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当代第一提梦师!>第87章

  离开红柳树林, 程飞锁紧的眉头肉眼可见地松懈。

  但同时,身体机能的某个部分又持续性的保持满弦紧绷,所以在孟思岐看来, 他和以往离村的人一样,内心充斥着因窥视天机而带来的与现实严重割裂的矛盾。

  “程飞?”

  “胡芥子”正在爬向程飞的记忆,有关这些天的见闻眼界, 不是在打乱就是在重叠中,以至于他神思恍惚, 有时很难听见外界的声音。

  孟思岐宽慰他:“你还好吧?”

  “孟……孟队长?”

  程飞还记得他,只是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孟队长在这条软绵绵的路上前行。

  前方远处是一个光秃秃的高山垭口,风吹动黄沙向外扩的等高线飞舞。程飞下意识地知道,那地方的风,比海上十三级飓风还要令人胆寒。

  孟思岐想让他放松点, 随意寻找话题说:“我记得有些人从这条路回去的时候,会折一枝红柳作纪念, 说古往今来,柳就是‘留’, 等到了山那边,记忆说不定还会留在红柳枝这个特殊载体里。”

  程飞人间清醒式地反问:“会吗?”

  孟思岐说:“不会,一个仪式罢了,显得这段旅程意义特别。”

  意义特别……

  说的也是。

  从武汉出发到重庆、到现在, 程飞走的这段路, 跟他十年如一日的本分生活风马牛不相及。

  他努力地格物致知,试图学术化,把未知现象用已有认知进行拆分解释。谁料这个领域却是一片深海, 越了解, 作为思考的主体越觉渺小。

  现在他想明白了, 回到他原有的生活环境、舒适区,一切就都不用那么费劲。

  “孟队长,以后我和寒哥、还有萧梧叶,还能电话联络吗?按照规矩来说,是不是从今往后,我都应该尽量减少和他们的联系,甚至,要当他们根本不在这个世上了一样?”

  孟思岐这才反应过来程飞一路上在想什么。

  他说:“长老没有明确的规定,在你们带来信号机之前,舍纳族是完全与世隔绝的。不过原则上来说,所有人都经历过这一关,只要他们选择留在族内,族人当然还是希望他们能把心定下来。”

  也就是说,今天过后,他们和红尘过往或许再无干连。

  程飞深吸了口气。

  孟思岐见状又问:“平时见你和玄女也不怎么说话,萧先生就不说了,凭我感觉,我觉得你也不是像你表现出的对他们那么漠不关心,你其实也很在意他们,是吗?”

  程飞苦恼地抬眼笑:“我跟你聊天的这会儿,过后是不是也会忘干净?”

  “是。”

  这样一来,程飞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孟队长,有些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当健忘地跟你随便说说,等我忘了,你也别告诉他们行吗?”

  算算时间,距离“胡芥子”蚕食他整段记忆不过一个小时,孟思岐看看前方的路,重重点头,当是为人排忧解难。

  ……

  “其实我很羡慕他们的,尤其羡慕萧梧叶。垂直往上深造,学识、学历,寒哥是我的榜样,横向开拓视野,嫉恶如仇,我承认萧梧叶又比我更甚一筹。”

  “这话放在很久以前我压根不会承认,我圈子很小,除了壹号院和读书,就是这俩发小。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三人行必有一殃,其实我怎么都没想到,我会从‘别人家的小孩’一下跌落到三人中的老幺,所以,我不服气。”

  行路枯燥,程飞语气随着长途跋涉规律起伏。

  “但是不服气其实没有什么意义,我守在电脑桌前,跟她较的是期末成绩的劲。可萧梧叶不在乎啊,而且跟他们来到措勤之后才发现,这趟旅程的考核实在太多太多了,他们在为前途努力、拼搏,而我,目前为止连‘正式入场’都算不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也只是小时候而已,其实我们根本不在一个赛道,甚至也不在一个世界。所以这一路,我很无力。”

  “我记得在哪部电影里听过一段台词,说配角要有配角的觉悟,不要明知道格格不入,还硬将自己塞一套不合身的燕尾服,去配合演一场,手脚不协调的无声默片……”

  台词停顿,前方垭口的狂风,将“默片”的尾音吹散带走。

  细软的黄沙尽头,程飞转身面对他来时的路,想极尽勾起一些光怪陆离的记忆,结果却被“胡芥子”拦了个满怀。

  断片半响之后,程飞由着语言惯性坦白:“……现在这么‘退场’是最好的,各自谋生活,他们上天入地,我,回到电脑桌前……就是人吧,有些不习惯外加遗憾,因为……明明十年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个暑假而已,突然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其实我也不是说不想帮他们,只是,是我做不到,没这个能力……现在这样,就最好……”

  人生不如意,往往始于成长。

  程飞心口堵得慌,迟来的哽咽在眼眶不停打转,看得孟思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是好。

  站在垭口最高处,他们并肩眺望远处红柳树林的绰约身影,障眼法将其日光下的轮廓一寸寸掩埋,到最后孤沙一捧,沧海桑田。孟思岐也便道: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走吧!”

