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小替身和你说拜拜>第47章 

  夜半, 李悠和甄业章的小师弟同时醒了。那小剑修低头见自己绑在手上的七枚玉牌,抬头见李悠,顿时又陷入悲与愤当中, 又要御剑砍他。

  纪信林只得再令他睡着,施完针他心有不忍, 扭头问李悠:“你要不要继续睡?”

  李悠修为弱,受九剑重创,昏睡时还好,一旦清醒那些伤痛也跟着复苏, 纪信林平日嘴刁, 说到底还是医者仁心。

  “谢谢……不用。”李悠恍惚地答了,说话间感觉腮边疼痒, 他伸手想去碰,让纪信林拦了。

  “别乱碰,你脸毁了, 别蹭掉我上的药,费了牛鼻子劲调的。”

  晗色听到这话眼睛酸涩,看不到也下意识地偏过了头。这时手背上传来微凉的轻触,那哑巴问他:【你可怜他?】

  晗色不想理他, 在黑暗里独坐着。他不知道这股难以言喻的深怆是不是同情,倘若真是同情,只对李悠一人么?

  甄业章问起李悠关于高塔献祭的事,李悠一无所知,他便问起了李鸣潮:“你既是他随从,关于他的经历、性情、行踪总该清楚。”

  李悠发了半晌呆, 才慢吞吞地说起他的事来。只是他笨拙木讷, 从他视角讲述出来的李鸣潮也变得和他人眼中的不一样。

  纪信林认为那厮狡猾, 晗色认为疯癫仇世,李悠眼中则变成了抽象的一个好字。少爷是好人,少爷脾气好,少爷待他好。

  “小时候,村里人祭神,让我去当贡品,少爷不肯,他替我去……”

  纪信林忍无可忍,打断了他梦呓一样的叙述,将死于高塔的剑修和合欢宗修士的事掰扯给他听:“这是个连自己同门都能设计杀害的人!好什么?那是个板上钉钉的屠宰手!”

  说着纪信林又有些着急,高声警告他:“你最好拎清一点情况,来日,我们要将你押回仙盟去的!你要是再说那家伙好,你定然要被当成他的同盟,到时别说在你身上戳九剑,你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

  晗色被他的高声震得心弦勒紧。

  “他不会平白无故的,一定有他的理由。我也想问问他,可是……”李悠呆板执拗,喃喃低语道,“他不在了。”

  四项陷入一阵寂静,无力感蒸腾如雾。晗色原本也想问些困惑,比如李鸣潮斩情根,李鸣潮设想中的神的面容和李悠一模一样,此刻却怅然若失。

  “不在了”——独活听起来多孤独。

  他搓了半天指尖,忍不住轻问:“他把你留在地下室里,临走前有跟你说什么吗?”

  李悠低头看自己的手,双手经脉被挑断了,已然无法再成为修士:“他就让我好好待着,他说他会看着我,一直看着我……我不明白少爷怎么食言了……”

  晗色也想不透李鸣潮究竟怎么看待他,哑巴旁观须臾,蹭过来在他手背上写:【李的意思是,他会带着他活着,不会带着他去死。这很合理,并不矛盾。】

  “你怎么就知道?”

  【我就是知道。】

  显而易见的自负,我活着时庇佑你。显而易见的自卑,我死时送你良人。

  *

  小剑修情绪不稳,甄业章收了他的玉牌,他才正常了许多,看见李悠时不会冲动地喊打喊杀,但也不时恍惚,通红着眼睛憋气。甄业章没辙,便决定先同路,他看着师弟,纪信林看着李悠,用一截捆仙绳把自己和关注对象各绑一只手。

  哑巴也想这么干,以便带晗色走路,结果是一顿胖揍。

  天亮众人便离了村子,和原本的村民所去南辕北辙,村人入千山,他们将入都城。

  晗色跟着其他人的脚步走,中途休息时琢磨着不太对,便借故找纪信林,小声去问他:“甄仙君伤得很严重吗?我记得最开始遇见他的时候他拽了吧唧的,修为强得一批来着。”

  纪信林满腹倾诉欲,拉着他便叽叽咕咕说小声话:“重,身心俱疲。被那黑蛟引的雷劈了是小事,关键是去搜黑蛟的魂又被长老们搜魂,搜魂术一去一来把他反噬得要死。而且我不知道他在黑蛟的记忆里看见了什么,只觉得他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晗色不关心别的:“他伤真那么重,那是谁来把我从地下室里捞出来的?”

