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暗之书>第十二章 火之陨 灵之歌(3)

更新时间2013-7-1 19:25:10 字数:5594

 浓雾沿着城墙慢慢爬上来、遮蔽了夜空。

  这是费伦对达卡芙宣战的第三天了。在这三天里,费伦那支庞大的军队从停火线开始、一路势如破竹——这是必然的,自七日战争以来,由于局势的变化和人口的大幅削减,达卡芙方面的许多城镇早已取消了常备军和卫队,紧急时刻甚至连几十人都召集不起来。这天傍晚得到的消息称、费伦军队的前锋已经进抵达卡芙郊区;而现在从城墙上看去、四五亚尼里之外,金色结界和火把的光芒连成一片,就像凭空出现了一座新的城镇一样。

  瑞德尔-莱恩按着佩剑、像雕像般伫立在城头上。他现在的身份已经是七百余名刚入役的志愿兵之一了,职阶如登记时一样是列兵;虽然建制尚不满一个兵团,但这支部队却要负责整个城区的警戒和防卫,可谓责任重大。如果是在别的地方,让新兵来担任这种工作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但在达卡芙,他们甚至比原有的守卫部队更受尊重,而占总数一半以上的赏金猎人也保证了强大的战斗力,所以每段城墙上只派驻了几人守卫、完全不用担心错漏。

  冬夜的寒风毕竟没有那么温柔。瑞德尔感觉手有些发僵,低头一看,剑柄上已经结了薄薄一层霜;伤处在隐隐作痛,他略微抬抬手、指节发出“咔”的一声响。正当此时,脚步声从城墙的一端传来,剑者猛然转身,赫然看到了一颗闪亮的光头。

  “是你?”瑞德尔记得这张脸,说起来还算是他的直系上司——志愿兵团的第三大队长莱姆斯-沙洛斯,在应征之前是运河区瞎眼老鼠酒吧的老板,两人之前还有些过节。不过作为军人,他还是习惯性地转过身来、行了个军礼。

  “得了,瑞德尔-莱恩将军。说真的,我可受不起你的军礼。光明裁决的前将军,为什么甘心当个普通士兵?”

  “军人不分贵贱。实际上,我很惊讶你们愿意让我参加。”剑者看了他一眼、重新把目光投向远处那片亮光。“近来我一直以为已经没有地方可以接纳我了,费伦和达卡芙都一样。”

  巨汉皱皱眉、摸出酒壶灌了一口:“今天晚上闲,将军,肯不肯赏光谈谈天?”

  瑞德尔保持着肃立的姿势、眯眯眼睛。

  “当然。”

  “两年前我还是个小军官的时候,你的名字就如雷贯耳——我是个粗人,用不惯敬称,多包涵。真想不到今天能有这样的机会,还是作为战友,真是世事无常。”

  “战友?如果我有这个荣幸的话。现在这支部队里,恐怕没有一个人信得过我。”

  “将军,我就直说了吧。据我所知,征兵处的那群人不是没考虑过你的身份,但你也看到了,对面少说也有几万人,这关口儿就算你还为费伦那边效命,间谍、卧底什么的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另外最近你的所作所为,长眼睛的都看着,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要我说的话,把我这大队长换给你一点都不为过。以前多有冒犯,你见谅。”

  “作为将领——乃至于军官,我都是个无能之辈。列兵很适合我,至少这把剑还能派得上用场。”

  “你这么说可就让人着恼了。虽然实在不想提——两年前那可不是你的错。安德森将军也说过,他就是捡了个漏儿。况且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胜败乃——什么来着,是吧?”

  “弗塔曼-安德森……他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巨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啊……知道。虽然确实挺窝囊的,但没办法,人死不能复生。不过如果这会儿有他在的话,情况肯定好得多——现在的兵团长居然是个祭司,这不是开玩笑嘛!”

  剑者没有回答,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瑞德尔才又开了口。

  “有件事情我一直很想知道。两年前,你们自由联盟在战前的情况究竟如何?难道也是像现在这样士气涣散?”

