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
房门紧闭,一头黑发的神仙抱着猫打转。
“顾琮把妖军召回去..要和方世芸一起反了…”
“妖界人界向来各自生存…”
“可人和妖真的打起来,池晋年哪里有胜算。”
他把怀里的猫放在毯子上,一脸愁容,
“我想要的是人世和平,不再生灵涂炭。”
“怎么就成这样了…”
三清深吸一口气,眼神突然多出几分坚定。
而后他倏地站起身,手往脸上一抚,就变回了那个老人。
“刷”一下拉开门,小徒正好端着吃食跪下门前,抬头睁着大眼睛看他。
“师父,诶,师父去哪——”
小徒弟不解地扭头,看着那老人健步如飞,手往上伸,招来一只鹤,一下子消失在檐廊尽头。
他愣在原地,吓得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他才恍然大悟。
师父果然是有几分神力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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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下去,各军戒备。”
“派人在武器上涂彼岸花汁,士兵佩戴彼岸花香囊。”
池晋年黑着脸,站在窗前。
镖旗大将军接下命令,却仍是一脸愁色。
“皇上,顾琮把妖军召走,我们现下,一只妖也不剩了。”
池晋年没有看他,背着手,目光寒冷刺骨,
“他和方世芸,总归都是妖。”
“妖要反我,那便反。”
“打不过,也要战。”
“在我池晋年闭上眼睛之前,他们都不能踩在我头上。”
镖旗大将军悲痛地沉下眸子,退了出去。
池晋年还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狡黠的月。
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总归,该走的人都要走。
留不住的人,也无须留。
哪怕钻心剜骨。
突然,天际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瞳孔微微颤动一下,看着那骑着白鹤的神仙越来越近,最后在他窗前停下。
“你来做什么。”
他不惧,直视着神仙。
那神仙轻叹一口气,
“我来助你。”
池晋年眸子一黯,打量着这神仙,
“为何助我。”
三清有些心虚地挪开眼神,一只手抚那白鹤的脖颈,
“我不助你,你光用这凡人之躯,如何能敌那妖邪。”
“替你守住这江山,不是因为你,只是因为…”
三清语气有些无力,听起来疲惫,
“我不能让妖邪之物做皇帝,不能让他们执掌人间。”
“妖界人界向来两安,是你池晋年开了妖军夺位的头。”
“所以池晋年,”三清的表情严肃几分,“你身上孽尘过重。”
“这一世,注定无法两全。”
“得了皇位,就求不得其他。”
池晋年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衣袖下攥紧。
他收回落在这神仙脸上的视线,
“无妨。”
“那个人,我早就失了。”
这一世,也不再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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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的冬日不见雪。
顾琮撩开帐帘,看见那小巧公子单薄着背影坐在一处不高的石壁上。
公子比以前更瘦了,轻轻碰一下都会散似的。
公子的眼里再没有澄澈的光,脸上也没有笑容了。
顾琮眼眸一黯。
公子的神智,也不太清楚。
他明白,他心里那根强撑的弦,终于还是断了。
“阮公子。”
顾琮走过去,坐在公子旁边。
公子没有看他,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
顾琮拿出手里的弓和箭,放在他大腿上,
“想试试射月亮吗。”
顾琮笑一下,极力掩盖一碰到公子的脸就自顾悲伤的目光。
阮原低头,看到弓箭的时候眼睫毛猛地颤了一下。
月光洒在他身上,冬日寒冷的风毫不留情吹起他鬓角的头发,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冰凉的弓弦。
冰凉,握了多久也还是冰凉。
寒意钻入心扉,冰封在脑海的记忆被牢牢定固。
“顾公子。”
公子轻声说,
“我从小当女孩养大,不给在外人面前说话,也不给骑马射箭。”
“我没碰过马,也没碰过箭。”
他抬头,看着大漠高悬的月亮,
“月亮这么好,为何要射下来呢。”
“月亮没了,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顾琮看着他,心脏骤然崩裂。
难以言喻的疼痛随着流出的血液溢满全身,他的眼泪只能借着夜色藏匿。
他多想告诉这公子,他曾经是怎样束着头发骑在马上,怎样昂着下巴正中靶心。
他曾经,是怎样炽热地爱过这片大漠,怎样站在沙丘上,盼着离人归。
可是他再看不到那些白鸽,等不到在沙漠边际消失的王爷。
所以他的心死了。
和那王爷有关的快乐,都被他忘记了。
顾琮低头,吸一下鼻子。
如果可以,不要想起来。
