小时后,两人出现在奶茶大道十五号公寓下。

  趁着监视的空隙,阮眷极吸着大杯特浓巧克力味奶茶,瞥了白发少年一眼,飞快收回视线继续吸。他似乎有话想说,可反反复复偷看纳卡就是不开口,最后倒是被偷看的人打破沉默:“祸万机很厉害。”

  “是的……”

  “可惜他不能解开我的时间封印。”

  “你……一定要解开时间封印吗?”阮眷极咬扁吸管,“解开之后……”

  “我的异眸会恢复原状,我会成熟一点,再成熟一点,长皱纹,变老,然后死亡。”纳卡说得那么随意,就像喝完奶茶将纸杯扔进垃圾桶那般必然。

  阮眷极不知该不该劝解,沉默半晌,迟疑地问:“你有没有体会过濒死的感觉?”

  纳卡抱臂凝视他,突然欺身靠近,柔软的白发几乎垂在他鼻子上,“很多次。每当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总是被巨大的痛苦唤醒。全身是血,每一节骨头都在痛,偏偏意识清醒得要命。”

  阮眷极睁大眼,异色双眸因为距离太近有些重叠,看得他头晕。

  “眷极,继续保持你的正义感,什么时候都不要让它熄灭。”虽然你的正义感爆标。

  明明近在咫尺,纳卡的声音听起来却那么空远。阮眷极来不及理解,一道黑影从公寓楼顶跳下来,在二楼的高度突然刹止。

  你爷爷的爆米花!他推开车门跑过去,抬头对上一双空洞的眼睛。

  短裙长靴的少女,头发染成红色,额角挑出一缕长长的弯毛。少女以飞翔的姿势定格在半空,看不出什么东西在支持身体,诡异得仿佛凝固在琥珀中的千年飞虫。

  这算什么?萌杀物语第三集?

  他冲进公寓,直上凶手所在的楼层。纳卡看了悬于头顶的少女一眼,追在他后面进了公寓。

  (六)

  房中无人,只有一扇窗子开着。

  风鼓起窗帘,发出“卟嗒卟嗒”的声音。阮眷极拉开窗帘俯视,窗口正对悬空的少女。空中有一道微光的斜线,他寻找光线源头,发现延伸在公寓的楼顶上。他示意纳卡过来,白发少年却掏出枪对着一堵白墙连射五枪。

  太直接了……他目瞪口呆。要是被告扰民和流弹伤害怎么办?

  让他更目瞪口呆的状态在后面:平白的墙面像劣质油漆和潮湿天气的奸情被人发现般鼓起来,墙漆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整个墙面突然被人掀开,落地,原来是一块白布,布上有五个弹孔。

  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靠在墙面上,皮肤苍白,眼圈涂满了紫金色的眼影粉,嘴唇涂成黑色,唇线向耳垂延伸,组合起来正是一个睡倒的“18”。

  冷冷地注视!

  他正是COSPLAY大赛外围区的表演者之一:木偶师。

  “哎呀,没想到青绮的警员来得这么快。”木偶师动动手指,靠在墙角的半人高木偶扑上来抱住阮眷极的腰,不过被纳卡一枪甩爆头。

  木偶师夸张地捂住嘴,“哦——我的爱丽丝!”

  阮眷极端平枪,狠狠盯着木偶师。只有他自己知道,小腿发软了……

  木偶师又动动手指,放在沙发上的等人形木偶站起来,一左一右排在阮眷极和纳卡前面。

  “为什么?”阮眷极硬着头皮问,“为什么要杀害无辜的人?”

  木偶师怔了一秒,表情像发现有趣的东西,他向阮眷极的银徽看了一眼,黑唇咧开可怕的笑:“阮警督,你告诉我:经典是什么?”

  不必跟艺术家讨论经典,伤智慧。阮眷极看傻瓜一样看着木偶师。

  如高傲的王者俯视脚下的臣民,木偶师显然也没对他的回答抱有希望,双手一摊,五指展开如秋菊怒放,“经典就是反复再现!它不会被遗忘,只会更加辉煌!露易丝,赫尔多丝,两位警官给了我灵感。替我感谢他们!”

  木偶随着他的五指疾速攻向两人。阮眷极抬拳与木偶相搏,想弄清楚是什么在操纵木偶。一拳挥向木偶的脸,视线紧追的一瞬间,他看到木偶眼球中游过一条黑丝,因为太快,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

  至于纳卡,他抬枪击中木偶眉心,快狠准,宝石般的异色双瞳中绝不存在动摇。木偶触电一样抖了抖,倒地不起。

  “露易丝!”木偶师惊恐地瞪着纳卡手中的枪,在看到纳卡利落地干掉攻击阮眷极的木偶后,又尖叫一声:“赫尔多丝!”

