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五十七章

  这场气我憋了很久,但南景予却没时间发现我的异样。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到达边关开始,他和玲珑就没有一天不是不欢而散的。

  类似情人间的争端让他疲惫不堪,虽然一连打了几个胜仗,却一直眉头紧蹙。

  我对这种情况一直持幸灾乐祸的态度,但这种幸灾乐祸时间长了,也不禁掺杂了一些对他的怜悯。

  昔日的弱水一族也是一方强大的势力,涟漪作为弱水水神之女,并非什么草包美人,她和他的争论一向有理有据,关于行兵,关于布阵,她的见解完全不下于南景予。

  只是南景予对魔族的态度太保守,他想打退魔族,占领几座对方的城池,但涟漪却有着凌云之志,她想趁机拿下魔族。这种思想不同而产生的矛盾,完全无法调和。

  太阳初升,大雾尚未消散,沉寂数日的魔军再度出动。

  中央步军十万,两翼骑兵各是五万,总共二十万红色黑红服大军,如秋色中的枫林,又如噩梦中的厉鬼可怖。

  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仙军营垒的大军随之出动,漫漫黑色如同遍野松林,看阵势仿佛与敌方大体相同。这是两支实力堪堪抗衡却是风格迥异的大军:且不说秦军持阔身长剑,魔军则弯月战刀,两翼骑兵更是不同。

  骤然之间鼓声号角大作,纛旗在风中猎猎招展。魔军两翼骑兵率先出动,中军兵士则跨着整齐步伐,山岳城墙班向前推进,每跨三步大喊“杀”,竟是从容不迫地隆隆进逼。

  与此同时,群均凄厉的号声震山谷,两翼骑兵呼啸迎击,重甲步兵亦是无可阻挡地傲慢阔步,恍如黑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

  终于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响彻仙魔交界的山谷,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

  这是两方都最为强大的铁军,都曾拥有常胜不败的煌煌战绩,都是有着慷慨赴死的猛士胆识。铁汉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山原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凄厉的嘶喊,以及炽热的烽火,使得两军兵士欲加地愤怒,战争越来激烈。

  这次战役,也成了两军首次大交锋的艰难之战。

  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倾洒在了魔境城楼之上。

  我跟着几位神将一路拼杀,过去从未见过那等壮烈场面,如今一场大战下来,满脸血渍,身上更是血痕累累,且还是幸运地安全退离了场地。

  只是才欣慰地回到后方大营,走在路上便听到将帅大帐里的争吵声。

  “热战当前还抽兵力到后方,战神莫不是心慈手软?”涟漪的声音带着怨愤自内传出,“若是按原先计划的水火联攻,仙军何以还停驻在这一步!”

  连原来的称呼都不叫而称战神,可想而知南景予该有多窘迫。

  “密报上说冲破防线的魔军流窜向了九重天,我们不能不防,”果然他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却不失一丝落魄。

  “擒贼先擒王,”涟漪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激动,强烈地带着斥责,“要是主力都受损,哪里顾得及后方?天庭自有守护,何须我们前后卖命!”

  接着是另一道陌生人的插嘴:“恕末将直言,护卫天庭,这不该是身为仙界军将的职责……”

  “好了!”南景予如同爆发似的吼了一声,再开口是不容辩驳的肃穆,“都下去分配自己军力,战局暂且按我临时改布的做。”

  而后,我看见突然掀帐而出的涟漪,满面的气愤,头也不回地快速走开。

  再待我蹑手蹑脚进去帐内,围绕着南景予的是一团死寂,而他已两眼无神坐在上座,愣愣看长桌两边的仙将对着地图议论。

  我在一旁站了许久,末了,递去茶水,这人却突然起身,闷闷离开。

  不可否认,我眼中的南景予如今在战事和压力夹击下,显得格外可怜了些。

  如今虽担下了战神名头,他的对手却是他怜爱的人,还是监视他的监军,他下意识想满足涟漪的愿望,自己却又不肯放弃自己的信念……于是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

