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小替身和你说拜拜>第84章 

  雪峰上爆出了几乎能震碎天灵盖的响声, 狂风四起,远离战场的嚣厉和田稻紧张得要命,瞪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无奈修为低弱,眼睛跟不上挥剑妖和挥刀人的速度, 瞪得滚圆的眼睛反倒是被乱飞的雪花糊住了。

  田稻的松鼠爪子合掌,哆嗦着不住祈祷:“拜托了,一定要让他们成功……”

  浓稠的大雾骤然被两道寒芒切割,狂风卷地荡平所有雪雾, 嚣厉的视野瞬间开阔, 看见了无数碎冰上是草叶托着的众多周倚玉,伴随着晗色喑哑的暴喝, 那些沉睡的身躯全部在灵力的冲击下化成了碎片。

  嚣厉瞳孔刺痛得就像流转着无数把刀刃,他控制不住自己,发不出声的喉咙吼出含混难听的一声“啊”——该死的周倚玉, 你他妈终于自由了。

  发光的白鹿发狂地朝着那些碎片嘶鸣,头上的犄角发出刺目的光芒,高空上献祭阵的浓厚灵气被摄取,打着卷朝祂急速降落, 祂似乎想吞噬献祭阵里供奉的天地灵气,把那些碎片再次拼凑起来。

  嚣厉和田稻语无伦次地一块大吼,在无数碎裂的执念里,两道寒光冲破了无数年的煎熬苦楚,一往无前地飞到了发光的犄角前,争鸣一啸……

  两道寒光化成了羽翼, 合并为一对乘风归去的翅膀。

  田稻指着苍穹大喊:“献祭阵毁了!”

  天鼎山神的犄角被斩下来, 冲天的灵力从祂身上爆出倒流扎进天河, 那头巨大白鹿的身躯在灵流里挣扎和嘶鸣,雪峰之巅出现雪崩,天鼎山广辽的山川万木像淋了水、着了火的纸架子,以燎原之势开始崩塌毁灭。

  弑神……成功了。

  嚣厉望着刺目的光晕,脑子里嗡嗡作响地乱想着,这艹蛋的天鼎山神终于死了,我的心脏大概还在祂胸膛里,这下我也可以死了……

  但是死之前一定要再见老婆一面啊!!

  晗色,晗色在哪?

  还没用眼睛找到人,腥风血雨就扑了过来,嚣厉差点被熟悉的气味熏晕过去,晕乎乎地就被一只大爪子抓起来抛到背上去。

  久寇沉闷嘶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抓紧我的背,快走,这天鼎山恐怕不是什么正经人间造物,山中神一灭,这地方恐怕也要崩塌了。我灵力不足了……不然至少能借着神行阵,再一次瞬移回离魂谷。”

  嚣厉和田稻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眼花地爬起来,就看到大黑蛟背上还躺着两个像从血海里捞出来的倒霉家伙。

  田稻哇哇大哭地蹦着小短腿冲向周隐,小身躯大嗓门,扑到周隐脸颊边嚎啕得惊天动地。

  嚣厉极尽小心地扑过去,低头贴着晗色的额头,感应着他的体温和微弱的呼吸,再看他一身的伤,他也想跟着田稻嚎……可他如今的身躯是个哑巴。

  流泪猫猫头地贴贴了半晌,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抬手敲敲久寇的脊背,勉强传声去问话:【我的心不是在那山神身体内?我怎么没死?】

  久寇不回答,只缩了缩巨大的后爪,掩盖了爪子里抓着的一条蜷成一个保护圈的昏迷小金龙,而小金龙的怀抱里,死死抱着一个复生者。

  “现在先想着跑!”久寇载好他们气喘吁吁地飞,身体底下的天鼎山正在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力度崩坏。

  才飞了一会,他们忽然在半路上遇到另一只飞速狂奔的妖兽。

  久寇还以为又是什么危险人物,背上的田稻就先赶紧介绍:“前辈,来的是半个同盟!别伤及无辜啊!”

