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第七十三城>第九章 焚樱城的杀机

更新时间2009-9-10 10:54:48 字数:3792

 樱祭喜欢一整天呆在宫城之内的樱林,用精巧的幻术掩埋零落一地的残红。那一天我去找她,看见她在落花满天的广场,一个人落寞地旋转。那个灿烂的画面在我的生命里定格成黑白色的片段,给我生命中从来没有过的感动。每一次翻开这一片泛黄色的回忆,总是让我泪流满面。

  那一天,我们光着脚丫坐在宫城深处的屋顶,樱林环绕,周围空气里绽放着暮春最轻新的气息,时而会有几声黄莺的鸣叫。她告诉我,她并不是樱宫猎的亲生女儿,她和母亲原本也并不是焚樱城的族人。很久很久以前,樱祭居住在一个很遥远的国度,叫做朝歌城。曾经的朝歌城也是一个强大的城池,繁华而美丽,在神界的南国。

  樱祭的父亲是朝歌的王,英明而善良。她在朝歌城度过了自己快乐的童年,直到有一天,浪人神族来了。阴险狡猾的浪人神族对朝歌城觊觎已久,在众神沉睡的时候,偷袭了这座美丽的城池,杀死了她所有的族人。几乎在一夜之间,朝歌城化为灰烬,从此在神界的版图上消失。父王在带她和母亲逃亡的时候,被身边护卫出卖,喝下了毒酒而死。她和母亲侥幸死里逃生,从此隐姓埋名,流亡于神界。后来,她们来到了焚樱城,昏倒在宫城门外。醒来时已经躺在焚樱樱宫猎的宫殿里。

  樱宫猎收留了她们母女俩,并爱上了樱祭的母亲,让她做了自己的王妃,而樱祭也就成了他的女儿。

  我看见樱祭孩子气失落的眼神,伸出手指碰她的鼻尖,却触摸到了透明的哀伤。

  天忽然阴沉起来了,接着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春末夏初时节的雨,总是来得这么突然。我们下了屋顶,躲在走廊里避雨。

  冷清的走廊里,只有远处几个在学习插花的宫女,偶尔发出几声嬉笑。

  樱祭小手托腮,趴在走廊的尽头,呆呆地看着雨中。我倚着廊柱坐下来,漫不经心地用手去接屋檐上滴落下来的水珠。空气里散发着清新的泥土味。

  雨停的时候,樱祭跪在庭院的蒲团上,捏着泥巴在玩耍。我走过去,静静地在背后看着。

  她忽然回转过头,明亮地笑着。弯弯的嘴角,弧度刚刚好。她叫我不要动,我乖乖地呆在原地。过了不久,她叫我伸出手,把一个小小泥人放在我手心里。她说,她很喜欢用泥巴捏成我的形状。

  我轻轻地勾了勾她的手指,用沾满泥巴的手指摸着她的鼻尖。然后同时绽开如花的笑容,明净而无邪。

  那时候,我不懂,这叫爱。

  我忽然闻到了很熟悉的杀气。抬起头,樱狎远远地走过来,站在我的面前。深邃的眼神里,埋藏着很刺眼的杀机。他慢慢抬起修长的手指,我冷冷地盯着他。

  樱祭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过了很久,樱狎才收敛了杀机,冷冷地说,祭,父王在到处找你呢,跟我回宫去吧。

  说完,转身而去。

  樱祭抓了抓我的手,依依不舍地跟随那个神族离开了。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回头张望。

  只剩下我呆呆地立在原地,像极了了雨后不远处那只落寞的火槃鸟。

  明天就要回沐酒城了,我忽然很舍不得离开。不止为一个人,而且为这整座城。

  我站在宫墙之上仰头向天,闭上眼睛,忽然嗅到了铺天盖地的杀机自东南方汹涌而来。那里正好是回沐酒城的必经之路。我低头,捏住几滴眼角滑落的悲伤,瞬间幻化成冰。灿烂妖娆的阳光里,忽然只剩黯然无光的眼神,我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我从高高的城墙上面跃下,像一只纯白羽翼的鸟儿从天而降,向哥歇息的客栈狂奔而去。