  纳卡将枪口对准木偶师。

  你那是什么枪?阮眷极很想问,不过木偶师先他一步叫出来。

  “七杀!”纳卡的目光与枪柄平行,“枪管内刻有阴阳符文,子弹射出前通过枪管内壁的高速磨擦,符文复刻在上面,对人类无害,但能射杀一切非人。”

  木偶师眼神渐渐凶狠,“克劳瑞丝,多瑞丝,苔丝,史黛丝,珍尼丝。”随着他的点名,房内走出五只等人形木偶,“杀了他们!”

  纳卡手腕微动,两声枪响,两只木偶倒地。剩下的,两只扑向纳卡夺枪,一只扑向阮眷极。阮眷极射击,子弹成功打穿木偶的眉心,但完全不影响木偶扫腿将他放倒的速度。防守之间他寻找纳卡的位置,却被木偶师的变化吓得拳头一软。

  怦!下颌被木偶右勾拳击中。

  木偶师背后伸展出无数黑丝,密密合合,长短不一,整体组合成……翅膀?还是蝴蝶形?

  才一个闪神,他被木偶压制在地。纳卡被木偶抱腰抱臂压在墙上,暂时是没空救他了。他拧腰一滚将木偶反压在身下,咬牙抱住木偶的脑袋狠狠一扭。

  咔!让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哦,我可怜的苔丝!”木偶师双手按在心口,黑丝翅膀徐徐扇动,以反物理反重力的状态飞起来。

  纳卡挣脱木偶的瞬间,甩手两枪,果断解决,转腕将枪对准木偶师,扣板机。复刻符文的子弹射穿一只翅膀。黑丝飞快伸长、交缠,将枪洞填合。纳卡又连射五枪,却都被黑丝阻挡无法击中木偶师。

  木偶师越过窗台,宛如一只黑色大翼蝶。

  “唔……”闷痛的声音从纳卡口中传来,染血的断棍刺透胸口。

  阮眷极脸色一白,被他拧断脖子的木偶居然还能动。他冲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纳卡,无头木偶趁机夺走“七杀”,送到木偶师手中。该死!他痛恨自己的大意失误。

  “拔出来!”纳卡的声音异常冷静。

  “啊?”

  “我不会死。把木棍拔出来。”他就是痛得要死。等了半天不见动静,抬眼却见阮眷极眼含泪花瞪着他的胸口……他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啊?自己拔!他忍痛推了阮眷极一把,大吼:“不能让他带走七杀!”

  阮眷极被他推得六神归位,扭看飘浮的黑蝴蝶木偶师,俊脸完全是涂粉惨白。他不怕,他不怕,没什么好怕的……为什么他的腿软得像棉花?

  木偶师扬起恐怖的笑,转身飞走。

  七杀!他鼓起勇气飞身扑向木偶师。

  然后……

  他眼睁睁看着窗口离自己越来越远。

  巨大的黑丝蝶翼完全承受了两人的重量,木偶师试图踢开他,无奈两条腿被死死抱住,扭得自己都觉得像条鱼。

  怎么办?阮警督完全吓傻了。

  (七)

  “不要盯着马桶,你以为冲马桶会冲出一个魔王来吗?”祸万机挟着万钧雷霆的火星子跳上奶茶大道十五号公寓,看到在卫生间洗血衣的白发少年,吼的就是这一句。

  “马桶刚好在前面。”纳卡拧干衣服,抖开就看到一个大洞。胸口隐隐作痛,虽然开始愈合,开裂的皮肉却没有完全复原,周围渗着几缕血丝。他拔出木棍后,打电话给祸万机,然后才联系警局作案后处理。

  祸万机满眼厌恶地看了眼踩在脚下的木头:“木偶?”

  “那是露易丝。”纳卡穿上衣服。

  “那颗脑袋又是什么?”祸万机努努嘴。

  “被眷极拧断脖子的苔丝。”

  “胆小鬼呢?”

  “被带走了。”

  “废话!我是问他被带去哪里?”祸万机牙尖磨擦出火星。

  纳卡竖起食指:“天上。”

  胆小鬼被绑架了……古老生物自动理解成这种意思,“凶手是什么?”

