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整起挟持事件的当事人和被牵连者, 谢槿苓、简弋以及沈心雅都去警局录制了口供。

  许周已满十八岁,判刑是必然的。因为涉及了多起刑事案件甚至吸食了不该吸食的东西,至少是两年起步了。

  至于一直以来跟着许周混的那几个人,也一同被抓来警察局审讯。虽然最后的结果还没有下来,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势必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录完口供, 三人走出警察局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漆黑的天幕上薄云漂浮,今晚是很标准的弯月,月光还算皎洁,有零星点点。

  沈心雅一出来,就被担心她的父母接走了。

  这对父母走之前, 还着重感谢了谢槿苓, 并十分慎重说明了一定会找时间好好答谢谢槿苓对自家女儿的诸多次帮忙。

  警察局距离谢槿苓的公寓大概有十多公里的路程。因为不想阿姐担心, 所以谢槿苓并没有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给阿姐。

  在目送沈心雅坐上她父母的车离开之后,他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

  九点十五分。

  是有些晚了。

  一旁的简弋看向身侧的谢槿苓。路灯下,有些昏黄的光晕照在谢槿苓的脸上, 为他脸上那色泽浓郁的彩绘, 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有些朦胧的光影。

  此刻的谢槿苓显得安静极了,微垂着眼眸看着手机屏幕, 浓密纤长的眼睫压着他琥珀色的眼瞳,拓下的阴影里都无不透着一种沉然乖顺的感觉。

  如果不是在那杂物间里看到了谢槿苓另外的一面,单单只是看着现在这样的谢槿苓,简弋很难将两者比较到一起。

  但实际上, 无论是那昏暗的杂物间里、那眼神中就流转着隐约邪气和乖张感的谢槿苓。还是现在这个安静到给人一种有些纯然和乖巧感的谢槿苓, 都是他, 都是属于谢槿苓这个人本身。

  或许也都是他真实的性格。

  而之所以会让人觉得有区别, 不过是因为谢槿苓为适应一些特定的大环境,所做出的相应调整和收敛。

  “你这样看着我,是准备把我脸上的彩绘图腾看出一朵花来?”谢槿苓微微抬眸,似笑非笑的瞥了简弋一眼。

  也就是这似斜睨的一瞥,让他那天生自带几分勾人感的桃花眼,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钩子,在这不经意的眼波流转里,轻勾了一下简弋的心尖。

  这一刹那间,简弋在杂物间里所感觉到的那种心跳加速感,又再一次有了复苏的迹象。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过了两秒,才开口:“你脸上的图腾是与你们那里的族花相关吗?”这是简弋第一次问谢槿苓来源地相关的问题。

  也是第一次想要了解谢槿苓从小生活的那一片土地。

  他知道苗疆那里有很多分支,每个分支都有着不一样的信仰。也听说过有些人信奉的是凤凰、蝴蝶和枫木。特别是蝴蝶,是在苗族刺绣和蜡染里最为重要的组成元素。

  简弋能从谢槿苓脸上的彩绘里看出了是某种图腾,但是并不能辨认出具体是什么。

  谢槿苓微微挑眉,他并没有回答简弋的这个问题,而是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简弋,你在试图了解我。”

  简弋沉默,灯光下的眼眸里,凝聚着一抹复杂的幽黑。

  谢槿苓转向他,唇角微勾,轻轻笑着说:“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他的语气里透着那么点意味不明。

  简弋闻言,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谢槿苓的眼睛看了几秒,随后在这场对视里,率先错开了视线。他将目光转向正前方这没什么车辆行驶的马路,“你准备怎么回去?”

  这条马路相对偏僻,车辆很少,这个点打车也不如其他街道方便,反而是坐公交车会更快一些。

  不过,这些并不在谢槿苓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说道:“有人来接我。”

  “是你那个阿姐吗?”简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沈颜。

  “不是哦,是我的小伙伴。”谢槿苓将手机放回包里,语气轻快,显然此刻口中所提到的这个小伙伴,让他的心情很好。

  小伙伴?简弋身体微顿:“林野?”