  久寇心想爷现在哪里还有别的力气干别的,侧眼一瞟,只见一只油光水滑的大灵宠,它的四爪都抓着鼻青脸肿的仙盟长老,正呼哧呼哧吐着舌头朝他们飞来,背上背靠背坐着精疲力尽的甄业章和孟怀风。

  甄业章先感应到熟悉的气息,抬手便向他们招手。

  嚣厉抱着晗色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田稻则是激动地挥爪子呼应:“甄业章,孟怀风!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搅局的死翘翘了,还活着真好啊两位!”

  孟怀风见到他,脸上的疲惫神色一扫而光:“小松鼠!太好了没缺爪子少尾巴,你还健在真是太好了!”

  甄业章看着久寇威风凛凛的身躯有些震惊:“你是……黑蛟嚣厉吗?”

  久寇鼻子里大哼一声:“我是他舅。开玩笑,他的原形哪里有我这样威风?”

  甄业章和孟怀风座下灵宠的小眼睛里充满崇拜和敬畏,呼哧呼哧飞到了久寇身后方,敛了羽翼朝久寇点头哈腰,然后狗腿子地躲在他的庇护里,翅膀便减少了空气阻力,飞起来不那么累。

  两个修士的衣着斯文扫尽,披头散发且伤痕累累,所幸一见到想见的,精气神便恢复了不少。

  甄业章看到了被嚣厉抱在怀里捂得严严实实的晗色,忍不住伸长脖子想多看他:“曹匿他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

  田稻代气闷的嚣厉回答:“他和子藏都休克了,就是脱力晕了,一身伤,骨头都断了好多处!”

  说着说着他自己就瘪了松鼠嘴巴,爪子小心地摸摸周隐的脸,又哭又笑地嗷嗷:“还好小命还在,修□□就是好啊,还能完完全全地康复如初……”

  奋力逆风飞行的久寇忽然灵机一动,喘着气问话:“那两个修士,你们还有能运转的灵力吗?”

  甄业章率先点头:“有,我们还有余力,不比各位弑神艰险,我们两个围剿的是些久居高位不会临阵磨刀的废物。前辈有什么吩咐?请尽管提。”

  孟怀风:“……好兄弟说的是。”

  自当初鸣浮山被黑蛟嚣厉端了他的所有灵宠后,回到宗门之后他就大彻大悟,专心于自己修炼法术,不再过度去依靠自己的灵宠。何况灵宠都是些费心费感情养起来的居家陪伴小成员,醒悟了这一层新关系,遇到打架这种危险的事情,他再不肯轻易的放出灵宠去搞替身攻击。

  所以方才和甄业章一起围剿仙盟的长老们,他楞是全靠自己的力量,全然没有借助灵宠。

  是以他现在其实累成狗。

  那大黑蛟沉稳地口吐人言:“我要借助一个会消耗极多灵力的阵法,把我们转移出这个天鼎山,但我打了太多架,现在实在没力气了。你们如若还有能力,我就暂时借用你们的灵力,带所有人赶紧从这里撤退。”

  “能得到前辈相助,是我们的幸运。”甄业章二话不说,就伸出手贴在久寇的身躯上,把自己剩下的灵力都传给他。

  “……好兄弟说得对,我也来了。”孟怀风泪光一闪,伸出手也贴在黑蛟身上。

  大黑蛟顿时毫不客气地摄取他们的灵力,喝了一声:“诸位留意!”

