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三十八章

  那天阿逸的话触动了我。我在山涧温泉下坐了一夜,试图以乱治乱让我的心静下来。

  第二天,我睁着红肿的双眼做握拳状:“我要跟着他做一世人。”

  罗泊听了我这话,吓了个半死,却更多的还有诡异的表情,对我道:“啧!我当护法你是一时寂寞,你还真的变傻了。”

  “不对……十里,你准是最近跟人在一块待的时间长了,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快给我变回来守护白云山!”罗泊晃着我的肩膀咆哮,而后又瘫坐在地。

  不得不说我虽欺负他成了习惯,但至少这些年都是正经帮助白云山做事,如今我一副我意已决的模样,让罗泊看得遍体生寒。

  “你这人虽然总以强欺弱,有时像个总让人猜不透的魔头,但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白云山这些年待你还不好吗,我们可不能让你白白走了……”说罢,那胖胖的萝卜头就要揉起眼,呜呜地大哭起一场。

  这小子自打父母被擒走,一个人势单力薄地坐上山主位置已是万幸,幸亏碰上了我做助手打理事务,不然这一山的参精都早已被其他妖洞分吃了。

  而我一次又一次地强逼他切真身茎块,更令他法力一次比一次低微,我若是跟萧逸走了,很难保这一山的参精会不会都大包小包跟上来。

  我陷入了难题。

  夜黑风高,我偷偷的潜入阿逸的屋子里,给他放下一块红色的根茎。

  他睡得不是很好,微微蹙着眉,手指紧紧握在一起。我想要伸出手替他揉开眉头,突然心里隐隐作痛,飞快的出了这间屋子跑到远处,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自然不是真的要从妖便变为人,毕竟南景予的劫数太多,我已答应了护佑他,可这一世,我看着那张南景予又是陆白,又成了萧逸的脸,怎么也平静不下心中的躁动。

  我回去了一趟尧华宫,许多宫女还傻乎乎守在宫院后山,以为她们的仙君当真是闭关修炼。

  以美酒作饵,我问了许多仙侍,倘若仙或妖想快些体验真正的凡人生活该怎么做,当然不是转世轮回的那种。

  我在得到其中一人随口的“那倒是有本事扔了内丹啊,想怎么体验怎么体验”后,恍然回了朝圣上的万妖洞。

  内丹是法力精源,我从未见过自己的内丹,东篱一心欢喜于再见到我,在同我闲聊时也提到了我们鼠族逼炼内丹的法子,我一笑而过,却在几日的作客告别后,迫不及待按那法子逼出内丹。

  一颗带着金色光辉的丹体,便是我法力之源。

  然我才将之握于手中,胸中气血翻涌,随即便呕出一口血来,大半身的法力全吐出来了,果然应了想怎么做凡人怎么做凡人的状态。

  回白云山的途中,我有些撑不住了,逼出内丹的伤还是要认真治一下,听说那人界王宫里珍藏了可治这伤的圣药,就琢磨着顺路去取一点。

  那是个月黯星稀的夜晚,我潜入皇宫内院迷了路,不经意间走到一座精致的宫殿,遇上了一个同我一样穿着紫衣的女子。

  珠帘后,那女子像是一颗在黑暗中发光的宝石,能吸引人的全部目光。她长得极美,即使她偶尔咳嗽的时候也是风姿绰约,惹人怜爱得很。

  忽然,一个宫女跑进了进来,我听她欢欣的向那女子汇报:“公主,驸马回来了,正在圣上那里回话,过会就来看您了!这下您的病就能全好了!”

  那紫衣女子面色微红:“说什么话,萧郎跟我还没有成亲。”

  仅是说起那个男子的名字,她的眼里就满是柔情蜜意,我则立即联想到同姓的萧逸那厮,想着人间女子以郎唤夫君,好不情意绵绵,但怎么说,以后我能光明正大这么唤了。

  她从那绣榻上起身道,对那个宫女道:“落儿,你快来替我打扮打扮。”我从她起身的动作上隐约看出她体质孱弱。

  我虽然在人界混了也有些年头,但一直是来往于寻常人家儿从未见过人界中什么高位者,好奇之下也就想在这里看看那准驸马和皇帝长得什么样子。

  御驾移至,我就隐身在帘子后,看着那皇帝和准驸马走了进来。恍然间,我想问那准驸马可是走错了门。

  白云山在百里之外,阿逸……你怎么到这王宫大院里来了。

  我愣愣的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乍然只觉得现在我是在做一个荒诞的梦,梦见心尖的人变成了什么王宫驸马。

  “丽儿,”那明黄的身影扶住盈盈下拜的紫衣公主,“你身子不好,还给父皇行这些虚礼做什么。”

  丽儿,我的心一沉,可是有人也唤她这样的闺名?她可知道有人也最爱她的紫色衣裳。

  那皇帝道:“阿逸这次给你带来了灵药,你服了以后身子就能复原了,你们的婚事也该快些操办了。”

