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四十三章

  木楼厅房内,我才迅速关上房门,茶几旁托着下颚的慕梓妖已然瞥眼问来——

  “你是说,南景予果然遭了劫数,而这个劫数就是历劫轮回?”

  我点了点头,给每个人都沏上一杯新茶。

  慕梓妖却是挑眉怪笑一声,明明兴灾乐祸,语气间还是带了丝丝羡慕:“要是这么简单,我也想去闯一闯司命井了,做了凡人,反倒不必躲避天界那些烦人的家伙了。”

  “可你就算去了司命井也还是预测后来,与其你现在这样过日子,知道得更多怕是反而不顺心吧,”我并不避免他顾忌的事,而是一本正经地提,“话说,这么多年了,你那寒气也该吸集满了吧?”

  应该是许久都未被问这话,慕梓妖看看阿红,在同她相视一笑后,道:“那是自然。”

  “不会再提心吊胆的就好,”我欣慰地笑了笑,“既然大家都知晓住的地方了,我也好常出去串门儿,你们俩什么时候带着娃娃来看我啊?”

  两个人知晓我受法力内伤,特地准备了药材来地仙庙寻我,不过相碰上的场景有些迷糊。

  话才出口,阿红就窘迫地推了推我身侧。

  “哎呀,十里,我都说了医馆里的孩子是代养的孤儿了……”她垂首低语,分明窘迫又掩不住的娇羞。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拍拍这姑娘手背,竟顿时有了老成的沧桑感,“我在人界兜兜转转这么久,可看惯了凡人的生老病死,我就不信你们不想在漫漫年岁里多些寄托。”

  然而这俯视一切的沧桑很快被慕子妖一句话打破,只见他双手交叉胸前,一提一个名字就没好气:“那南景予呢,他究竟还要生死轮回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还真难回答,因为看得出他想探知的,更多的是我同南景予的关系。

  “我不知道,”沉吟后我只能这样回应,回应之余莫名有些无奈,“但谁又知晓,他愿不愿意这样挥霍掉一世世呢。”

  我想,换作一般仙人,经受不知多少世的凡人轮回该是觉崩溃的吧,何况南景予走之前还对其他人声称是修行闭关,不愿人知晓的祸事。

  送走了慕梓妖和阿红,我回到庙宇后的木楼时,仍旧有地仙庙的弟子趁着黄昏的光线,在空场上练功,然而数位舞剑的人影里,却没有我常远望得身姿翩翩的那个。

  “谁是南景予,”突然的脚步声由后而近,接着便是突然的质问声。

  我一愣,回眸便对上某人沉穆的目光,自城巷一路回来的愉悦仿佛烟消云散。

  但很快,就惹来我捂嘴,一阵胡思乱想后的笑声。

  声音刺耳,不免让那边还沉着脸的宋兰景尴尬:“你笑什么。”

  此时我就算告诉他答案,他八成也要骂我一通疯了,所以转念一想,凑近去问出的话有了轻佻暧昧的语气:“我可不可以理解成,师兄板着脸是在吃醋?”

  他面容僵住,又被我呼上面庞的热气刺激得微微抽搐,握了握手中的佩剑转身道:“不可理喻。”

  便快步又消失了背影,带起一阵微风。

  不知是不是罗泊对我要回红线绳的信心大减,事情传去了勒伯耳朵里,反倒促成了与次无关紧要的事。

  明明是要红线,勒伯却再次将我和宋兰景留下谈话,对徒弟下手催婚,左右放话暗示,着实刺激。

  这下好了,宋兰景埋怨我碍他修行,罗泊幽怨我只顾风花雪月,我可成了两边不讨好。

  地仙庙又一年庙会祭祀的日子,人间供奉的香火不断,因地仙也掌姻缘,不少善男信女成对站在系满红绸带的树下祈愿,人海与红红绿绿的山林及红绸融汇,好不热闹。

  于是走在石阶上时,我扯了扯宋兰景手腕上露出的一截红线,指着两边祭祀的仙牌和求姻缘的人群暗示他,他也该是金童,而我是玉女,是这世界上最暧昧的一对儿,结果这人却嗤之以鼻说,你的确是玉女,不过不是美玉的玉,而是玉米的玉。

  后来我专门去菜市瞅了瞅玉米长成什么样儿,才明白这人的意思。

  ……玉米和美玉的外貌,差太远了吧!

