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的脸色在这句话砸下来之后变得十分难看。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沈凛这个人不好惹, 但之前无论事情的发展都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而现在的发展方向一定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在整个人类基地，论权威几乎没什么人可以压在他的头上。
他所做出的决定, 无论是哪路神仙都要给点面子。
所以当沈凛最开始向他表示反抗的时候，他不经意间在心中建立出的上位者尊严就受到了极大地挑战。在他眼里，法律是人类社会组成最关键的基石, 没有任何人可以凌驾在法律之上。
就像网友说的那样, 私养一只海豚压根算不上什么大事。
但沈凛始终在刻意去隐瞒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并且当着他的面拒绝合法上交，这必然突破了他为人处世的底线。
事出有因。
与其说从他对沈凛出手那一刻性质变了, 不如说从沈凛选择隐瞒真相那一刻就变了。
夏咏峰的出现让这件事情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修正法律这件事情听起来好像很离谱，但按照夏咏峰刚才的说法, 南部基地三位管理者已经在同意书上面签了字, 那么发起十二人的管理者会议共同商讨法条是否应该被修正完全符合程序。
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会不能开。
十二人的管理者会议十三年来只有一次, 就是在人类基地建成那天, 管理者们后来都各自去了自己管辖的所在地，从来没有聚到一起过。
这项会议一旦召开, 必然会在人类基地引起轩然大波。
且夏咏峰的态度基本上就是南部基地的态度, 就算到时候东部基地另外两位管理者站在他这边, 西部基地和北部基地也很有可能为了给沈凛一个情面站在夏咏峰那边，不一定会卖他面子。
因为大家都是同样握有实权的平级管理者, 这个面子给了他也捞不到什么实质性好处。
但要是给了灵风科技, 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东部基地占地最大，资源最好, 去另外三方基地也相对来说都比较近, 沈凛从最开始定居在这里之后就一向把东部基地的发展放在最优先级, 公司旗下所有产品都是东部基地最先享受到。
思考到这里，一直把这当成理所应当的徐正发现自己的确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身在局中的他原来真的不如某些网友看得清楚。
如果他没有彻底压制沈凛的底气，就不该和沈凛对立。
因为沈凛在人类基地扮演的角色和所在位置太特殊了，他手中所有的特技权限虽然都是上位管理者给的，本质上没什么实权。
但他拥有最雄厚的资本。
人类基地不是没有别的净化器公司，但灵风科技的产品在市场上是夸张到超过95%以上的垄断趋势。
好用，优秀的品控积攒出的较高国民信任度，价格合理。
只要灵风科技能够保持着三点，就能稳稳的在这个领域立于不败之地。
到这一刻，徐正意识到这场博弈自己输的非常彻底。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没有台阶也得硬找台阶下。而沈凛从一开始就坦白告诉他的那两只海豚，别说没收，他连找都找不到。
灵风科技那间会客室屏蔽所有录音录像设备，他甚至无法证明沈凛真的说过这些话。
如果沈凛把事情做绝，发个澄清声称根本没有说过养了海豚，他连真凭实据都拿不出来。
顶级Alpha的逻辑就是如此天衣无缝。
徐正将目光从夏咏峰身上挪开，缓缓转移到沈凛脸上。
虽然从长相找到曾经寄予厚望那个学生的模样，但却从沈凛身上看到了一个略显模糊却异常熟悉的影子。
初次见到少年沈凛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太多。
时隔多年再次对上，沈凛内心深处那股正气，还有对待某些事情的执着和坚持，简直和他的父亲一模一样。
短短对视的数秒钟内，沈凛察觉到面前这位位高权重的徐院士决定妥协了。
“我不明白。”徐正语气松弛下来，面露不解的询问沈凛，“只是两只海豚而已，我不是没见过，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隐瞒。”
沈凛没有证明回答这个问题，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徐院士，我非常尊重你作为科学家探索未知的心情，但你也应该知道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找到答案。”
徐正笃定地说：“你知道答案，只是没告诉我。”
沈凛脸上的笑容天衣无缝：“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初衷非常简单，仅仅是为了保护。”
徐正问他：“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把那两只海豚交出来？”
沈凛摇头，目光坚定：“永远不会。”
闻言，徐正回忆了一下沈凛父亲的死因，虽说没有得知真正原因，但也对沈凛的坚持报以理解，长叹一口气：“曾经在地球上灭绝的生物……可以让我看看吗。”
夏咏峰知道这个问题沈凛不好回答，于是帮忙回绝道：“不行。”