  我忍不住都要受这皇帝欢喜的语气感染,可脑子像是挨了一记重拳,空白一片。

  灵药!方才这皇帝说什么治病的灵药。

  我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终于看清了那锦盒里所装的东西——罗泊的根茎。

  一模一样,正是我那日离开之时留给萧逸的,上面有我用内丹去罗泊那里换取的心头血。

  对话继续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渐渐竟有些支撑不住。

  “阿逸为了丽儿你到深山中寻药,那山中妖魔鬼怪甚多,寻常人不敢踏入半步。”原来阿逸不是山贼,是来白云山寻药。

  “他为了你服下毒药,假装深有顽疾,只为了骗过那些妖怪,取得他们的信任。”原来他没有病,是为了骗我。

  “阿逸去了三个月,寻得了山上的千年灵参,多少人以命都难换得的好东西,就命人快马加鞭给你送到京城。”原来从我给他的一截萝卜头,他没有自己吃,而是送到了这深宫内院给那公主治病。

  亏我的一番私心害了罗泊这白胖的小子,害得人家至今面无血色,羸弱地卧在病榻。

  “阿逸在那妖邪之地数年,终于杀了那千年妖怪,取了她的心头血,丽儿你只要服了这东西就能痊愈了,”皇帝还在欣喜地夸耀着某些人的功绩,想来原来我给某些人治病的心头血,他拿来给他的爱人救命了呀。

  眼前一片模糊,我看清这个叫做萧逸的男人了。

  他看上去十分健康,气质高贵,再也不是那个有些病态的温柔男子。这样也好,至少我知道他是安好的。

  “这都是微臣分内之事,”他神色坚毅,这才是他的真实模样,我猛然发现他对我的温柔竟也全是伪装。

  皇帝走后,丽公主看着他羞涩的低下了头:“萧郎,我知道你对我的万般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这里。那个叫萧逸的男人怎么能说娶我呢,他娶得分明是那个榻上的女人。

  “公主,”他叫她。

  “不,你还是唤我的名字吧,像以前那样叫我嘛,”她羞红了脸。

  终于,他开口道:“丽儿。”

  我再也撑不住了,仿佛受罗泊奉献根茎那样的痛苦,仿佛自己的心头血被生生剜了去,一口鲜血喷溅出来。鬓边的黑发落了点点红梅。

  我看着那珠帘染上了鲜血,一时错愕悲哀得脑海空白,又像被各种其实狠毒的蜜语搅成了糊。

  看着那个丽公主失声尖叫起来,我想笑自己现在这突然坠下的模样确实是恐怖得很,如同造孽,就要呕血吃人的模样……

  而后,萧逸走了过来,喃喃道里儿,你是里儿。

  惊讶的语气,是不可置信的语气,是恐惧妖魔的语气?

  你错了,萧逸或者这公主的萧郎呵,我不是你认得的人。我到底是谁,这一瞬,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同样的紫衣,我的紫衣上却染了鲜血,结成丑陋的印记。我跌跌撞撞的逃走了,像一个怪物一样逃走,丽公主紧紧捉住他的手,惊恐地问:“那是个什么东西?”

  我想萧逸会这样回答她的:“那个东西就是给你奉献灵参的妖怪,但别管了那么多了,能把你的病治好就好。”

  毕竟,事实确实如此。

  等我再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青云山,吸取了我内丹灵气的罗泊旁边气色很好,却在床边看着我抹泪。

  “你走后,我就发现了那个萧逸的异样,他带着那些人下山了。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吃我们参精来的。”

  我咳嗽起来,嘴角挂上一抹自嘲的笑意,却都化为对他抱歉的笑:“对不起。”

  这胖小子一把抱住我,眼泪鼻涕都抹到我新衣上:“十里,你怎么这么傻。他明明是在利用你!”

  我摇摇头,摸着他肉嘟嘟的胖脸和的头发:“这都是我上辈子欠他的,无论这一世还是喜欢他他,又或者为他作一遭孽,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于是,在罗泊感动又错愕的目光中,我说出了一个或许不大合气氛的请求——

  因为内丹一旦取出,至少百年才能回到主体,我请求吸取了我内丹灵气的罗泊替我走一趟人间,掳回某个一去不复返的人,并在全山给他设立结界,任之生老病死。

  我想去看那萧郎成亲时候的样子,体内流出的血恰好将我这如今白衣染出了红色,我虚弱的睁开眼,又沉沉睡去。

  萧逸当时说过要以身相许,我多想答应。如果我是人就好了,哪怕不是什么皇女豪贵,至少还能光明正大在你身旁;如果我不是因陆白的逝去,总怀疑对你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就好了,但最后,陆白还是陆白,你则走去了我心外。

  罢了,不过是助人为乐的一场任务,南景予这厮在尧华宫时便可捉弄得人死去活来,如今难不成还要受这人感情摆布。

  白云山上平静如初,山下却还是风起云涌。

  数月后,人间传言那位就要成为驸马的王公公子萧逸逃婚了。

  数年后,听说那位丽公主去了邻国和亲。而数十年后,那位皇帝驾崩。

  无论世事如何变,白云山上,还是有灵气保护着大大小小的参精坑。

  没有了传说中凶残可怕的妖怪,山下的居民开始上山打柴谋生。某日,一个砍柴的农夫爬到了山顶,看见一个面情颓丧的青衣男人跪坐在一个参坑前,再过几年,男人头发花白,最终不见踪影。

  我目睹了某人终生被禁白云山的悲愤,他总是跪坐在一个罗泊指着的参坑前,或饮酒消遣或莫名发笑。

  我从来都只是躲在从林深处,无心听清罗泊究竟同他说了什么,但仍旧常常站在那里,直到视线再无那身影那日,我跌坐林中,清泪顺着鼻尖垂落下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