  “就他和狐大仙嘛,我是不行的,然后他俩就都……”纪信林说到这拍了下自己的嘴巴,“我丢!他们原本不让我说的。”

  晗色感慨万千,歇完继续磕磕绊绊上路时,潜离跳到他的肩膀上来:“曹匿,我走的累,在你肩上歇一歇,我可以给你指路。”

  晗色伸手去撸小狐狸,又酸又软地诶了一声。

  来时他运灵飞了不到半天就到了山村,光靠两条腿停停走走则要耽误许久,好在潜离认识路,指挥着他们绕近路,赶在天黑前到了最近的边境城。

  纪信林如今是他的迷弟:“狐大仙就是狐大仙!哎呦可算是到了,再走我要饿死了,那叫芦城啊,狐大仙你去过对吧?”

  甄业章摁着身上伤吸着气,真情实意地也道起谢来:“多亏了前辈,今夜终于可以找个地方安稳地歇下了。”

  潜离在晗色肩上摇着尾巴应了一声,随后就把自己缩小成巴掌大躲进了晗色的衣襟里:“借你衣怀躲躲,免得进城时惹人瞩目。”

  晗色一口答应,进了芦城后,依稀感觉到小小狐狸在他衣怀里抖。

  虽然渐入了夜,芦城里的长街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纪信林像第一次入城的乡巴佬不住称奇,勾得晗色心痒又惶惑。他也想看看繁华的人间红尘,可这看不见的红尘里脚步声太多,潜离没出来指路,他只得跟紧纪信林。

  李悠一路都恍惚,见此轻轻地牵了他的袖子。

  甄业章余光注意到,买下了一只花灯递到他手里:“曹匿,这里的花灯很精巧,我想你会喜欢的。”

  李悠便松开了晗色的袖子,晗色感觉到了,他摸着花灯的持柄,好奇地摸了又摸:“花灯长什么样子?”

  他的视线在花灯和他的脸上来回:“花灯有六面,各勾勒了颜色样式不同的花,它随风轻转,映照的花影不同。”

  晗色设想了一下模样,唇角扬了起来:“那就是流光溢彩了。谢谢你,看不见我也很喜欢。”

  哑巴独立于所有人,他也溜溜哒哒地在街道上买了一只花灯,买回来看见这一幕,便自己轻摇花灯。满长街的灯都是花,只有他手里的灯画的是绿油油的小草,卖灯人说是画残改的。

  残得独一无二。

  是夜甄业章找了客栈带大家留宿,并购置了新的衣物,只有哑巴自己住单间,其他人都俩俩同住。

  夜深,晗色闭着眼睛打坐积攒灵力,巴掌大的小狐狸突然从他怀里钻出来:“曹匿,你且休息,我出去一趟。”

  “潜离,这么晚你要去哪呢?”

  “去我给他收尸的地方转转。”潜离舔舔颤抖的爪子说,“我爱人死在这里。”

  晗色安静了好一会,摸索着拍拍小狐狸:“不要睹物太久哦。”

  小狐狸轻呜两声应和,转身跳出了客栈房间的窗户。

  晗色在深夜里独坐了许久,想来想去还是起了身。他摸到放在床前的新衣服,脱下身上的破衣烂衫,把那新衣胡乱套上,下床时摸索走过茶桌,摸到放在桌上的花灯时默念了几声对不住。他开门出房间,轻敲隔壁纪信林的房间。

  敲了好一会,纪信林睡眼惺忪来开门:“曹匿,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身体疼得睡不着,没办法只能来找神医你求助了。”

  “哎呦神医……哈哈进来,神医帮你看看。”

  “那李悠呢?”

