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葬礼上, 前来吊唁的亲邻都对唐江白说,你爸爸这一辈子不容易。
于是唐江白回顾了这个中年人短暂而坎坷的一生。
少年辍学,四处周转谋生。年过而立开始创业, 却屡战屡败, 老婆过不下去这种日子, 半路就跑了。好不容易攒起了一点家本, 却突生变故,眼睛失明。
跑了几家医院, 诊断出是眼眶恶性淋巴瘤,都不敢轻易接手,最后父亲听了邻居的建议,上宛市求助名医。
父亲是独生子, 没有兄弟姐妹帮衬。奶奶的身体也算不上好, 于是刚刚中考结束的唐江白自告奋勇,说:“我去照顾爸爸。”
然而适逢暑假, 床位极其紧俏, 他们拿到住院证之后恐怕还要等上一到两个月才能安排手术。
来回奔波也太过周折, 父亲决定就在宛市租房,请个保姆。
但要找到合适的短租房也并非易事。
幸运的是,负责他们的主治医生觉得他们父子俩太不容易, 主动提供了帮助:“如果你们不肯回去等,我家有两个空房间, 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先住着。”
主治医生姓周, 相貌英俊, 谈吐文雅。唐江白本来以为他才三十出头, 可真的到了他家, 才知道他已经年过不惑,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儿子。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瘦弱的他提着父亲的行李箱走进周医生家的小洋房。因为怕箱子下的滚轮弄脏周医生家的地板,他躬下身体,拿湿纸巾擦拭。
“不用擦。”
清朗的少年嗓音自上而下传入他的耳中,犹如响泉。
“提得动吗?”
眼前伸过来一只白净而富有骨骼感的手,阳光下晃了晃,让他愣了神。
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他屏住了呼吸。
那是唐江白第一次见到周颢。
———
周颢被孟乔催着躺回床上去,可他不愿意。
“我在床上躺太久了。”他说。
“可是你还在发烧啊。”
“就是发烧了才应该散热。”
周颢一边说着,一边给他们搬来椅子。孟乔先一步拦截住,推他去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周颢高高大大的一个人,孟乔几乎没怎么用力就推动了他。
唐江白走到阳台边上,往外头打量:“你们宿舍的窗户正对着风口,比我们那边还通风。”
说到这个,孟乔可就有话说了:“珍惜现在通风的日子,等搬了校区,住宿条件还会更恶劣的。”
之前孟乔去铁道校区给班导送东西,就见识了那边的环境——他当时甚至考虑起了卷铺盖滚回家住的可能性。
说真的,到时候可怎么办呢。
运气好的话,还能去四人寝,运气不好,可能就是六人上下铺了。
“冶金专业会去本部,倒是不用担心这个。”唐江白说。
“本部真好啊,空气清新,吃的也多。”孟乔说着,竟然有点难过。
倒不是为了吃的难过,而是他想到,到时候他就得和周颢拉开距离了。
现在还有同在一个校区的便利,能一起上课,一起运动,以后的发展就更有可能像他和杨舒这样,时间碰巧就一个星期见次面,不凑巧就是半个月或是一个月才能碰个头。
但和杨舒的情况又不同。
孟乔是个重色轻友的人,见不到杨舒他不会抓心挠肝,见不到周颢的后果比较严重。
那他的灵魂,他的一些美好的品格都会毁掉的!
他抬起头,发现周颢正看着他笑,又把他心里那些碎碎念给冲淡了。
都说病西施病西施,男神生了病之后。眉眼间凭空多了两分憔悴感,真的更好看了!
让人好想扑上去亲两口!
“周颢,你还是去躺着比较好,”唐江白从阳台走了回来,挨着孟乔坐下,“这会儿有风吹进来了。”
孟乔赶紧点头:“对啊对啊,我们只是来看你,不用你接待我们的。”
爱他这个生病时的限定皮肤是一回事,但病好不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更喜欢周颢健健康康的样子。
周颢多看了唐江白一眼,眉头轻微地动了动。
随后他对孟乔说:
“孟老师,帮我个忙,”周颢说,“我好像有衣服落在了洗衣房,可以拜托你去找找吗?是一件深蓝色的外套。”
孟乔:“好滴。”
他精力旺盛,行动迅速,接下任务扭身就小跑着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唐江白心中疑惑,他看出来了周颢是想支开孟乔,但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他在和周颢独处。
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由得心如鼓擂。
“你前面说好久不见,为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我们只在语音里聊过。”
听到周颢的问话,他剧烈的心跳又缓缓平息下来。
“对你来说是这样,不过我们之前是见过的,只是你不记得了。”
看见周颢思考的表情,他又补充道:“之前运动会的时候,我和孟乔是一起的。”
周颢:“这样啊。”
“看见你没事,我也算放心了,”他指着桌上的袋子,“里面是梨子,刚在水果店买的,适合润嗓子。”
“谢谢。”周颢说,“你太客气了。”
“这不算什么,就当感谢你带我打游戏吧。我还以为我们算得上是朋友了。”
周颢:“我们加好友了吗?”
他拿出手机:“我好像还没有加你。”
“不用,”唐江白说,“你和孟乔一起玩的时候,再带上我就好。”
孟乔嘀咕着回到周颢的宿舍:“我没有找到蓝色的外套啊……哎?唐江白走啦?”
周颢:“你还不希望他走?”
