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秘魔森林(方晓)>第二十三章 契 约

  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魔法波动,体会到了自己无端的情绪反常,石燕决定听从自己心的声音,消散藏匿在风中的躯体,渐渐又聚拢起来。

  幸好的是,就算强悍的巨人,在一连使出元龙气和内丹伤人之后,也还是需要那么短短的片刻来固本回气,一时无法顾及其他;而自己虽然百年精气尽毁,法力丧失了十之七八,但幸好基本的灵智还都保持住了,基本的魔法运用起来该还不成问题,应该能将大家转移到个什么安全点的地方吧。

  然而,毕竟巨人还是对石燕做出了相当的伤害,本以为轻易能凝聚起身形来,却花费了远超出预算的时间。

  眼看巨人那石化了的手臂绽裂开来,漫天石雨纷飞,石燕心中不由哀叹一声完了,就想将那凝聚了一半的身形散去,就此藏匿起来;然而看到索伦披发仗剑,居然勉力支撑了起来,石燕心中一则以喜,另外也对人类这种生物顽强的生命力甚是钦佩,当然更是一刻不停地全力收束起法力身形来。

  身形刚刚凝聚,却见那一道碧芒横空,刹那间贯穿索伦面前的光壁,刹那间贯穿白衣精灵凝聚的灵体,直射向倒卧在地上的山美!

  “风起云涌!”随着石燕的一声轻叱,刚刚凝聚的身形一隐再现,已经挡在了山美之前;而一团乌黑如墨的云气,突然在那碧芒之前涌现,立时将那碧芒定在空中,显现出墨绿色的翎羽形状。

  同一瞬间,风声大作,一道直径三丈不止的龙卷风拔地而起,刹那间将不断袭来的碎石一卷而飞!

  风起云涌,该是风系魔法中的超级魔法了,和拿云拨月一样,并列风系魔法的巅峰。其上,就是一些法外别传不立文字的所谓终极魔法了。

  这一下,风生云势,云助风威,风云聚会,威力着实惊人!

  即使是以石燕仅存的两三成魔法力施展出来,也以那凝聚了千百倍的云气阻隔了那飞射而至的山岳翎,更以旋风龙卷之势隔开了巨人石化手臂崩裂飞溅的无数碎石。

  “巨人势大,咱们还是先走为上!”石燕身形一现,立刻就这样说。

  然而面对的,却是山美和韵纹鹂两张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的面孔;躺在一边那断臂的韵追鹰却似醒似昏,眼睛半闭,双唇微歙,发出一阵阵似有似无的声浪;原先漂浮在附近的白衣精灵却忽然地身形模糊了起来,荡漾出一阵异样的魔法涟漪。

  “哎哟,糟糕,索伦还在里面吗?”石燕略微有些犹豫,是不是先将眼前这几个人挪移开来,脱离战场呢,还是分出一股力量,将索伦一起带走?

  就是这么略一分心,本以为早在自己掌握之中的那一碧翎羽突然一阵剧烈地颤动,然后砰然爆裂开来!

  本来,以石燕的法力施展出“风起云涌”来,任是再强的魔法,再厉害的攻击也仅能够抵挡一阵。但一来石燕现下一身法力去了七七八八,二来这山岳翎也着实非同小可,绝不能以平常魔法器来衡量。

  山岳翎是鹂凰翅根的翎毛,而鹂凰是传说中神族之仙后的坐驾,号称是风云为体,大地为翎,光明为眼,烈火为爪,乃是各精灵王以本系精魄灌注的神鸟。这当然是传说,甚至连鹂凰也几百年未在人间出现了,更没有人真的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神秘的特性了。

  但作为精灵的石燕居然也忘记了这些却实在是有些奇怪,也许是因为巨人元龙气和内丹的双重夹攻之下,虽然逃得生天,还是对他的记忆思维多少有些影响?

  不论是千里长堤也好,正气千秋也好,只要稍微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破绽,就不难溃散迸裂,而这小小的山岳翎也是一样。开始只是尾梢两三根翎毫在那剧烈的魔法激荡中崩裂开来,却在转瞬间整根翎毛上所有的翎毫都根根分裂炸立开来,然后仿佛什么无声的号令一下,千百根翎毫一起四下崩散开来!

  这一下子,山岳翎面对山美的前半部分,还被“风起云涌”魔法汇聚的云气所阻,那些翎毫根本没有加速的空间,一脱离羽茎就被那云气所阻碍迟滞下来。而后半段的翎毫却一离开那羽茎,速度却立刻暴长,刹那间仿佛汇成一张墨绿色的网,刹那间就罩住了石燕!