  “哦扎了两针睡在另一张床上……”纪信林喜滋滋地摸银针,话还没说完只觉一只手贴上了后背,随即意识一飘忽,啪地倒在了桌子上。

  晗色朝他合手不住鞠躬:“罪过罪过,对不住对不住。”

  他摸索着找到屋子另一边的床,摸到了李悠的胳膊,再从怀里找出乾坤袋,拿出灵珠慢慢捏碎,将全部灵力渡入他灵脉中。谁承想这李悠的灵脉有几处被挑断了,他只好把灵力引到他心脉处。

  李悠被迫醒来,茫茫然地问他:“仙君?你来这做什么啊?”

  晗色用大量灵力助他修复外伤,抿了抿唇:“你曾说过到哪都是活着,现在我想问问你,李悠,你想活着么?”

  李悠怔怔地看了他半晌:“仙君……你是想救我吗?”

  晗色摸了摸耳朵:“对。我想遵循我内心的想法,我不希望你被仙盟折磨而死,那仙盟听起来不是个好东西。”

  “仙君,那你能告诉我,我现在算是活着么?”

  晗色以为他说自己的身体:“你的伤虽重,但现在不至于危及性命,也许以后不能呼风唤雨,但作为普通人生活着不是问题的,别担心。”

  “可是仙君,我一点也不觉得疼。”李悠摇头,他牵过晗色的袖子,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我这里面好像空空如也,看见了又看不见,听见了也听不见,流血也并不觉得疼。我只是很空,身体里一切都没了。仙君……你能明白么?”

  晗色如遭重锤击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在黑暗里想起了在鸣浮山的洞穴里,等着嚣厉来解释的时候。

  “我明白。可我空了许久之后,还是走出来了,山外天光璀璨,哪里都是我的路。”

  李悠点点头,又摇摇头:“仙君,我看不到路。少爷在时,我看他就像望月,我知道他一直在那里。我现在没有月亮了,我不知道方向,不知道走路了。我现在怎么样都好。去仙盟,去接受审判,伤我,杀我,都好。”

  晗色紧闭着眼睛,破防的眼泪还是从眼角淌落。

  情绪低落时,窗户上传来轻轻的敲窗声,晗色心脏差点跳出来,猛的回头道:“谁?”

  脚步声轻悄过来,他紧张地听了一会,差点要冒肝火,带着泪低声哽咽地骂:“臭哑巴!你怎么跑这来了?”

  哑巴走到他面前,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我猜你会来,来帮你盯梢。放心,没惊动隔壁那俩。】

  晗色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你又安什么坏心?”

  【当然是陪你一起放走李悠,好看仙修吃瘪的傻样。】

  晗色怔了一会,哑巴已半蹲在李悠床前和他对视。李悠眼里没有悲欢,乍一看眼睛和晗色有些另类的像,像瞎了一样。

  哑巴想起周倚玉死后,他流浪在人间的岁月,他比身边的小草不中用得多,他空的时间非常漫长。他醒悟自己真正的心魂也蹉跎了太多光阴。

  他在行尸走肉的流浪途中,遇到了一位身负神力的有缘人,那人用推算之术,给失去了一切方向的他指引了一条歧路。方洛也通过她,找到了前世所爱的来世阿朝。虽是歧路,却聊胜于无。

  于是他今夜把那人的模样画下来,潜来这里碰碰运气,却碰到了心软得一塌糊涂的小草。

  哑巴从怀里取出那张画像递给李悠,示意他展开看。

  李悠听话地展开,看到了画像上画着一个有着紫色眼眸的美貌女子,女子画像旁边标注了一行字:“此女名微心,流浪于人间说书,她能推算人的轮回来世。”