  *

  与此同时,相隔五十多公里的袁宥姗处,装备精良,行车轻意,离开国网东路不到半个小时,车队便吹枯拉朽地开进了巫苯教歌谣提到的“入海口”。

  离阴阳朔日过去已经将近一个星期,当天结冰入海的异象奇观袁宥姗已然见不到了。

  碧水澜澜,唯有几只红隼悬在湖面狩猎盘旋。

  她匆匆下车,只在“入海口”做短暂停留,便吩咐所有人继续往前。

  如她所说,这地方太过掩耳盗铃,在扎日南木错任何地方圈地为城都有可能,唯独对此地他们避而不及。

  阿泉和同门师兄弟在最前开路。

  再次出发前,特意凑到车窗边确认:“小姐,前边有三个可以作为我们落脚的地方:一个是废弃牧民点,水电网公路都通,安营扎寨的话,容纳我们所有人不成问题;第二个是丹珠,一个废弃的网红服务区,住宿条件也不错,只是电网信号较差;最后一个是塔热错东边的磨刀窟,洞窟位于半山腰上,环境稍微差了点,不过它地理位置奇高,可以观察到这片区域绝大多数的车辆、以及人员动向。”

  车内,袁宥姗搓了搓手心:“仙师怎么说?”

  阿泉回道:“师父觉得磨刀窟可以考虑。”

  袁宥姗点头:“那就磨刀窟。你带上四名世知散修,今晚上磨刀窟据点,架设备,做好前哨观察。其余大部队在丹珠扎营,明天天亮之前,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哪怕是对过路的猪马牛羊严刑拷打,挖也要把他们的老巢给我挖出来!”

  *

  他们的速度赶在所有人之前,包括孟思岐和他带领着的程飞。

  所以当孟思岐找到石头墩子休息,并将水壶拿给程飞时,他条件反射地趴到砂砾贫地上,耳朵紧紧贴住传感面。

  程飞记忆不利索,捋了半天才喊道:“孟、孟队长,你这是?”

  离丹珠服务区不过一公里脚程,时间11:40,按照计划,措勤那位叫周琮的朋友也应该开着越野抵近了交接点。

  可孟思岐这会儿听到的形势却完全不同:这是车队前前后后碾过公路或坑基的声音,停在丹珠,总计不低于六辆,且听起来,每辆都是罕见的大重装。

  “程飞,前面好像有点小麻烦,你打电话给你那位朋友,就说我们恐怕没法赶去丹珠,不如商议换个地方接头。”

  程飞迷迷糊糊按照指示找电话。

  周琮……

  周琮他记得,这人在昆莎机场接驳过他,一起吃过好几顿饭,形象外貌因酷似寒哥,所以给人印象深刻,并且,将要消失的舍纳族的记忆里不包括他。

  “孟……电话不通。”

  作为阴阳师,孟思岐不会轻易闯入这种风险不明的布控区。

  换在往常的第一选项中,他眼下应该立即带着程飞踏上返程,避其锋芒。可这样又会面临两个问题:

  第一,没按原计划对程飞进行交接,周琮那边如果不知缘由,恐怕会无头苍蝇样地搁置在丹珠附近;

  第二,十年难得一见、这么大阵仗地进入扎日南木错腹地,孟思岐担心,来者何人,来者何事,对阴阳师这个族群又会否有本质威胁。

  所以如果可以,他此番回去,最好是能带点有用的信息回去。退一万步来讲,如果扎日南木错风险评估过高,他回村及时警示长老,为接下来的安排预留战略空间,任何事情便会多出一道转圜。

  这么一合计,孟思岐觉得势必要去丹珠一探究竟。

  可就在思索之际,程飞注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不对付,恍惚间暗下两个色度,瞳孔传达出的内容时而迷糊时而陌生。

  他猛揉太阳穴,发现身处环境的古怪后,礼貌地退开小半步问:“请问,这是扎日南木错吗?”

