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是安心赴死的。
可能亚瑟并不知道,他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人。如果要去形容这个“重要”一词的话,那就是“唯一”。什么都是唯一。
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亲人,唯一在意关心的人,唯一在意关心她的人。
在那个山洞里,他们发现了某种寄生于石壁的生物,它身上溢出的脓液在打斗中差点沾染到凯瑟琳身上,是亚瑟一脚卷起风将脓液踢开。
她背着他回驻地,一步一步,她都能感受到内心的不安。
亚瑟死了。凯瑟琳只要完成使命,也可以消失了。
e站在原地。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凯瑟琳已经走进了光雾,与那片混沌一起湮灭于宇宙之中。
这个世界是彩色的,可我只能看见一种颜色。
我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明明知道有的人想要靠近我,为了嫌麻烦,故意装作冷淡;明明知道可以有很多朋友,但总是把“罪”安到他人身上。是他们不在意我,是他们的错。
一旦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了其他人身上,我就能安安静静地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就像我明明在从01星回来后不久,就知道亚瑟没有把我的试剂送上去。我打听过了,救回来的一个小队根本没有在意那里的样本。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亚瑟,再也没有人知道那里的古怪。
他们已经死了,救不活了。
我已经努力了。
这样让人烦心的事,我希望自己只想一次就不再放到脑袋里,这不仅仅会给我自己增加麻烦,更重要的是,会让亚瑟陷入危险。
可惜这件事还是会时不时蹿出来,直到亚瑟离开我,它终于彻彻底底地占据了我的脑海。
你不会有那种感觉的,明明在想着其他事,潜意识里却还是会同时把那件事拿出来想。它一遍又一遍地折磨我,我没办法再依存于亚瑟去寄存我那点恶毒的念想。
我在一间大房子里孤独地长大,没有人告诉过我,我要做一个怎样的人,我应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凯瑟琳感受到了自己在融入这个缥缈的世界,感官无限伸展。
她看见了藏在心里的,别扭的另一个自己。一个不只是板着脸的有些不讨人喜欢的自己。
她看见了一个人朝她奔来,他眉目里满是焦灼,看见她的一瞬间被熨帖,勾起了一抹凯瑟琳熟悉的温柔的笑。
虽然不是亚瑟的样子,但她知道那就是亚瑟。
他们会交融在一起,一起漂泊在这无尽的星海里。
在他靠近她的一瞬,她仿佛看见了许多东西。
我的世界里本来没有颜色,后来,只有一种颜色,名叫‘亚瑟’的颜色。
那一天从洞穴逃离,她背着他,想要救他,一步一步地往基地走去。途中,她失去力气,摔倒过一次。
亚瑟说,你先别管我,你去基地,叫他们来。你在这,多麻烦啊。
“可是我不能丢下你。你很麻烦,我也很麻烦,我们对于彼此都是个大麻烦。我说不清里面的歪歪扭扭,可是我现在只想和你一起。”她看向外海,“我会带着你回去的。”
她弯下身,想要继续把他背起来。
他像不要命一样地凑了过来,挤出最后一点力气,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大殿下的记忆里藏了很多故事。
他的名字叫亚瑟,母亲说,这是传说中的一个上古□□字。那个上古神是一名优秀的战士,他带领着他的骑士所向披靡,威名赫赫,但他是一个失败的君主。
亚瑟不一样,他拥有与生俱来的世故,他一眼能看透那些人虚伪的表情,他本身的构成又足够复杂,或许说足够纯粹——他看别人,就像在看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小丑,他的“妹妹”,凯瑟琳。
母亲宠爱着的小凯瑟琳正把母亲送给她的玩偶扔到池子里,一双眼睛有些出神地望着池水。
他当然知道母亲的去世对凯瑟琳来说是天降冻雨,但她此刻的神情,显然不是眷恋、不舍或者是怀念。
那是一种偏执。
过了一会,小凯瑟琳跳进了池子里,把玩偶拿起来,简单用衣服擦了擦,亲了一口。亚瑟就在上面的亭子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小凯瑟琳真的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小丑。
她面色冷硬地和仆人讲话,散发着冷气把别人逼得远远的,然后又回到房间生闷气。每次上课回到家,观察小凯瑟琳就成为了他一天中最大的乐趣。
不知不觉,他们都长大了。
父亲带还是少年的他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到处都是白色的机器,父亲面色冷硬地看着他,让他站到其中一台机器里去。
那种疼痛永生难忘。不断被撕裂、重组的身体,断断续续地,持续了大半年。他看见过去那个高傲的自己一点点死去,随之眼前浮现起幻象。
那是个小女孩。她捧着一个小礼盒,面不改色地溜进了他的房间。她把那个小礼盒塞进他的枕头下面,然后继续面不改色地大步离开。她不知道他就在书房看书,书房的那面镜子可以看到这边,这边却只看得见乌黑一片。她的一举一动都落进了他的眼帘。
他见到她离开,忍了一会,还是站起来打开门。
盒子里是一枚漂亮的胸针——她还记得过几天是他的成年礼。
这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个别扭的人。成年礼那天,他没有戴她送给他的胸针,还有些刻意地在她面前去逛了两圈。
大概就是那时候开始,他们就越来越疏远了,确切说,他开始有些针对她了。
亚瑟看见近在眼前的幻影,他伸出手,很想去改变什么。如果当时他戴着那枚胸针就好了。幻影一帧一帧地在他眼前播放,他居然就这样熬了过去。
那台机器由上个时代的武器“释剑”改造而来,与一些奇怪的东西相结合,部分特殊体质的人可以借由此成为一种怪物——可化为粒子,又可重聚。
后来亚瑟才知道,所谓特殊体质,其实指的是精神力强大的人。这个秘密被藏得很深,连他的母亲应该都是不知道的。
等他拖着残破的不属于自己的躯体回家时,他心心念念的人已经跑去参军了。
可能凯瑟琳并不知道,她对于他来说,真的是很重要的人。
就像现在这样,成为一名伟大的王,真正得民意擅权谋的君主——他从小以来的梦想,都可以为她彻底抛弃。
此刻他视死如归。
他与他永远在一起了。
亚瑟不知道,他永远不能和她在一起。
他的身体早就不是“亚瑟”了。尽管他拼命地想要融入那片彩色的光雾中,他还是重新活了过来。
哪怕他早就死亡。
有人在一片黑暗中,捡到了这样一具活着的尸体。
顾林敲了敲门,里头没反应,他开门走了进去。e坐在角落,看着他送给她的那盆花。
“莲莲。”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鼓起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口气摸了摸她一头乱毛,“这不关你的事。”
被安慰的幼崽再也忍不住,扑到他的膝盖头上拼命哭了起来。
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许多的秘密。一个藏着秘密的人与另一个藏着秘密的人相遇,他们永远地相缠在一起。
即使如此,彼此身上还是藏有许多的秘密。
最大的秘密却是一句早就该说出的话——
“我爱你。”
如此遥不可及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