  李悠还有些不明白,呆呆的看着纸上的画和字。

  哑巴将灵力聚在指尖发光,在李悠面前的空中写字:【去找她。只要你活得够久,你终能找回你的月亮。】

  只要还怀着希望,哪怕对这人间只剩下一点点的希冀,咽着血泪继续走下去,总会找到一束天光。这天光可能不是最初想要的那一束,但却同样炽烈。

  比如他,找到了一抹天将亮的浓烈颜色。

  李悠从恍惚里清醒过来,他紧紧抓着画像,从苏醒到现在,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悲怆的神色,也终于流了泪水。泪水冲刷过他脸上的伤,把他原本清秀的脸冲刷得面目全非。

  晗色听到了压抑的崩溃哭声,慌张不已:“发生什么了?”

  然后他感觉到李悠拽住了他的袖子,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仙君……我改变想法了……我想活……我不想死……”

  晗色虽然不明白他是怎么突然改变主意的,但这是他所希望的,他意外地抓住李悠的手:“真的?”

  李悠溃不成声:“我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我很笨,我不懂,我什么都错过了,我不甘心带着这些糊涂地死去,我要去找答案,我不想死了……”

  晗色摸到他手腕的经脉都被挑断了,耳朵里满是他压抑的哀鸣,越发凄入肺腑。

  “我用换形术帮你掩盖气息和面容,你灵力比我弱,灵脉又受损,如果修为一直停滞不前,也许永远没法冲破我给你设下的这道法术。那样的话,你就永远无法恢复本来的面容了。”他运转起积攒的灵力,在李悠身上设下了换形术,“与之相对,从今以后,他们找不到你,你的存在会和抹去了一样。”

  黑暗里,施法的时间似乎拉长成一整个黑夜,以至于他不知不觉透支了灵力。也正因如此,之前出现过几次的体表发烫的感觉又蔓延起来,仿佛有一条游蛇缠着自己的身体,既滋育干枯的灵脉,也带来了驱散森冷的灼热。

  施法结束,晗色站不住地往后倒,瞬息之间叫哑巴抱了满怀。

  晗色没力气推开,虚弱地问他:“我的换形术成功了吗?”

  哑巴看向李悠,满屋夜光如水,李悠在薄弱的月光孱弱地站起来,面容与原来相差甚远,混合了晗色认识的人们的一些影子。诸如方洛,山阳,水阴,但就是没有属于嚣厉的半分影子。

  哑巴出了一会神,他托着晗色的手,写道:【成了,就是眉目似乎有几分像当初那个掳走你的嚣厉。】

  晗色的气一下子不通顺了:“怎么可能?!”

  李悠顶着一张全新的脸,有些吃力地朝他们弯腰:“仙君,谢谢你们……”

  晗色微蹙着眉:“不用,你就当做是我任性所做。别说太多了,趁着他们还没发现,走吧。”

  哑巴则在空中写:【一路顺风。】

  李悠按着放在心口的画像,眼泪又有些止不住,他点点头,不再多话,越过他们走向门口,打开门迈出去,从此孑然一身地遍寻归处,寥落人世。

  哑巴目送着他离去,随即就把晗色打横抱起来,此举引来怀里人的不满:“你又干什么?!”

  哑巴贴着他额头传声:【我们把这些仙修的重要证人给放跑了,他跑了,我们能不跑吗?】

  “我明天会跟他们认罪——”

  【走喽。】

  “喂——!”

  哑巴趁着他这会没力气压根不听他的,抱起他轻轻巧巧地破窗而出,在芦城的屋顶上飞快地跑酷。

  晗色一张开嘴巴,散乱的长发就被风刮进了嘴里,快把他气炸了:“那是我干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瞎掺和什么?凭什么搞得我像畏罪潜逃一样!”