  “伎乐不御。”

  “伎乐不御?”灰绿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那是西方天魔之一的线魔,人类将灵魂卖给西方天魔,就能得到操控线的异能。这算是非人中的重量级,不知道胆小鬼被吓成什么样子……祸万机掏出手机,迅速在屏幕上摸摸点点。

  纳卡好奇凑过来,发现他在用GPS定位。

  是他落后于时代?白发少年眨眼,再眨眼。传闻中的青绮大妖似乎与传闻不一样啊……

  “找到了。”祸万机从窗口冲出去,脚底隐隐闪着暗红火光。

  事实上,木偶师带着阮眷极没飞太远,毕竟蝴蝶翅膀不是战斗机,没有那么大的爆发力。在一幢大厦楼顶,木偶师慢慢降落,快要落地时脚尖狠狠踢上阮眷极胸口,不料阮眷极双脚着地后猛地向后弯腰,一个华丽无比的后空摔,让木偶师与天台来了一个结实的“亲吻”。

  木偶师狼狈地跳起来,收起黑翼,捂着流血的鼻子大吼:“我要让你成为下一件艺术品!”

  阮眷极恶作剧似的冲他比个鬼脸:“你才被人做成标本!”停了停,补充:“蝴蝶标本!”

  “阮警督,你还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木偶师冷笑,五指轻弹,阮眷极感到腰间一紧,低头,惊讶发现自己的衣服在收缩。“这是线的艺术!”木偶师仰天大笑。

  阮眷极想脱下衣服,衣料却变得光滑柔韧无法掌控。他掏枪射击,却被木偶师轻松躲开。原本宽松的运动衣变成缠身的毒蛇,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祸万机!”他咬牙低叫,“我面临生命危机,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爷爷不是吸血鬼!”半空传来古老生物隐忍的低吼。

  “万机?”阮眷极欣喜抬头,“你能感觉到我?”

  “……GPS啦!”祸万机一口火喷向他,与衣料绞在一起的黑丝焚成轻烟,运动衣恢复原状。

  木偶师在祸万机出现时便警觉地张开黑丝,万条丝线从他身体里延展出来,如蛛丝网,如机织布,形成巨大的保护墙将他裹在里面。无数拳状黑丝从墙面凸出,对准两人。

  祸万机落在阮眷极前面,抬头看了看,“好像很大块……”

  “是什么?”阮眷极自觉缩到他身后,双手习惯性牵住他的衣尾。

  “线魔,伎乐不御。”祸万机歪头,以严肃地语调说:“怎么办……”

  阮眷极紧张极了:“他很厉害?很难解决?”

  “一口吃不下。”

  喂,你老人家原来不是担心能不能解决,是担心分几口吃下肚?

  被忽视的木偶师面孔扭曲,操纵墙面大拳头击向祸万机,祸万机夹着双腿发软的阮警督轻松闪过,又将他往后一扔,“胆小鬼,一边去。”

  “……”阮眷极乖乖退后。

  祸万机扭动脖子,骨头咔咔响。

  他做了一个动作——将手伸进头发,从里面抽出一柄火焰刀。

  刀柄刀锋全部由火焰组成,光是刀锋就足有两米长。

  黑拳如雨点袭来,祸万机举刀就砍,转眼墙面被他削平。被削断的丝拳落地即焚,残炙化为轻烟飘散。

  阮眷极叹为观止:火焰刀啊,砍哪里熟哪里,还是环保型。

  但他的感叹没持续两分钟,因为祸万机在给木偶师最后一刀时大叫:“见识我的妖刀吧——弥弥切丸!”

  咚!倒地。

  弥弥……切丸……

  那是滑头鬼孙子的刀……你头发里面是不是还藏了一把妖刀村正?是不是?是不是?

  火焰焚天而起,源自天兽的烈火将线魔牢牢囚困。凄厉的尖叫响彻夜空,焰中出现一双空洞可怕的眼睛,黑色大嘴将火焰破开一个洞,急欲挣逃而出。

  不过转眼,已成轻烟。

  烟尽后,失去支撑的木偶师委靡倒地。

  线魔吃了他的灵魂,万机吃了线魔,地上的人体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嗝!”古老生物捧着肚子打饱嗝。弥弥切丸被他收进黑发。

  阮眷极查探木偶师的脉搏,发现还活着,松了口气。电话响起,是纳卡。他将当前位置报上,确定凶手已经捕获,不过纳卡关心的重点是“七杀”。他拾起“七杀”,收线,抬头就是祸万机的冷瞪。

  “万机……”阮警督谄媚地凑过去,“我请你吃大餐。”

  “哼!”古老生物别开脸。

  “怎么?刚才的味道不好?”

  “像烤鱼……”古老生物用力抿嘴,大吼:“你不是喜欢和不死人一起查案吗?”