  太没天理了!勒伯师傅明明说,这辈子见过的所有九天仙女都没我好看呢!

  宋兰景这个人生起怪脾气来,还真难搞定,不就是自己生自己的气吗,天晓得南景予这个名字怎么现在这么招恨,连他自己都不放过。

  我失落,转身便走。没想到领口一紧,双脚悬空……竟然被一把拎起,而耳边是他清冷的嗓音:“既然出来了,就随我一起去捉妖。”

  未及我挣脱,鼻翼间已经溢满松竹的清香,是他的衣袍熏香。

  我脸一红,放弃了挣扎。

  咳……算了,就随他去捉妖,谁让我也乐意如此呢。

  京城里最近又疯传花妖的事迹,勒伯督促收伏的次数也变多。

  花树繁盛,落瓣缤纷。

  顺着类似妖气的踪迹,我和宋兰景来到一座深宅大院前。朱门金钉的大门上方,牌匾上书三个大字——西王府。龙飞凤舞的隶书,走笔张扬,落笔遒劲,将王家威严彰显得淋漓尽致。

  我和他混入盘盘囷囷的院邸。经过一处院落,罗盘上显出异样,说明附近有妖异。

  对视一眼,二人一起跃上墙头。可是他却伸手拦住我,低声道:“等一下。”

  我一怔。

  抬眼望去,只见西王爷正在和一个美人儿切磋剑法。只是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会将剑舞得那么好看。

  我也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会让身旁这人神情恍惚。

  还有一丝难言的诡异,在那美人面庞凑近这边时显现。

  剑影如雪光划过,凛冽夺目,偏偏收势的时候似鸿鹄落翅,干净又利索。五六个回合,美人儿已用手中利剑直指那亲王,笑吟吟道:“王爷可认输?”

  西王爷仰头爽朗一笑:“是本王输了。”

  “那王爷可要按照事先约定,明日向皇上出兵西疆!收复失地,指日可待!”她的话铿锵有力。

  西王爷眼神闪烁,将手中宝剑插回剑鞘:“再说吧。”

  如今兵权分散,朝中各派都主和不主战,哪个权贵愿意将自己所辖的兵力折损在西疆?

  美人儿冷笑一声,口中喃喃自语,指头上嫣红的丹寇上便飘出一枚桃花,直直往北王爷额头上飞去。我恍然大悟,这正是花妖迷惑人心的法术!

  说时迟,那时快,师兄向我丢了一个眼神,我心领神会,和他一起念诀,俯身向美人儿冲去。

  花妖大惊失色,手腕一转,提剑便刺。但在仙庙学的仙术更厉害些,白光一闪,她已被我们收入妖灵囊中。

  只是那张面容彻底在视线中清晰时,我险些从半空跌一跤,尽管宋兰景很快用了一个御云术,再多的追兵也奈何不了我们。

  飘飞在半空,美人儿在妖灵囊中挣扎:“妖怪!快放我出来!”

  我立即嘲讽:“嘴巴倒厉害,说我们是妖,你才是妖吧!”说着便得意起来,疯狂地抖着手中的袋子,也不在乎自己也是妖类一族。

  像,太像了。

  不得不说这妖女的面孔同一个人太相像……试问还有哪个人物能让南景予魂不守舍地盯着不放。

  可现在南景予不在,我身边这人明明就是宋兰景,怎么还是对这样一张脸痴迷。

  恍然间脑海中忆起南景予下界前说,我若遇到同涟漪相像的女子不必纠缠,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越想越烦……罢了,捉妖也算是修道的内容之一,如今收拾了只花妖,师傅定会有重赏。

  不料宋兰景一句话就泼了我一身冷水:“她是凡人。”

  我差点从跟斗云上栽下去。

  那个花妖果然是凡人,她原本该是西疆郡主,只不过西疆被胡人给占了去,郡主这个头衔也就变成了虚的。

  我气到内伤。就为了捉她,我昼探西王府,险些暴露身份,差点失足于侍卫刀下,结果白忙了一场。

  妖灵囊逸出一股青烟。烟丝散去,美人儿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看来已经昏睡过去。

  勒伯师傅从屋中走出,问道:“徒儿,她不过是个凡人,不是妖,你打算将她怎么办?”