  “啊——”

  石燕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无声的呐喊,然后就感觉自己的思维、记忆、法力、感觉、心情,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刹那间被那千百根翎毫切割成了千万片,然后逐一地淡化消散开去。

  “这……是……”残存的记忆中,映出这么一个名字来:“斩绝破灭之刑!”

  不断地,石燕的身形淡化下去。那千百翎毫仿佛无数飞萤在石燕那模糊的躯体内穿梭飞舞,每一转折,都有细小的青色散溢开去,发出啾啾如鬼鸣一般的声音。

  斩绝破灭之刑,是精灵最为恐惧的事物之一,其来也,无影无形,无迹可寻,斩绝精魄,破灭神魂。并不是一种特定的刑法事物,却有些像从前修道人及其重视的所谓天劫,可能借助各种形态出现,然而其效果却都是一样的,结局也都是魂飞魄散,淡忘尘世一切记忆,重归轮回造化。

  石燕本来是凝聚风云精魄为体,若在平时遭受物理性的攻击,顶多是心理上有些不快,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生理上或者实质上的伤害。然而被那千百翎毫骤然贯穿身体的一瞬间,仿佛那千万片的身体,同时发出一声苍凉的叹息,汇聚成一束小小的声音的涟漪,荡漾开去。

  随着石燕身形的消散,那千百翎毫也渐渐消散在风中;凝聚在山美面前那乌黑如墨的云气也渐渐淡了下去。隐约的,云气表面之下无数细小的起伏在翕动不已,而那一端凝在那云气之中的山岳翎的羽茎,也越发激烈地颤动起来。

  身体渐渐分裂开来的石燕,此刻那千百份的思维碎片中,竟然同时闪过这样的念头——

  “风起云涌”在失去了自身法力支持之后将逐渐消散,那时候,剩下的另一半翎毫……

  可能是直觉的动作,又或者是本能的反应,石燕那千万分身竟然不约而同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起来,一层层,一道道,挡在了那渐渐消散的云气之外——己身既然已经应刑,挨上一千针一万下是这样,再加上个三千针两万下又有什么区别?

  浓黑如墨的积云为石燕那千百分身一荡,立刻化作无数淡青色云气四散,而石燕那些分身为着云气一润,本来淡去的身形,有的反而又聚了一聚。

  然而本来为那云气所凝聚迟滞的另一半翎毫,此刻如同脱缰野马一样,突然地暴溢、四射、散开。

  激射的翎毫,轻易地穿过石燕的一个分身,那细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分身,为那更为细小的翎毫穿过之后,立刻如同轻烟一般飘散在空中;而那翎毫,也似乎被这么一阻,慢上了片刻,细到了分毫。

  然后,再穿过另一个分身……

  由是再三,终于那翎毫也停了下来,散了开去。

  终于,散了。

  大概,没有什么问题了吧……

  石燕的心神,再也无法凝聚,无声地叹息一声,正要就这么将自己投身到自然的轮回之中,却见一道鲜翠的碧绿,在那无数分身的视野中划过纵横交错的轨迹,然后——

  笔直地

  刺向

  山美的

  心口!

  石燕几乎已经没有那个精神心力去大惊了,更没有任何体力能力去挽救,只能,眼睁睁地

  看着那羽茎

  笔直地

  刺向

  山美的

  心口!

  山美的身躯,在羽茎入体的瞬间,反射性地向上一挺

  翠绿的羽茎,立刻染上一线暗色,然后

  一线鲜血,自那羽茎根梢激射

  化作

  血雾迷蒙!

  神志渐次消散的石燕,心中的哀伤和惊惧,也渐次地退色,仿佛,渐渐地没入淡淡如雾的晨曦中去。

  然而,眼前,怎么突然如同正午炎阳烈炎,如此的红、炎、彤、炽、烈、丹、朱、赤!

  一片耀眼的红!

  涤荡千载的积尘,开启光明和重生之路!

  赤子灵血!

  和一般的精灵不同,石燕并不是在自然情况下与上个主人失去契约,或者甚至没有人知道,石燕在历史上有无曾经与人契约过。然而现在,却是在他身遭“斩绝破灭之刑”之时,形神俱灭的瞬间,为山美那一蓬赤子心头灵血撒在尚未完全消散的无数分身之上,刹那间将石燕从尘世轮回中唤醒,重筑神魂精魄,再塑精灵元身。

  更不同的是,石燕的神志、记忆、经验虽然渐次消散,却还并没有完全消失,随着元神重聚,那之前的刹那记忆瞬时间重新回到记忆之中!