  “嗯,纳卡是我的拍档。”

  “那你叫我干嘛?”刚才是谁抱怨“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他是祸斗,祸斗啦,要什么屁感觉。

  “你比较厉害。”

  “……”古老生物眯起幽深的眸,捧着因饱食而微微凸起的肚子,绝对不承认自己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光,绝对不承认自己有飘飘然的感觉,绝对不承认情绪的变化只因为胆小鬼的一句话。

  “万机……”阮眷极小声叫他的名字。

  “什么事?”才一个眨眼,腰被抱住,胆小鬼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吓死我了——”

  勒……松一点啦,才吃饱好不好!捂住嘴,古老生物无限惆怅地抬起头,防止打嗝喷出的火星伤到飙眼泪的胆小鬼。

  (八)

  一夜忙乱。

  警员带走木偶师时,他只会说两句话,一句“是我吗”,一句“是我吧”。在木偶师房内搜出大量等人形木偶和他跟踪偷拍的被害人照片,证据确凿,他是杀人凶手无疑。但对于他为什么会在逮捕后傻掉,检察官十分怀疑警员在追捕过程中使用了不正当方法,并提出对疑犯进行全面体检。体检结果是木偶师一切正常,从头发尖到脚指甲没一点伤口。

  处理完木偶师留下的残局,提交案件档案后,阮眷极终于得到了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沐浴,上床,蒙头大睡……直到被一阵杂音吵醒。

  神志不清地睁开眼,看到一双眼睛。灰绿色的瞳孔,晶体清澈如幽灵水晶。

  他眨眼。对方也眨眼。

  “几点?”他将脸埋进被子。

  “十二点……三十二分。”

  “万机……”他傻笑着抱紧眼睛的主人,把一头长发当稻草揉。揉了半天,手一僵。慢慢、慢慢放开,掀开被子一跃而起,动如脱兔:“你怎么在我家?”

  “他在,我就不能在?”祸万机冷哼,飞翘的乱发却大减气势。

  “他?”他愣了愣,闻到一阵香味。厨房传来咚咚声,就是这种高分贝把他吵醒。白发少年探出半个身子,让他知道家中除了万机还有谁。

  习惯了他们的非物理存在,他已经不想问他们是怎么进来的。乖乖起床洗漱,看到桌上一盘盘颜色鲜艳的美食,他大叹纳卡厨艺一流,“哦,昨天忘了还给你。”摸到藏在沙发角落的硬物,他递给纳卡。

  纳卡不接,却反问:“你想要吗?”

  他不懂。“七杀”的威力他见过,这应该算是重要的法器吧,转手送人的人不可惜,他这个被赠送的人可不敢轻易接受。

  受之有愧。

  “根本无用武之地。”蹲在沙发上的祸万机毒舌不让须眉。

  信不信我给你一颗子弹!他怒瞪。

  “用‘七杀’对付楼主,只是班门弄斧。”纳卡戳破他的威胁。

  “对万机无效吗?”他扬起笑。也许他自己都没发觉,当听到“七杀”无法伤害万机时心情是多么的雀跃。

  “送给你吧。”纳卡盯着他上弯的唇角,若有所思。

  “不行。我不要。”他拒绝。

  纳卡微微皱眉,“我能问原因吗?”

  “这是你的武器。”他将“七杀”在指间一转,递给纳卡。

  纳卡耸耸肩,将“七杀”收回。

  他欢欢喜喜吃午餐。等他知道木偶师制造的第三起谋杀案被动漫狂热者命名为“飞翔的呆毛”,是在两个小时以后。

  那种“为了满足自私的艺术创作感而伤害他人”的心理,他无法理解,可为什么同为人类的动漫狂热者也和万机一样冷眼旁观?

  听到他的喃喃低语,被祸万机踩在脚下的纳卡撑起下巴:“不要用正义感去衡量犯罪。”

  他眯平眼睛。才走开一下,他们的感情已经好到可以互扑?

  祸万机踏踏脚:“也不要用正义感去衡量受害者。”

  他实在受不了两人的诡异,“万机你为什么虐待纳卡?”

  “根据后母原则,一定要虐!”祸万机加重脚力,扭身在他看不到的角度冲纳卡咧齿一笑,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阴谋。”

  纳卡也悄悄声:“在楼主面前我哪敢有阴谋。”

  “收好你的‘七杀’。不然我毁了它。”

  “楼主不觉得眷极需要一些防身武器?”

  “防谁?”

  “……”纳卡瞥了眼因受不了他们而扭开头以视而不见的阮眷极,异色双眸徐徐垂落,盯着地板良久无声。

  防谁?是啊,防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