  果然晚了一步。哥已经被请去宫城赴宴了。

  我飞一般赶到宫城外,却被守卫阻拦住。明明是十面埋伏,我却无可奈何。

  回到客栈的时候,双瞳换好了一身米色仿古服,慵懒地趴在窗台。她手里握着一把很精致的铜镜,捏一纸朱砂含在唇,漫不经心得在玩弄。我静静地趴在小轩窗对面的桌子上,一遍遍地数着窗格子上的紫色花纹。我很喜欢看双瞳敛妆容的样子,那件米色仿古服很燎眼得好看。她转身向背,侧脸真的好美。

  窗台楼下忽然想起吆喝的叫卖声。我向外望去,看见行人稀少的街道上站着一个货郎,挑着装满各种杂耍的担子。他一直在双瞳的窗下徘徊,迟迟不走。双瞳忽然变得神色不安起来,在屋里转来转去。然后看了我一眼,见我闭着眼睛趴在桌子上小憩,匆匆下了楼,向街上走去。

  我并没有睡着,只是假寐而已。见双瞳下了楼,我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见双瞳在货郎的手里接过一张信函,拆开看了一下,就匆匆向东南方而去。那个货郎担子也渐渐远了。看到这里,我很诡异地笑了一下。

  暮色渐渐浓了。宫城深处的钟鼓楼传来夜至未至的钟声,袅袅婷婷,却让我感到杀机四伏。

  时辰已经差不多了,我一个人悄悄地走出了客栈。大街上很空旷,夜色凉如水,我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快步向焚樱宫城那道深红色的古城墙走去。

  在青石小巷的第二个拐角处,我呆呆地站住不动了。幽冷月光下,一个高大挺拔的神族阻挡住我的去路,是樱狎。

  他像一座山一样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眼神里放射出耀眼的杀机,咄咄逼人。手里托着一团瑰丽的火红色的杀气,将月光下的影子反衬得格外邪恶。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用那团狂烈的火红色的杀气向我击来,嘴角挂着诡狎的笑容,说,看这次谁还会来救你。

  我转身就逃。

  樱狎紧紧地追了上来。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一个强大的焚樱王族在追杀一个小小的孩童。我忽然感觉到很好笑,不知道传出去焚樱城会不会成为神界的笑柄。空旷无人的青石板路上,我只听得见两个人一前一后脚步的“踏踏”声。

  在那家客栈的楼下,那团瑰丽的杀气忽然汹涌到我的身后,击伤了我的脚踝。我感觉到一阵剧痛,跌倒在地上。

  眼前忽然有了明亮而刺眼的阳光,不知道是不是疼痛产生的幻觉。我睁开眼睛,看见东方未白。

  王城市井里弥散开泛白月光,温润如玉,像雕花铜镜妆台前母亲画眉的面容。

  樱狎一步一步逼了过来。朦朦胧胧中感觉到他抬起了手指,对准了我的咽喉。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我努力弯起嘴角,想做一个笑的动作。也许只有在最濒临死亡的时候,才会绽放如婴儿般纯净的笑容。

  我忽然那么强烈地思念起了母亲。我也很想回到那个温暖华美的宫殿,贪婪地吮吸她亲手焚起的香。

  你敢动我弟弟一根汗毛,我就杀了你。

  我的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恍惚中看到哥站在樱狎的背后。樱狎转过身来,面对着哥。我看见焚樱城神的冷笑,慢慢凝固在嘴角,微微向后退了几步。

  远远传来守夜人的钟声,渐渐近了,却忽然响起古铜器皿坠地的声音,接着是落荒而逃的脚步声。

  街市上客栈的阁楼响起关窗子的吱呀声,深夜无人的街巷,变得像死神来临前一般宁静。

  时光如琵琶,四根古铜色的琴弦拉伸成漫长古铜色的纪元。刹那间琴弦迸断的时候,我看见纯蓝色和火红色的杀气交织在一起,像划破薄暮的闪电,铺天盖地侵略这条看不见尽头的青石巷。

