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沸只记得爸妈是在他五岁多离的婚, 起初两年妈妈还偶尔来看望他，后来就出了国，一次没回来。
尽管后来见得少, 林沸也清晰记得妈妈的模样。
家里有很多妈妈的照片，以前的，对方出国后寄回来的……所有关于妈妈的照片, 他都会经常翻着看。
就算时隔多年再见，也不会觉得妈妈陌生。
七年前那天除夕前夜, 爷爷说妈妈提前订好了饭店, 他们不在家里吃。
林沸有些遗憾, 因为妈妈不能看到门口的雪人了。
他找出自己最喜欢几套新衣服换来换去, 竭尽全力把自己打扮得帅气一点儿。
爸爸亲自开车, 林沸把后备箱塞满了自己买的礼物, 和爷爷坐在后面。
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车窗都结了层霜, 他笑嘻嘻地看着窗外，跟前面的爸爸聊天，问他吃完饭去一起打雪仗行吗？
开车的男人神情有些奇怪，含混地低声说好。
那天晚上，林沸终于在饭店的包间里看到了妈妈, 妈妈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那么漂亮，那么温柔爱笑, 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 让人想要亲近。
他原本计划要好好抱一抱妈妈，偷偷在她脸上亲一口，然后一起拍很多很多的照片……
可惜计划一个都没能实施。
他的妈妈又有了一个孩子, 不到一岁，路都不会走，长得玉雪可爱，瞪着大大的眼睛在妈妈怀里咿咿呀呀地看他。
妈妈全程抱着那个孩子，双手占着，摸他一下的功夫都没有。
他问那是谁，爷爷和爸爸不吭声，妈妈笑着说那是他的弟弟。
那天才迟迟知道，他的妈妈和国外和一位华侨相爱结婚，于年初诞下了他们的孩子。
林沸从小到大第一次那么慌，他早就已明白离婚的意义，可当母亲真的和别人组建家庭并拥有了别的孩子，他还是接受不了。
他呆呆地坐着，一会儿看看妈妈，一会儿看看那个小孩。
他的妈妈很爱那个小孩，总是逗他、亲他，偶尔也会看向大儿子，尴尬地问一句在学校学习怎么样。
林沸开始还会很兴奋，炫耀地说成绩非常很好，妈妈听后笑笑，鼓励几句就又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怀里的小孩身上。
林家文全程都在默不作声地吃饭。
老爷子看孙子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母亲，心里难受，随口问她：“这次回来住多久啊？”
“今天在塬城待一晚，明天去俞城见下朋友就回去了。”
“啊？这么急呀？”老爷子皱眉。
林家文也没想到她走这么早，板着脸放下筷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就不带你儿子出去玩一天？”
女人怔愣一下，瞥了林沸一眼，把孩子抱给后面的阿姨，淡淡道：“机票已经订好了。”
林家文简直想笑：“你对我有意见我没话说，可明明是你儿子，他把自己压岁钱花光就为了买礼物讨你欢心！可你呢？从他进来，你有好好关心他一句吗？！”
女人彻底被他这句话激怒，脸上的温和迅速褪下，冷笑：“那你要我怎么关心？说妈妈好爱你又没法在你身边？让孩子天天想着妈妈哭吗？！”
林家文彻底不吃了，起身就和她吵起来。
包间里很快硝烟四起，林老爷子劝都劝不动，看孙子坐在座位上低头悄悄揉眼睛，立马过去把孩子牵到隔壁的休息间，再转回来就厉声训斥两个大人。
阿姨怀里抱着的小孩哇哇大哭，女人哽咽地把孩子抱过来，轻哄。
林家文烦躁地坐下，问老爷子：“明明呢？”
老爷子气道：“现在才想起自己孩子了？你们吵成那样的时候想过孩子还在旁边吗？！他十一岁了！听得懂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脸色青白。
老爷子坐下叹气：“我让他在休息室玩呢，现在有什么话你们赶紧好好说开，这顿饭如果不想吃，我等会儿就带明明回家！”
室内气氛降到冰点，林家文低下头不说话。