  甄业章脸色刷的苍白,孟怀风则是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具干尸,心里叫苦不迭,这时他看见自己座下的灵宠,瞪着圆滚滚的眼睛担忧地看着他,突然就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天地一瞬失色,待众人反应过来,他们借助神行阵,算是齐整地回到了离魂谷中。

  *

  一行人中,弑神的两个主力重伤不已,久寇亦重伤,两个修士也是脱力栽倒,田稻虽然身体最健康,但他是个松鼠牌吉祥物。

  作为硕果仅存的唯一劳动力,嚣厉只好把这些伤患一个个搬回离魂谷中的老房子。

  到场的意外只有两个,一是孟怀风的灵宠抓着的七个仙盟长老,嚣厉想不出什么好的安置方法,就直接让那灵宠带着七个皮球到谷底的洞里去玩。

  而第二个意外……

  久寇撑着神智不肯昏过去,指着少睢牌小金龙圈圈里拢着的大美人,对他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厉儿,这是你娘,你娘被你弟复生了,因为他喜欢你娘。”

  嚣厉:【……你在逗我】

  “我真没骗你。”久寇抽出本命武器抽开昏死的小金龙,这少睢当时在东海上被晗色用不问剑劈砍进肩膀,又一心要复生梨,把自己搞得元气大伤,被他揍晕死了。

  “你娘她……”久寇强撑了半晌才把这句话说完,“她推算着你的命图,把自己也绕了进去。你没有因为天鼎山神的湮灭而消失,就是因为……因为你的心脏,作为她复生的引子,完好无损地保存在她身躯里。”

  嚣厉僵硬半晌,同手同脚地上前,抱起闭着眼睛睡得安详的梨夫人,一声呼吸都不敢放大。

  他小心地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没有温热的体温,也许复生出来的只是一具暂时安置心脏的傀儡。更何况,用伪神之力将她再造出来的天鼎山神已经消散了。

  嚣厉如在梦中,小心翼翼地把声音传入她识海:【……娘】

  梨夫人的额头忽然冒出一点热度,她在他怀里闭着眼,眉心出现一缕光,那光热烈地跳动,把嚣厉和久寇都吓一大跳。

  那跳动的光在她眉心凝聚成一个漂亮的字:【抱】

  嚣厉浑身一震,立即弯腰抱紧她,视线里一片模糊。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能再见到未能见最后一面的母亲。

  灼热的温度忽然从心口里传来,嚣厉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浑身颤抖着不敢动弹。

  沉睡的梨夫人把那颗心脏渡还给了他。

  久寇自看到她复生的第一眼就猜到了这个结局,他什么话也没有,只是艰难地蹲下身体,伸出手,小心地轻摸她的头顶。

  心脏渡还结束,心跳属于自己。

  嚣厉闭上艰涩的眼睛,片刻后睁开眼低头看她,只见她眉心的那道光这会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了离魂谷的花海。

  【娘想去哪里?】

  嚣厉立即抱着她踏进花海,顺着她脸上那个奇妙的小箭头直奔,久寇看见这情形,不顾重伤便拖着脚追上去。

  梨夫人眉心亮晶晶的箭头在花海中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圆圈,嚣厉便停顿下脚步,疑惑地看了她眉心的小圆圈一会儿,那小光圈很快便又在圈圈上浮现出花纹,瞬间让嚣厉反应过来。

  【臭美!】

  他忍不住笑起来,抱着她蹲下去,腾出一只手去摘花,久寇追到地方,也歪头不解:“你们在干什么?”

  嚣厉朝他扬扬刚摘下的花:【她要戴个漂漂亮亮的花环】

  久寇欲言又止,随即也忍痛龇牙蹲下来折花。

  两个糙汉麻利地折下一捧鲜花,嚣厉手指灵活地编出个五颜六色的花环,久寇便拿着它往梨夫人头上戴好。

  梨夫人眉心的小光圈又变成了两只手掌的形状,表示鼓掌肯定,而后光重新变成一个方向箭头,嚣厉便继续抱着她往指引的方向直奔。

  两只黑蛟在花海里穿梭,岁月没有摧毁离魂谷的百花盛景,光阴送走了一批又一批谷中过客,又迎回来疮痍的归人。

  梨夫人眉心的小箭头停在了一座芳草凄凄的坟前,因嚣厉和久寇匆匆闯进天鼎山,这坟冢还保持着被撬开的倒霉样,里头的棺椁半敞开,露出了一对有些焦黑的龙角。

  梨夫人想必也对这坟的情况感到不满,眉心上的光迅速凝聚成一个大巴掌的模样。

  久寇咳了咳,别扭地道歉:“不好意思,情绪一激动,就把萧的坟给撬开了。”

