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全本精校】寸灰剑(出书版)>第十二章 冲冠一怒犯天条

那一战之后,殷浮白受伤不轻。白衣上猩红点点,他却不及休息,只换了一套衣衫,便策马直闯江南四方门。

四方门在六大剑门中立派最久,但声势却非最大。冷玉连环原是一对嫡亲兄弟,在四方门中任左右护法之职。当年殷浮白骤雨剑法初成,连环约他比试,立下生死状,却因此折了左臂,成为废人。

当殷浮白赶到四方门时,迎接他的却非刀剑,而是冷玉的一杯清茶。

冷玉擅茶艺,人风雅,在江湖中声名颇好,殷浮白也没想到他竟卷入这场纠葛之中。他仗剑入内,并不落座,只道:“冷玉先生,我素敬你为人,今日前来亦想问一句,袁乐游之死,与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冷玉神态自若,慢慢地将初沸的雪水缓缓倾人紫砂茶壶之中,手势之稳一若往日:“殷公子,请坐。”

殷浮白犹疑地看着他,并不落座。冷玉又道:“殷公子,我看你身上,应是已经受了不轻的伤势,你一路奔驰至此,何不先休息一二。”

殷浮白皱一皱眉,终于还是坐了下来,而手中依旧扶着流水剑柄。

冷玉并不在意,他继续凝神在手中茶具之中,直至一阵淡淡清香浮出,他方才斟了两杯茶,递过:“殷公子,请。”

殷浮白接了那杯茶,却只是接过,并没有人口。冷玉看着他动作,微微一笑:“是了,我忘记了。据说殷公子是洛水人氏,听闻洛水有一个风俗,在复仇之前,万不可入口仇人家中的一粒食物,一口清水。”

他振衣而起,淡然道:“买凶杀你之事,是我一人所为。只因殷公子曾经重伤我兄弟,我为了替弟复仇,方才买凶。后来袁乐游不肯杀你,我唯恐她将此事泄露出来,便联合众人将她灭口。殷公子若想找我清算,我自然领受,但此时实与连环并无半点关系。”

他拿起另一只茶杯,一饮而尽。

殷浮白问道:“那为何深沉雪内还有连环留下的剑痕?”却见冷玉不发一语,身子缓缓滑落地面,原来那杯茶里,已被他下了致命的毒药。

一个人忽自帘幕后冲了出来,抱着冷玉的尸身哭道:“大哥,大哥!”正是连环。但那毒药作用极快,哪还有救?他恸声道:“这都是我一人之错,原是我听了奸人挑唆买凶。待到事情不成,又中那人毒计,前往北疆灭口。大哥起初全不知情,只是担忧我才一路跟随到了北疆……”

他再说不下去,忽自身上抽出一把匕首,—刀插入自己胸口。

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得极快,殷浮白自是不及反应,只有连环那句“听了奸人挑唆”在他脑中一转。未及细想,四方门中门人听得房中声音不对,又见两位护法惨死,只道是殷浮白所为,各舞刀枪,已然冲了上来。

自四方门出来的殷浮白,身上再染碧血。

他没有休息,马不停蹄赶往海南剑派。未等到时,黎永安已约他在分舵中见面。分舵中只有他最精锐的两个弟子,这两人便是海南三星阵中的另外两人,当年在昆仑山下与殷浮白曾有一战之缘。

他端坐正厅,威严犹在:“殷浮白,某家已然听闻你连闯五大剑门之事,你连杀这许多人,又灭了沉渊门,真是天大的威风,地大的煞气?”

殷浮白不愿与他交谈,正要动手,却听黎永安话风一转,换了口气:“殷浮白,这几年你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可这名气,委实也不算如何吧?”