再抬头的时候,他脸上停着一个笑容,
“你不会箭,我可以教你。”
“我觉得,你很快就能学会。”
那小巧公子又低头看看,最后却把弓箭一并还给了顾琮。
“顾公子。”
他久违地笑笑,礼貌却疏远,
“我不想学。”
“我也…拉不动这张弓。”
顾琮怔愣一下,把弓箭放在旁边,摇摇头,
“无妨。”
“你冷不冷,我们回去吧。”
阮原把头侧回去,不再看着他,声音似水空灵,
“我感觉不到冷了。”
“好多东西,我也感觉不到了。”
“顾公子,今天下午,我看到两个姑娘围着胡杨树打闹,笑得好开心。”
“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笑。”
顾琮脸上的笑容狰狞起来,眼睛通红,
“方世芸给你调养身子的药,你好好喝。”
“以后一定能开心。”
即便他知道,这小巧公子的心门早就锁了。
再没人能进去。
也没人能让他快乐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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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时候,公子的身子已经不太行了。
公子躺在榻上,发青的眼圈,泛白的唇。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出去看看大漠的春了。
总归,大漠也就这一点颜色。
顾琮掀帘进来,扶公子坐直。
阮原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一支漂亮的钗子,攥在手里,笑一下,
“我听外头那些人说,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顾公子,我们是不是要去找一个人。”
顾琮愣一下,手指下意识收紧,好一会儿没说话,视线却粘在公子瘦削的脸上。
阮原没看他,自顾自继续说着,声音很轻,
“我这身子,油尽灯枯。”
“可方哥哥说,让我一定撑下去。”
“他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阮原突然伸手,把手中的钗子放在顾琮掌心,
“我迷迷糊糊,很多事记不得了。”
“可我感觉得到,这个人于我来说,很重要。”
“我也感觉得到…”
他的声音顿一下,顾琮的眼泪就决堤,
“我拖着这副身子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见他。”
顾琮还是说不出话,细碎的呜咽控制不住从喉管溢出。
阮原轻轻抓住他的手指,
“顾公子,我想求你一件事。”
“离开这里之前,你可否找人替我梳妆一番。”
“既然是重要的人,我怎么能叫他看见我这副模样。”
顾琮握回他的手,扯起一个笑容,
“胡说什么。”
“什么油尽灯枯,你好得很。”
他把公子的黑发拢起来,用珠钗固定,
“你想梳妆,我便找人来替你梳妆。”
“不过,你什么模样都好看。”
阮原笑笑,任由顾琮替他整理耳边的碎发。
初春的风拍打胡杨的树叶,远处传来隐匿的鸽鸣,若隐若现。
公子再次离开大漠的时候,身子单薄得像一片落叶。
可他脸上的微笑沉静,他唇角积累的期待也终于在他们朝华景靠近的步伐中,愈演愈烈。
他不记得池晋年了。
但那片难以抹掉的影子,却在乏力的心跳声中逐渐鲜活起来。
只一面,便能掀翻天地,而后彻底枯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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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李梧月瞪大眼睛,下意识搂紧怀中的男孩,
“妖军?”
她站起身,想都没想就把孩子交给小罗,自己飞快行至祁承殿,久违地和那皇帝对上视线。
“皇上!西北作乱的妖军,是谁?!”
“方世芸…”她的胸腔因为激动的情绪一起一伏,眼中满是焦虑,“还是顾琮?”
池晋年放下毛笔,面不改色,
“有何区别。”
李梧月险些没站稳,眼前骤然浮现那小巧公子的脸,说不出话来。
池晋年移开视线,没再看她,沉声道,
“妖反,便降妖。”
“总归这江山,他们动不了。”
“来人,送皇后回去。”
旁边的宫女应声,走过来扶住李梧月。
李梧月却愣愣看着书案后冷静的皇帝,只觉得,他的瞳孔愈发黯沉,眼神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冰冷。
冷到可以让整片大漠瞬间冻结。
冷到回忆的枷锁,也被沉重地勒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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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阮原:“我要去见一个人。”
池晋年:“你要见我,就好好地见我,这样算什么。”
阮原:“什么是好好地。”
池晋年:“身体健康,一身红妆,来做我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