  梨夫人眉心的光变成一个拳头形状,嚣厉了然,腾出右手握成一个沙包大的拳头,对着久寇的脑袋,哐哧一声揍了下去。

  老家伙脑袋偏到一边去,轻哼一声。

  嚣厉噗嗤笑开,用灵力传声:【娘,他这会破破烂烂,欠的拳头先记着,下回我再继续揍他】

  梨夫人眉心的光歪歪扭扭地凑成个“好”的字,随即光纹再次凝聚成一个箭头,直指向棺椁里。

  嚣厉也明白了她想要的归宿,抱着她逐渐冰冷僵硬的身躯走到坟上,弯腰慢慢的将她送进了棺里。

  久寇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像是“厉儿”,也像是“梨儿”。

  嚣厉把她放进了棺里,就侧躺在那对龙角身边。他轻柔地传声:【好啦,娘,把你送回他身边了】

  梨夫人安静地贴着龙角,眉心的光越来越微弱,歪歪斜斜地汇聚出两个小小的字:【回家】

  嚣厉扬起唇角,屈膝跪在了坟前:【对啊,我们一家子都回家了】

  梨夫人的唇角轻轻扬起弧度,眉心的光芒慢慢熄灭,身躯慢慢地归于透明,曾经倾国倾城的美人变成了一尾小小银鲛,缠在了那龙角上。

  银鲛和龙角俱泛起细碎的光芒,它们就像是用萤火虫堆叠出的美好事物,聚而嬉笑欢闹,分而遥遥相眺,兜兜转转,最后又相拥到了一处。

  春风吹来,捎来了离魂谷馥郁清甜的花香,相拥的龙角和银鲛一起变成了星星点点的光芒,乘风归去。

  嚣厉跪在只留下一个花环的坟墓前,仰头看着那光芒飘向天河,身后的老家伙也跟着仰望,伸出一手朝远去的光芒挥手。

  挥完手,老家伙哼唧:“靠,忘了肩膀碎了,抬手真是疼煞人。”

  【活该】

  “脚骨也碎了,走不动路了……”

  嚣厉慢慢从坟墓前起身,背对他擦了两把眼,转身搀扶住老家伙,慢慢地离开。

  久寇低着头看着脚下,满头白发自风力飘扬,良久,他低声轻叹:“我也老了……”

  嚣厉转移话题:【少睢不见了】

  “什么!”久寇一下子怒了,“那神经病的小东西,难道是跑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不行,我要把他抓回来,一顿削!”

  嚣厉摇了摇头:【算了,我们之间的烂账是算不清了,舅父,你还是先顾着养伤吧】

  久寇眉心一动,怔怔地不言语了。

  嚣厉知道他在出神什么,又传声重复一遍:【舅父】

  老东西不言不语,只是碎了的肩膀不受控制的轻轻抽动。

  *

  离魂谷一片宁静。

  修养一天后,伤没好、修为没恢复几成的两个修士起身准备告辞了。

  甄业章看了一眼被灵宠当成皮球玩得面黄肌瘦的仙盟长老们,转头朝嚣厉说话:“天鼎山一败,仙盟内部必定乱成一团,我们实在不能再耽误行程,这就来向兄台告别。”

  嚣厉单手抱着晗色,故作严肃地点头,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还假意关心问了一句:【你们伤势怎么办?】

  这家伙内心实则在想,麻溜的,赶紧走,省得再勾搭我媳妇。

  “无妨,我有一个精通医术的发小。这等小伤于他而言,练手都不够。”甄业章笑笑,不舍的眼神流连在他怀里的晗色身上,“我听过很多人对我说过,人妖殊途,我也曾经把这四个字奉为金科玉律,可我没想到,我却把最重要的相思锁交给了一个妖怪。”