  莱姆斯稍稍思考了一下、又拿起酒壶灌了一大口。

  “好像不是……那会儿我们怎么说也有两万来人,成天嚷嚷‘为瓦尔基莉而战’什么的,虽然有时候也会打怵……你们那边应该有差不多十万人吧?”

  “算上预备队,刚好二十万人。”

  “二十万?还好当时安德森将军没告诉我们……不过当时瓦尔基莉亲临营盘,没人相信我们会输,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在为了自由奋战,所以也都不怕。现在想想,两万对二十万,真是个奇迹啊。”

  剑者皱皱眉,神情骤然一暗。

  “士气一旦崩溃,一败涂地是难免的。”

  “是啊……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其实如果当初的自由联盟能重新聚集起来,现在也不是不能一战,但是七日战争后的那场瘟疫一过、死的死,散的散,到现在就只剩下这么可怜兮兮的七百人了。瓦尔基莉也有两年没有现身了,但是如果达卡芙面临绝境,她也不会真的放手不管吧?”

  “面临绝境……现在的局势不是已经危在旦夕了吗?”

  “这不是还有我们在吗?虽然只有七百人,但是达卡芙的精华都在这儿了。不管怎么说,总得叫他们吃点苦头吧!”

  剑者沉吟了一会儿,把目光投向夜空。

  达卡芙。这座城市也许真的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是,现在已经兵临城下,事情还有可能发生转机吗?

  还有,已经走入歧途的法琳娜神殿和费伦,他还是否能看到它们回归正途的那一天?

  *

  腐骨酒酿,午夜刚过。

  弗丁的卧室中依然没有点灯,已经几天了,几个人除了吃饭几乎就没有动过。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莎多尔坐在那里打着瞌睡,老祭司仍旧保持着冥想的姿势、但似乎也睡着了;阿克芙莉亚的身体状况还是没有起色,和露妮一起睡在床上。黑暗之中,只有维尔-建金斯还醒着,他的眼睛在阴影中灼灼发亮,但身躯却有如槁木般纹丝不动;四周安静之极,甚至连蜘蛛结网、轻微气流掀动纸张的声音都依稀可闻。

  有什么东西在角落里跳了一下。维尔起先没有在意,但那东西渐渐越变越大、顺着墙壁生长起来;它像是一个半透明的影子,正在不断吸收周围的黑暗,凝聚出手臂、衣裙,最终变成一个人的模样。

  “是你!……”

  那女孩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是瓦尔基莉——她并没说话,而是先走到大床边上、看了露妮一眼,而后把手放在阿克芙莉亚额头上。一阵轻微的波纹在房间中泛开,阿克芙莉亚轻轻哼了一声,脸色顿时好了很多。

  维尔猛地站起身来瞪着她,犹疑地压低声音:

  “你——来干什么?”

  “看看你过得如何。别这么大声,他们要醒了。”

  赏金猎人无言以对,只得僵硬地看着她款款走来、在自己身边坐下。他很清楚这只不过是瓦尔基莉的一个思念体,但只要面对这张脸、他就不由得愧上心头——虽然才几天时间没有见面,但言语间都莫名地有些疏离了。

  “我对你说过,把她救出来之后带她去我那里。为什么没去?”

  “你应该都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宁可陪那群无聊的政客玩过家家,也不肯回应我的请求。对吧?”

  “但那是为了和平……而且,这也是你的首席祭司所一手策划的,不对吗?”

  瓦尔基莉轻笑一声,对他仰仰脸:“那,把你的和平指给我看看怎么样?它在哪儿?”

  这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了。维尔很清楚她知道一切的始末,也明白在她面前争辩毫无意义,索性不加理会。女孩瞥了他一眼、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或许你是为了洛比-格罗布鲁斯,还有你们昔日的交情?真是可笑,凡人之间的感情根本就不值得信任,特别是对那个家伙。他比你想的精明得多,也危险得多;如果你是抱着这种念头,还是趁早放弃的好些。”

  “凡人……”赏金猎人对她的口气感到很不舒服,不过很快就听出了问题。“洛比不是你的新任首席祭司吗?第七十七任,如果你不信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人,那个人,都是一样的,也都是不一样的。我的祭司,或者法琳娜的祭司,或者一个其他身份的人,没有什么是不能取代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我没有你那种力量,为什么就不能说明白些?”