殷浮白不理睬他,黎永安亦不在意:“你剑法太高,剑法稍逊的都入不了眼中。有人约你战,你便尽你所能,决想不到要留些面子。若有人要伤你,要杀你,你也便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十七岁成名至今,多少剑客因你丧了一世英名?死在你剑下的、伤在你剑下的,亦为数不少。”

殷浮白原以为他是要为自己辩解一二,未想他却说了这么一番话。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回想自己过去所为,竟与黎永安所说并无差异。当年冯双文曾对他说,江湖中人重视名誉身份,甚于性命,他不以为意,如今再闻黎永安所言,心头方才有所触动。又听黎永安续道:“当日里虽是我败在你剑下,但败的却是整个海南派,没脸的是三星阵!因此我深恨于你,有人撺掇我买凶,其实是我自己也有杀你的心,倒不完全怪那人。但后来袁乐游不对你出手,那人便对我说,殷浮白此人狂妄骄傲,睚眦必报,若是被他得知我等买凶之事,必然放不过我们。我想到你当日败我之事,又想到你个性传闻,只道不假,因此我们七人赶到北疆,杀了袁乐游。”

“但此时,我实知是我错了!”

这一句话来得莫名,殷浮白忍不住问了一句:“你错了什么?”

黎永安笑道:“据我调查,你虽找到我们这些人一一复仇,却只杀本人,未伤其门派;沉渊门虽然至此不存,但那是因为成云易一死,无人可以掌权。当日里沉渊门里欲杀你的人无数,你却只杀了几个逼你最紧的人,两位供奉联手暗算你尚且未曾追究;而到四方门时,门中弟子对你好一番逼杀,你在他们手下受伤不少,然而,你竟一人未杀!”

他慢慢道:“你不是那等睚眦必报之人,原是我看错你了。”这人字字道来,推理清晰,这等关头,到底显出一派之主的风采。

听了黎永安这一番言语,殷浮白脑中却也不由浮出薛连临死前所言,“你果然如……所说……”;而在四方门中,连环亦曾道“原是我听了奸人挑唆”。原来这七人所为,果是有人挑唆。那么这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杀自己?又为什么要杀袁乐游?

他思量到这里,黎永安却也问道:“因此你决不会是因为得知有人要买凶杀你前来复仇,而是因为袁乐游之死!你是沧浪水的护法,和一个杀手阁上的杀手,到底有什么交情?”

殷浮白应口而答:“她是我袁姐姐。”

随着这一个回答,他又想到那站在漫漫白莲之畔,眉眼冷锐,笑意冰冷的女子那一句“你是这个江湖上,我唯一没法动手杀了的人。”

黎永安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诡异一笑:“果然,果然!”然后他以一种十分神秘的态度对殷浮白言道,“原来如此,你可知道,当日在北疆那死城里,我们虽然是以七敌一,那女杀手原也是有机会不死的。”

这是殷浮白第一次听到袁乐游临终时的事,不由睁大眼睛,只听黎永安道:“那时我们原是战了个平手,钱之栋那小子蠢得很,还被她抓到手里。凝云剑向她劈了一剑,却没砍中,只砍折了岸边一棵白杨树,眼见那半截刻着字的树干落到湖里,顺水流走。那女杀手忽然问钱之栋:‘那树上刻的是什么字?’钱小子吓得只会抖,便照着念了,她忽然便呆了一呆,秦老兄最会掌握时机,一剑砍断她一只手,我们才有机会杀了她……哈,哈哈哈,那字,是你留的吧?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亦同……”

殷浮白如遭雷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早该想到,早该想到的!

他二人碧明池畔初见,他问袁乐游,“碧明”二字如何写法,袁乐游忽然发怒;还有当日袁乐游掷给他记载枫叶冷内功心法的手册时,曾说自己也未练完,因最后一段不知到底为何。其实那本内功手册全是图谱,最后一段记载的根本就是那首“平生不会相思”的小令;而当他把这首小令在袁乐游面前念出时,她的神情极是惊讶。

原来,袁姐姐是不识字的……

他心神大震,握着剑柄的右手不住颤抖。黎永安说了这许多话,等的便是这一瞬之机,倏然间,三把阔剑如怒鲨奇袭,狠狠向他胸前咬去!

这三剑联合,正是三星阵中的致命杀招。黎永安手中阔剑长驱直人,气势极猛,两侧两把阔剑攻守皆备,将殷浮白身畔所有退路一并封死。

他唯一的路只有前进,然而迎面而来的,正是黎永安手中的阔剑!