  嚣厉心中警铃大作,抬起头来严厉地瞪着他。

  甄业章抽出本命剑,摸了摸这把刺穿过晗色肩膀的剑:“我希望来日用这把剑,用新的仙盟,斩断人族和妖族与日俱增的隔阂。于大道而言,是创设新的来路;于私情而言,这是我一心的私情,不后悔送出相思锁的迟钝私心。”

  他看向嚣厉,伤痕斑驳的脸上浮现的是从未有过的畅快潇洒:“大块头,我要说的来意就是这一句——你要是对曹匿不好,我就再编织一条相思锁给他戴上,你记住了!”

  嚣厉:“……”

  孟怀风那一边也面临了差不多的情形,他朝着田稻千叮咛万嘱咐:“小松鼠,要是周隐以后对你不好,一定要来投奔我哦。我现在的富养灵宠心得和手法更好了……”

  田稻啼笑皆非,挥着爪子让他从哪里来从哪里滚。

  甄业章踏出离魂谷时,闭上眼吹了会风,再睁开眼时笑起来,他收本命剑,剑刃朝里,剑背朝外,朝嚣厉等人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剑修敬礼。

  “列位!后会有期!”

  *

  两个碍眼修士走后,离魂谷里更加是一派安详。

  嚣厉一个人照顾三个伤患,又抽空整顿起幼年时和母亲一起居住的小木屋。久寇瘸着伤腿老爱给他提点怎么装修,摆出一副“爷是你舅父”的烦人架子,他便不耐烦地挥手让他画个传唤阵,隔着千里和鸣浮山里的大妖怪们报平安。

  嚣厉借口自己如今是个哑巴说话不方便,打发了老家伙去跟他们解释来龙去脉,久寇只好到一边去组织语言。

  听完惊心动魄的经历、兄弟们都健在和结局,山阳和水阴开心得痛哭流涕,俩人没绷住情绪,直接当场化成两条蛇的原形,交缠在一起嘤嘤嘤。

  观涛则炸了,叽里呱啦地缠着久寇追问天鼎山的事,久寇敷衍回答几句,观涛还是连珠炮弹似地不停询问,还捶胸顿足地表示莫大遗憾:“早知道我就死皮赖脸地跟着你们爷俩了,好歹让我看一眼天鼎山长什么样子啊!我还没看一看传说中的好风景,它怎么就没了?”

  “风景虽然好,却不是个好地方,没看见也算是一种福气。”

  观涛极其伤感和忿忿不平:“大人你说得当然轻松!你连闯带闹的,你见过多少次天鼎山了都!还福气,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久寇堵死他:“要啊。”

  有了观涛这个发烧驴友的纠缠,久寇每天都要顶着一双死鱼眼,对着传唤阵那头的询问浪费口水。嚣厉的耳根子清净了不少,他便专心致志地准备搞个舒舒服服的小窝,等晗色醒了,就背着他来看看需要添置和设计什么。

  然而左等右等,体质病弱的周隐都率先醒来和小松鼠田稻腻腻歪歪了好一阵子,晗色还是安静地躺在柔软的被窝里,丝毫不见苏醒的迹象,明明他的灵核和脉搏没有任何问题。

  嚣厉等得心焦,着急起来便不住团团转,转完揣起晗色贴在心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见这大块头哑巴迅速消瘦,一旁田稻想了想,跳出来给他支招:“嚣厉,你去找微心神女吧,她很可能知道晗色为什么醒不来的缘由!”