  红光一闪,石燕眼前再次出现了片刻之前的场景,而身体深处,无数世代千万年的记忆、经验、魔法、智慧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一重历。

  眼看着山美向上挺起的身躯,僵直地挺立不动;而那染血的羽茎,却瞬间收缩软倒。石燕的心中,霎时间为无限地痛惜和怜悯充满,再次凝聚起来的身形,刹那间消失然后又重现在面色苍白的山美面前。

  眉眼都还没有幻化完全,双臂只是模糊的两道轻烟,但双臂尽头的双手,却实实在在的分离出十根手指来。

  石燕淡青色的身形如同烟气一般缭绕着山美,而由那烟气中幻化出来的手指,飞快地掠过山美胸前背后,以一种奇特的韵律不断地点击着山美身上特定的位置。若是索伦在这里,定然可以看出,他是在施展一种极其特异的点穴通络手法,而且是人间从未见过的奇特手法!

  血色渐渐回到了山美的脸上;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而那一根羽茎,也渐渐缩短消融,终于消失不见。

  轻吁一口气,石燕总算放下心来——无数的机缘巧合之下,山美这条命终于救了下来,自己也终于逃过了这么一刑,下一次天刑,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周身环绕的旋风,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下;纷飞四溅的碎石,也早都纷纷落地。

  东方的天空,早已经呈现一片乳白;远处地平线的中央,一点金白正渐渐亮起。

  山美和韵纹鹂斜倚着地面,气息渐渐平稳;不远处的碎石堆处,索伦勉强露出个头来,该是还有口气。

  另外一个,名字是叫韵追鹰吧,石燕的目光一扫,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坐了起来,闭目垂眉,口中不知在念叨什么。

  然后——

  巨人呢?巨人怎么样了?

  白衣精灵一直在冷眼旁观。

  虽然自己和石燕也有着多年的交往,但精灵和精灵之间,尤其是上位精灵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交情可言。和这广阔无边的大自然一样,难道说真的有什么喜爱和厌恶吗?

  大海是自然,高山是自然,风云、小草,岩石、小花,都是自然的一部分;春夏交替,四季更迭,生老病死,无不归于自然轮回;百花齐放未必就一定美,沙漠戈壁又有何丑可言?玉兔彩芝不过皮毛表相,毒蛇虫豸也不过为生存繁殖而营营。一切归于自然,顺其自然,才是万物正理,何必费尽心机,与天争命?

  所以,并没有意思要去帮助任何一方,自己只是客观的做个旁观者吧。这么想着,就不免有些奇怪自己方才怎么会提醒索伦那巨人的石臂——也许,这也是自己自然的反应?

  可是,为什么作为一个旁观者,自己竟然会为索伦的动作而紧张,自己竟然会不由自主的期待他能力挽狂澜?难道自己的心中,仍然有热血,依然有豪情?可是,这些都已经无限久远了呢!

  当那墨绿的毫光穿体而过,直向山美射去时,白衣精灵几乎就在这同一瞬间,无视身体被那精纯得骇人的土系魔法所贯穿的痛苦,仿佛从天空,从大地,从远古的历史,从自己和自然万物的心灵中,一段呢喃的文字,如同闪电一般穿越时空,一个字一个字地烙在自己的心中;又仿佛深藏于万丈海底的往昔,渐渐地浮上水面,显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古老的文字,仿佛一个字一个字地,发出充满神性的光辉,将那尘封的记忆,从虚空的历史中,逐一地展开。

  白衣精灵的身体,渐渐地展现出乳白色的光辉来。

  这种感觉,即熟悉,又陌生。

  无想转生——梦想与光荣的召唤——梦幻千劫。

  熟悉的是,很久很久的以前,那些金光闪闪的神人,那圣洁如仙的女王,都曾经召唤自己出来,帮助他们实现梦想。

  陌生的是,自那妖精女王的最后一次召唤之后,已经不知道几千几百年了,按说连召唤用的精灵语都根本就不该有人还能记得的时候,怎么会忽然有人能够发动这个召唤法术呢?

  疑问马上就得到了回答。

  如同千百万年前,那仙人一般女子以自己永恒的生命作为交换,发动那残缺的咒语一样,面前这失去了半只手臂的男子,也为这召唤,付出了人生中宝贵的一部分——他的青春!