  地仙庙向来不多留凡俗之人,这是数百年的规矩。

  天光洒在宋兰景浅金色袍子上,折射出细小灼目的芒丝。他跪在地上,低首敛眉,道:“她是徒儿的旧识,求师傅交给徒儿做主。”

  师傅允了。

  我蒙了,险些给自己一个巴掌。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勒伯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捻须而笑:“十里,这可是你师兄命中必经的劫数了。”

  我才不懂什么劫数,也不懂什么注定,我只知道——我这么多年美色牺牲,却还比不上他和美人儿的惊鸿一瞥?!

  像极了弱水涟漪的美人儿是凡胎肉体,在妖灵囊里伤了元气。宋兰景好汤好水地送着,总算是让她恢复了元气。

  到了晚上,我偷偷地跑去看,只见师兄倚在门外的栏杆上,吹着一首我听不懂的曲子,一坐就是整晚。

  我在暗处看了他整晚,直到晨露湿了衣服,罗泊寻到我后惊慌的叫起来。

  后来,美人儿和宋兰景在小院子里练剑,飒飒剑声划破了宁静。

  我依旧躲在暗处,听到剑声停后,他问她:“瑟瑟,你和以前一样,还是这样痴迷练剑?”

  瑟瑟道:“宋郎,我就是要练剑尚武!我要让天下人知道,一个女子尚且如此,男儿若不自强,只能成为天下笑料!”

  竟然豪气薄云天。

  我忍不住再探头张望过去,只见男子露出欣赏的微笑。他的眉极直,眸极黑,鼻极挺,脸庞的线条十分柔和,笑起来足足摄了人的三魂六魄……然而这笑容不是为我。

  这一世的宋兰景和瑟瑟,依旧是南景予和涟漪的脸,依旧有着我不知晓的知己过往,仿佛永远都只能都外人远远看着。

  成对游过门前的水鸭嘎嘎乱叫,令人一心烦,抛了墨笔便砸出去,惊得扇门外一阵鸭飞狗跳。

  “十里,”正好走进门来的阿红愣愣驻步,“可是有什么烦恼心事,说予我听听?”

  “没什么,”既是她来,我并不想多说,只道,“就是这些鸭子太吵了。”

  “你总是说没什么,”她坐在一旁,放了手中的生漆食盒朝我喃喃,“我看,你这个样子,十有八九和君上有关。”

  我愕然掐了掐自己的脸,看向她:“这么明显?”

  她浅笑后,语重心长道:“其实你和君上缘分很好,不过他既早在你之前便有对涟漪公主的心,你或许可以在那种感情上想想别人……”

  “诶,我说,”我迅速做了个不用再说的手势,暴跳起身便倔了嘴,“阿红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才没要死要活的跟着南景予呢,你别弄错了,我这一遭是为了彻底离开尧华宫才陪他来的,不然他爱怎么样怎么样。”

  地上坐着的女子却嗤笑。

  “我看你才变了呢,”她说着便朝我背过身去,“以前在尧华神庙里无话不说,现在反倒遮遮掩掩的,烦事闷在心里才更烦呢。”

  我气势一软,自然是不想惹她生气的,赶紧凑过去用手扳向那背过去的人。

  “哎,好了好了,不提他不提他,一提他就没好心情,”为缓和气氛,我迅速便伸手去捞几案上的食盒,“我来看看,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不得不说这姑娘心思细腻,做的点心也精致好看,我一边夸着,一边都不舍得下口。

  直到门外传来少年嘶吼的叫唤声。

  “十里!十里?”待阿红在我神色示意下去开了门,罗泊几乎是半跌进的房内。

  “这是……”她愕然退后,成功地令原本就踉跄的罗泊摔了个狠跟头。

  “哦,是我下界以来认的一个弟弟,真身是山参,”我搀扶起某根在地仙庙伙食喂养下胖了一大圈的参精少年,无视那一头的摔痕赶紧问,“什么事?”

  罗泊揉着摔红的鼻子,昂首紧张地嚷:“十里你快回去看看吧!地仙庙现在乱糟糟的可热闹了,宋兰景在勒伯房外跪了一天,说是要退出师门!”

  “什么!”我惊愕,扭头看同样愣愣的阿红,见她一点头,立马就拉着罗泊离开,“走走走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