这一招,黎永安带着两个弟子已经排演了许久,眼见殷浮白神魂已失,而他们三人与殷浮白距离极近,对方决无可能反击,正是大好时机。

三柄阔剑已递到殷浮白面前,他犹不躲不闪。黎永安正在得意,忽地一蓬水光纷飞若雨,在这般短的距离之内,流水剑竟已夺鞘而出,连环三招间不容发,两名弟子被打飞出去,再看那柄闪着水光的长剑,已然抵到了黎永安的颈上。

“这不可能!”黎永安一瞬间几乎要叫出来。

然而被他认为决不可能施展出的剑法,已经施展在了他的身上。

殷浮白喘息着站在当地。方才他这一式寸灰剑法,有七分气力用于抵挡黎永安,余下三分才用在那两名弟子身上,那两名弟子虽被他打飞,手中的阔剑却也在他两肋留下两道纵长伤痕,鲜血一滴滴直落到地上。

他全然不理,手持流水剑锋,逐步逼近。黎永安忙叫道:“且等等!你就不想知道背后那人究竟是谁?”

流水剑锋一顿,黎永安马上飞快地续道:“袁乐游被杀不久,江湖上便传遍了这个消息,这必然也是那人所为。我一个堂堂海南掌门也被人利用。此人如此奸恶,你难道不想找他复仇?”

殷浮白凝望着他,剑尖轻轻一荡,如水波般摇曳不休,仍是未曾前进,黎永安心中更多了几分把握,便道:“不如你我做个交易。”

“参与此事中六人已死,我告诉你那人姓名,你放我一马,如何?”

他笑得很得意,似是已然确定这是个必然会成交的交易。殷浮白低头半晌,似在思量,片刻后他抬头道:“你这个交易……”

黎永安心下大喜,抬头时却见一把波光潋滟的长剑直刺了过来。

“我不接受!”

那个人究竟是谁,我心中已有把握。很多事情我从前不愿去想,却不代表,我想不分明。

洛水之畔,沧浪水。

严妆枯坐桌旁,心思暗淡。她等殷浮白,已经等了很久。

她从小看着这名年轻剑客长大,与他同门学艺,共创沧浪水,看着他由单薄少年长成眼神清澄的剑术天才。他也曾在她的羽翼下生存,但不久便振翅高飞,飞得高而远,飞到,她终其一生再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严妆曾对自己说:无论小白去到哪里,沧浪水总是他的家,他总是会回来的。但在这两年的不通音信里,在得知殷浮白因为袁乐游之死放弃归家时,心中终是产生了犹疑。

有一些事情,一直藏在她心中,不曾对人言过。

譬如说到达玉虚峰顶的次日清晨,她匆匆去找常不修比武订约。却在归来时,遥遥看见殷浮白与一个陌生女子并肩亲昵坐在一处,观看日出。

同是女子,她一眼辨别得出,殷浮白半路得来的那一件珍贵之极的黑貂裘,竟与那女子的身材十分适合。

而在与剑圣比武时,那女子受伤之际,殷浮白更是惊得变色,脱口一句“袁姐姐”。

原来,便是她。为何殷浮白一直不曾透露她的事情?

她想到袁乐游的面容,剑圣最后一剑时,曾击破她面上的人皮面具,那并不是张多么美丽的面孔,却有着一种令人一见难忘的魅力。就连面上那一道绵长的伤痕,给人的感觉也不是狰狞,而是冷艳。

那是个走过血雨腥风的女子,与自己大不相同。

而后不久,江湖便传来殷浮白连闯六大剑门的消息,薛连、凝云剑客、钱之栋、秦十三、冷玉连环、黎永安一一死在他手中。沉渊门更是被他一手所灭。都是为了她,那个如一把利剑般锐利而动人心魄的女子。

她正思量间,龙在田推门走了进来,面上忧色颇重:“阿妆,昆仑派来人,邀我上昆仑山。”

严妆面色一变:“莫非是为了小白的事?”