  算算时间,程飞的记忆大概是被胡芥子抹除干净了。

  孟思岐暗叫不好,他连周琮的面都还没见上!

  情况跟预想的时间和位置均有出入。

  孟思岐试图给自己代入新的身份说:“对,是扎日南木错。我是这的牧民,刚才发现你晕倒在路边,应该是热脱了水,所以……”

  他指向程飞手里当地藏民特制的牛皮水囊,好让程飞能无缝对接现在的场景跟身份。

  程飞应该没有太过怀疑,只是对自己“突然间晕倒”感到匪夷所思。

  “我一个人晕倒在路边?”

  程飞是记忆缺失,不是变傻。

  他记得不知在多久之前,他、萧梧叶还有一个叫天艾的女孩,跟着向导来到一个废弃服务区里,和里边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人、以及一群白色雪猴子狭路相逢……对了,寒哥好像也在。

  他怎么突然就……一个人晕倒在这了?

  其中过程因“胡芥子”产生的生物酶会缓慢地进行过渡衔接,现在就算是劈开脑袋揪出记忆体,程飞也记不起人猴大战之后的那段离奇经历。

  孟思岐知道他思维敏捷,越解释越露馅,所以岔开话题道:“我放羊喝水的时候只见到你一个人,如果你有同伴,不如试着电话联系一下?”

  程飞掏出手机,首先给萧送寒电话过去,回音是“暂时不在服务区”。

  这下糟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孟思岐也更不能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将他丢去公路边,任他听凭运气,等不一定能等到的驴友顺风车。

  “谢谢啊。”

  程飞状态懵懵地,跟孟思岐道过谢,就往前方已经看得见建筑轮廓的丹珠服务区出发。

  孟思岐慌忙将他叫住:“你干什么去?”

  “我去……我去找下我的朋友。”

  “不!他们不一定在那儿,我是说……很多人都说那里闹鬼,所以几乎不住人的。真要出了什么事去找物资、救援,或是走散后约定集合,多半都会去直线三公里外的废弃牧民点,那里什么都有!”

  孟思岐刻意还原“搜寻救援”的场景,并暗示眼下最安全的落脚处,在牧民点。

  对,现在的情形只能迫使他作此安排:

  他去丹珠探水深水浅,程飞现在的状况不便跟他同路,引导他在牧民点过夜,无论能否碰到周琮,等他忙完这边的事,回头再去接他。

  所谓形势比人强,连当地人都这么说,程飞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再三道谢,保持手机开机能第一时间接收信号,然后背起行囊,朝三公里外的牧民点出发。

  *

  远处看牧民点,是小小的方块一块块拼接,等近处观察这片废弃遗址,连串方块原是由三座连排院子组成的简易平房。

  牧民已经在扶贫政策的推动下,搬移去了镇上的安置点。

  但这里生活痕迹浓厚,有水井房、信号基站、高压电塔,随意打扫院落或是房厅,在这里歇脚三天三夜不成问题。

  日影西斜,程飞放下行李左左右右地搜索——最大的问题是,寒哥他们都去哪儿了?

  ……

  夜深露重,程飞没等来萧送寒,却是等来三个不速之客。

  正是酣眠之际,院外传来几个男人风尘仆仆地交谈声:

  “要我看这袁大小姐就是脑子有坑,好好的牧民点她不住,非要在丹珠那个鬼地方扎营,三更半夜还有狼叫,冷死不死,连觉也睡不好!”

  “有钱人就是这样,高床软枕睡多了,精神空虚找罪受!”

  “那是,谁还不是为了钱?任你阴阳法术比天高又怎么样,要吃饭要生活,还就得一边喝西北风一边舔金主爸爸。朝生之流不就是吗,把自己挂得多清高似的,不依仗那什么萧家,饿都得饿绝种。”

  里头有人突然将脚步放轻:“别说话,这附近有人……”

  程飞终是被吵醒了,察觉不妙,就势捂在被子里,吓得大气不敢出。

  可这些人各个神通广大,哪是好糊弄的。

  正在他肺活量不足,不能窒息只能均均匀匀吐气的时候,身上的盖被竟如游蛇一样,徐徐缓缓被人扯褪,一寸,两寸,露出他一双惊恐万分的眼。

  作者有话说:

  所有人物、支线主线都要收尾了,所以编排还是有点麻烦的,在程飞小透明这卡了好几天,哈哈,真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