沈凛知道徐正不会就此罢休，恐怕还是会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他望了舅舅一眼，多多少少还是决定给徐正一些情面，开口补充。
“至少现在不行。”
徐正一听就知道沈凛和夏咏峰都不信任自己，人在屋檐下也做不了什么。
为了不被逼到召开十二人管理者会议进退两难的那一步，他只能趁着夏咏峰还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赶紧铺好台阶顺着下去，省得节外生枝。
“既然夏局长已经亲自出面表明了态度，我想知道你认为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处理。”徐正对夏咏峰说。
夏咏峰知道逼徐正退步不容易，也无意继续制造不必要的争端。
他说：“从现在开始解除对沈凛的强制措施，归还特级权限，批准海豚饲养权限。”
“可以。”徐正点头，“但有一个要求，哪怕不能亲眼看到，视频至少要发给我审核，让我可以确定这世上的确还有海豚。因为按照基地法律，这是必要的审核流程。”
话音落后，夏咏峰不置可否，默默看了一眼沈凛。
既然海豚的事已经人尽皆知，沈凛倒是觉得无所谓，大大方方的点头：“没问题。”
“那我就不再过多叨扰了。”徐正站起身，随手整理自己的西装外套，对夏咏峰说，“夏局长既然来了，回头可以来东部基地办公室和他们也打个招呼。”
既然不再过多为难，那就是家里的客人。
在沈凛紧跟着站起来之后，夏咏峰也起身，顺口道：“当然。要走了吗，我送你。”
不远处的温零不像沈一一那样可以心无旁骛的打游戏，一直在观察者另一边三个人谈话的动向。看到那边的沈凛放下杯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他也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尽应有的地主之谊送客人到门口。
沈一一看到大人们都走了，抱着正在怀里打滚的猫猫站起来，咯噔咯噔跟着跑了过去。
站在台阶上等车来接的间隙，徐正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向沈凛对他说：“灵风净化桩什么时候开。”
大家都看得出来净化桩停用表面是故障，实际是有意为之。
而徐正问的很直白，没有说表面上那些客套话，稍有不慎很容易说漏。
沈凛反应及时，回答的天衣无缝：“看检修进度，应该很快就好了。”
这是间接表示马上恢复正常运行的意思，徐正领略其核心含义之后也就不再担心，眺望着远处的一片青草绿叶，虽然在视频里已经见过但还是忍不住感慨道。
“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一片荒芜，短短数年，竟然能恢复这样的生机，如果未来人类基地也可以实现这样大面积播种绿植就好了，有了一定的光合作用，或许可以一点点实现曾经的自然界能量转化，达成良性循环。”
“很难。”沈凛说，“大面积意味着高成本，铺开和后期维护都是难题。”
徐正双手习惯性背在腰后，转身望向夏咏峰：“土壤净化改良实验进行的怎么样了。”
“在关键阶段，进度很慢，需要攻克的难关非常多。”提起这个，夏咏峰也有些愁眉不展，不过整体情绪还是乐观的，“但这个实验如果成功就可以大大改善土壤净化的成本，不像以前那样只能限制在平方单位。”
徐正又转头问沈凛：“小沈当时净化这片区域的土壤花了多长时间。”
沈凛：“两千台土壤净化器同时工作，花了六年零五个月。”
“那成本的确太高。”徐正叹了口气，“净化桩解决了雾霾，下一个难题就是土壤净化的改良了。就这么一步步来吧，总会有成果。”
夏咏峰凝望着不远处的湖面，一瞬间想到了很远的地方，过了半晌才唏嘘的感叹。
“如果所有人都能提早意识到环境恶化给未来世界所带来的潜在麻烦就好了，只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没有人接话。
沈凛知道夏咏峰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当年母亲意外去世后，这位舅舅愤怒到了极点，一有机会就来家里兴师问罪闹得鸡犬不宁，言辞诅咒巴不得父亲偿命，街坊邻里人尽皆知。
可后来在父亲也死于海难之后，也是这位舅舅默不作声的放弃了利润极大的家族产业，投入环保事业再也没有回头。
或许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被警醒的契机。
有的来得早，有的来的晚。
残酷的是，当大多数人警醒的契机，就是那场几乎毁灭一切的酸雨。
沉默中，沈凛察觉到有人牵起了自己的手，他低下头，是沈一一仰着小脸在看他。
“爹地。”沈一一把怀里蹬腿挣扎的小黄放在地上，高高举起手臂，“站的累，要抱。”
听完刚才的对话情绪都有些复杂的众人瞧着身上寄予着未来和希望的小朋友，心头同时涌上一股暖意。
沈凛笑着弯下腰，把只会撒娇的海豚宝宝抱起来，和温零相视一笑。
见状，徐正心血来潮，随口问道：“一一，你家的海豚藏哪儿了。”
温零和沈凛对年幼的沈一一几乎什么都没说，只反复教过他不要告诉别人自己能变成海豚。
沈一一根本不知道徐正来的目的，听到这样的话单纯以为是类似于捉迷藏的游戏。
在温零和沈凛瞬间悬着心，夏咏峰甚至随时准备把徐正杀了封口的时候，沈一一抬起胳膊捂住自己的眼睛，指尖的缝隙暴露出蔚蓝色的大眼睛，笑嘻嘻的对徐正说。
“你猜呀你猜呀——”
作者有话说：
好耶！今天迟到没有很久——
红包二十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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