  哑巴边跑边贴他额头:【我可不想看到那个小剑修也捅你九刀。再者,你不是要去东海找那一条垂涎你的大鱼吗?】

  这话让人槽多无口,晗色气急败坏地叽叽咕咕,哑巴将他定身在怀里,只留一张骂骂咧咧的蜜一样的嘴巴。向着东方而奔。身后,有狐狸细细的呜叫声随风飘来,如泣如诉。

  哑巴抱着他愉快地跑,畅想着这段最后的旅途能为他做些什么。

  这一夜,芦城的许多人都在梦乡当中做了一个奇妙的梦,似有一陌生人,在他们的头顶上喊了一连串“混蛋”。

  *

  长夜漫漫,晗色把能认识的字眼通通骂了一轮,骂得口干舌燥的时候,哑巴也停下了。

  “你他娘是个什么混账东西……”

  晗色被他放在地上,他喉咙冒火地继续斥责,耳边隐约听见绳索摩擦的声音,没斥责完,哑巴忽然过来捏住他下颌,唇就叫他覆住了。

  “!”

  温热的水流猝不及防地闯进唇舌里,他本能地吞咽了两下,嗓子登时舒服了许多。

  哑巴渡完水,又在他唇瓣上流连摩挲,还没解够馋,就被他用力地咬住唇角。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哑巴索性放开,扣住他的后脑勺卷进去扫荡。

  晗色被亲得不住后仰,当真是要被气得撅过去了。偏生在这种看不见的情况下,他极为深刻凛冽地体悟到拥吻的亲密性和眷恋意,身体反应战栗,心里则感觉到危险过了头,惊涛骇浪地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

  待亲到他几欲窒息,哑巴才松口,他一夜跑出了芦城,此刻正在通完另一座城的小路上,他抱着晗色停在路旁的一口井,给他渡去一口水润润喉,也解开了他身上的定身术。

  身体一能动弹,晗色就跳起来揍了他一拳,揍完便猛的转身要往回走,结果步子太大,一头撞在了一棵树上,“咚”得往后踉跄着后退,又叫哑巴抱住了。

  晗色小脸皱巴巴地去摸额头,背靠的哑巴胸膛快速起伏着,听得他越发生气:“你是不是在嘲笑老子?!”

  哑巴紧紧地箍着他的腰,憋着笑,往他额头上哈气:【我怎么会笑你呢?】

  晗色还是感觉到他胸膛在憋笑似的起伏,气得找不着北:“你分明就是在笑,你都没停下来!”

  哑巴伸出左腿压住他半身,两手扣住他命脉,四肢牢牢地锁住他挣扎:【那也是笑你可爱。你如今眼睛看不着,我已经带你跑到了你不认识的地方,现在往回走也不可能了。乖一些,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你、你……”晗色挣扎无果,只能用手肘去揍他,“你是个烂东西!臭刺猬!混蛋!”

  哑巴十分淡定地挨揍:【再混账也不会比那嚣厉混账。我不伤害你,我一心为着你,虽说手段难看了些,但你相信我,我也能带你去东海。我比那几个仙修靠谱多了。】

  晗色稍微消停了下来,眼眶红红地问他:“你真的知道怎么去东海?”

  【我去那里游历过。】哑巴低头轻蹭他颈窝,【晗色,我可是要带着你去救我的情敌的,你看,我不坏。我只是想让你远离那几个剑修。】

  晗色吐出一口气,又想到红线,便抬起左手瞎晃:“远离?我这里有姻缘扣,甄业章只要施法终究会找到我,你强行带我跑出来反而是置我于更不义的境地。”

  哑巴环着他到树下坐下歇息,从后抱着他传声:【放走李悠你没有错。李悠就是李鸣潮身边的笨小奴,他什么都不清楚。他欠他们几个剑修的债,已经用身上那九剑偿还了。真业障那伪君子想让他去仙盟,除了给仙盟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剿灭合欢宗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是甄业章!”晗色又气又觉得好笑,细加琢磨觉得哑巴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不管怎么说,人都是我从纪小仙君手上放跑的。我做的不对,没必要给自己开脱,往后遇到他我还是得请罪。”

