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十里锦>第二十八章

  星河的水与水生的树木,似乎永远都在星空中安然无扰。其实司星尊者的府邸前便能见到大片星河,只是尧华宫这附近的尤其静谧。

  我站在尧华宫通往这里的道路上,眼看踩着云雾的熟悉身影渐行渐近,手中攥住一团光亮,紧了又紧。

  “怎么,看样子等了很久,”南景予拂袖收去脚下的助步云雾,漫不经心道。

  我察觉他面色不佳,似乎还有些不明原因的气恼,想起之前离开后殿时涟漪同他争执的场面,觉得还是能理解。

  “那是自然要等的,”我挥了挥手中的光亮,本着要帮忙就好好帮的原则坦然,“我要是私放了这降伏团下界,你到时候不信,还要追究我那什么蛊虫的事怎么办。”

  南景予默然向我面前走去:“嗯,跟我走。”

  我随他穿过稀疏的树林,地面因泥泞而总要跨越乃至蹦离,路过记忆中有些熟悉的滩面,恍然想起曾有一只鸟儿无助驻步在这里。

  小玄已经不知飞去了哪里,那只叫人又喜又厌又慰藉的家伙。

  因当时便是在此地发现的它,我不禁心生一寻法,于是抬头去看面前幽幽走着的背影,踌躇了许久终于开口——

  “其实有件事,还想劳烦你帮忙查一查……我上一次离开尧华宫的时候,来到星河滩地上,顺带捎走了一只受伤的仙禽,可后来又误被别人吓走……”

  关于真正的涟漪归来后,初修成人形的我在尧华宫仍旧是唤南景予名讳,南景予虽不亲口叫我改正,尧华宫的宫女却总是凌厉地告诫,时间过去了也有这么久,我如今叫南景予,称呼终于只有你我之分,想来也有些无言尴尬。

  见他依旧在前面走着,似乎是默默听进我的话,我便胆子一大,继续描述那要寻找的仙禽模样——

  “那鸟儿通体金赤羽,头顶彩翎,饭量小脾气倔,脚上系了根祈福线……毕竟是在尧华宫后的星河救起的,所以还劳烦尧华宫的仙君查一查。”

  “凭什么,”然而,面前的背影突然驻步,我及时刹住前进势头才没直接撞上去。

  我还以为他该会考虑一下,尤其在受了别人帮助之后……没想到怎么会这样。

  “当然,就凭我帮你这件事,”我昂首理直气壮。

  南景予的目光骤然冷毅,仿佛被触碰了自认高傲的权威,问出的是我猝不及防的讽笑之话:“可你连自己都难养活,凭什么以一个妖兽身份去养一只仙禽?你知道仙禽吃什么,知道仙禽忌讳什么,不知道妖挟持仙是大罪?”

  “我……”我哑然,因他唇角那反似捉了我把柄的诡异弧度而愣愣,索性不愿再跟他提,“我知道的少又怎么样,你不就是不想帮,不想帮就直说吧,也不要总是摆出避妖如洪水猛兽的样子,那是你不知道妖也能修正果!”

  他似乎不大耐烦于听我这番话,我也意识到,如今的自己同他根本无法站在一个高度去交谈,所以话毕还是心里暗暗骂几句自己的愚蠢。

  一眨眼大家都来到那个直通凡界的树洞,确切地说应该是南景予轻车熟路地将我领来,若是我自己寻找定又要迎来数天的晕头转向。

  他取走我手中的光团,点化出人形后向地面一抛,慕梓妖几乎是弹跳着站直的身板。

  “蛊虫取走,你便可往这树洞通回凡界,”南景予对他始终都只有这要求,毕竟两人似乎才完成什么偷偷摸摸的交易。

  慕梓妖看他指向的树下小洞,挑了挑眉,却是一把将我拉去一边问:“尧华宫竟然还有这样一口私开的天眼,真的假的?”

  我不知他说的又是什么稀罕的词,有些惊讶:“天眼?我不知道什么天眼,只是我确实跳一次那洞,也确实去了下界。”

  而同时我也想到,下一次一定不要再沦落回尧华宫,不然南景予一定会直接封了这里。

  “嗯……十里,我看,要不你还是同我们走吧,”慕梓妖跑去探了探洞内的深渊,而后却是当着还有一人的面将我拉扯去更远,口对耳吐着热气神秘道,“南景予私自用了司命井那玄乎东西必定惹祸上身,你离他越远的越好。”

  我对这模模糊糊的碎语听得并不大清楚,故而反应得慢了些:“啊?”