女人压抑着情绪，道：“把孩子叫出来，好好吃饭吧。”
老爷子没动，表情凝重起来：“阿青，我知道你和家文没可能复合，也从没往那里想过，今天这顿饭就是为了明明来的，我现在只希望你能看在孩子天天那么想你的份上，今天好好陪他，别再让孩子伤心了。”
女人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他，像是受了刺激：“我让他伤心？”
老爷子沉着脸不说话。
“爸！那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如果不是想着再见他一次，我根本不可能会回国！我让他伤心？离婚后我为他伤了多少心你们知道吗？！”
“那几年，我总是一想到他就会哭！你们以为我真的不想见自己的儿子吗？可我发了誓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林家文！”
“我想拥有新的生活啊……”
“结婚后，我先生是不介意我曾经有个孩子，但他嫉妒心强，不想让我再和你们有任何接触，更不想他的孩子的母爱被人分走。”
“如果不是真的想再见见明明，我永远都不会回来，更不会劝说丈夫过来跟你们坐在这里心平气地吃饭！”
林家文脸色铁青地僵坐着，恨恨地盯着女人，完全说不出话了。
林老爷子也没再出声，全程注意着隔壁休息室的门。
屋内手机铃声响了，是林沸妈妈的，她擦擦眼泪就接了电话。
丈夫打来，那边似乎听她语气不对劲，说要过来接她，她笑着没让，说饭还没吃完。
迅速挂了电话，她收拾了情绪，平静道：“我直说了吧，这次回来，我是来见孩子最后一面的。”
“……”
一直贴在门外偷听的林沸身子瞬间僵直，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住了。
女人轻声道：“我这次是回来主要是看看他被你们带的好不好，看完就算放了心，我也能好好去过自己的日子。”
“……”
“这些年来，想到他我就会痛苦，愧疚……爸、不对，应该叫林叔叔，您之前不是在信里问我在国外有没有压力吗？我现在告诉你，那个孩子……就是我最大的压力！”
“……”
“我甚至无数次在想，如果和林家文没有孩子就好了，没有孩子起码分开了不会想念，不会愧疚，不会担心，不会有一个长期的精神负担……”
“住口、你住口吧！”老人再也忍不住，他平生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手都愤怒地在抖，“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啊？！”
“你们离婚的时候明明五岁，阿青，我记得你当时说了句话，你说五岁处于记事又不一定能记得清的年纪，你跟我哭，说怕以后孩子有了后妈，怕孩子彻底不记得你……”
“可明明最记得的就是你！”
“你们离婚第二年，明明上了小学，当时老师问孩子们的梦想，他说什么了呀？”
“他说他想当明星……”
“因为明星电视里都可以看的到，他想让妈妈天天看到自己，不要忘了他……”
“他知道你要回来看他，天天在门口堆雪人，手都冻伤了，但不要紧，因为他的妈妈喜欢雪，也会喜欢雪人。”
“他那么乖，那么爱妈妈，你这个妈妈怎么能那么想啊？！”
“……”
这顿饭到底没吃成，老爷子气得血压升高，去了医院。
林沸吓得全程不会说话，只有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同手同脚地跟着慌张的爸爸妈妈去问医生。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他们这才放心。
回到病房后，林沸就趴在病床前等爷爷醒，趴着趴着就睡着了，迷糊中被人温柔地抱起放进了陪护的小床上。
身上香香的，就像小时候被妈妈抱一样。
他叫了声妈妈，抱着他的人僵住一瞬，许久后在他额前落下一个吻。
再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病房里只有爷爷和爸爸。
他揉着眼睛问妈妈去哪儿了。