  往后。哑巴心想,等把那该死的小鲛人找回来,往后让他照顾你和看着你,这样一来,你应该也就不会被那人模狗样的剑修骗去。

  他直觉甄业章是个危险性不小的情敌,真让他和小草处久了,难保小草不会被他撬走。何况,甄业章心里必然有一条人妖不两立的危险定律横着,他看着自己和狐妖潜离的目光时常是芥蒂的,哑巴对此极为不爽。

  妖怎的,有些妖不受教化而依然纯善,不少凡人即便学尽清规戒律也禽兽不如。谁还比谁高贵怎的。

  晗色左思右想,又往后揍了他两下:“喂,哑巴,我想好了,谢罪的事等他们追上来再说,现在以救余音为要紧。你不是知道怎么去东海吗?少磨蹭了,现在就走。”

  哑巴见他做了决定,暗暗窃喜着这一路便是他们的二人世界,当即愉快地再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结果就是又被晗色咬了一口,梅开二度,两边唇角各被咬了个对称。

  “你要是再不分轻重地冒犯我,等我眼睛好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揍上天去。”晗色第n次斥责他,又呵了一声,“我顶着现在这副尊容,也真亏你下得去嘴。”

  哑巴揩去唇上的血,飞快地在他侧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而后握着他的手规矩地表白了一连串:【我喜欢你,跟你的皮囊无关。我比你更希望你的眼睛尽快好,因你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哪怕是不喜欢我,当你瞳孔里倒映出我的身影时,我也为之欣喜若狂。】

  晗色辨认出了掌心里的字,心里有些少许动容。别人喜欢他,他便也想喜欢别人,正如别人待他好三分,他便想回报十分。这哑巴做事不讲武德,让他感觉心眼忒多,但心地似乎不是特别坏。他摸不准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和他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这似乎十分真挚的情谊。

  他最终只是往哑巴掌心狠拍了一把,呵斥道:“不知道你罗里吧嗦的说些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有树,是不是又是山野?赶紧动身往东海去,别再瞎耽搁了!”

  哑巴抓住他两手,眯着眼看着他。在他身后,路边荒草凄凄,太阳正从地平线上一寸一寸地升起,金黄色的光把大地铺洒得朦胧温柔,晗色的眉目也在光里逐渐清晰。

  他顶着曹匿的平凡面容,神情不自在地左转右转,显然是接收到了他的情意。一开始对他的愤怒和不快,也在这冉冉升起的新生太阳里消弭了些许。

  哑巴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两边唇角的咬痕裂开,疼痛也没有让他垂下笑意。在这段最后的旅途中,他想用尽一切地去好好喜爱他。而这个过程,也许会换来足以令人死而瞑目的结果。

  他扶着晗色的手臂站起来:【天刚亮,我们在翻越红尘的必经之路上,我带你去下一座城镇,洗涤风尘,好好歇息。】

  晗色心里微微一动:“不用你扶着。你在旁边走,我会听着你的脚步声。”

  哑巴改扶为牵袖子:【不牵着你我会牵肠挂肚。】

  晗色啧了起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腻腻歪歪的?”

  【那你别把我当大男人看待,当做是个小东西看吧。小东西喜欢黏他喜欢的人,这不奇怪。】

  晗色无语至极:“什么人啊这……你这块头跟余音有的一拼,算个什么小东西?不然你就变回那个小刺猬的模样,装在我衣兜里,那还勉强有点说服力。”

  【不变,我不想让我的刺扎到你。我如今变回人形最好,太阳大了我替你挡着,风雨来了我为你遮蔽,你骨骼纤细,我能好好地拢住你。】

  晗色眉心抖了抖,最终还是没扯出袖子来。

  哑巴凝视着他的脸,怀念起了当初在鸣浮山里时小草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的黏糊劲,当时顾着装高冷和嫌弃,如今才知被腻歪的好。