龙在田皱着眉头:“是,小白这次的事,实在是闹得太大了。”

殷浮白连闯六大剑门之事,已然沸沸扬扬传遍江湖。江湖中人不知殷浮白为何如此,有的说他人了魔道,也有传他失心疯的一一不等。只是慑于当年玉虚峰顶他一剑逼迫一清子之威,尚无人敢来沧浪水哕唆。

他又叹道:“江湖上的人都不知小白为何做出这等恶事,可是阿妆你知道,是不是?当日里阿兴归来,说小白听闻那袁乐游死讯,便连家也不回,即刻赶去北疆,你面色当时就变了,阿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严妆终于克制不住,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是,我曾见过,小白与那女杀手交情……十分之好……小白从不是滥杀之人,这一回之事,我想不出别的原因,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六大剑门之人,与袁乐游之死有关……”她为人极是聪明,这一番话,却也猜中了十之八九,只是这一番眼泪究竟为何而来,却连她自己也说不分明。

龙在田“啊”了一声:“难怪,他连闯六大剑门,原来是为他心上人复仇去了……”他眉头皱得更紧,“这六大剑门中,虽然沉渊门恶名昭彰,但其余五大门派可是好惹的?何况昆仑派统率天下剑门牛耳,焉有不追究的道理!我们这两年方与昆仑派交好,获了些名声,如今全要毁于一旦,小白此举,殊为不智!”

严妆惊讶地看着他:“大哥……”

龙在田亦是惊觉自己失态,叹道:“但无论如何,我们总还是要保住他的性命。阿妆,你留守沧浪水,明日我带着阿兴一起上昆仑。”

昆仑山,积雪漫。

除却昆仑代掌门一清子与沧浪水掌门龙在田外,江湖上许多有名剑派的掌门人亦是一同到了昆仑山上。其中更有凝云剑客所在之武当派掌门松鹤道人,钱之栋所在之嵩山派掌门钱万钧,薛连所在之华山派掌门贺乘风,冷玉连环所在之四方门掌门乔琼等人。

昆仑六大高手“玉虚雪,昆山月”排列两侧,七名一身白衣的清灵一脉剑手列于堂下,云荒亦是身列其中。

一清子率先开口:“诸位,今日邀诸君前来,乃是为了商议那兵器谱榜眼殷浮白近日在江湖上大肆行凶一事。”

龙在田听得“行凶”二字十分刺耳,却又无法反驳。却听嵩山掌门钱万钧率先道:“正是,这殷浮白四处杀人,已是武林公敌,必须对他下追杀令!”

武当掌门松鹤道人老成持重:“虽然这殷浮白连续杀人,但他素来并无显著恶迹,此番所为必有原因,龙门主,其中缘由,你可知一二?”

龙在田尚未答话,华山掌门贺乘风已然怒道:“纵使有什么缘由,他杀了人,便不偿命了么!”薛连被他视为华山第二代的希望,却被殷浮白当着华山上下众人的面一剑刺死,贺乘风极是恼怒。

龙在田心中为难,只得勉强道:“这些人都是曾败在殷浮白手下的,或许是再次向他挑战也未可知。”

这理由实在太过牵强,贺乘风嗤笑一声,又要讲话,却听一清子慢条斯理地道:“据我所知,这殷浮白这一番所为,确是有理由的。”

他居然为殷浮白说话,这倒是一件异事。只是他尚未说出这理由究竟为何,一道雾蒙蒙的水光忽地扑面而来,却似观音大士失手打翻了琉璃瓶,一汪碧水霎时倾洒人间。一个清冷的声音喝道:“一清子!”

