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吾来有何事。”寄生于大主教身上的神明缓缓开口,用的是大主教自己的声音。
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出来，现在的大主教已经不是真正的大主教了。
很快，那个神明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之前列蒂西雅威胁要卸下他的另一条腿,所以现在的大主教是面朝下趴在地上的,而那个神明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森林里略有些泥泞的土地。
这是……
纵然是凌驾于所有生物至上的神明，此时也不禁愣了一下。
而一旁的路德一世却从侧面看见了祂睁开的金色的眼睛，大喜。
“我至高无上的光明神大人，请务必处死这群对您不敬的人！他们不仅背叛了您,还妄图杀死我！”路德一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不管不顾地向“大主教”告状。
祂没有理会路德一世的话。
刚刚收到大主教求救的消息祂本来是不想理会的，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祂一直心神不宁，那人可能没死的消息让祂产生了一种荒谬感。
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事情,却突然被告知一早就没有完成。
再加上路德一世又说没有找到人……祂本来是想要借此机会让大主教协助路德一世的。
毕竟，估算了一下，离上一次大主教吞噬上一任光明圣女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正好可以让他去找列蒂西雅。
最好直接吞噬了她。
趁现在她还没有恢复记忆,大主教应该是可以杀死她的。
虽然不知道十五年前她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是祂必然不会让她再逃一次！
可是，祂没有想到大主教居然是出于这样的状况。
这时，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从祂耳边传来。
“啊,出现了。”
失去了双手和一只腿的大主教没有办法动弹，祂只能感觉到眼前一条白色的长裙在眼前晃动,之后裙子的主人蹲了下来，把“大主教”头掰过来面对自己。
“你就是,那个想要杀我的神？”列蒂西雅的声音宛如恶魔低语般进入祂的耳中。
对于声音主人天然的畏惧让祂一瞬间就僵硬了身体。
但是随即祂就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列蒂西雅手中，不能让她发现祂的心理状况。
没关系,她现在不记得你。
祂虽然被人狼狈地压在地上，但是神色仍然十分从容，就如同立在光明神殿里的神像一样仁慈，宽容。
“孩子，你在做什么？不要被一时的愤怒蒙蔽了双眼。”祂对列蒂西雅说，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愤。
列蒂西雅顿感无趣地把祂的头重新放回地上，语气有带有一丝遗憾，“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呢……难道你就不生气？”
高高在上的神明却被一个人类这样侮辱，这无疑是不能忍的。
祂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怎么可能不想要杀了她。
祂日思夜想，才想出办法在十五年前杀死了还是一个小女孩的列蒂西雅。
可是，没有成功。
眼前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少女，跟祂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所以祂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十五年前的计划失败了。
“神是宽容的。”祂的语气仍然没有丝毫的动容，“我会宽恕你的一切，只要你真心悔改。”
路德一世不可置信地看着“大主教”，但是他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仁慈的光明神，不就是会包容一切的罪恶吗？
但是路德一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不是的。
眼前这个在十多年前就跟自己有了联系的“光明神”，与传说中的那个仁慈、宽容的神明形象完全不同。
路德一世虽然不要脸，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情算不得好事，不过他认为这只是一种必要的手段罢了，路德一世根本没有把自己作的恶放在心上。
就如同大主教评价的那样，路德一世此人十分不要脸，他根本不会有同理心。
不过，那些事情都是神明让自己做的不是吗。
最开始的时候，路德一世还会有一丝的忐忑。
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
那些事情，都是光明神大人告诉自己的，自己不过是遵从祂的旨意而已。
神永远都是正确的。
