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承期正往皇后的颐华宫去,路过御花园时,却看到前面几个小厮抬着矮矫过来。
在后宫,能坐这矮矫的娘娘,也就皇后和贵妃两个罢了。
池承期停下脚步,抬眼,却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他微微一愣,眉头下意识皱起,那矮矫上坐的娘娘一身妖冶的华服,头上堆砌了好些装饰,闪着金光。
是他没见过的。
那娘娘分明看见他停下脚步,却任由那轿子与他擦肩而过,那张脸看第一眼的时候美得摄人心魄,再看一眼脊背却发凉。
池承期心里升起一股憋闷,被她这大阵仗晃了眼,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刀子一样锋利,红唇却高高扬起。
那陌生的娘娘过去以后,池承期脸一沉,斜眼看着旁边的小太监,
“那是谁。”
“回七皇子,方才过去的是明妃娘娘。”
“明妃?不过是个妃位,就嚣张至此?”池承期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母后让他来,与此人脱不了干系,于是又转身看了那矮矫上的人一眼。
“回七皇子,明妃娘娘近来深得圣心,入宫不过两天,便从良人直接升了妃。”
“明妃娘娘说什么,做什么,如今没人敢多嘴。”
池承期冷哼一声,一只胳膊病怏怏缠在胸前,另一只胳膊猛地一甩,大步流星进了颐华宫。
皇后看见他进来,有些疲惫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儿,你可算来了。”
“你这手,怎么回事?”
她从躺椅上坐起身,肉眼可见消瘦了不少。
“母后,”池承期礼都没行,便直直走过去搀住她,坐在她身边,“儿臣摔了一跤,无大碍,倒是母后的身子,可是不爽利?”
皇后摇摇头,池承期第一次看见她脸上露出这种神情,
“那明妃一来,整个后宫谁不是忧心忡忡,就她一人得意。”
“皇上夜夜留在她宫里,这后宫其他地方,都不去了。”
池承期心里一惊,不免瞪大眼睛,
“怎会如此,父皇对母后深情谁人不知,母后这样憔悴,也不来看看?”
皇后眼底流出一股子悲怆,声音也比以往微弱许多,
“岁月无情,皇上对本宫再深情,总是抵不过被新来的花吸走。”
“我儿,”皇后侧过脸来看着他,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手背,“母后最后的依靠,便是你了。”
“池晋年已除,如今你要做的,就是稳住太子之位,千万别叫明妃这个变数钻了空子。”
池承期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追问道,
“这么多年,父皇身边的莺莺燕燕何时少过,可母后在后宫的地位也从未动摇…”
“这次,不一样。”皇后的神色凌厉些许,“明妃此人,不简单。”
“她的出现,总让本宫心神不宁,她…”
池承期打断她,眼中皆是怒色,
“胭脂俗粉罢了!有什么稀奇!”
皇后神经一紧,放在他手背上的手也骤然收紧,
“你见到了?”
“见到了。”池承期又冷哼一声,“嚣张至此,能活几天。”
“不,不….”皇后的脸突然苍白,像是被恐惧包围,
“杀不掉,这个人…杀不掉。”
“我儿!”她猛地侧过身,两只手紧抓住池承期的肩膀,“你离她越远越好。”
“千万别去招惹她,我们….”
“我们保住太子之位就好,明白了吗。”
池承期看着她,皱起眉,又气又无奈,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只觉得母后年纪大了,连最平凡的后宫之争也没了精力。
这个明妃,他怎么可能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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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北帝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看着面前湖面上几盏明亮的花灯飘飘悠悠。
明妃紧紧贴着他,脑袋放肆地歪在他肩上,眼尾用胭脂描出一条长长的线,脸颊上还贴着晒干的花。
“皇上前天赐妾身那矮矫,今儿给贵妃娘娘收走了。”
“贵妃娘娘说,”明妃一只手抚上北帝的胸膛,撩起一根食指画圈,眼睛上扬瞧着他略显无神的双眼,“妾身位分太低,不配坐矮矫。”
“如此。”北帝低声回应一句,略微思考一阵,兜转的思绪却被某种不知名的东西牵引着,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招手叫那罗祥过来了。
“传朕旨意,贵妃行事奢靡,不堪重任,贬为妃位。”
“明妃资性敏慧,即日起册封贵妃,赐居鸾鸣宫。”
罗祥跪着应了一声,明妃脸上一个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慢悠悠跪下,空气中悠悠一声清澈的,
“臣妾接旨,皇上万岁。”
重新站起身的时候,和罗祥对视一眼,而后自若地收回目光,坐回北帝身边,把手搭在他手上。
皇宫的黑夜那么寂静,何时何地传来谁的哀嚎,都会很快被这黑夜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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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贵妃猛地站起身,宫女还未反应过来,前面的桌子就被她一掀,瓶瓶罐罐碎得到处都是,果子甜品也滚了一地。
“疯了!皇上疯了——!”