  明明是众将围坐一起的商讨大会,这两人却成了争吵了很多场的主角之后,终于爆发了最大的一场争端。

  那一日,玲珑拂袖而去,却是在众人注目下双眸都浮着水泽。

  南景予因她临阵假拟他口谕而大发雷霆,于盛怒间推翻了一桌的密函和图纸,挥退亲卫,爬到屋顶上喝酒,表情晦暗。

  我本想对这人落井下石的,但他的样子实在太可怜……我怕这时候触痛他,会被他给掐死。

  犹豫了一下,便悄然爬上屋顶,跟着身旁那身影谈起了风景:“以前在尧华宫,我最可惜的就是看不到这么美的月光。”

  皎白洁净,清透明亮,就像被水洗过一样。

  我幼时最喜欢的就是看月亮。那时常常想象自己会飞升成仙,做一个跟嫦娥一样的仙子,成为三界的传说。后来长大了,知道成仙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成为万众瞩目更是件难之又难的事情,月亮就成了心上的一道向往。

  谁知道后来我会以那么出人意料的方式上了天,且没多久,又从云端跌落了……

  南景予喝了口酒,明明酒量不好也晕乎着强撑,黯然道:“天界总是太亮了,没有日月,就像忽略了时间。不过时间还是在动,人也在变……什么都在变。”

  他话中怅然,我却不想接口帮他疏通,便继续问:“那人间呢,你觉得好玩吗?”

  据我从派去跟踪了他许多日的宫女口中得知,南景予其实是记得一些渡劫时在凡间的事的,我这样好奇地问,其实更想知道,他是否后悔断送了宋兰景那一世,只为救我。

  然而,南景予好长时间没说话,久到我都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他轻轻的说起来:“不知道。喝酒的时候只想得起零碎的她,过去就算上天入地我都会一直找的她……记得师门森严,我们相互扶持长大,她苦练的舞……我在书堂专心写的诗句,欣喜若狂地看她笑着收下。”

  月光下,我看见他自袖口出拿出半截玉笛,扯落笛端月牙形的木块,将那本该是叫手札笏的东西,紧紧握在了手中。

  曾因我同他打斗而劈得只剩半截的玉笛,我曾送出去最宝贝的礼物,如今只因他同别人之间重要的信物取去了,而跌落,甚至滚跳碎裂。

  我是在陪他回天界很久以后才得知,手札笏是一种上古时仙人们用来记事的木块,类似竹简的作用,既然是他在师门写了诗句赠给涟漪的……那除了表达喜欢还能有什么。

  可他不知道,我当初化了白兔被动当了传递使时,亲耳听见涟漪决然送回这东西的话。

  涟漪或许也爱他,但毫无疑问,我可以肯定的是她太过理智,更爱的是故土子民,亦陷足于父亲同天庭的纠纷,同魔界的仇恨。

  这一刻,我的心猛地疼了一下。

  这样的感情太过真挚,让我不禁有股强烈的冲动,想抛开对他的恩怨,说我祝福你,说那你就好好地对涟漪,你好好跟她说话,很多事还是可以解决的。

  但这番话在口中转了好几圈,终究不会说出口。

  我心里不愿意他幸福……尤其是与涟漪一起的幸福。

  我明明担心那个还是宋兰景的他,才问他对人间的看法,他却答非所问,在醉意沉沉时,谈起的还是涟漪。

  那个同面前这个身影一模一样,白衣翩翩的修道宋兰景,终于,再也不在。

  鼻子一酸,我抢过他所抱的大坛酒便也灌了几口,但眼前还是被不争气的水雾覆盖。

  寂夜幽长,慢慢拷打着人失落至极的心。

  不知就这样半明半寐地过了多久,魔界阴冷的风吹得人直生寒意,我起身时踩滑了屋顶的瓦片,自然也惊醒了浅眠的南景予。

  他迷糊着双眼,自己敲打了几下后脑勺,看向我起身,却是幽幽问了句:“你怎么……还不回天界。”

  我在寒风中早已胡思乱想出了一肚子火,自然回答得没好气。

  “我还等着立战功回去炫耀,不想回为什么要回,”也不管因摸黑踩着瓦片离开而踉跄了几下,一瞥那还倚着酒坛颓废的人,愤懑道,“你休想靠鄙夷赶走我,趁你的意。”

  脚步声踩过稀疏的瓦片,一步一步,竟像极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南景予对涟漪果然十分耐心,第二天他便又主动去求见她了。但不知为何,涟漪却对他避而不见。

  而且一连数日,监军都回绝了主帅的求见,令人唏嘘。

  南景予大多数时候都在和将领们讨论诛魔事宜,只是偶尔单独一人时,便会露出呆怔的神情。

  我知道他在烦恼涟漪的事,对他说话逐越来越毒,讽刺了他一句:“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有本事当初就别跟人家吵啊!”