  倘若时光能倒流,那该多好。

  接下去两人相安无事,日出赶路,日落找地方休憩,因都是妖怪,诸事更为随意,晗色不讲究吃喝和歇脚的品质,幕天席地也不在乎。但哑巴和他不太一样,有时累了,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也能凑合着风餐露宿。但若是到了哪一处有人烟的地方,他的穷讲究似乎比那几个剑修还要麻烦。

  第三天的白昼,他们到了东边一个颇富庶的城镇,哑巴二话不说掏了他的乾坤袋,摸出一枚次一点的灵珠,拉着他的手跑进城里的一家当铺里。

  他拉着晗色的手传声,一句一句地教他和当铺的店家讨价还价:“这可是我爷爷的曾爷爷传下来的传家宝,你知道它有多久远的年头多宝贵的价值吗?要不是在路上被盗贼摸去了钱财,我何至于把这么珍贵的传家宝掏出来当掉!神马?你嫌弃它有瑕疵?好哇,你这人根本不识货!那根本不是瑕疵,那是龙血融进灵珠里的纹路,浑然天成的稀世灵石!算了,你根本不识货,拿出来还给我,我要去别家。”

  然后他俩转身还没迈出两步,那店家就拉住了他们的胳膊,火急火燎地要和他们做买卖。

  不多时出了当铺,晗色手里揣着沉甸甸的一大袋金珠,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来:“这些钱很多吗?”

  哑巴牵着他的手进了城镇上条件最好的一家酒店,取出一颗金珠,大手阔绰地一挥,店小二忙不迭地张罗着给他们送上最好的饭菜酒肉,然后他一筷一勺地投喂晗色,一边告诉他:【一颗金珠能换十块银币,你花两块银币可以在这里吃上一天。你若直接用灵珠当钱币使,且普通人不识货,一枚灵珠没准只能换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

  晗色哇塞:“这么值钱?我刚出山的时候,和余音吃了碗馄饨、买了张画儿,就花掉了两枚灵珠了。”

  【路边的馄饨和画像顶多花费你两三块铜板。】

  “铜板比银币小吗?”

  【一枚银币能换一百二十块铜板。】

  晗色:“!!”

  哑巴看着他肉痛不已的表情,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一捏他的脸,心里默念败家媳妇儿,可爱鬼,并顺带着把如何最高效省钱地在红尘里打滚的方法一条一条地告诉他。

  【你不会挣钱,妖的寿命那么的长,再多的钱财也终有花费殆尽的一天。待到身无分文的时候,总不能用骗术或者盗贼之术去掠夺人间的财富,那样的话人间秩序会崩溃的。如今我先和你说怎么节源开支,等你熟悉游走人世的基本路数了,我再和你说怎么个挣钱法。】

  晗色嘴里含着颗香得流油的狮子头,两腮鼓鼓囊囊地点头,像只小松鼠似的。

  哑巴一手捏着他小手,一手夹着珍馐投喂他,看他品人间百味时被美得摇头晃脑的憨态,心里便在尘埃里开出了花。

  享用完美食哑巴又带着他去城镇上最好的裁缝店里,晗色雄赳赳气昂昂地亮出一枚银币,店里的裁缝眼睛便都冒了光,殷勤地扑上来给他们量身。一边量,还一边妙语连珠地夸他们——不过大部分的夸赞都集中在哑巴身上。

  “这位公子,您真是仪表堂堂,气质不凡!我们城的太守公子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一出门来姑娘们便要朝他扔果子鲜花的,我看您不比太守公子差!”