“倒也不是啦,”孟乔挠挠后脖子,“只是我看他很关心你的样子。”
“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周颢忽然问道。
孟乔:!!!
他迅速后退,靠着墙面:“他他他……难道他跟你告白了……”
怎会如此!
孟乔没想到唐江白的行动力会如此之高。虽然他是感觉到唐江白好像喜欢周颢啦……不过他一直没有很在意,毕竟喜欢上周颢是多正常的事……但唐江白就这么说出来了吗!这是何等坚强的精神!
但佩服之余,他的心里又有点微妙的介意。
就像是过年的时候,亲戚家的熊孩子跟着家长来拜年,毛手毛脚地碰了他的手办。
类似这样的感觉。
周颢:“没有。”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孟乔放松下来,为自己刚才的应激感到惭愧。
“那,那你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只是凭直觉,那周颢的敏锐度也太高了。
“凭经验吧。”周颢说。
……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被男同看上,甚至积累出了经验。
长得美丽真是一种不幸。
同情的心理又在孟乔心中涌动。
“那……那你是怎么想的?”孟乔试探着发问。
有人会很厌恶来自同性的好感。就算是男神这样的人,也会产生反感吧?
“嗯……”周颢拉长音调,“怎么说呢……感觉不算坏。”
不算坏?
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唐江白有机会的意思吗?
不要啊!
不是孟乔对唐江白有偏见,只是他发自内心觉得周颢如果要找另一半,肯定要找和他一样优秀的人才能做匹配。
唐江白显然还没到那个水平。
“他倒是很聪明,想降低我对他的警戒心,想以退为进,没有说过分的话。但是,孟乔。”
被点到大名,孟乔赶紧立正:“我在。”
“我要问问你,你先前知道唐江白喜欢我?”
“额……我,我也不确定。”
“那就是你知道了?你分明知道,却还是带他来了?”
孟乔啊啊呜呜的,讲不出辩解的话:“没……我没有,我不是……”
周颢仰头叹气:“要是他真的给我表白,你不是就害我当罪人了吗?”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道理,仔细一想更是蛮不讲理,但孟乔道歉很快:“对不起。”
看来唐江白还是没有机会。孟乔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毕竟他和唐江白,理论上是同一个立场。
孟乔又忍不住想起了梦里的那个周颢。
那个对他有点执着、疯狂地渴求他的人,果然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周颢盯着他看了会儿,咳嗽两声。
“孟老师,我累了。”
孟乔:“那你上去躺下吧,再喝一点热水。还要吃一次药吗?”
“不用,今天吃了两次,我大概再睡一觉就好了。”
“好的,那你安心睡吧,我在你们宿舍打会儿游戏,你有需要喊我就好了。”
林老师生病的时候,孟乔和他爸爸轮流陪护,所以在照顾病人这方面,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我怕睡不着。”
或许是哑着嗓子的缘故,周颢的声音里竟然有着撒娇的意味,结合他此刻半眯着的疲倦的眼神,更是蛊到了人的心里去。
孟乔心动不已,脑子短路。他埋怨自己真是个笨蛋,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帮周颢解决问题,只能顺着他的话问:“那怎么办?”
“忘了吗?拉着手可以助眠。”周颢说,“你来都来了,就再帮我这个忙吧。”
和男神挤在宽度仅为一米的床铺上,被男神炎热的呼吸拍打着锁骨,铺盖下面,两只手紧紧交握着,渗出了密密的,粘合剂一般的汗液。
这是能够发生的情节吗?
怎么照顾人还照顾到床上来了?
“那个……”孟乔躺得笔直,暗暗咽口水,“周颢,你打算睡多久呀……”
回答他的是周颢均匀的呼吸声。
男神真的好吃牵手助眠这一套啊!
孟乔却全身绷紧,非常地不自在。
可恶。男神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就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睡觉。
给我再警戒一点啊!可恶!
孟乔愤愤地想着,这下要是被袭击了可不能有怨言哦,我可是想在梦里和你谈朋友哦,我和唐江白是一样的人哦。
然而他的碎碎念终究是不可能被周颢听到了。他叹了口气。
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到门禁了……周颢的舍友应该快回来了吧?
到时候他们发现周颢床上躺着两个人可怎么办……
他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脚趾扣地。可周颢睡得那么香,他又不忍心打破这个状态。
说不定男神因为生病,一直没有好好睡觉呢。
他打了个哈欠。
完蛋,怎么连他也……
咕咚。
他睁开眼睛,却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梦的场景正是他们现实里躺着的,周颢的床铺上。
他和周颢依然紧紧贴着,甚至连两只手都还是握着的状态。
可孟乔又很清楚自己正在做梦。
因为他身边的“周颢”正在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喊他的名字。
在他给出回应之前,亲吻就先到了他的唇边,带着烫意的舌头攫取着他的?息。
他一边想今天怎么开始就这么激烈,一边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含含糊糊的,他发出声音:“你……感冒……”
“放心,”周颢咬着他的下嘴唇,同样含糊地说,“这是梦里。”
“所以,不会传染。”
作者有话要说:
孟乔:我这辈子走过山路,走过水路。但走得最多的,还是男神的套路。
看在狠狠亲亲了的份上。原谅我来这么晚。
话说还没同居就这样了简直成何体统!
等同居了要怎么过审!(抓耳挠腮)(痛苦面具)(扭曲)(尖叫)(阴暗地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