  “嗯,”谢槿苓微微点头:“是他。”

  “那他怎么还没到。”这一刹那间,简弋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语气骤然变冷。

  “应该还有两分钟。”谢槿苓如实说道:“他微信里说这次的交通工具比较慢。”毕竟这个路段不允许骑改装机车。

  “你还不走吗?”谢槿苓抬手指了指斜对面的公交车站台,不疾不徐的说:“该去那里等车。”

  “我知道。”简弋嘴上说着,却并没有急着离开。

  就在这时,一辆单车从不远处骑来,没几秒就停在了谢槿苓面前。林野将单车停下,取下挂在把手上的袋子,走到谢槿苓面前,“比预估快了一分多钟。”

  谢槿苓看向他手中的袋子:“云云蜜奶茶?”

  林野轻笑:“对,芋圆啵啵。”他将奶茶从袋子里拿出来递给谢槿苓,“现在喝温度刚刚好。”

  说完这话,林野瞥了眼简弋,又把目光转回到谢槿苓身上:“走吧,我骑单车载你。”他来之前特意算了一下距离,从这里到谢槿苓发给他公寓地址那边,要骑大概十五公里,并不是太长。

  谢槿苓很干脆的坐上了单车后座,一手拿着奶茶,另一只手十分自然的扶着林野的腰。

  站在路旁的简弋,目视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漆黑的眼眸深处闪过了一抹情绪。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松开。

  再抬眸时,眸中已恢复了平静。

  另一边。

  坐在林野单车后座的谢槿苓,吃着奶茶里的芋圆,软糯中带着那么一点嚼劲,甜而不腻,这让他的心情十分不错。

  虽然这单车的速度相对于机车来说,是慢了很多,但是这种在黑夜的晚风下,平然移动的感觉,对谢槿苓而言也算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喝奶茶。”林野唇角微勾轻笑着说着,随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补了一句:“所以宠物果然随主人。”

  “嗯?”谢槿苓微微一顿,被林野这后半话吸引了兴趣:“这话怎么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那个巷道?”谢槿苓对于那次初见印象十分深刻。毕竟如果不是看到了林野,他也不会觉醒与原书相关的那些记忆。

  更不会知道原来自己的存在,只是书中的一个推动攻受感情发展的炮灰。

  事实上,谢槿苓其实一直都挺疑惑,也始终没弄明白为什么二狗蛋会突然从车里跑出去。不过此刻,在听到林野提到初见那晚的事之后,谢槿苓的心里就有了一个隐隐的猜测。

  “你那天买了奶茶?”

  “嗯,买的正好就是你手里喝的这一款。”林野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我把你抱上车之后,再返回去的时候,发现奶茶上端的封口处被钻了一个洞,里面只剩差不多三分之一。”

  竟然还剩三分之一?

  谢槿苓有些想笑,看来他家二狗蛋喝别人的奶茶时还挺斯文的。

  不过听到林野这么说,谢槿苓也算知道了为什么在秋游那晚,二狗蛋还想着去贴林野了。那个时候他只以为是林野身上的体温够高,现在看来,应该还有奶茶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喝了林野的奶茶,所以对林野比对其他人更有亲近感:“二狗蛋应该挺喜欢你。”谢槿苓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林野抿了抿唇,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想问谢槿苓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但是最后,林野到底还是忍住了。

  因为即便是问了,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再加上这个问题本身,或许对于现在的他和谢槿苓而言,并没有任何意义。

  想到这,林野突然问了一句:“谢槿苓,这学期结束之后,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他在画室的时候,有听作为他老师的赵雅茜提及过。谢槿苓只会在城林就读一学期。

  “对,这学期过完,我就回寨子了。”

  听到谢槿苓说寨子,林野就想起秋游的时候,张嘉逸问谢槿苓关于寨子的情况时,谢槿苓所说的那些,“你住的那个寨子是不是很难找?根据地图导航能找到吗?”

  谢槿苓说道:“我们那个寨子是在地势比较险峻的区域,导航上没有。”他说完,想了想,又接着道:“你问这个是打算以后来玩吗?”

  林野嗯了一声,他想等毕业之后,将未来的计划这些都实施的足够成熟和稳妥时,就去寨子里找谢槿苓。

  在遇到谢槿苓之前,林野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因为喜欢上一个男生,而开始去细致的规划起未来。

  也很难想象,不过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谢槿苓就在他心里留下了那么深刻又浓烈的印象。

  面对谢槿苓的反问,林野其实想跟说他不是只打算去玩这里简单,而是打算把他这个人拐走或者是和他一起待在那里。但是话到了嘴边,林野还是改了口:“你会欢迎我吗?”