“我亲手把年儿送到他身边,亲手…亲手让他杀了年儿…”贵妃眼角滑下两滴泪,抬起的手指都开始颤抖,
“这贵妃之位,他怎么忍心….怎么忍心从我这里拿走!”
“还我,还我儿子的命啊———!”
她说着就要冲出宫殿,旁边的宫女围上来三两个抱住她,看着她胳膊胡乱挥舞,听着她一边嘶嚎一边哭得歇斯底里,
“皇上!皇上——!”
“臣妾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儿子走了,是你把臣妾逼成这样啊————”
“把年儿和煦儿还给臣妾,臣妾就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了———”
女人痛苦的哀嚎划破空气,却分毫都未传到北帝的耳朵里。
她闹了整整一个晚上,却连门槛都未跨出去。
第二天,贵妃疯了的消息便传遍宫里的每一个角落。这个不牺把亲生儿子推去做挡箭牌的女人,最后终于还是被封在了她的宫殿里。
皇后听到消息,手中的瓷碗骤然落地,汤都洒了出来。
“她都疯了,像她这般心狠的都疯了…”
“贵妃就这样倒了,下一个,是不是到本宫了。”
旁边的宫女看她失神的模样吓得不轻,连忙往地上一跪,
“娘娘,娘娘不会的,娘娘还有七皇子,明妃虽坐上高位,膝下却无子嗣,又怎么和娘娘比呢!”
皇后闭上眼睛,红唇紧抿。
池晋年一死,贵妃就倒了。如今她,真的只有池承期这一个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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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明妃封贵妃,在朝中已是引起不小的震荡了。”
“皇上近来为明妃做的事,不少大臣不满,”顾琮低着头,语气镇定,“手下人也按照吩咐,散播晋王之死蹊跷的言论。”
“贵妃娘娘…”
顾琮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再开口,便听到不远处一句欢快的,
“王爷!”
他和池晋年皆顺着声音侧过脸,见那小巧公子穿着一身轻便的男子束腰服,头发在头上简单地束着,没有珠钗,没有华丽的装饰,他却很开心。
“王爷!这是我的马!”
那公子朝这边小跑过来,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身旁那匹白马身上。
顾琮松开牵马的绳,低下了头。
“是你挑的那匹。”
“我特意让顾琮去王府牵回来。”
威严的王爷眼神松垮了些,落在那面带喜色的小人身上。
“谢王爷!”阮原微微抬起下巴朝他扬起一个笑容。
池晋年则当着顾琮的面,两只手掐在公子的腰上,往上轻巧一送,那小人儿就坐到了马背上,睁着一双大眼睛,脸颊有些红。
“你继续说,贵妃怎么了。”
池晋年突然侧过头来,一只手下意识搭在马背上护住阮原,生怕他滑下来似的。
顾琮依旧垂着眼睛,视线落在那小巧公子踩在马镫的鞋上,
“回王爷,贵妃娘娘患了失心疯,封宫了。”
坐在马背上的公子听了这话呼吸一滞,下意识低头去看池晋年的表情,男人的眼神却没有任何波澜。
空气可怕地沉寂一阵,池晋年突然笑了一声,
“失心疯。”
“她早就得了。”
“在她用我的命,换贵妃之位的时候。”
阮原睁大眼睛,一只手攥紧马绳,看着站在马旁边的男人云淡风轻地对着顾琮继续说了什么,然后让他退下。
不知怎么的,听了那些话之后再看他,不再是那个令人生畏的王爷,不再是那个稳重冷静的男人,而是一个孤单站在角落的孩子。
很倔强,倔强地等待父母的爱,虽然心里明白自己早就是一个弃子。
阮原鬼使神差伸出手,往马下这男人头上轻柔一抚。
感受到头顶的温度,池晋年有些惊讶地侧过头对上那公子的目光。
温柔如水,水波一层层荡开,方才缓慢升到喉间的悲怆被晕开,晕出一幅美得惊艳的水墨画。
他在水墨画上赤脚走着,温度从头顶蔓延至脚心,周身都是暖的。
在这怔愣中,他看见那公子移开放在他头顶的手,而后缓缓朝自己伸过来。
“晋郎。”
他说,笑靥如花。
“很久,没人这样摸过我的头。”
他回答,把手搭在公子的手上。
而后他跨上马,坐在公子身后,两只手环住他的腰。
“贵妃娘娘,在意晋郎的。”
“贪,痴,欲,怯,恨,哪怕躲得过其中一个,谁又躲得掉全部呢。”
池晋年闭上眼睛,手背又覆上一层温热,是那公子的手搭了上来。
“晋郎,有我给你取暖。”
我们要互相取暖,你说过的。
池晋年还是闭着眼睛,嘴角却扬起,抬起一只手,在那公子的头上轻抚一下。
今后多少困难,只要有他的发香,便都不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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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阮原【招手】:“晋郎,来摸摸头!”
池晋年:“…”【凑近,低头,闭眼】
阮原【满意】:“这是谁家的乖狗狗~”
池晋年:“…”【不回答】
阮祐【突然冒头】:“哥你养狗了?我看看!”
池晋年【拔剑】
阮祐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