  “哎,我就简单跟你真的说吧,”他逐又加快了语速,“司命井下全是同天地命数有关的卷轴,能开启的人世上少之又少,南景予却强借我之力预测了自己的事,按司命井当初天地混沌时开凿的规矩,不按规矩正当开轴的必遭天谴……”

  “确定完这通道真假了没有?”大概是见慕梓妖同我窃语个没完,还神秘得几率极大是有损别人名誉的坏话,南景予这一出声,分外清晰又肃穆,“若是想走得利索,我这蛊虫……”

  “我取,我取还不行!”慕梓妖只好不耐烦地冲他妥协,法术一出手,便自南景予似有蚂蚁钻皮爬动的手臂中取出一只小黑虫,握在手中紧张地捏了又捏,扭头看我则依旧是请求般的目光,“十里……”

  我赶紧挥手打住他又要滔滔不绝的话,还是注意到了南景予越发焦躁的表情,担心下一刻慕梓妖便被捉回天界。

  “你等会儿,我有点儿听懵了,”我说出现在的真正反应,却不免更加担忧他牵制南景予的东西已无,时间不等人,“不过你还是安心离开吧!”

  说着,在南景予快步跨上前来时,我抢先一步,用南景予之前告知我的仙诀,一下扯过慕子妖手臂,在其错愕目光中迅速汇出法力,任他最终又化为光点。

  我背过身,看似跑去树洞,其实已掏出衣兜里另一个红团出来,几下将两个光点融合为一个,再贴了一道灵符。

  我在南景予赶来的注目下,迅速将那团光抛入树洞,心里却如悬着许久的石头慢慢落下。

  由于害怕他看出我做了小动作,我刻意如抛烫手山芋般将手中东西往洞里一扔,而后长吁一口气,道:“这下交易彻底完成了,你可要说话算话不难为人家。”

  南景予也算了却一桩事,以一手手掌聚了火似的暖热去捂住因蛊虫取出,从而留了个血窟窿的手腕,一边还面不改色地对我不屑道:“我看,大家都当什么也没见过的好。”

  云淡风轻,让人认同,又还是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重归光明宫里的日子,我抱着书卷,打算寻安静的地方重新看看书,只是再次去往曾觉不错的花园时,远远便望见天后但凡出了宫殿都有多人跟随的排场。

  原本还觉无人发现的地方,如今一眼望去满是宫女,天后则端坐在凉亭内,挥手示意参拜的黑袍男人一同入席。

  本要去的地方被占,还是天后这样的存在,我窘然以书挡面,生怕被那边的宫女看见,于是迅速跳去身旁围墙后的势头,堪比南景予觉放我回来对他同慕梓妖交易的事不利,威胁要下我蛊虫时我拔腿就逃的劲儿。

  正烦躁于又要找一能持久看书的良地,不免起了些好奇心,又探出头朝那凉亭处看了看。

  只见天后似是极热情地替那男人斟茶,二人聊得看似欢快,但于气氛中总觉那男人神色有些别扭,大概是受宠若惊得拘束……

  “这些天都没见你在光明宫,哪能想到这一见到,你便是躲躲藏藏在这儿,”熟悉的女声由身后传来,我受惊一愕,猛然转身。

  “司星师傅……”没想到竟被司星尊者抓到我这不大磊落的窃看,但想来天后不过是在后花园招待来客,也不该会是为什么大事。

  “青丘妖国国君远道而来,天后招待,你却似乎很好奇?”她朝我之前目光所及的方向看去一眼,问。

  “嗯,也没有……”我自认只是刚躲墙后就被撞见,但还是不免有所疑问,“不过,既然好歹人家是一国之君前来,天后怎么就挑选在这样的地方……我是说,后花园到底是闲逸之处,恐怕不够显得正式,如此莫不让外宾觉失礼?”

  又或者,天后在这样的地方接待人家,岂不显得天庭不大度。

  “你倒观察得仔细,”司星师傅挑了挑细眉一笑,“其实就事论事,那妖王恐怕还巴不得这样受招待,因为他是为掌权之利而来,而又不得不看天界给的面子。”

  我更觉诧异:“一国之利?”