  我很疲倦,满街的樱花凋零如雨,眼前弥漫着不见终点的嫣红。天地在我脚下旋转如风车,浅浅深深勾勒我童年最初的梦呓。脚踝的阵痛让我渐渐失去了知觉。

  最后的感觉,是哥额头的瑰丽杀机,在月光里绽放如花。

  昏昏沉沉中,我梦见了焚樱宫城的第重道宫门里,双瞳蜷缩在满地殷红的血液中,奄奄一息。那件早晨刚刚换好的米色仿古服,染满血污和泥尘,在地上铺开来,像一只怒放的樱花。我早就明白第七重宫门是哥出宫的必经之地,蔑烛和邪鹫早已在那埋伏好了重重幻境杀机。如果没有人之前走入那个幻境,哥今晚就必死无疑。很明显,双瞳击破了那个幻境,却受了致命的伤。我看见她挣扎着爬进宫门,向着哥喝酒的那个宫殿挪移。几个轮番劝酒的宫女纠缠不休,把哥牢牢地困在了宫中,丝毫感觉不到外面发生的事情。

  从第七重宫门到宫女如花的内殿,蜿蜒二十五步的距离。那一道长长的血痕,像一条猩红色的蛇。

  当双瞳推开宫门的时候,宫殿里的喧嚣和热闹忽然静了下来。哥推开身边簇拥的宫女,冲过来抱起躺在门槛上的双瞳,泪流满面地问她出了什么事。

  我记得梦中双瞳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快去救涅涯,樱狎动了杀机。

  我忽然在梦中抽泣起来,继而痛哭失声。

  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哥的怀里。那个不可一世的焚樱王族,樱狎,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血泊中,蜷缩如婴儿。几瓣糜烂的樱花,浸透猩红色的血,覆盖他苍白的脸颊,格外妖艳。狂妄狡邪的眼神慢慢黯淡,在我的背后,熄灭了最后的光。

  当我死时

  葬我于杏花糜烂的时节

  碎一地杏花影

  拾你娇俏的思念

  当我死时

  葬我于杏花糜烂的时节

  布满厚厚苔痕的墓志铭

  不留一抹淡淡胭脂红

  你听见双瞳的歌声了么。哥忽然问我,嘴角挂着惨惨淡淡的笑。

  死亡,也许才是命运之神最华丽的赏赐。

  蔑烛、邪鹫和樱狎完美得没有破绽的阴谋,以两个神的死亡画上了凄美的句号。而我最初得悉这个预谋的时候,是完全可以避开死神的。我卑鄙地利用了双瞳对哥的爱,借用了蔑烛和邪鹫为哥埋伏的幻术杀机,亲手将她置于死地。

  至于双瞳会不会为哥涉险,我只有七成的把握,可这已经足够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自杀式的灭亡。那个货郎,只是我收买的一个仆人,而那封信,也是我一手捏造的童话。

  双瞳出于对哥的爱而选择了死亡,我不想让哥受伤害而杀死了双瞳。这样的结果,充满了滑稽的宿命论味道。

  在此之前,我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保护哥,也就从来没有过罪恶感。只是最后的最后,当我看到双瞳如此真实的生命像樱花一样凋谢的时候,我高傲的自尊感,一瞬间枯萎了,零落一地。

  华丽的死亡,耐人玩味的负罪感。也许一切都并没有结束。也许,死亡仅仅是一个开始。

  哥抱着我,杀死了拦路的守卫,冷冷清清地离开。背后,沉樱在埋葬,这座名叫焚樱的古王城。落英缤纷的王城在背后渐行渐远,模糊像浸过雨的水墨画。慢慢褪色的回忆,是否曾烘烤过松香?

  双瞳的死,对于哥而言,注定是一生无法抹去的哀伤。

  深蓝色的天宇冷丽得像一个幻境,挂一轮弯弯如刀的月。

  我像一个婴儿般蜷缩在哥的怀里,慢慢睡着。

  我的梦境浸透了他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