  他苦笑了一声,正逢大家散会,竟然耐心地跟我解释了:“你不懂,不是我不愿跟她讲,而是她根本不想听……她一心想乘胜追击并平定魔界,想法很好,但现在并不是时候。寒冬让仙兵们能发挥出的实力不过十之五六,加上魔族为了保护家园定然会异常凶猛,届时我们输的几率大过八成……”

  我随他手指之处细细看着地图,听他无奈地讲述自己的看法,总之就是涟漪急功近利,而他则因清醒而备受煎熬。

  和一个根本谈不上有耐心的人讲道理,确实,我觉得还不如不讲理的更好。

  果不其然,失了前线抽调的军力保护,九重天的天庭都受到了几批魔军进攻。

  突然爆发的攻墙战来临,天帝亲自指挥亲兵,张弓射箭,发射各种法力充足的火器,进行狠狠打击。

  战斗打得激烈的时候,城上的箭和炮石就像雨点一样地发射出去,魔军被死伤了许多,同时又企图凿城而入。

  魔族毕竟生命力顽强,只要不彻底魂飞魄散,愈合力可是六界中的佼佼者,于是改变部署,在头上顶着挡箭牌,冒着箭石火器,带着攻城器械,前队倒下,后队又跟了上来,谁也不敢后退。

  被动孤立无援时,天帝在阵前倡导速战速胜,命令死士疯狂突破到敌军密集的地方,展开轰击。于是只见大片的爆炸声响处,烟火腾空而起,魔军血肉横飞,一片一片地倒了下去,在硝烟弥漫中,魔敌的进攻暂时停止。

  我随南景予匆匆赶回九重天时,四处正陷入激战,因天帝直接统领反攻,残余的魔军在天界四处逃窜和作乱。

  对方的残余主力退到绵蔓水边,和原来背水列阵的叛逆天兵会合起来,重新同南景予展开激战。

  前面是倾巢追赶过来的敌兵,背后是水深流急的绵蔓弱水,在这紧要关头,我们要么是向前拼死杀敌,要么是后退溺死水中。只见将士们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无不以一当十,拼死战斗。

  敌军依仗人多势众,往来冲杀了很多次,仍然攻不破弱水阵地。

  南景予指挥的天兵,就这样把几万魔军牢牢地拖住在绵蔓水边,但毕竟对方鱼死网破下攻击力也不容小觑。

  激烈的拼杀中,我不过无意间回头,便见深入对方密集腹地的南景予被夹击着甩打手中□□,眼睁睁见那突然背后挥刀的魔将,猝不及防令他背后的颈项处就绽开了大片血花。

  此次救援天庭出来得匆忙,许多人都来不及换上厚重的铠甲,那一刀,是实实在在砍在了身上。

  “啊……你怎么样!”我惊叫着冲去他身边,使了蛮力旋转着剑锋霹开周围扑来的魔军,搀住他即将倒地的身躯。

  此时的南景予满身血渍,眉头紧蹙成一团,毕竟真正属于自己的淌血伤口在背后,手软后军枪掉落在地,却是沉声道:“不用管我,你们按计划继续前攻。”

  以命激战了这么多天,我已是十分艰难地使力将他自地上拖起,一边还要朝四面挥剑,这一刻,终于有了莫大的恐惧。

  我知道他饶是苍白地死撑着,还想伸手去拿起兵器,但我没给他机会。

  一咬牙,我连拖带背地将这人向后挪动,对上几位匆匆朝这边杀来的仙将目光,决然恳求道:“几位将军,拜托了!”

  而后,我看见他们郑重点头,也没管身上那人越发狂乱的挣扎,仓皇退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