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六十五章

  一路忍着丹田痛楚被带进宫殿内,当宫人们将红色纱衣披在我身上的时候,瑟瑟施施然来到,清音婉转如黄莺:“十里姑娘,你别恨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和你师兄的复仇大计!你既然来了,便也做些有用的事。”

  我正了正头上的珠翠和翊羽花朵,冷冷地瞪她:“你接近他,只是为了报仇?”

  她眉峰一挑,而后骤然爆出笑声:“当然!没想到这十年,他没去报仇,竟然跑去修仙了!竟然没有将复仇大业放在心上!”

  话尾甚至还带了愤懑之意,那是将仇恨强加到别人身上的可恶愤恨。

  “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我颓然坐在妆台前,扶了扶额。

  她却是双手拍拍我两肩,坦然承认:“是妖毒,你若是乖乖嫁给西疆王,我就将解药给你。”

  我怒极,长袖在桌上一拂,两根红烛便应声熄灭。一片昏暗中,某人尤其得意地看了我一眼,施施然离去。

  宫女们噤若寒蝉,纷纷退了下去。

  然而,待四下无人,我才对着鸾镜,嗤笑着弯了弯嘴角。

  虽然疲乏了些……但演戏还真是累啊。

  默念一句咒语,指尖上便蹭出一点咒火。我将手指伸在红烛之上,点燃烛芯,于是周围又恢复了明亮。

  法术终于恢复了。

  瑟瑟只知道那妖毒会压制我的法术,却没想到宋兰景会有我这样修行千年的妖族同门,法力虽薄弱,但还是有从体内剔取凡界毒素的能力。

  就在表演舞蹈的时候,我觉察到那杯酒中的妖毒,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她一场局,于是将计就计,索性混入西疆王宫计划毒杀。

  所谓妖毒又能奈我如何,我本就是沾染仙气的妖体,那所谓的妖毒也早就被我逼出体外。

  坐去鸾镜前,我将发髻上插着的一根神鸟翊毛轻轻拔下。翊毛的一端,在毒粉洒过后呈现可怖的黑色。

  桌上放着两杯合卺酒。我将翊毛的一端浸入酒杯,觉得不行还又汇了术法进液体中,然后轻轻搅了一搅。

  这毒,能让小妖精法力尽失,也能让凡人气绝身亡,省得脏了我的手。

  不知道等了多久,宫幔外传来醉汉醺醺的声音:“美人儿……本王的美人儿,你在哪儿呢?”

  我打了个激灵,忙端起酒杯,朝那来人笑迎上去:“国主,奴家等你饮合卺酒等好久了,你怎么才来!”

  “来了来了,本王这不是来疼你吗……”他色迷迷地将我看了又看,而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我笑吟吟地,一闪身便避开了他的手,然后优哉游哉地看他的脸色渐渐转为痛苦,最后变成惊惧。

  他头上冷汗直冒,捂住腹部瘫在地上,一手不可置信地指向面情狠绝的我:“你……”

  此时只需我挥动手臂,宫帷上垂坠的金绳便飞过来,很快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

  “国主,你最好立下御旨,将掠土归还北固国!否则,你可能到死都见不到解药!”他怒而开口,本还想大斥,但最终还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袖口中的匕首在手中飞速旋转,最后抵在他的脖子上,我一把挟了这人,一步步走出宫室,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走进御书房。

  “写!”我将笔丢给他。

  西疆王脸色青白,哆哆嗦嗦拿起笔,开始写御旨。

  宫室外站满了胡兵,却忐忑踌躇着没一个人敢上前。

  待这人写完,赶紧讷讷地问:“解药呢?”

  我一把将御旨夺过来,露齿一笑:“呵,十几年前,你血屠整个西疆,此仇,自然根本就无药可解!”

  他脸色遽然变得惨白,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我:“你!你……给我杀……杀!”

  后半句则是震耳欲聋地号令四周。

  胡兵挥舞着刀枪涌过来,法力在身,我哪里会惧怕,一摇身便化作轻烟逸出宫外。现在还有时间,只要拿着御旨让守宫大将都撤退,再让宋兰景赶快攻城,那么就会胜利在望了。

  然而回了国宾馆,却已经人去楼空,一个人影都没有。

  “师兄!”我仓皇地大喊,浑身冰凉。该不会是,西疆官兵在宴会结束就痛下狠手了?

  国宾馆的高台之上,飘着一抹殷红,那是瑟瑟的衣裙,只是殷红色怎么看得不似普通的色彩,而是染了血腥气息。

  四下都让人无法不惶恐不安。

  我飞升到高台之上,赶紧大声问她:“我师兄呢?”

  瑟瑟回头看我,黑发随风飞舞,神情竟是癫狂一般:“你师兄?呵,你师兄用法术唤来了阴兵鬼将!用不了多久,这里就是一派废墟!我要站在这里,看着胡人灭族!”

  什么?!

  御旨从我手中轻轻滑落。

  我如遭雷击,且不深想凡人使用法术召阴兵的下场,现在宋兰景还未渡劫回南景予,一旦天庭怪罪再查到他私闯了司命井的事,前功尽弃不说还大难临头。

  我再度气急攻心,欲要一把抓起她衣襟就质问:“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召唤阴兵鬼将,会遭到天谴的!”

  “我知道,三魂六魄灰飞烟灭!”这张脸却冰冷如霜,大笑着闪躲我,“可就算是那样,也好过苟且地和你过一生!”