  嚣厉抱着晗色皱起眉头,想起那个长着紫色眼眸的神秘女子。

  他上一次遇见她只是一次偶遇,那时他胸膛里裹着天鼎山神的心脏,在人间浑浑噩噩地找寻着周倚玉的转世。微心就在那时突兀地拿着一本破书出现在他面前,大大方方的告诉他,她和他母亲一样可以推算命理,能帮助他推算出想要找的人的来世。

  她自称是一个人间说书人,乐于给人推算命理,不过只看缘分,不问报酬。他在她那里提前得知了周隐的存在,于是随后的两百年,便安定地宅在鸣浮山里等周隐降世。

  后来大虎妖方洛来鸣浮山投靠他,哭哭唧唧地告知了自己与一个女捉妖师的情缘,他十分想再见到那个女子的来世。某日他也是在路上游荡,遇到了一个长着紫色眼睛的怪女人,从她那里得知了心爱的姑娘转世就在鸣浮山附近。

  再后来,他跟着晗色自小山村里认识了李悠,见他可怜,便也像此时满眼同情的田稻一样,鼓动李悠去找她,从她那里问来李鸣潮的转世。

  总而言之,那名叫微心的女子神秘得就像一抹烟雾。这会田稻突然喊出她的名字,嚣厉既感到意外,又觉得来路不明的怪人们彼此认识不足为奇。

  他轻抚着晗色的脊背凝眉:【可我上哪去找她呢?那说书人到处游荡,你知道怎么找到她吗?】

  田稻二话不说就从自己脑袋上薅下来一撮松鼠毛:“来来来给你我的珍贵头发,解释多了你也捋不清,反正,我是系统‘天道’她是系统神女,彼此之间有那么一点渊源,但她不知道系统,也不在乎我是系统派来的。总之我的系统老朋友额外送给我了不少福利,找到她补全剧情漏洞就是一个福利,你跟着我的毛的指引,就可以找到她。”

  这小松鼠从初见时,就尽说些他难以理解和消化的事情,嚣厉听得头都大了:“这个世界是个不仅荒谬、还缺设定漏情节的残缺故事,晗色在原书里第一个上线也第一个下线,我记得他身上还有很多没能交代清楚的谜底。我和晗色无缘,找到微心神女时,她压根不告诉我晗色的秘密,但你不一样,以你和晗色纠缠不清的关系,她大概就会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你。”

  嚣厉听得云里雾里,低头摸摸晗色柔软的耳垂,到底是找不出办法了,也只好照着田稻的意思去做。

  他把晗色抱进自己搭建好的小窝,亲亲他额头,之后便起身离开离魂谷,捏着手心里毛茸茸的松鼠毛,稀里糊涂地寻找。

  谁知这寻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困难,他只赶了半天路,就在一个过路的茶棚里看到了喝茶的紫衣女子。

  嚣厉揉了揉眼,仔细地看了又看,确定真的是说书人微心。

  他不由得怀疑起人生来,是他来找的微心,还是他被找了?

  那微心脚边放着一个小木箱,箱子上龙飞凤舞的写了说书人三个字。数百年过去,她容颜未变,就是说书的装备升级了那么一点点。

  嚣厉心里越想越乱糟糟,半信半疑地走到她面前去,想着如今自己换了一个身躯,栖居的躯体直接从黑蛟大妖变成了刺猬小妖,这女子如果正常,肯定认不出他的。

  谁知他还没走到她面前,微心就转头来笑着打招呼:“小黑蛟。”

  嚣厉倒抽一口冷气。

  微心笑意轻浅地招呼他往茶桌对面坐:“相逢有缘,又是许久不见,再见到你时,我当真开心。小黑蛟,有兴趣闲聊三两吗?”

  嚣厉警惕地挪过去坐在她对面,直接问:【晗色久不苏醒,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只叫田稻的松鼠告诉我,您知道有关晗色的事情,请问您知道是什么缘故致使他醒不来吗?】

  “害,这漫长的博弈,总算是结束了。”微心的目光望向天空,深紫色的眼睛里苍凉又欣慰,“小黑蛟,战役终于结束了,在解答你的疑惑之前,我来给你说几个故事吧。”

  嚣厉一听这开头便觉得接下来会是一个老太婆裹脚布似的故事,警惕地比划着道:【我不想听,我只想知道晗色】

  “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不听也得听呀。”微心笑眯眯地指向天空,“先从九天的两个神说起罢——先前我才向小晗色讲过。”