这道水光极冷,极锐,极快,便如三月春雨冻成了冰针,伸手欲捉,却一触即化。在场这许多高手拔剑欲拦,与那道水光一触,却觉其中内力极是诡异,捕捉不住,竟无一人能拦得住这奇快奇绝的一剑。

龙在田见得那人,一震喝道:“殷浮白,你先住手!”虽然当日一清子曾刻意难为过龙在田与严妆,但当此时刻,为沧浪水声名着想,龙在田决没有当着众家掌门的面,让他杀人的道理。

殷浮白见得龙在田在这里,心绪亦是一震:“大哥!”出手略缓,玉虚二人乘他分神之时,双剑合壁,生两仪之相,向他前后分别刺去。

此时殷浮白纵是想退,亦不可得。危急关头,他正反手各是一剑,方寸之间变招如风,正是寸灰剑法,玉、虚二人面露惊骇之色,手腕巨震,若不是二人功力深厚,长剑便要落到地上。

殷浮白两剑暂且逼退二人,上前一步又道:“一清子,我今日上昆仑来,只是为了问你一句,在袁乐游背后下手之人,是不是你?”

起先他凭着一股激愤之气杀上六大剑门,直至见到黎永安,被对方直接点出背后有人作祟,他才忽然想到:袁乐游每年至深沉雪一事极是隐秘,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另外袁乐游当初在深沉雪内遍布机关,而他却发现那些机关全无半分移动痕迹。

袁乐游曾对他说:“当日里我也这般嘱托过长青子,一代剑圣却也食言,到底把这里告诉他的亲近之人。”

长青子是道土,无儿无女,他却有一个极亲近的人,可以在自己闭关时将昆仑托付给他。那个人文武双全,亦是江湖上有名的机关高手;而且,他更曾两度败在自己手上,当众削了他极大面子……

然而殷浮白到底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当日里他从冯双文手中拿到了物证,却又要从薛连口中探出事实,方才动手。如今纵然他已闯上昆仑山,却仍是要问个清楚明白。

眼见流水剑锋距己极近,一清子却也不惧,凛然道:“不错,杀袁乐游,确是我在背后设计,并下了手!”

这一句既出,连殷浮白都吃了一惊,未想他竟坦然承认。却听一清子大声喝道:“诸君可知,这殷浮白为何要四处杀人?”

这一句话问到众人心里。殷浮白先前连闯六大剑门就是谜团,而今更公然杀人高手如云的昆仑剑派,纵然他是剑圣以下的第二高手,江湖中年轻一代的传奇人物,这委实也太过胆大。其中原因,到底何在?

“那杀手阁上的第一杀手,今年接了一个任务,便是刺杀武当派的掌门松鹤真人!”

松鹤一惊,他为人宽厚,在江湖中名声极好,实想不出为何有人要杀自己。一清子又道:“凝云剑得知此事,他知道以自己武功杀不了袁乐游,便会同薛连、冷玉连环等七人,成立一个锄奸盟,先一步除去这个女杀手!这件事,凝云道长事先曾与我招呼,我亦曾助他们一臂之力,除掉了那女杀手所在之地的机关。这殷浮白,”他用手一指,“与那女杀手勾搭成奸,交情匪浅,连闯六大剑门乃至昆仑正是为了替她复仇!这等不明是非、不辨黑白的滥杀狂徒,当初我顾念着昆仑一派与沧浪水的交情,便未曾多说,而今他竟然公然杀上昆仑,我却再瞒不得了!”

他转向龙在田,十分诚恳地施了一礼:“龙门主,请见谅。”

龙在田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与众人不同,先前是自严妆那里得知殷浮白此举是与袁乐游有关的,如今被一清子这么一说,只当这便是事实真相,面上直是青白不定,嘴唇抖了一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殷浮白只气得双唇惨白,流水剑展,连环攻去,怒道:“你胡说,我和袁姐姐并没有什么……”但他剑招方展,玉茗子、虚峤子与其他几名昆仑高手已然围了上去,扑棱棱半空中火花数溅,堪堪挡住他的攻击。

一清子却也当真有定力,面对如此狠锐剑招,继续朗声道:“并无勾搭?袁乐游行走江湖从来一人,你为何与她称呼如此亲昵?你身上内功不是沧浪水心法,这般阴冷鬼魅,究竟是什么?”他一招手,先前沉渊剑门那两名供奉便从堂后走了出来,大声道:“在沉渊门里,我们曾与这小子对过一掌,他那内功,分明便是那女杀手的独门心法枫叶冷!”