可是现在，祂居然在自己面前表演对另一个路德一世十分憎恨的人的宽容。
不知道是祂此时的宽容给了路德一世勇气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路德一世直接嚷嚷出声了：“吾神，你不能宽恕她！这人罪大恶极，她犯下的罪过怎么可以被宽恕？您不是亲口说过要处死她吗？只有处死她才能展现您的神威！”
神明：“……”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傻子？
祂早该想到，如此轻易地就被祂所用的人，怎么可能聪明到哪里去？
这时候列蒂西雅让藤蔓把“大主教”拎了起来，至少让祂可以正脸看着自己。
直面这张脸，祂的心里还是忍不住冒出一丝异样的情绪，不过祂很好地掩盖过去了。
“陛下，你别着急，我可不认为我犯了什么罪。”列蒂西雅笑盈盈地说。
你这还不叫犯了什么罪？
把大主教变成现在这个残缺的样子，帝国的皇帝也被尽情侮辱，这两个罪名无论那个都可以让列蒂西雅被处死。
再加上之前她可是被神明亲口说过，勾结黑暗生物，背叛光明阵营。
这还不算犯罪。
“不过你——陛下，我倒是有些问题要问你。”列蒂西雅指着路德一世，然后抱歉地对被狼狈的架起来的“大主教”说：“既然神明大人——”她把声音拖得很长，“您在这里，不如给我们做一个见证？我相信，公正宽容的神明大人一定会帮我们主持公道对不对？”
“大主教”被她的声音说得有点心慌，总觉得她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但是现在列蒂西雅针对的对象是路德一世，祂只能顺势说：“当然，你有什么不公，说出来，我会帮助你的。”
“那就好。”列蒂西雅弯起眼睛，转了一个调调，“不过，我倒是没有遭受什么不公。”她让开自己的身体，露出阿诺德一家人。
“他们的女儿，十多年前被人绑走了，现在都没有找到呢。”列蒂西雅状似低迷地叹了一口气。
这句话把在场的两个知情人心都提起来了。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觉得是我把阿诺德家的女儿绑走了？阿诺德公爵是我的挚友，对于他女儿的失踪我也很痛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现在对我造成了一些误会，但是也不能污蔑我！”路德一世语速十分快。
“别着急，我可没有这么说。”列蒂西雅状似安抚地看了一眼路德一世。
“陛下，这只是我的一个不情之请，跟列蒂西雅无关。”阿诺德公爵站出来为列蒂西雅说话。
这是他们之前说好的。
凯里欧司已经说过，之前伊蓓尔的失踪肯定跟路德一世有关，但是没有证据他必然是不会承认的。
再加上列蒂西雅对自己的来历并不清楚，但是阿诺德公爵又执着觉得列蒂西雅就是他的女儿，一时之间也扯不清楚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不如，直接问当事人。
他们想了一下，觉得列蒂西雅说的对，所以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陛下，请您告诉我，我的女儿当初失踪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路德一世没有想到阿诺德公爵如此地直白，当即就否定了：“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绑走你的女儿？你知道的，你对我有恩，我怎么可能会绑走你的女儿？”路德一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来摆脱自己的嫌疑。
是啊，他为什么会绑走自己的女儿呢。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阿诺德公爵一直以为自己跟路德一世是挚友，甚至在他来安慰自己的时候害怕他为自己思虑过多，告诉他现在他们家里所有人已经调节好情绪了，女儿失踪的事情他们都已经想开了。
直到发现他可能跟绑走伊蓓尔的事情有关的时候，阿诺德公爵才反应过来，当时路德一世的表情，名为放心。
放心什么呢，也许是放心，阿诺德公爵想开了，所以不会再继续追查伊蓓尔的下落了吧。
所以后面发现阿诺德家族居然一直在追查到底是谁绑走了伊蓓尔，路德一世才会愤然冷待了阿诺德公爵。
“原来陛下还记得我曾对你有恩。”阿诺德公爵笑了笑，在路德一世变脸之前截住了他的话：“不过是小事，不值一提，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路德一世的脸色正要缓和，就听见阿诺德公爵说：“我只不过用半条命帮您杀出一条血路，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路德一世：“……好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知道阿诺德公爵跟谁学的，这段时间阴阳怪气了许多。
“没有什么，只是想验证一件事情。”阿诺德公爵看向背后。
“陛下说自己跟伊蓓尔被绑走无关，但是我不信。”他直言。
阿诺德公爵盯着路德一世有些惶恐的眼睛，“陛下，你的谎言可不止这一句。你对我撒了多少谎，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阿诺德公爵不是傻子，最开始可能被之前二人的感情蒙蔽，但是在想清楚之后，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继续傻傻地相信路德一世的所有话的。