  嚣厉听到晗色名字,眼睛一愣,老实了些许。

  微心把同晗色讲过的故事再叙说一遍给他听:“从前有两个神,书写下界命运的司命星君,和操控天道星运的天枢星帝交恶……”

  嚣厉赶紧帮她拉进度条:【您就是司命星君吧?微心神女】

  微心开头没说几句就被噎住了:“咳咳。”

  嚣厉心想,搞什么我有个朋友,真是的,赶紧言归正传才是正理。

  微心继续陷入回忆,把那天枢星帝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通,言语间不觉便改换了称呼:“我这位友人,他太偏执,执着的点不是天道自然,而是九天的门槛本身。他坚定无情的血统论,认定神、妖、人绝无互通的可能,神生来就是神,不可能下流,妖生来就是浊物,不可能攀登九天的神阶。他搞错了,六界的欣欣向荣不是一潭死水,是从互通有无里演生出来的繁华。”

  嚣厉有些焦躁,心想这和晗色有什么关系?

  她话风一转,说起大黑蛟久寇:“你的舅父,本来顺应着天道自然的指引,度过天雷即可飞升为龙神。然而天枢执意要维护神界‘血统’的纯正性,他便瞒天过海欺骗天道,多引了四十道天雷……久寇被劈断的成了形的龙角,你的母亲,还有你,想来这些你应该已经得知了。”

  嚣厉陷入木然,再次听到自己的荒谬来源,心情真是五味具杂:【我知道了】

  微心笑起来,拿起桌上半冷的茶啜了一口:“总而言之,命运让你阴差阳错的成了无数因果的交接点,我曾经希望你飞升成真神,打破天枢蒙蔽的天道。谁知天枢阻塞了人界的飞升之路,反而催生出天鼎山神这样一个异类。人界的无数智者愚者都在命运里搅弄,虽然现在你不能飞升,但你们一起葬送了天鼎山神。这结果与我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但结局却是好的。天道正在回归正轨,我想不会等太久,天枢就该被堕入轮回了。”

  嚣厉越听脸色越冷:【司命神女,我不想听你炫耀这些操控我们而得来的战绩,我只想问问你,晗色现在还昏迷不醒,到底是为什么?】

  “啊,对不住你。”微心歉意地朝他低了低头,顺势拿起放在脚边的木箱,从里面掏出了一本嚣厉熟悉的破书,“但我刚才所说的,你没有发现很奇怪的地方吗?”

  【我不会猜谜,要说什么直说吧】

  微心轻柔地翻手里的破书,嚣厉发现破书的前半部分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符咒和文字:“作为司命星君的我,本来应该对凡间众人的命运了如执掌,然而我对命途的操控、预测都错了。我虽是自愿从九天的神座上走下来,但毕竟是天道孕育的真神,和那天鼎伪神不一样,没有世间信徒的供奉,我也拥有神力。”

  嚣厉不想顺着她的道理寻思,索然无味地附和:【嗯,为什么呢?】

  “你看,这是我从前书写命运所用到的神书,跟随我许久,没有得到休养,已经变得这么破烂了。”

  微心展示手里那本破书,她刚才一边讲话一边轻柔地翻着它,现在,她翻到了书的正中间。

  嚣厉兴致缺缺地看了她的书一眼,忽然发现这本破书的正中间,用一枚青翠的枸杞叶夹住了。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心想,这是和晗色原形一样可爱的小草叶。

  微心冰冷的指尖抚摸上那片依然温热的小草叶:“小黑蛟,你觉得我这本书还欠了什么?”