男人语气寻常地说刚刚走了，削了个苹果给他吃。
林沸没接，呆呆地看着那个苹果，一动不动。
脑子里来回都是那句——“我是来见孩子最后一面的。”
男人看他不接苹果，轻弹他脑壳，问他到底吃不吃，下一秒，就见孩子眼眶涌起泪来，小兽一样从床上用力窜起来，疯狂往楼下跑。
林家文一愣，想到什么，登时追出去。
女人已经抱着孩子上了车。
林沸跑出去时只看到了个车屁股，他不管不顾地冲出去追。
车就在他眼里一点点消失不见。
开始还能忍着眼泪，没跑一会儿就崩溃地大哭，眼泪在寒风中冻得刺骨，腌痛了皮肤，整张脸都花了，脚上的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敢慢下来，重复地叫着：“妈妈！妈妈等等啊……”
他跑了几条街才被他爸追上，口袋的手机在拉扯间掉到地上，屏幕摔裂，他自己也滑倒几次，摔在雪地里，手都磨蹭破了。
林家文什么都不说，红着眼把他扛起来，捡起他的小手机就往回走。
那晚，林沸几乎闷在被子里哭了一整夜，眼睛肿得像核桃。第二天早上就发了高烧，向来健康有劲儿的身体第一次生病，还整整病了一周，春节当天都在挂点滴。
烧糊涂的时候就总是说梦话，老爷子好奇地去听了一次，男生皱巴着脸，声音含混不清，十分委屈：“妈妈等等，等等啊，礼物还没带走……”
老人立马别过头，再也听不下去了。
那次病后，他的小孙子就再也没提过妈妈，每次的出国旅游也从来不去，还换了部新手机，旧手机连着卡都不要了，以前帮他爸“招待”的那些小客人也都渐渐不再联系……
……
卧室里，林沸一条条看完老破小手机里和“美人哥哥”的那些短信，思绪也慢慢从七年前飘了回来。
七年前他病好后，就没再碰过这个手机，当时摔关了机，就一直被爷爷放在储物柜了。
程之骄给他发了很多短信，他没看到，自然一条都没能回复。
七年前那个春节，对方祝他春节快乐后又发了一条：我再也不发脾气，不要不理我！
没有回复。
中间几年对方只发了少量几条短信，不停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
最后十条则全都是两年前发来的，时间是他们十六岁重逢的那天。
那十条的短信内容全部一样，可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情绪：
——我恨你！！！
迟到多年终于看到，每一字，都重重敲在他心上。
那时候林沸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初见时温和知礼又爱笑的少年后来会变得傲慢又凶悍。
却是他完全想反了。
本是两小无嫌猜，一个在春去冬来间慢慢遗忘旧事；一个在年年月月里，因他一句话将自己打磨成别的样子。
是他不好。
……
林沸半夜才上床，却没睡好，夜里做了那个十六岁时在宴会上遇到程之骄的梦。
这一次，梦里是正常的白天，却是第三人视角，看着程之骄子恨恨地让他滚，之后在宴会上大发脾气，最后又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咬着牙暗暗等他过去。
可那时候的林沸简直怕了他，怎么可能会再次主动上前。
宴会结束，少年愤怒又无力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暴躁地发疯，砸手机，砸杯子，砸带来的小礼物，最后又把手腕的手表拽下乱砸，保镖拦都拦不住。
林沸也想去拦他，但他做不到，只能在一旁哄：“你别管他，他记性差，就算忘了一些事，但重新见到你第一眼还是想跟你做朋友。”
对方自然听不到。
他只好一直跟在少年程之骄的身边，从白天到黑夜。
那天正是农历十六，外面月亮极圆。
白天发完疯的程之骄独自坐在酒店房间，面色阴冷盯着手机，正在给人发信息。
林沸看过去，就是那一连串的我恨你！
写到最后一条时，突然委屈地把中间那个“恨”被改成了“喜欢”。
那一条没有发送出去。
……
这个梦结束，林沸并没有在床上醒来，就像那次变鱼一样，在梦里经历了月圆之夜，他又变身了！
林沸不知道自己这次变成了个什么东西，身子不能动，所看到的视角却不低。