  “没什么。没,什,么。”瓦尔基莉明显移开了视线。维尔皱了皱眉,糟糕的心情让他无心深究,而是在卧室里环视了一圈。

  “弗里奥-安德森,他也死了。”

  “我知道。”

  “你的城防现在一团糟,前将军不在,你又久久没有现身,很多人已经无心战斗了。”

  “再清楚不过。”

  “那你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如果可以让你的思念体出现在这儿的话,为什么不能在公众面前露露脸?如果大家可以看到你的话,一定是会受到鼓舞的啊?”

  “大家。你说的大家,是指谁?”

  “当然是整个达卡芙的居民,所有信仰你的‘凡人’啊!你今天是怎么了,以往你不是这么……”

  瓦尔基莉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再次把手指贴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惊醒其他人。

  “以往。告诉我维尔,你认识我多久了?我们保持像这样的关系又有多久?我——像这样——已经过了两千年了,不要以为我一时兴起告诉了你我的由来,你就知道关于我的一切了——另外我绝不善良,我的躯体里游荡着上百万个弑神者的灵魂,他们都是一样的贪婪、胆怯、没有担当,不惜放弃生命也不肯背负弑神罪孽的人。在他们选中我和法琳娜的那一时刻,在他们画下法阵高唱祈祷文的时候,在他们用各种痛苦的方式自杀、灵魂像马蜂一样钻进我的身体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件事情——所有的尼格罗都是同样的卑贱肮脏、只知伸手索取,我那原本卑微的灵魂、那些改变了我的灵魂,统统都是一样。”

  “所以你不想再引导他们,不想再给他们希望了吗?”

  “或许,真是这样吧……”女孩抬起头、无神地仰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这么一群丑陋的家伙,这么一群低贱的生物,他们是死是活,谁死谁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两千年以来的历次日影战争,全都是因你们而起的,如果现在突然放手不管……”

  “日影战争?那种可笑的东西,想知道它最初是怎么开始的吗?在我们……诞生,之后一百五十年,达卡芙和费伦几乎在同一时间落成了。根据你们教义和历史上的记载,我和法琳娜是分别降临在这两座城市的现址——但不妨跟你直说,这统统都是谎话。我们几乎是被分别绑架到这两个地方的——不仅如此,在几个月之后、我们想要见见自己姐妹的时候,每一支尼格罗都自作主张地派了一支军队。本来毫无仇恨的人们开始没来由地谩骂、殴打,发展到最后,就是第一次日影战争。很可笑,对吧?所以别指责我突然放手,我们从来就没有插手过尼格罗的事情,一切——都是你们——自作主张。”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为什么不阻止……”

  “阻止……有意义吗?战争、生存、控制、践踏、摧毁、征服,这是尼格罗生长在血脉中的本能,就算阻止了一时,他们也必然会以其他的理由重新开始。还有,既然所有人都相信光明与黑暗不可调和,那就按照他们的意愿、构造一个这样简单的世界,又有什么不好?”

  维尔皱着眉、在黑暗中瞪视着她。他想要反驳,但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语——对与瓦尔基莉所背负的,他想的还是太过简单了。所有凡人,或者说尼格罗的痛苦、背叛、憎恨、猜忌,她全部都感同身受,这已经是无法想象的巨大负担了;如果再加上这些强加于她们的罪孽与责难,如果是凡人的话,早已被逼疯成千上万次了吧。

  “对吧,对吧……所有凡人都是一样,他们一样,你也一样……”

  阴影中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声。维尔站起身来,把那具完美的躯体拥在怀里;踏实的触感令他安心,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如果瓦尔基莉不愿意,只消稍一转念、这身躯就会立刻消融进黑暗里。