而路德一世听见这话居然神色中露出一丝愤怒，“你凭什么不相信我？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你可知道曾经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
路德一世面上的愤怒不似作伪，他是真的对阿诺德公爵不相信他感到恼怒。
在他心里，阿诺德公爵似乎还是一切皆那个任由他掌控的傻子。
如果是以前，阿诺德公爵可能还会真的感到愧疚。
他跟路德一世相逢的时候尚且年少，是真的把这个被自己的兄弟们欺负的皇子当成自己的好兄弟的。
只恨当时有眼无珠。
阿诺德公爵撇开眼睛不看他，淡淡地说：“陛下可以不承认，不过你不会觉得你把当时参与这件事的人全部杀死了就没有人知道了吧？”
路德一世心觉不妙，“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除了你，当时还有人知道这件事。”
路德一世的神色瞬间涣散了下去，接着就是不承认，“怎么可能，我没有做过，一定是有人想要诬蔑我……”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想着如何为自己开脱。
路德一世也知道，如果现在自己承认了那件事是自己做的，那么他一定没有办法活着回到圣利城继续当他的皇帝。
阿诺德公爵会杀了他的。
阿诺德公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让出了一个位置。
一个身形奇异的人走过来，声音熟悉得让路德一世心惊。
“你还真是嘴硬，皇帝陛下。”凯里欧司熟悉的身影落在路德一世眼中，明明早已接受他非人的形态但是路德一世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在害怕。
怎么会有正常的人长成这样一幅形态。
凯里欧司自然看见了路德一世的身形颤动的那一下。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路德一世在背叛他之后还下令诛杀他。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这个“怪物”。
本来以为自己遇到了第一个没有因为自己的外形而对自己露出异样眼光的人，没想到到头来这人才是一直把自己当成怪物在看。
凯里欧司嗤笑一声，“你居怕我？”被指出心里的恐惧，路德一世自觉面上挂不住，状似镇定地说：“怎么可能，凯里欧司，我曾经的朋友。如果不是你曾经背叛我，抢走我的宝物，我们可能至今都还是好友。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凯里欧司无意与他继续缠斗，居高临下地对他说：“你十五年前，密谋绑走阿诺德公爵女儿的事情，我全部都知晓。”
凯里欧司说出了许多的细节，路德一世越听越惶恐，他当初明明都把知情人杀完了，凯里欧司是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疑惑我为什么会知道？”凯里欧司笑眯眯地说，“啊，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厉害，无知无觉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绑走了一个人，这样的你，根本不需要人辅佐。”
路德一世喘着粗气，凯里欧司说得没错，这些都是他之前自己默默在心里想过的事情，但是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
所以，他是怎么知道的？
莫非……是占卜？
凯里欧司看着路德一世一脸怀疑世界的表情，都不好意思告诉他，他所有的心思都写在面上，还需要占卜？
凯里欧司转过身对阿诺德公爵行了一个礼，“公爵大人，十分抱歉没有早早告诉您这一事实，当时我也被路德一世蒙蔽，后来自顾不暇，不久前你的长子找到我，我当时只以为您的近况不怎么好，所以没有告诉您全部的事实，怕您不顾自身的安危。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阿诺德公爵没有责怪凯里欧司，“您能告诉我这一点，我已经十分感激，不必过多的自责。”
列蒂西雅操纵着“大主教”转过身，“您听见了吗，神明大人，证据就在面前，作为帝国的皇帝，他擅自杀死贵族的子女，您觉得应该如何处置他呢。”
“大主教”察觉到列蒂西雅似乎始终对祂的称呼都是“神明大人”，而不是路德一世以为的“光明神”。
这是一件十分小的事情，但是此时的祂却不由得十分在意。
但是，不能现在杀死路德一世。
至少现在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出这话。
祂状似淡然地说：“人都会犯错误，他不过是做了一件错事，我自然会宽恕他。”
明明应该高兴的路德一世在听见祂的话之后脸色却僵硬了一瞬。
列蒂西雅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状似十分失望地对“大主教”说：“诶，可是他现在都没有把他绑走的人放回来，这样的人也值得原谅吗？”