他发现自己好像在一个大衣柜里，眼珠子居然还能转。
往旁边一瞥，顺利找到了个镜子。
镜子里，映着一个微转眼珠的充气娃娃。
林沸：“……”
被自己吓得呆了足足几秒才回神。
他确实变成了一个充气娃娃，身子待在衣帽间的衣柜里，而衣柜的门大开着，因此他能看到外面。
很多衣服，大部分都是男士的，但有一个柜子里全都是女装。
他觉得这极有可能是一对情侣或夫妻住的地方。
突然就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变成这家卧室里的东西……
衣帽间静悄悄的，林沸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变回去，每次变身都很随机，没有固定时间。
他无聊地瞄着镜子开始打量“自己”。
黑长直的浓密假发，日系大眼萌妹，五官完美，还是很仿真很高级的那种，甚至眼珠都可以挪动，嘴巴也能做出小幅度的动作……
林沸心里觉得奇怪，有老婆/女朋友的人还需要这玩意儿吗？
正好奇地盯着那面镜子琢磨，门口忽然传来动静。
林沸立马控制表情开始演雕像。
有人进来了。
眼角余光里，那人从外面的衣柜里挑了几件衣服出来。
林沸小心地瞄过去一眼。
这一眼差点神魂俱灭。
衣帽间里，穿着浴袍的程之骄挑好了衣服，正在解腰带，下一秒，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直直朝里面的那个衣柜看去，目光锋利。
他沉下脸，一步步走过去。
林沸如果有心跳，那跳起来的节奏绝对可以奏交响乐了。
程之骄站在了他面前。
林沸木木地看着前方。
程之骄盯着娃娃蹙眉，没一会儿就又回去继续换衣服。
衣柜里，林沸不敢再看过去了，等程之骄换完衣服出去后，他还松了口并不存在的气。
随即又看了下镜子。
娃娃确实是女的。
看来他性别也没有卡那么死嘛……
还有那些女装……尺寸看上去都挺大，不像是给娃娃的。
他思考了一会儿，知道程之骄不是那种私生活混乱的人，仔细看看，那些衣服又都是新的，有的标签都没揭……
那可能给家人买的。
他昨晚没怎么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回去，索性就在这个身体里闭眼开始休息。
休息了没五分钟，外面又响起开门的声音。
程之骄像是不满意那身衣服，动作暴戾地几下脱掉，翻着衣柜继续找。
林沸不敢看过去，继续装死人。
可没几秒，男人就走到了他这边来。
好在是冬天，对方穿了内衬，林沸没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程之骄在他旁边拨着几件外套看，两人距离很近，林沸能直接清楚地看到他的喉结。
呼吸的时候会微微起伏，还挺性感。
他盯着看了几秒，下意识抿嘴移开视线。
就在那一瞬间，原本一直在找衣服的男人身子绷住，慢慢看向他。
林沸被吓到，悄悄把抿着的嘴脸放开一点点。
眼前的男人倏地低下头来。
四目相对。
程之骄的黑压压的眼瞳直盯着他。
林沸：“……”
脑子里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问，一个答。
问：当有人突然盯着自己的充气娃娃看时，是要做什么呢？
答：嘿嘿嘿……
林沸：次奥！不要不要不要……
男人的手向他伸了过来……
林沸：不会吧？！来真的？！
在最后绝望的凝视中，眼前的一切迅速发生了变化。
他在关键时刻变了回来。
此时正躺在卧室的床上，窗外只有很暗的光线，太阳还没出来。
林沸涨红着脸，深深吸了口气，脑子里全是不久前的画面。
他、他要吓死了！！！
……
另一边，俞城。
程之骄寒着脸松开手。
确实只是一个充气娃娃。
可不久前，他似乎在这个娃娃身上看到了林沸的影子。
他觉得荒唐极了，再看这个娃娃只觉得无比碍眼，难以忍受，给表哥发了消息让他周一前必须把这东西拿走。
一个小时后。
高速上，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眼程之骄，问回来要不要他再去接。
“不用。”