  原来还是妖精族一直在保管这个咒语啊!要不要,要不要真的响应这个咒语呢?

  不管她响应与否,韵追鹰已经在向天上地下不知名的神灵天道交换,将本来残缺的咒语补全。不过,想来是妖精族在当年女王召唤自己之后,曾经将补全的部分咒语传了下来,而自己这一次又恰好出现在韵追鹰的身边,因此,这种平衡的后果,才没有当年女王那么严重吧!但,韵追鹰的青春时光注定是要失去的了,也许,就在几天之中,也许在那么三五年里面,韵追鹰就要度过妖精族那漫长的青春,迈入他的老年。

  不过,就算是再努力的补全,都远没有达到完全咒语的境界——自己只是受到了感应,收到了召唤,究竟要不要响应,可是毫无约束力的——这又不是契约咒语,更没有精灵血誓。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自己竟然真的想要响应这个召唤!

  看一眼一旁的石燕,却正好见到山岳翎千百翎毫四散,刹那间将石燕的灵体切作了千百万份。

  心头一颤——斩绝破灭之刑吗?——饶是白衣精灵那古井无波的心也不由一颤,毕竟,那是精灵一族的噩梦啊!

  可是,从千万石燕的分身中,感觉得到魔法、灵力的逐渐消散,感觉得到痛苦不舍、惋惜怜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所有这一切,真的,值得的吗?

  白衣精灵的心中,一点光明、一点希冀,逐渐升腾起来。渐渐地,仿佛周身的血液也终于为之而温暖,为之而渐渐沸腾。

  如同千百年前一样,精灵的心,在无言而不明的天命中,渐渐跃动起来。

  韵追鹰知道自己现在已经相当衰弱了,但看到那乳白色的光芒逐渐从面前的白衣精灵身上洋溢出来的时候,心中却是充满了感激和欣慰——剩下的一切,只有委之于天意了。

  开始的时候,只是猜想,因为面前那精灵给人的感觉,也因为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察觉这个白衣精灵的魔法属性——这只有少数几类非物质性精灵才有的属性,而能够凝聚如同成人大小的灵体,这精灵的法力等级也相当可观了。

  但之所以使得韵追鹰最终确信面前漂浮着的,就是自己祖先在神魔大战时期曾经召唤过的梦想之精灵的,还是无端从血液深处,仿佛无数代祖先的记忆中浮现的一段短短的咒语。

  完全陌生的咒语。

  却给人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

  仅仅是在心里轻轻地重复,就散发出相当强烈的念力,也发现了白衣精灵形态上的细微波动。

  果然是梦想之精灵吗?

  韵追鹰在心里重复着那咒语,却发现其中有着大片的欠缺和遗漏。

  怪不得韵珈潋女王(也就是当年发动精灵咒语,以妖精族不死的生命换取了对精灵的召唤能力,并且以自己的生命打开了梦想之精灵的封印,最终打败巨人一族的那个妖精族传说中的女王圣后)也不得不以自己的生命为媒才能召唤这个精灵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咒语,居然最重要的地方都缺失了……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力量在无声地告诉他,只要——以自己的青春为代价,就能略为补全这个咒语,召唤面前的精灵。

  ——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更完善的咒语吗?

  ——面前的咒语,是妖精一族的女王,以自己的生命所换来,你又有什么更珍贵,更重要的东西呢?

  ——自己,当然比不上女王,但是,每个人都有他最珍贵的东西啊,而且这种东西,往往根本就不能比较的!

  ——那么,用你妹妹的生命,来换取完全的咒语,怎么样?

  ——不!绝不!

  ——那么,就只有现在这样子了!

  ……

  冥冥中的声音消失了。那一刹那,仿佛什么东西在自己心中闪现,同时,又有什么东西在一丝一缕地,从自己身上流逝。

  无名的文字,甚至,自己根本就从来没有见过,根本也不可能认识的文字,从自己的心中涌出,流畅地滚过自己的舌头,如同一个个蜜蜂,带着细微的颤音,抖动着翅膀,消失在空气中。

  逐渐地,面前的白衣精灵周身,浮现出一层乳白色的光晕来,令人心醉迷惘却又充满了圣洁意味的微光,在这黎明的晨曦中,虽然在光亮上并不那么明显,却充满了未知的神奇力量,吸引着自己的视线,吸引着自己的心神。