恰在此时,殷浮白剑指昆山二人,内力到处,那二人手腕大穴一阵冰冷,宝剑双双坠地。下面众人见了,更是诧异。这其中又有方才殷浮白入堂时挡他一剑而未成的人物,心中便想:是了,方才我为何没能拦住这小子。

必是因为他使的是邪派心法无疑!

嵩山掌门钱万钧第一个便当先喊道:“是了,这小子使的确是枫叶冷!杀了他!”他这一声喊出,霎时群情激荡,一直一语未发的四方门掌门乔琼忽然一掠而上,双剑连环,直向殷浮白颈间抹去。

冷玉连环,之于乔琼而言恰似他的子侄一般。他不擅言谈,心中对殷浮白却是恨意十分,方才又听了这许多言语,心中早已将殷浮白视为毕生大仇,也不顾自己掌门身份不宜与人合攻,一出手便是致命杀招。

乔琼这一出手,压力更增,匆忙间他剑式变幻,三招反击,已使出了寸灰剑法,方寸之间,纵是四方掌门亦是无法抵挡,乔琼连退三步,左手剑被挑飞,血光乍现,肩上亦是多了一道纵长伤痕。

乔琼在江湖上人缘极好,华山掌门贺乘风与他交情匪浅,又伤心薛连之死,亦是加入战团,喝道:“老弟,我们便并肩除了这小魔头!”

一时之间,这厅堂上便如冷水溅进油锅,众人情绪,皆是激扬之极,恨不得除了殷浮白而后快。

其实在场诸人,有哪一个见过真正的枫叶冷内功是何模样?没有人,但凡有一人见过,也必然能看出殷浮白这套心法与枫叶冷全然不同。

何况就算殷浮白使的是枫叶冷又如何?这能证明的,只是殷浮白与袁乐游确有关系,又怎能证明薛连等七人是为了松鹤道人方才要锄奸?

然而这世间啊,最易鼓动的,最摇摆不定的,便是人心。

大厅之中一片混乱,龙在田坐在椅上,数度想要站起,却终是不能。

他该是如何?去助殷浮白与大半个江湖为敌,毁了自己好客易创建的沧浪水?还是去帮助他人杀了自己从小相伴的弟弟?他紧握青龙剑,汗水已将剑柄浸透。

秦兴一直站在龙在田身后。起初众家掌门发言,他身份低微,不敢开口,此刻却忍不住:“师父,我们快去相助小师叔!”

龙在田没有回答,却依然不动,秦兴心里诧异,心想师父这是怎么了,忍不住又道:“师父!小师叔是咱们门里的支柱,万万倒不得!”

他这一句话不说则已,入耳之后,龙在田全身一震,过去曾听得的许多言语,一时却都涌入脑中。

当日里千山子与他交手后,微微冷笑道:“龙门主这一身武功,做个门主却也够了,幸得贵派的殷浮白却只有一个。”

昆仑山下,严妆向常不修介绍自己,那口无遮挡的剑客眼神不屑:“门主不门主与我何干,你们派里有个殷浮白,今日可到了这里?”

海南派掌门黎永安向殷浮白挑战,自己上前阻挡,那掌门冷笑道:“门主?没听过这一号!”

还有,便是玉虚峰顶,玉茗子向己挑战,殷浮白却不听他的命令,代为出战。一清子笑容温雅,字字分明,向殷浮白道:“看来这沧浪水一派,门主不过是挂个名字,其实不过靠你一人支撑。”

这些言语,平日里被他埋在内心深处,不愿多想,然而在这等关头,竟然纷至沓来,字字如鞭,抽得他不能喘息。

沧浪水的门主,到底是他还是我?有殷浮白一日,天下还有没有人识得我龙在田!

秦兴见他不答,急得已要拔剑,龙在田却忽地喝道:“秦兴,住手!”