如果现在面对的是其他人，“大主教”大可以随口糊弄过去，因为没有人会质疑神明的话。
可是列蒂西雅不是。
她不仅质疑了，还十分认真地反问“大主教”，“就算要原谅，难道也不应该先把人放回来吗？”
路德一世这才想起来他们自始至终说的都是阿诺德家的女儿被绑走，而不是，被杀死。
豆大的汗珠从路德一世额头上流下，“大主教”也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列蒂西雅放过“大主教”反而朝路德一世走来，“怎么了陛下，只要你把人放回来，我们就原谅你呀。既然神明大人说了，要仁慈，那么只要你愿意悔过，那我们就会对你仁慈。”
“怎么样，把她的下落告诉我们吧。”
刚刚列蒂西雅手撕大主教的那一幕带给路德一世的感官是震撼的，导致他现在看见列蒂西雅靠近就心生害怕。
察觉到她越走越近，路德一世忍不住开口，“她在……”
“不要骗我哦。”
路德一世哑了声。
“骗我的下场……你应该不会想知道吧。”
路德一世的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
她……她不是人，她是一个魔鬼！
路德一世微微移过视线，看向此时也正盯着他看的“大主教”。
祂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路德一世，不知道为什么，路德一世觉得祂的眼睛似乎有些暗淡。
“吾、吾神……”路德一世近乎喃喃道，祈祷他的神明可以救他一命。
但是“大主教”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在威胁他不要把真相说出来。
祂放弃自己了吗？
一边是越来越近的列蒂西雅，一边是无动于衷的“大主教”。
怎么会这样？
路德一世神情有些恍惚。
明明、明明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大主教”透过列蒂西雅的身体盯着路德一世，祂近乎肯定路德一世一定不会把自己抖落出来，因为……
“啊！！！我说、我说！是祂，都是祂，是祂指示我的，是祂让我把那个孩子绑走的！”路德一世近乎咆哮地吼出来。
“大主教”身体一震。
列蒂西雅听见这话不仅没有移开自己踩在路德一世手指上的脚，反而踩得更加重了。
果不其然，路德一世的叫声更加大了。
“你说什么呢，”列蒂西雅皱着眉，一脸不相信，“神明大人怎么可能下这种命令呢，你简直胡说八道！”
她歪头看向脸色有点不对劲的“大主教”，“您说是吧，您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呢。”
“大主教”没有接话。
而路德一世的声音更加惨烈了，但是说出的话却比刚刚真实了许多，“就是祂指使我的！我也是被迫，不然我怎么可能会绑走我挚友的女儿呢！”
“你在说什么？”“大主教”脸色不虞地说。
路德一世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一天，神像突然睁开了眼睛，祂告诉我，让我去绑走一个小孩，不然就杀了我。我当时也是无可奈何啊，所以只能派人去绑走你的女儿。在那之后我每天都活在悔恨当中，疏远你也是因为每当看见你，我心里的苦闷就会多一层。”路德一世甚至把自己疏远阿诺德公爵的借口都找好了。
甚至，他觉得这还不够，继续抖落祂让自己做的事情：“我本来以为祂绑走那个小孩是看上她了，想要带她去神界，我也没有想到，在我把那个孩子交给祂的时候祂就当着我的面把那个孩子杀死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拿不出那个之前被他绑走的孩子。
因为那个孩子，早在十五年前就死在了圣利城。
这也是为什么凯里欧司占卜的结果显示，“她从来没有离开过你们”。
路德一世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唯有这一句话是真实的。
在他把那个孩子交给神像的时候，隐隐约约之中他看见神像里面脱离出来一个白色的影子，然后下一秒，那个被下了昏睡咒的孩子就在他面前变成了碎片。
他甚至还听见那个虚影如同松了一口气一般，说了一句：“总算是死了。”
路德一世神色闪了一下，继续为自己求情，“你们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个棋子而已，我都是被迫……”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自己的身体炸成了肉泥，如果十五年前的那个惨死孩子一样。
等等，为什么他能看见——
哦，他死了。
列蒂西雅往后面退了几步，在自己面前设了一个屏障，不让路德一世肮脏的血肉溅在自己的身上。
即便是猜到自己的女儿当初已经遭遇了毒手，但是阿诺德一家在听见罪魁祸首甚至恬不知耻地恳求他们原谅，他们都是一口气憋在心里。
所以看见路德一世惨死也提不起怜悯的心思，甚至连平日里对自己姐姐不甚在意的伊西多都暗骂了一声，“便宜他了”。
可不是便宜他了吗。列蒂西雅转头看向真正动手的人，此时寄生在大主教身上的“光明神”。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高考了，祝所有参加高考的宝贝们旗开得胜，得偿所愿！
争取下周完结！这次是真的啦！
谢谢小可爱“据说这是一头猪崽子”的1瓶营养液！抱住亲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