  巨人虽然惨胜石燕,但为了收回内丹和元龙气,一时也无法动作。好容易准备好了,周身却突然一紧,四周的空气仿佛突然凝滞了起来,又像是刹那间被抽成了真空,再或者,仿佛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

  什么都看得见,却没有办法思考,什么都感受得到,却无法动作。

  顺着周围那一层朦胧的光雾,透过那曲折波动的空气,终于注意到了不远处那个奇怪的精灵。

  白衣精灵的身上,逐渐地散发出一种难言的,莫名的魔法气息来,淡淡的乳白色光芒,和晨曦中的微亮相互呼应着,渐渐蔓延开来。然后,仿佛曙光提前降临,周身的空气,都发出了乳白色柔和而温暖的光芒来。

  在这朦胧的光雾中,白衣精灵的面庞和身体,都渐渐地淡了下去,模糊了起来。然后,仿佛是风的原因,又好像因为自身的魔力激荡,光雾中的精灵,身体渐渐的越来越高,然后,身上的衣裙,也飘扬了起来。

  如同千层轻纱交织叠覆,渐渐地飘飞散开,化作数根飞舞的飘带,舞进了风中,舞进了雾里。

  精灵少女的身体,渐渐地袒露出来,在越来越浓密的光雾中若隐若现,却一点淫秽旖思都没有,反而显得格外的圣洁、美丽。

  渐渐的,仿佛融进了那光雾之中的根根飘带上,传来微妙的波动和涟漪,然后,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舞动起来。随着精灵少女的身体在空中飘舞,随着那光洁的手臂在雾里飞扬,随着纤长手指的韵动在光中舞蹈。

  “飞天?难道说,她就是飞天?”巨人的脑海中,在残存的一点意识里,终于找出了这个古老的名字。

  渐渐的,仿佛不再是风带动那飘带,而是那飘带在舞动着风;渐渐的,似乎雾气不再是托起精灵的身体的承载,却是在徒劳的追随着精灵的身影。

  渐渐的,渐渐的,一切的光和雾,风与飘带,精灵与周围的森林,晨曦的曙光和黎明的昏暗,全部都交织在了一起。

  渐渐的,精灵的身影分裂开来,化作了千万个分身,充斥了整个的天地,然后又渐渐地淡去。

  这里是——

  精灵的身影从天地间渐渐淡去,巨人赫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立足于原来的地方。

  雾气中,千奇百怪的魔法,一片一片地在身边飞舞。

  然而,以自己的不动金刚身,没有一种魔法,真的能伤自己分毫。

  眼中,惟一注意的,是跪伏在战场一角的少年,那王者装束的少年。

  可以感到的,是那少年心中的悔恨和哀伤。

  长叹一声,送回一个己身无恙的讯息,给遥远的族人,巨人的心中,也充满了无奈和伤感。

  周边已经布下了极其强大的结界,强行通过的话,不知道要给周围几百里的生灵带来多大的灾难。

  而和那王子——不,该叫国王了?——之间的恩怨纠缠,一时之间又怎么理得清楚?

  唉,还是,让时间,来抹平这一切吧!

  双臂一挥,地面如同大海一般波浪起伏,将周身附近一里之内的那群魔法军团扫了开去。

  然后,水汽渐渐渗出地面,坚硬的土地,变成了柔软的沼泽。

  巨人的身躯,缓缓地没入泥泽。

  最后看一眼这世界,百年之后再见吧!

  此刻,在韵追鹰的眼中,那屹立不动的巨人身上,周身环绕的黑气,渐渐地平复了下来,贴在了身上,退回了那交错的蓝紫色花纹中。

  好长的黑暗,好深的沉睡。

  仿佛从百年的梦幻中醒来,面对的,是一片片燃烧的森林。

  巨大的乔木,在熊熊的火焰中轰然倒下,将燃烧的枝叶投向更远的地方;浓密的黑烟,大片的升起,将湛蓝的天空切成无数污浊的碎片。

  而自己的脚下,是一座燃烧的宫殿。

  以巨人的身材来说,这宫殿的规模未免太小,就算是以人类的眼光来看,这也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宫殿——甚至,以这种朴素得近乎简陋的风格来说,应该只能算是个整洁的大厅?