  嚣厉看了看,应道:【缺了一支笔吧】

  微心的紫色眼眸里泛起了笑意:“是啊……缺了一支笔。我是司命神女,我的这支笔也是来自九天的神笔,我和笔的故事,就是我只想告诉你的,不告诉晗色的秘密。”

  嚣厉愣住:【什么?】

  “先前,我向你们讲述的是九天上两个神的故事,现在,我要讲的是我自己的经历了。”

  她从书的正中间向后翻,书的后半部分全部都是空白的。

  “我名微心,寓为天道微不足道的一点正心,我执掌的是书写众生命运的神职,天道之天心将这至关重要的神职交给我,也托付给了我持有的笔。我握着笔书写了无尽岁月的苍生命运,尽我们所能捍卫天道。天枢犯轴扭曲天道,我便想尽办法,用笔书写新的命运和安排,天道亦如椽笔指引我们向更好方向书写。”

  微心翻到了神书的尽头,又往回翻翻到了夹着书签的中间:“我在神书上写到了萧,写出了你,但到了中途,我的笔忽然停止不写了。它停在你的命运当中,似乎是预见到了你不生不死的结局……然后他第一次落泪了。”

  她取下那片书签,嚣厉发现书签下的黄旧纸张上是斑驳的水迹。

  “我的笔不仅不肯写,还往回涂抹你的命理。我竟制止不住它,骇然之下,我只好向他商量,重新修改你的命运,让你不至于落得悲惨的终局。它悲鸣着说没用,说我与天道选择了你作为棋子,无论如何,你终究躲不过命运的侵袭。”微心眉目柔和,“我和我的笔相伴了千万年,早已把它视作亲属,它为棋子不忍,也为我忧愁。我也为它不忍,所以当它决定不再作为我的帮手——帮凶的时候,我尊重了他的意志。”

  她轻轻捏起那片书签,拿到自己额心间轻贴:“我的小枸杞草,留下了一片叶子给我做纪念,而后他下了界,投生于众生的命运之中,想要找到你,和你一起作为棋子,分担你的悲惨结局,分担我的司命神职。”

  桌子上的茶凉透了。

  “小晗色,或者小曹匿,他听完我讲述你的来历之后,他流着泪说,你是个笑话似的怪谈。”微心把小草叶放在手掌心里珍重地拢着,“其实他自己……是个怪谈似的笑话。”

  嚣厉张开口,风吹进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放弃神格,落入凡间,自危险红尘里翻滚,自山旮旯里静静等候,选择荆棘丛生、原本不需要经受的艰难路途。”

  微心轻轻叹气,拿起凉透了的茶,饮尽下半碗,随后重新笑起来:“当初为他不忍,现在回想,人世间危险又迷人,比枯燥乏味的九天胜太多了。所以,即便现在天道正在逐渐回归正轨,我也不想再回到九天上,当冷冰冰的执笔人。当然了,我的小友,他自己也更希望留在人间跋涉红尘。也许,是想和自己怜惜的倒霉蛋一起跋涉千山万水吧。”

  微心放下碗,屈指敲敲:“说书人微心的故事就讲到这儿了,这一段小故事,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她把手掌心里的小草叶递给嚣厉:“现在,我也愿意把我的小友托付给你了。”

  *

  嚣厉带着一片灼热的小草叶回到了离魂谷,刚一进谷,无聊得对于掏鸟蛋一事跃跃欲试的久寇看见他便转移了注意力:“你触什么霉头了?这眼睛红的。”

  嚣厉什么也顾不上,脚下生风地踩进花海里,风扬起扭曲、恶意,花香馥郁起善意、爱意,他一个猛子扎进他搭建的小屋子里,三两步冲到了温软的床前。

  他抱起安静沉睡的晗色,把怀里的小草叶取出来,哆嗦着将叶子贴在他眉心。

  微光一闪而过,翠绿的小草叶融进了他的肌理,没过一会儿,晗色的睫毛抖了抖,睁开一双迷茫又清亮的眼睛。

  嚣厉沉闷地呜咽起来,抱着他,就像抱住了一颗热烘烘的、不会熄灭的星辰。

  【嚣厉不是笑话似的怪谈】

  【晗色也不是怪谈似的笑话】

  你和我……我们是自己书写的离奇传奇。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