  晗色歪着脑袋听裁缝的吹捧,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是笃定了哑巴英俊倜傥,那什么公子受人家姑娘追捧也许还有他身份的加持,但哑巴不然,他肯定能靠一张脸去吃饭。

  思维漫无目的地发散时,他又忽然想到,等到自己的眼睛能看见了,他就能仔细看看哑巴的模样了。如果哑巴俊得和余音有的一拼,那他揍他的时候就小一点力度。

  有钱办事便是好使,那些裁缝们当场量完尺寸就给他们裁制起新衣新鞋,等待期间哑巴又拉着他到隔壁的首饰店逛去,叮叮当当了老半天,不知都挑了些什么鬼东西,总之也是提着小包出来。挑完首饰还到上好的甜品店里去,不知道买了多少零嘴。

  期间哑巴没有松开过他的手,拉着他到每一小格子甜品前去,他观察着晗色耸鼻子的劲儿和神情变化,一共买了七样甜品。出了店铺,晗色便迫不及待地这样吃吃那样啃啃,酷爱山楂糖果。

  哑巴不怎么吃,只是爱瞧着他。

  之后他们再去取衣物,又到了城里上好的客栈去住下。晗色嘴里含着颗糖,满怀好奇地摸着他的新衣服和新鞋子,待要上身穿,哑巴过来替他解。

  【你看不见。这些衣服穿起来稍微有些繁琐,我替你换上。】

  晗色嚼着糖果疑惑:“衣服不都是那样吗?穿起来腰带一绑就好了。”

  【凡人们的衣食住行比妖怪和修士讲究。他们的七情六欲本就比我们浓烈,自然喜欢折腾出更多的花样。你不觉得有趣么?】

  “是挺新奇的……”晗色干瞪着眼睛,随着衣物剥落有些不自在,“还是我自己来吧,搞不定的,你再帮我调整一下就行。”

  哑巴逗弄他:【我连你身上有几颗痣都记得清清楚楚,有什么好不自在的。】

  晗色越发在意,只得抓着一包甜滋滋的糖果吃着缓解尴尬。唇齿边的糖渣有些掉落在身体上,哑巴用指尖将那糖渣轻轻捻住,然后将指尖含到了嘴里,不动声色地品尝着他遗落的甜。

  他的目光可以毫不掩饰地逡巡在晗色的肌理上,但他的动作依然是克制规矩的,老老实实地帮他把衣服穿上去。

  穿完晗色在自己身上摸索,确实摸出了衣服的质感和花纹,跟之前甄业章给的所穿的完全不一样,更舒服和柔滑,也更精致和繁复。

  但穿完衣服还没完,哑巴还把他拉到梳妆台上坐好,拿起梳子慢条斯理地给他梳理头发。

  晗色更加别扭了,嚷嚷道:“头发随便一扎就行了,你在这瞎整个什么劲儿呢?”

  哑巴用那木梳轻轻地贴着他的头皮梳理,木梳在头皮上擦过的时候,让晗色的身体泛起了一阵细密的战栗。说实话,他觉得哑巴梳得很色气,但是他又怀疑这是他的错觉,说出来要贻笑大方。

  【游走红尘是为纵情,不为流浪。捯饬和取悦自己有什么错呢?】

  哑巴慢慢地把他之前打结的长发梳通,避免扯断一根发丝。从首饰店里购置的发簪是一对的,簪身一凤一凰,从裁缝店里制作的新衣也是一对的,他就仗着他看不见,肆意地把两人的联系不停地加深。

  待梳完,他将晗色的长发挽起簪好,从后虚虚的抱着他。抬起眼时,看到了镜子里仿佛正在相依偎着的他们。

  晗色睁着茫然的眼晃晃脑袋,故作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行了吗你?行了就休息,养精蓄锐完继续赶路。”

  哑巴环住了他的肩膀,轻轻蹭着他耳鬓,镜子里倒映着两个面目全非而魂魄如一的人。

  晗色别扭地推他的头,指尖忽然摸到他脸上的湿痕,反倒被他吓了一大跳:“你……出汗了?”

  哑巴和他厮磨着,答道:【是啊,眼睛出汗。】

  晗色便有些不知所措:“……干嘛呢?

  【乐极生悲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的小草:吭吭哧哧干活伺候大黑蛟

  现在的哑巴:小心翼翼地拉他游走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