  然而,巨人的心中,却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宫殿。

  妖精族女王的宫殿。

  然而,所有这一切的火焰、宫殿、浓烟,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背景。巨人,和他的族人们,全部的精神和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了不远处,漂浮在半空中的那妖精女子身上。

  瘦削的身形,还不如巨人一根手指粗,似乎只是鼻孔中轻轻地呼一口气,就能将她吹走。然而那如同火焰一般飞扬的金发,那充满了慈爱和怜悯的目光,那周身环绕的强大的生命之力,那如若沸腾的魔法气流,甚至远在数十丈外的自己都清楚地感受得到。不由得,自己,和与那妖精女子对仗的王,和在场的每一个巨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面前这名妖精女子,韵珈潋女王绝不像她外表那样孱弱。

  然后,随着那妖精女子的双手向上一扬,她在风中飞舞的满头金发像突然燃尽了生命的火焰一般,变作了近乎透明的银白色!

  而那银白色刹那间又遮蔽了天地。

  银白色的光芒,似乎刺痛了巨人的双目,无法动弹的身体,却做出了出乎意料的反应——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目光中那如同鬼火一般的暗焰,似乎也为那银色的浪潮所熄灭。

  再次睁眼的时候,银白色如同之前的光雾一样再次渐渐散去。

  这一次,自己居然能动弹了——却是在眼前挨了重重的一拳之后,骇然倒地的时候才惊奇地发现的事实。

  来不及考虑自己熟悉的地方怎么变成了这么一片狼藉,来不及关心四周的石柱为什么会突然坍塌,来不及分辨四周的哭声中有没有亲人的声音,所有的知觉和恐惧,都指向面前那令人惊怖的存在。

  比自己还高的身躯,明显没有物质性的实体。透过那暗黑色的雾气一般的身躯,竟然能看见背后的天空。无数怪异不似人间的色彩,斑斓地游动在本应该是脸的部位,勉强地勾勒出五官的轮廓。一双长角仿佛是身上惟一实质性的物质,黝黑地指向天空;而深不见底的眼眶和中间那闪动着的暗红色火焰,则该是除了那双长角以外,第二样不透明无法穿透的东西。

  然而,这一点也不妨碍那如虚似幻的拳头,重重地打在自己的头上,眼冒金星的同时,感到一股暖暖的液体,带着腥味流过自己的脸颊。

  无力地拍着地面,本应该快活地回应自己的土系魔力,却都阴郁地保持着沉默。失神地望向周围,族中的勇士大多和自己一样被击倒在地,而妇孺们却一个个的被同样形体模糊的魔鬼所钳制。

  “从此,你们就是魔军的先锋!为了自己的生命,为了你们的妻女家人,去攻城掠地,杀伐天下!”威严和魅惑,截然不同的两种腔调,却奇妙地结合在了一起,如同钉子一样,钉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否则……”阴沉沉的语气中,却隐藏着无穷的威胁,众人的眼光不由转向了广场的中央,巨人之王无力地倒在那里。

  鲜血,如同小溪一样,流出来,流出来——

  直到染红了整个的视野。

  巨人头顶的犄角,渐渐的消退,恢复了原先那光头的模样。

  红色渐渐的退去,终于能睁开眼睛了。

  ——原来,就算是早上的日出,都是那么刺眼的呢?!

  天真的童声,和着快乐的笑语,环绕在长髯老者的身边。

  族中的智者,轻抚着身边孩子们的脑袋,目光转向荒芜的河谷。

  谷中,族人正挥汗如雨,以强悍的体力,和熟练的魔法技巧,将大片的岩石切割开来,制成光滑美丽的石柱。

  山那面的平原上,姑娘们念动咒语,召唤着魔法和精灵们的帮助,在贫瘠的荒原中,开垦出第一片良田。

  黄褐色的土地上,隐约地,现出希望的绿色。

  穿过最后一片丛林,蓝色的天空在那浓得化不开的绿色中展现。

  巨人的脚步,匆匆踏过山脊,来到这陌生的土地。

  欢笑、忧伤、欣喜、爱恋。

  无数的场景变幻!

  无数的心情跌宕!

  随着每一次的色彩变幻,巨人的情绪也不断地转换,周身的黑气,早已收束了起来,缩进了那环绕周身的蓝紫色花纹中去。

  巨人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原来的大小,身上的创口,也由原来的暗紫黑色,变成了鲜红的肉色。

  望着这一切的变化,石燕轻轻地,嘘了口气。

  自己这个朋友,早就知道她的来历不同凡响,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是号称天界接引的梦想之精灵——飞天。

  也是好笑啊,虽然只是偶然见面,但总也有将近百年的交情,却居然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真有些奇怪呢。

  没想到的是,韵追鹰居然知道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咒语,也居然愿意,以他漫长的青春,换取精灵的助力,终于施展出这神秘莫测的法术!