  “但你还是在守护这个世界……请原谅我的无知,瓦莉,请原谅我的无能……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尼格罗,只能看到脚下这一小片土地,而且就连保护它,也只能无耻、自私地要求你的帮助……”

  女孩抬起手、轻轻拂过自己的眼睛,那儿干燥得如同一片沙漠。

  “哈,我都忘记了,这具躯体是不会流眼泪的。但你相信吗,我真的已经哭出来了,维。”

  维尔更加用力地抱紧她。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她是冰凉的。

  “知道吗,属于我的时代马上就要终结了。”瓦尔基莉突然抬起头、黑色的瞳孔有如深渊。“还记得你和阿克芙莉亚去搜寻遗迹时看到的那些符文吗?那不是神话,而是实实在在的历史。曾经击杀上个时代的真神——光明之父法鲁奈亚斯、和黑暗之母布伦希尔达的七架弑神咒甲已经重现于世,此刻就掌握在达卡芙的敌人手里。连真神都无法抵挡的武器,像我这样的伪神……”

  “你不是伪神,你的光辉比那些毫无意识的上古存在更加耀眼!它们没有和人类建立任何联系,所以才被诡计所摧毁,但如果是你的话,只要你做出选择,那些幼稚的计谋不是根本就瞒不过你的眼睛吗?”

  女孩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挣了挣、脱出他的手臂。

  “如果我们能回到从前,在肌肤相亲的时候、毫无顾忌地说些情话,那该有多好啊。可惜,现在你的生活中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没有那样的事!……”

  瓦尔基莉抬起手、依次指点莎多尔、露妮和阿克芙莉亚的方向:“这里不已经是一个完美的家庭了吗,圣洁之魂、制裁之魂,以及守护之魂——万事皆已齐备,你还有什么所求?”

  “那不可能——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圣洁、守护……那都是什么意思?”

  女孩伸出手、手指轻轻在他脸上划过、打断了他的话。

  “没什么特别的。我知道,你现在也很焦躁,不过别再对我说谎了。该做的选择必须快些做,何况我的选择……或许还要你……”

  她忽然轻轻摇摇头、最后半句话没有出口,而是看似随意地在空气中挥了挥手。几道若隐若现的影子从另外几人身上浮现出来、随即破碎消散。维尔猛然醒悟——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都没有一个人醒来,想必也是瓦尔基莉做的手脚吧。

  “他们该醒了,我也要走了。另外,有件事情一定要你来保证,那就是绝对不要让阿克芙莉亚再使用任何法术,绝对。”

  老祭司托马斯在睡梦中干咳了一声,莎多尔则咕哝了一句什么。瓦尔基莉可能已经来不及解释——也许是根本不想解释,伸出手最后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整个身体旋即崩散、消失在迷蒙的黑暗里。随着她身影的完全消散,整个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重新流动了起来;赏金猎人猛然深吸一口气、跌坐回他的椅子里。

  露妮低低地哭了一声,莎多尔也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不过立刻她就清醒过来、睁大眼睛捂住嘴巴——

  阿克芙莉亚本来一直昏迷不醒,此刻却也同样睁开了眼睛,满面都是倦怠之色,就像她从来没有因为体力透支而昏倒、而只是刚从一次普通的午睡中醒来一样。

  “卡雅!”

  “啊……笨蛋大叔,莎莉姐……”小姑娘揉揉眼睛、坐了起来。“我刚刚做了个梦,我妈妈到这儿来了……她还摸了我的脸,她的手,真暖和……”

  还没等她说完,莎多尔早已扑了上去、用力搂着她的肩膀,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维尔呆了片刻、不无疑惑地皱皱眉,旋即如释重负地微笑了一下。一种无比清晰的感觉萦绕在他心头:现在的每一分钟都是如此珍贵,而一旦错过,很有可能就将一去不返;所以既然那些阴暗的真相尚未明晰,就让它们暂时继续沉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