司机知道他不喜欢闲聊，开始专心开车。
后面，男人点开学校论坛，无声地看着一个帖子。
【明明大哥：你们好！我不是女孩子，但我最近也开始变身了……】
看了无数遍，男人薄唇抿了又抿，先前那一点儿困惑没多久就变成了克制不住的喟叹：
“好可爱……”
……
林沸被敲门吵醒的时候，头巨疼。
老爷子嗓门贼大：“明明，起床啦！”
他眼睛都睁不开，慢吞吞起床，幽魂一样地飘去开门。
“唉，家里来客人了，你怎么这幅德行……看看谁来啦？”
林沸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看过去，动作顿住。
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眼，没错……就是程之骄！
本来还迷糊的脑子一下清醒了。
程之骄之前跟人来过他们家，老爷子是认得的。他看孙子目光呆滞又精神恍惚，皱眉道：“没睡好啊？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
“嗯……”林沸瞄了程之骄一眼，心里怪异，别别扭扭的，“你怎么过来了？”
不等对方开口，老爷子就推推他：“行了，快去洗漱吧，等会儿吃完饭一块去钓鱼！小程可是是专门来跟你爷爷学钓鱼的！昨晚临睡说的要过来，太晚了我就没跟你说……”
林沸看着程之骄讶然：“你还有我爷爷的联系方式？！”
程之骄嗯了声，眼睛直直看着他。
老爷子哼道：“上次小程和沈泉他们来的时候，听说你爷爷我钓鱼厉害，就要了我号码，这不就约上了吗？人家可是慕着你爷爷来的！”
林沸虚虚地笑着拍了两声马屁过去。
程之骄的目光太直白，他有点不敢回视，让他们在楼下等着，然后先一步跑进了浴室。
听到外面的脚步远去的声音才开始洗漱，中途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是想不到程之骄会大清早从俞城过来。
很多话本来想周一再跟他好好说的，这么突然，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
洗漱结束，他脱着睡衣边往外走，解开第二个扣子时才发现屋里有人。
程之骄坐在他卧室的电脑桌前，正面对着他，看到他的锁骨和解扣子的手，表情凝固，视线却半点没离开。
林沸瞪大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对方连忙别过头，薄唇一抿：“等你出来。”
林沸脸色青白交加，尴尬至极：“我、我要换衣服！”
程之骄也有点慌，连忙起身，耳垂红了，大步走出去。
林沸郁闷至极，换完衣服出去，程之骄还站在廊道。
他走过去，闷声问：“你真过来钓鱼啊？”
程之骄和他一起往下走，没出声，
林沸又瞥他两眼：“你怎么不说话啊？”
对方步子微顿，终于看向他：“不是来钓鱼又怎么样？你又要躲？”
林沸嘴巴一撇，没法接他的话。
两人都不在一个频道。
他根本没想躲程之骄，尤其在知道过去的那些事后，反而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的，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了又能怎么样，只显得假惺惺，毕竟他把人家忘了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早上随便吃了些，三人就一起出门钓鱼，老爷子把红红也带上了。
杨叔开的车，他女儿最近跟人订了婚，听说对方人很不错，最近见人都眉开眼笑的，还在车上跟林沸开玩笑，让他早点谈个女朋友。
林沸笑着侧过脸，一旁的程之骄脸色很臭。
没几分钟，林沸手机来了消息。
低头打开一看，就是身边那人发的。
【A：你敢听他的！】
【A：不许谈！】
林沸险些笑了，努力忍住，眼角余光看过去，男人正黑着脸盯自己，眼底阴云密布。
他连忙收回视线，打字过去：我本来就不打算谈。
结果对方却又回道：为什么？
【明明大哥：没为什么，就是不想呗】
【A：不行！】
林沸：“……”