  无想转生——梦想与光荣的召唤——梦幻千劫。

  深入一切生物的记忆深处,甚至从遗失的记忆因子中榨取遥远祖先的印记,重演千百辈的轮回,唤醒自我本来最真实的面目——这本是对付魔化、迷幻、夺魂等法术的终极解药!

  有她出手,巨人的魔化显然可以逆转。然而,消除了魔化的巨人,究竟会怎样呢?是自行回到原先的封印状态,还是不忿于那一身的伤痛,继续和自己这批残兵败将再见真章?

  有些期待,有些担心。注视着光雾中飞舞如梦如画如仙如醉的飞天,手上轻抚着山美的伤口,心中仍然忐忑。

  飞天的身影,在光雾中幻化明灭。

  天边的金光,终于在那渐渐明亮的天际展开。

  一泓金光,刹那间扫遍天宇,然后汇聚成一簇,投向林中的光雾。

  一轮红日,在天尽头,缓缓升起。

  刹那间历经千劫百世。

  祖先的荣光,童年的梦想,恋人的甜蜜,魔族的肆虐……

  电光火石间,千百代祖先的记忆在巨人的脑海中重演……

  无尽的时光,无限的空间,遍历轮回,阅尽善恶……

  巨人,终于觉醒。

  曾经是自由的一族,曾经是大地上快乐的王者,曾几何时,成为了魔族的傀儡,背起血腥的重负!

  曾经尽历千劫,还我本来,放下屠刀,成为背魔的一族,如今怎能再次为魔所掌握?

  愤怒、意气、希望和悔恨,同时暴发出来!

  巨人

  睁眼

  仰头

  向天

  长啸

  这姿势,这形象,甚至声音,都和巨人彻底魔化,破除泥泽上禁制的时候极其相似。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姿态音调中,远比方才多了无数的感情和生机。

  巨人体表的那些交错纵横的蓝紫色花纹,在这一声长啸中,竟仿佛受到了什么极其强大的力量的冲击,一片片,一段段地,从巨人皮肤上分离开来。

  但那花纹纵横交错,遍布巨人整个身体,便是一个地方少许脱落开来,在其他部位的纠缠牵引下,马上又贴回了巨人的体表。

  巨人的啸声不断,声音中的怒气,也仿佛化成了实质一般,如同金石交鸣,振聋发聩。

  先是远处那一堆一人多高的碎石堆轰然散开,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索伦一手拄着激电剑,摇摇晃晃地从碎石堆中站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山美也昏沉沉地醒来。惟一的印象,是自己一箭射出,却被那强大的反弹力量撞飞到树上,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可是,为什么脑袋撞了树,心口却隐约有些疼痛呢?

  还来不及低头去看,目光和注意力都被不远处的巨人集中了过去。

  此刻,韵追鹰早已经停止了咒语的诵唱,白衣精灵也渐渐地缓下了舞姿。

  精灵的身体,渐渐地显现在越来越明亮的天光中。那不似人间的白皙肤色,那金黄得几乎透明的长发,那微尖翘起的一双耳朵,那多少显得有些暴露诱惑的衣着装束,若在平时,绝对能吸引住所有人的注目。

  但现在,所有清醒的人们,包括甚至精灵石燕和飞天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巨人的身上。

  随着最后一声嘹亮而高亢的啸声,巨人浑身上下,泛出土黄色的光泽来——仔细看看,确切地说,是在那土黄色中隐约有淡淡的金色。

  那种淡金色,似乎要透出巨人的身体一样,宛如呼吸一般起伏着。

  然后,自巨人的口中,一道黄龙涌将出来,飞快地在周身一旋——

  就在巨人那啸声戛然而止的同时,黄龙与周身踊跃的淡金色一挤一涨之间,缠绕巨人周身的蓝紫色花纹砰然碎裂开来,化作千百碎片,然后被黄龙淡金交相一绞,三者之间发出一阵阵轻微地涨溢爆裂的声音,然后同时化于无形。

  这时,巨人静了下来。

  尾 声

  索伦和山美一样,都对实际上发生的事一头雾水。

  但山美的注意力,显然很快从巨人身上转移到了身边的石燕,和不远的白衣精灵那里,一双乌亮的眼睛,不住转啊转的,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索伦却是更加犹豫了起来。看样子,韵追鹰和那白衣精灵在这事上花了不少的力气,不知道,又是什么奇特的魔法?现在的巨人,究竟是脱离了魔化没有?若是解除了魔化,他是真的复活了吗?那,还是死灵吗?会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犹豫间,只见那白衣精灵微微一笑,身体渐渐淡化下去,如同那身上披的轻纱一样,渐渐融化在那消退中的光雾里。

  脑海中,传来似有似无的声音,“再见了,勇敢的人们,光荣与梦想,永远与你们同在!”