龙在田内心纷乱暂且不提,另一边众人激斗,却已到白热化的地步。

殷浮白剑法如神,但也只是“如神”而已,他毕竟不过是一个人。

一路奔波,连挑六大剑门,他身上本已受伤不少,上昆仑山几是强提着一口硬气而来。接连又被一清子诬陷,许多高手围攻。起先打斗之时,他还犹自分辩,但刀光铮铮,剑影重重,谁还听他说些什么?反被人趁他分神之际出手,身上连挨了几处剑伤。

一清子站在高处,并不出手,只是冷眼旁观,殷浮白身上每多一道伤痕,他唇边便多一分笑意。

殷浮白心中愈发愤恨,忽然间,他心口一阵尖锐疼痛。从前练习寸灰心法时,虽然有时会忽然胸口疼痛,但皆是轻微,从未有过这般剧烈。他右手猛然一颤,流水剑铮然落地。

他失了剑,便是猛虎蛟龙失了利爪尖牙。包围他的众位高手大喜,玉茗子单剑如风,直逼他喉间,乔琼右手剑挑胸前,钱万钧横腰一劈,这一剑犹是狠毒,若真得中。真要将人一劈两半。

秦兴大惊失色,叫道:“小师叔!”

当此时刻,殷浮白脑中反而愈是清明,他不言不语,不惊不惧,身子骤然低下,闪过乔琼与玉茗子手中双剑,随即右手食中二指骤然点出,钱万钧只觉一阵极冷内力自剑锋上传递而来,五脏六腑都似被这股内力戳了个洞一般,大惊失色,手一松,殷浮白却已将他长剑夺到手中。

这正是他闭关深沉雪两载,苦心修来的寸灰心法。

随着殷浮白使出这股内力,心头那阵锐痛更厉,他也不理,将内力直提到十二分,身若飞鸿,直奔一清子而来。

你们不信我,我却也不用你们信,我要除的,不过是面前这一个人!

这一剑实已倾尽殷浮白所能,其速如风,其势如虹,众人只见一道白影闪过面前,谁也未曾想到他在弃剑之后犹有这般威能。阻挡已是不及,眼见他手中长剑逼近一清子喉间,两年前玉虚峰顶那一幕便要重现!

就在这紧急时分,又一柄长剑骤然出现,大刃无锋,招式朴拙之极,殷浮白手中长剑直刺到那柄剑剑刃之上,两股内力互冲之下,叮叮当当一阵脆响,殷浮白手中之剑到底不是流水,碎裂成段,直落到地上。

那人飘然现身,高冠峨带,正是剑圣长青子。

殷浮白连退三步,手一松,手中一个剑柄亦是直落到地上。随即便觉口中一甜,一大口鲜血直喷出来,眼前一片昏暗,竟似亦是满溢血色。

玉茗子见时机大好,上前便是一剑,剑圣问天剑一转,不见他如何动作,却已拦住了玉茗子,他声音低沉:“拿下他,却不要伤他。”

武当派的松鹤真人一直未参与这场打斗,他为人较为持重,虽然一清子言道是袁乐游欲杀他方惹出这一番是非,却也道:“先不要杀人!”

殷浮白却挣扎着站直了身子,他手中已无剑,声音却冷冷地:“妄想。与其拿下我,不如杀了我。”

又一口血,从他唇边直涌出来,他一咬牙咽了下去,忽然间却见眼前水光一闪,下意识伸手抄住,竟是秦兴趁长青子出面,众人一时停手之际冲到场中,高声喊道:“小师叔,接剑!”

秦兴只是个普通的青年,站在这一群江湖中的高手里什么也算不上,他无法救人,也无力助人,但至少,可以在这种危急关头冲上来,掷给他想帮助的那个人所需要的一把剑。

殷浮白伸手抄住流水剑,喝道:“阿兴,你不要出手,退回去!”

他流水剑一旦入手,便又恢复为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殷浮白。尽管他面色惨白,衣衫遍染鲜血,众人见他前来,却仍是不自觉连退数步。

长青子皱眉看他的背影,竟未乘机追击。

殷浮白向外奔去,然而犹有清灵一脉等在廊下。当日里殷浮白虽能一剑破一阵,但此刻他内外伤皆是严重,却难应对。未想数剑之后,清灵一脉中云荒身形一慢,腿上竟中了他一剑。阵势霎时出了一个缺口,殷浮白咬紧牙关,提气纵身,跃出包围圈,便向山下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