  “对,”她向我缓缓道来那男人管辖国度的兴衰,“青丘国地处魔界边缘,主掌的起狐妖一族,以往都要上供魔界,近些年来受供纳的税额越发大,国内苦不堪言……青丘国君希望求天庭庇护,转而向天庭进贡,但又希望能保全他的青丘狐国。”

  不就是他们当初投靠魔族,魔族收的保护费高了,现在受不了剥削来投奔天庭,可天庭又表示出不留青丘为国的意思,看来那妖王也真够贪心的。

  我于是又好奇问:“也就是说,天庭其实有意收纳青丘,但又表露过拆分青丘国制,简化作为管辖一方的心思?”

  “可那青丘国君还是及力保全,这不,都亲自来了天后这儿,”司星师傅蓦然看着那远处嗤笑一声,“我的司星府,也是刚刚才收到数十坛四海的珍宝。”

  原来她老人家早就被青丘妖王盯上,要不怎么是天后跟前的红人。

  我当即想也没想就开口:“司星师傅该不会收下……”

  “为师话都还没说完,你呀倒尽把我往坏的想!”很快便挨了突来的拂尘敲在头顶的一记,我瘪嘴捂着头夸张惨叫一声,听她老人家表示对那些金银财宝是多么多么的看不起眼,“我跟随天后那么多年,四海八荒的珍宝稀奇天后何曾未少见过,我自然也是如此!只是送礼物的青丘妖侍溜得太快,倒弄得我这明明知晓天庭中数名仙臣都弹劾于他的情况下,还被动了一番。”

  要是东西送不回去,她就成了哑巴吃黄连,当时被动受贿赂反而成了人家把柄,其实又都是些看不上的东西。

  “现在直接去找青丘妖王说退货定是不行,我现在还在寻那来送东西的差使,”司星师傅目光流转于我的愣怔,“若他日在光明宫当差,你收到这样的贿赂,如何做的好?”

  这样的问题,倒是让我一手抱腰,一手托起下巴,想了想,道:“天庭既然已有所倾向众意,自然是不能收,”这个是必须确定的。

  “哦?为什么,”她问。

  我托腮,踱了几步回来,再道——

  “嗯……要我看,天庭中既然都已有那么多名臣子直接弹劾了,那便一不受贿二予警示,他妖王不是送数十坛珍奇吗,原物奉还的同时,再将弹劾的上呈卷轴放进坛中,既做到了所谓还礼,又警示对方让其觉得自不量力,或许他日自请上奉国权都不是没有可能呢……”

  话毕,自认简直完美的计划,令我得意地同点头赞同的司星师傅相视而笑,然而,正当我准备垂头谦虚地接受夸奖时,尊者却只是背过身,默默一句:“嗯,听起来还勉强不错。”

  而后就要远离我视线。

  不对……难不成您老人家是专程出来收集处事法子的……

  我错愕地赶紧跑着跟上去,对她这举动有些诧异:“呃,师傅,您这就回去司星宫了吗?”

  “要不然呢,”她却只是淡淡瞥我一眼,脚下越发生起风一般,“那妖王估摸着明天便要回国,你希望为师白受个收受贿赂的牵连?”

  “不不不!”我哪敢有这个意思,赶紧摆摆手,问的却是,“只是我好奇,您调头就不管我,是不是默认我以后可以窃听窃看天后……”

  “诶,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司星师傅驻步,瞪大双眸高声澄清,又担忧于我,“倒是你,总改不了偷偷摸摸的本性,虽是为了勤奋好学,可不注意场合,闯出祸怎么办?”

  见她终于不是淡然反应,我当即噗嗤一笑,美滋滋地庆幸:“嘿,师傅还是关心我……”

  论偷偷摸摸,其实是所有鼠族的本性,师傅她却怕是在漫漫仙途后,忘了这样一点。

  “嗯,你啊,还是抓紧时间去看书习武,再过一阵子你和翩若云昙几个寄住光明宫的期限就到,万一天后在到时候的宫宴上彻底考察你们怎么办?”她终是苦口婆心地给我上了一课,“至于光明宫女官的为人处世那是后话,平时放松时,自己稍作了解和思虑,切莫固执己见,但凡事务都站在天后的立场考虑即可。”

  而后再挥挥拂尘,煽动助步脚下的云雾就要离开。

  我赶紧屈身一个深深的鞠躬,嬉笑回应:“是!徒儿受教了,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