他扭开脸不理他了。
好在很快就到了地方，林老爷子在湖边看到好几个钓鱼的老友，牵着红红过去跟人聊了好久。
林沸和程之骄一起支的棚子，弄完后他就拿出鱼竿鱼饵准备钓鱼。
程之骄是真的不会钓鱼，手足无措地看他。
林沸乐了，手把手教他。
他拿着鱼钩穿蚯蚓的时候，对方脸色忽然就变了。
林沸看他那极其难忍的模样，惊讶：“你不会真的一次都没钓过鱼吧？”
今天带的都是荤饵，除了蚯蚓就是面包虫。
程之骄没说话，死捏着鱼竿不动。
林沸试探：“面包虫也不行啊？”
唇线都绷直了。
林沸叹了口气，伸手道：“拿来，我给你穿。”
对方还是不动。
林沸也算是摸透了他那小姐脾气，起身就要过去主动帮他，刚在对方跟前蹲下，男人就猛然弯腰伸手，迅速拿起一条蚯蚓往鱼钩上穿。
林沸：“……”
穿好了，手指也变得脏兮兮的，僵硬着甩杆开始钓鱼，手指都绷直了，却抬眼看他，语气骄傲：“我会了。”
“……”林沸就没见过这么给自己找罪受的人，看他努力忍着，心里莫名不舒服，强行帮他把杆支好，拉着人去水边洗手。
程之骄扭头看着他，怔怔的。
两人洗完手时，林老爷子终于回来了，林沸突然跟他招手道：“爷爷，我们不钓了，去附近走走！”
老爷子一愣，气道：“又是三分钟热度！”
林沸拉着程之骄跑了两步就松了手，两人谁都没说话，开始沿着湖边往前走。
程之骄盯着走在前面的林沸。
林沸今天穿着深绿色的轻型冲锋衣，路上有风，他手插在兜里，走路很快，动作矫捷，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很有劲儿，跟小时候一样。
“程之骄，”林沸突然回头看他，“这湖不是当年那个吧？”
那年险些走丢，爷爷和程之骄在湖边找到了他。
男人脚步停住。
林沸四处看看，很快做了结论：“应该不是。”
也不看对方的表情，转身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我之前的确忘了很多事……对不起。”
后面没声。
他奇怪地回头看。
程之骄还在之前的地方站着，身子直挺挺，目光黑沉，凝视着他，情绪很不对。
林沸看不得他这样，心里堵得慌，解释起来：“当年我没有故意不回你短信的！那时候我换手机了，又换了卡……”
“我知道。”男人像是被他那句话挑进了某种回忆里，沉郁的目光微微裂开有些，“我那时候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很多！”
怎么也打不通，后来直接停机了，可还是一遍遍地充话费希望有一天对方能够回复自己。
林沸难过极了，几步蹭过去，碰了下他的衣摆，许多话哽着，可就是只能说出那几个字：“对不起啊。”
对方咬牙，眼底掩不住的难过：“你想跟我说的就只有这个？”
林沸低头：“当然不是，还有很多。”
“那你快说！”
林沸却酝酿着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好不别扭，半晌后终于开了口，小声道：“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等了许久，等来这样一句话，男人眼角一下就红了，显然和他理解的不是同一个意思：“补偿？”
林沸小脸微热：“……嗯。”
对方转过身，努力克制着情绪。
“你怎么了啊？”林沸莫名其妙，他可是下了好大的决心的。
程之骄依旧背对着他，紧攥着拳头，还是克制不住，又被他弄崩溃了，姿态低到尘埃里，哽着嗓子嘶声道：“你忘了就忘了！”
“不……”
“我会好好追你！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不准和我两清！！！”
林沸呆住，片刻后，小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之骄恨声道：“你就是！”
林沸过去凑近他，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我没想跟你两清，我的意思是，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努力给你的，如果你真的想跟我在一起，我可以试试……”