  她疯了,为了复仇疯了。

  我慌乱无措地看向高台下的一切,越慌乱越脑海混乱。

  “对了,早就知道你师兄会召唤阴兵鬼将,你猜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将你送给胡人国主吗?”而此时,她还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我扭头,不奈地问:“为什么?!”

  她眼中的锋刃如同淬了毒:“你上前来,我告诉你。”

  我一步步上前,然后看她眼中的杀意越发浓烈。当她蓦然出招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她便被我击得飞跌出去。

  凡人,是受不了这一挡的,其实没有她这句问话,我杀心亦起。

  她倒在地上,口中咯出鲜血,再看向我时则有了几分惊惧,我则上前,将人扯起就问:“快告诉我真相!”

  她猛然拍开我的手,整了整碎发和衣装,突然凄然笑起来:“真相就是,你也是复仇的一颗棋罢了。你莫不是不知道你师兄当年苦苦寻找人参精吗?那是因为修行高的妖或精魅元神有起死回生的力量,参精相较之下最易捕,我们要用你来复活全族人!可我恨他……为什么他又要放过你了?”

  我怔住。

  原来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曾经真的有煮了我和罗泊的念头。

  不过地仙庙的人都以为我同罗泊一样是参精,罗泊过去总控诉宋兰景要杀他不是随口胡说,在很久以后宋兰景才看见我的真身……难道是发现我不是参,而连诱骗的应付都不再。

  我终于明白宋兰景为什么不爱我了,原来他曾一直当我和罗泊只是他眼里的猎物。

  仅此而已啊……

  我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极目望去,天边被熊熊火光照亮,如盛放的灼灼黄花。

  跃上高空,可以看到城墙外围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士兵,厮杀声,惨叫声,以及火光照亮了一张张骷髅的脸——它们都来自于地府。

  铠甲之下都是森森白骨,却有着无可抵挡的力量。迎着刀光剑影,无数个骷髅兵爬上城墙,所到之处皆是死尸。

  我呆呆地俯瞰着这一切。十几年前的胡兵,也是这样践踏着西疆的吧?为什么悲剧,一定要重演?

  “不——不要!”我捂了捂嗡嗡作响的耳朵,随杀戮中的妇孺哭嚎声回过神来,冲进人群里疯狂地大喊,“师兄,宋兰景……宋兰景你在哪里?!你在哪儿!宋兰景,南景予……”

  那样温润的宋兰景,我喜欢了那样久的南景予……我才不要他就这样灰飞烟灭!

  可极目之处,皆是一片断壁残垣,偶有摇晃的火苗在烧。曾经繁华的西疆,已经坍塌成灰。

  呆呆地看着这一切,泪流了下来,全然不顾冷风凛冽地割过来。

  这点痛不算什么。风如刃,痛的只是身体发肤。而那个人,无时无刻都在眉间心上,循环幻化出每一世的身影,让我痛不欲生。

  蓦然,一支碧色的笛子映入眼帘,在四周颓败的死灰色中是那样鲜活。

  我弯腰将笛子捡起,看到笛身上刻着的青青竹叶。

  依稀记起了往昔,我一边刻着竹叶,一边轻声吟唱——

  最怜瑟瑟斜阳下,花影相合满客衣。

  彼时赠君玉笛,只是想拼得一寸半点相思。今时见笛思君,碧落黄泉不见君。

  “里儿,”有人轻声唤我。

  我顿愣,回头。

  依然是那样俊不可言的眉眼,依然是那样清冷如雪的气质。不同的是他的身体犹如一缕魂魄,没有温度,飘忽不定。

  他笑着,笑容中有我恼火的释然:“我总算是为我的族人报了仇,也总算是救了你。”

  “别说了,别说了!”我强忍住酸涩的泪眼奔去一把抱住他的肩膀,挤出一个笑容,“还有救!你这个傻子!我们立即唤回所有的阴兵鬼将不就行了!我们……”

  “没用的,”他打断我的话,突然如受重击般后退一步,“事已至此,已经晚了啊。”

  我原本死死抱着他肩膀的手忽然一沉,我的手竟然穿过了他的身体,难以再触摸的距离,生死两端。

  心头一寸寸地结了冰,泪眼朦胧时,我还是燃着一丝火花,凄然地问他:“宋兰景,你……那天你说要我等着你……你究竟要说什么?”

  他沉默。

  我便也不语,如果可以等到天荒地老,我等,但你不能离开,只能让我在这里等下去。

  我信了你的邪,即使你不是前世的你,不是上上世的你了,还是陷在泥的劫数里无法自拔。

  点点滴滴,一刻刻得等你表明。

  “我想对你说,在看你冲上那支箭的时候,就算知道你不会被伤到,我还是不能不乱心……那个时候,我不想报仇了,要不我们就回到地仙庙去,你说什么,我听什么……”许久后身体寸寸虚幻般碎裂时他才回答,回答得牵强笑语,回答得无力又苍白,毕竟命运偏偏开了一个玩笑。

  心头钝痛,仿佛碎碎合合,酸涩无力,又明明欣悦异常。

  我喜极又泣,双手呈小心翼翼的拥抱,努力地,将他眉眼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放过一瞬的,深深印刻。

  哪怕只是拥着空无,也能在情话中醇醉和被淹没。彼时一下下抹去视线前碍眼的模糊,我一字一句地道:“你不会有事的,你是谁啊……我不要你有事。”

  而后,在他诧异的目光中,看见那两轮清澈的瞳孔里,是我自己身体抢先于他变得异样,猛然碎裂般爆发后,亦一寸寸成为燃烧般的魅影。

  罪过或者错过又如何。

  就让这遍野的罪过,焚烧你的天真……

  消散我的不舍,只剩爱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