  谢槿苓回得很快:“当然。”他清悦好听的嗓音在这清冷弯静的月色里,悄然蔓延到了林野的耳膜里:“我到时候给你画一张地图,如果你以后还有这个打算的话,就可以根据地图上的路线来寨子。”

  林野低低地笑了起来,漆黑的眼底像是缀上了一层星光,“好。”这一刹那间,他好像从谢槿苓的这一句话回答里,听出了某种隐匿的弦外之音。

  谢槿苓这么敏锐的一个人,而他这些日子对谢槿苓的靠近,又没有任何的隐藏和遮掩,谢槿苓不可能对于他的好感没有任何察觉。

  林野很不难不去想,谢槿苓的这一句话,是否隐藏着一种他想要的可能性。

  林野的唇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明显,他骑着单车搭着谢槿苓。这一条路上的人很少,迎面的夜风清幽凉爽,林野此刻的心情也被一种很强烈的喜悦感占满。

  这种奇异的喜悦让他感觉整个胸腔,都仿佛正被缓缓流淌的温水所浸泡,于是他的心脏,也跟着变得柔软又湿润起来。

  他没忍住回头看向了后座的谢槿苓,眼睛里仿佛落入了星河:“那么就说定了。”

  谢槿苓勾了勾唇,对上林野的视线,笑道:“好。”

  ……………

  九月初开学,到来年一月底。

  上半学期一共就只有四个多月的时间。

  临近期末,城林的学生全部进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

  谢槿苓虽然不用像班级的其他学生那样参加高考,但是整体的学习态度也算得上是非常端正的。

  做题时,遇到不会的问题他会去问简弋。简弋的性格虽然是冷了一点,但是在讲题的时候无论是思路,还是节奏,都很容易让人听懂。

  林野是班级唯一的艺考生。

  最后这一个月里,他来学校的次数很少。不过虽然来学校的次数少了,但是私底下,他每天都会跟谢槿苓发微信消息。

  有时候是就只有一个简单的早安和晚安,有些时候会发来一些自己画的画。

  这期间,林野和谢槿苓还一起去过几次市第六人民医院,林野是去看自己的爷爷,谢槿苓是去看周院长。

  谢槿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那次女装,让周院长在见到了自己的孙女后,对活下去又有了信念,医生原本说的最多一个月,最后奇迹般的又往后了两个多月。

  前两天周院长去世的时候,雅茜姐交给了谢槿苓一个袋子。袋子里是一封信和一袋柠檬糖。

  雅茜姐告诉他这封信是周院长思维清醒时写下的。

  信里周院长写了很多,谢槿苓记得最深刻的便是那一段话………

  ………

  我这一生帮过许多人,也受到了许多人的尊敬。早年在山里教书,后来建立福利院。时光荏苒,经历了九十个的春秋,我已十分满足。

  我在病房里的时候就在想,人这一辈子活着,总要有点念想,有点盼头。偶尔清醒的时候,我会想起小槿这孩子假扮的小谙,他装扮得很像,像到在我思维处于不清醒的状态时,把他完全当成了小谙。

  我很感谢这份善意的谎言。

  或许这对于那种状态下的我来说,并不算是谎言。

  因为那让我有了念想,有了盼头,让我活在了她没有死去的世界,并觉得每一天,都是快乐的。

  甚至于当我清醒之后,每每回想起当时的那份喜悦,哪怕知道是虚假的,亦感到满足。

  人生很长,我正视现实的苦楚和伤痛,更欣喜于由一片真心所创造出的美好。

  …………

  只要一回忆起这封信里的内容,谢槿苓就觉得有些怅然。周院长真的很不一样,也真的值得他尊敬和喜欢。

  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林野早早出了画室,骑上机车把谢槿苓载到了一处海边。

  两人站在海边一起看了日落。

  林野看向脚下的水面。

  清澈的海水倒映出了他和谢槿苓的影子,落日的光晕漫洒在他们身上,波光粼粼中,他和谢槿苓的影子靠得很近,打眼看去,就像是他们在牵手。

  林野唇角上扬,偏头看向了站在他身侧的谢槿苓。他看着谢槿苓纤长的睫毛被光晕笼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泽,看着他的发尾在海风的吹拂下轻轻的飞动。

  出于一种非常微妙的心理,林野开口问了一句:“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林野指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处:“就你这个侧梳的小辫子。”

  谢槿苓挑了挑眉:“你不知道苗疆人的辫子不能随便摸的吗?”摸了的话,要在他的家里做三年的苦力。

  谢槿苓把这后半句也说了出来。

  林野也挑眉:“三年?”一辈子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