  石燕轻轻叹了口气,分离出一道细细的思绪,“保重!”

  光雾飞快地散去,而那白衣精灵也随着光雾的散去,渐渐的隐没了身形。

  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是这个临时跑过来给自己送行的精灵,在这一役中起了最大的作用啊。

  想想有些不服气,自己这边两个人,两个妖精,三个精灵,人人都曾重伤濒死,偏是她一来就……这也就是所谓相生相克的效果吧。

  自己是终于堕入轮回,不过,幸运的是,山美并没有在开始的时候念下契约咒语,自己还算是半个自由之身,依然能够完整地拥有独立的心灵和思维,只是行动上,稍微欠缺一点自由罢了。

  回头看一眼身边的山美——前面的禁制暴发就受益不浅,现在又得了自己这么个精灵——将来,还不知道他会有些什么际遇呢?跟着他,应该是不会寂寞的吧——虽然和原先自己的设想不一样,但结果似乎是差不多呢。

  然后,然后……石燕苦笑着环视着周围,真不知道谁最是倒霉不幸——

  是那血精灵血艳吗?被那巨人一口吞下,然后被巨人浑厚的土系魔法力绞杀,现在估计早已经消散在未知的空间,等待下一次的机缘,再度转世轮回。

  是风精灵那依鲁?他挡了巨人一口鲜血,差点儿打了个魂飞魄散,现在估计不知道躲到了哪个未知的次元养伤去了。

  是韵追鹰吗?先是失去了精灵血艳,然后断臂,再以自己的青春为献祭,换取精灵召唤的法力,真是亏得他怎么承受下来的!

  韵纹鹂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被那一口魔血打断了半边肋骨,和不久前损失的妖灵梵阴,要恢复起来也不是几个月个把年的时间。

  索伦虽然全身内力法力险些全失,但先是结合了妖灵梵阴,后是隐约打通先天秘穴,将来该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

  还有,就是巨人了——无端地被那巫师从幽明地府召唤回来,却又将一生的修为几乎丧尽,外加上断臂和无数的内外伤患,没有几百年时光,是恢复不到原先的样子了——惟一可以宽慰的,是他似乎终于恢复了真我,经过这么一次洗毛伐髓的大难,再进军天人大道,应该是容易一些了吧……

  似乎感应到精灵的思绪,巨人那庞大而血污的脸上,竟然隐约有一丝笑意,但那笑意中显然有些萎钝,有些苦涩。

  最后那一击,将体内几乎全部的土系魔法力量逼了出来,和着残存的元龙气一起,才将如同冤魂缠身的魔气妖雾驱除干净,但自己体内,已是十室九空,一时半会儿,毫无任何抵抗的力量。

  惟一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的,是自己的头脑。

  与大地精灵的略一沟通,巨人欣慰地知道,自己的族人,依然安全地生活在燕原的什么角落。

  那么,也没有什么憾事了吧。

  一面想着,巨人略微低下高昂的头颅。

  没有想到,自己这百年长眠,居然还未醒来就被那个巫师所利用,然后又被魔神附体——看来,自己一生的命运,还真是多灾多难呢。

  缓缓地转身,巨人又向着原先的泥泽走去。

  地面,再度泛起了隐约的水汽和波光。

  这个地方,地气极其厚重,正适合自己养伤复原,也能够借助大地的力量,将身上隐约并未完全驱散的一点点异常气息逐渐驱逐。

  正想着,一道阳光突然穿透层层枝叶的阻隔,照在了眼看消散一清的那光雾上,浮现出了莫明变幻的金红色纹路。

  然后巨人的身体,渐渐沉入了泥泽之中。

  结束了吗?

  结束了吧!

  石燕的身形,渐渐地淡没在了风中。

  索伦和韵追鹰两人相视一眼,看一眼依然昏迷的韵纹鹂,目光又投向了山美。

  少年的身上,被初升的太阳抹上了一道金色的轮廓。

  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吧!

  未来的一切,却还没有开始。

  眼前,却是一片金光灿烂,好一个晴朗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