他说的很平静，却让对方瞬间傻了。
林沸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这辈子本就没结婚成家的想法，如果程之骄真的那么需要他，他是愿意陪着他的。
小时候就很喜欢他，就连十六岁那年自以为的初见第一眼，也很喜欢，想要认识，想要交朋友。
如果当年没换手机，林沸觉得自己是绝对会和那个美人哥哥一直交好下去的。
反正两个男人在一起对他而言，应该和交朋友没太大的区别。
何况还有一点很重要，是他今天早上才考虑到的。
他发现自己每一次变身后，都会遇到程之骄，直觉却告诉他，程之骄和他变身的秘密或许是有些联系的……
“……”
微风吹着，世界却像是寂静了起来。
程之骄雕塑一样立着，一双狭长的眸子时明时灭，死盯着他，高挑的身形看上去竟有些摇摇欲坠之感……
林沸吓了一跳，下意识扶住他：“你怎么不说话啊？”
刚碰到男人，就被反掐住胳膊用力带着往前快步走。
他诧异地问程之骄干嘛，男人一字不发，紧钳着他往不远处的车上去。
杨叔也去钓鱼了，车上没人。
林沸被一股裹挟着寒风的大力推进后座，发现他表情不对，立马警告他不许发神经，可话没说完，车门就被砰地重重关上。
狭窄的空间里，他们只对视了一眼，男人就虎豹一样迅速扑抱住他，力大无比，一点点将他裹入怀里，身子却在微微抖着。
林沸被勒得几乎要呼吸不了了，推了他几下，推不开，听他声音发颤道：
“别动！别想跑！！！”前一秒狠厉，后一秒就又恳求起来，“不反悔好不好？”
林沸滞住。
他看着程之骄那么大的体格窝在他身前，眼睛红红地盯着他，那里面是一片炽热岩浆，爱意灼人……或许某天，能将他活活烧死。
“……”
他移开眼，撇撇嘴，最后用力抬起一只手，十分胆肥地在那张英俊的脸上轻轻拧了一把。
“我什么时候要反悔了？”
男人像是听不得“反悔”两个字似的，抱紧他又发起疯：“不反悔不反悔！”
林沸无奈仰头，一双猫儿似阔圆俊逸的眼睛亮堂堂的，神情好不认真，极像是小时候跟人讲道理的神态，说话时热气熨在男人白皙硬朗的下巴上：
“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我这辈子本来就不打算结婚成家……你这么好看，陪着你根本不亏，等你不需要我了，我就不跟你最好了。”
程之骄根本就受不了最后那句话，表情骤然狰狞：“除非我死！死得骨灰都不剩！！！”
林沸被他这话吓到了，张着嘴巴没出声。
程之骄紧紧抱着他，像是丢了宝物很久终于找回来的小可怜，一点儿都不舍得松开。
林沸任他抱着。
许久后，男人的疯劲儿终于慢慢过去，又矜持地在他肩窝蹭蹭，林沸说痒。
程之骄就盯着他看。
两人莫名暧昧起来。
男人的目光忍不住移到了他嘴上，看着他微抿的嘴角，目光沉暗，哑声说：“我要亲你。”
林沸脸本来就热得厉害，这一下简直就要冒烟了，不知道他是怎么那么直白说出那句话的，紧张得直结巴了：“我、我不谈恋爱！只跟你最要好！只陪着你！”
“为什么？”程之骄语气平静，难得没发疯，只轻轻贴着他的脸蛋，继续盯着他的嘴看。
林沸低头扭开，他就又贴了上来，问他为什么。
林沸好为难：“就是不谈。”
对方不出声了。
车内变得安静起来，林沸以为他又生了气，连忙瞥过去要解释，却见程之骄正专注地望着自己。
两人视线撞上，男人纤长的睫毛一颤，旋即凶猛袭过来，对着他的脸蛋狠狠亲起来。
“！！！”
林沸目瞪口呆。
很久后，对方才松开，“啵”地一声。
脸颊上被亲出了小红印，红印几秒后就快速消散。
林沸恍惚地眨眼，看到程之骄又贴过来，那张有棱有角的薄唇竟开始微微上扬。
他笑起来总有种耀眼的光辉，矜贵优雅，还带着极大的欺骗性，就连眼底疯狂涌动的病态都能一并遮去。
他声音轻轻的，克制不住地叫了两声明明，磁哑悦耳，最后又多出一点骄傲：“我听你的，没亲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定时甜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