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全本精校】寸灰剑(出书版)>第七章 玉虚峰顶冰雪漫

云荒推门而人,行了一个四方礼,随后道:“列位,贫道是昆仑弟子云荒,奉代掌门师叔一清子之命,前来邀请诸位上山。”

众人见他一身白衣,身后宝剑剑柄上篆刻“灵乙”二字。在场多有阅历,丰富之人,识得只有昆仑派极出色的二代弟子,方有资格佩带灵乙宝剑,心中对这云荒便也高看一眼。

此刻,却是常不修先道:“小道长,那品剑大会原是后日,怎么今晚便让我们上山?况且这天黑路滑,你们那代掌门,忒不会思量!”

也只有他才会这般肆无忌惮说出这等对昆仑派不敬的言语。

云荒一皱眉,扬声道:“这其中原因有二。一则,通往玉虚峰的道路外人不知,代掌门师叔派我等接诸位上山,原是一番待客好意;二则,掌门后日凌晨便要出关,诸位万一去得晚了,只怕不美。常先生所言天黑路滑云云,放在旁人身上也还罢了,诸位皆是一等一的剑客,焉有难住的道理?”

他却是用了个激将法,这里在座之人哪一个不是出类拔萃的高手,自然不肯退缩。况且昆仑一派在武林中地位极高,又是十分神秘,早就激发了众人的好奇心,便异口同声地道:“好!”

云荒又道:“另有一事,还要事先讲明。凡是受邀前来者,相信必已收到请柬,那不速之客,便要请恕我们无法招待了。”说罢眼光一扫四周,忽地看到沧浪水诸人。殷浮白如今名扬四海他且不着意,一眼却盯上了秦兴,大怒戟指喝道:“这品剑大会原是请的天下英雄,你这小子武功平平,也敢上昆仑山!”

秦兴尚未开口,殷浮白已不高兴。他为人最是护短,秦兴虽只是沧浪水一个弟子,在他心中却亦是“自己人”,便道:“这位小道长……”

云荒怒道:“贫道云荒!”众人都想:这小道士真好胆识。

殷浮白仍道:“这位小道长,当日里发请帖时,只说邀请沧浪水一派前往,并未限制何人方能参与。”其实以往虽也有单发给一个门派请帖的例子,但该门派必是选拔最精锐的剑手参加,如秦兴这般却是首次。

云荒怒道:“他剑法远不及我,有何资格?”

殷浮白道:“这般说来,若是我这师侄能胜过小道长,便有资格了?”

云荒冷笑道:“他?他如何能有这个本事!”

殷浮白心道原来条件不过如此,那却好办,便转头道:“阿兴,你去和他比试,就用我新创的那套剑法。以你现在水平,必可赢他。”

秦兴苦笑,还未答话,殷浮白已道:“去啊。”一手把秦兴推了出来。秦兴只得拔了剑,向云荒行了一礼道:“请道长指教。”

云荒冷笑一声:“凭你?确是得让我好好指教指教!”连环三剑,正是昆仑派的绝技之一“凤凰三点头”,立意一招胜他,一雪前番之辱。

这三剑精妙绝伦,姿态美妙,秦兴只看得目眩神移,全然想不出当如何应对。只得握紧宝剑,将殷浮白教他的骤雨剑法前三招一并使出。

骤雨打新荷,池塘生清响。云荒只觉一阵剑雨扑面而来,速度奇快,笼罩四方,眼见自己这凤凰便要成了落汤鸡,心中大惊:这小子怎与前番大不相同!一招未老,反手剑势如紫龙腾空,向秦兴腰间削去。

殷浮白看得焦急,不住道:“怎么用了这招?力道不对……唉,用第九招就对了,怎么用了第七招?”但秦兴本就紧张,更无暇留意他话语。

这一边秦兴心中紧张,云荒却更为惊讶,剑出更疾,招招精妙。

先前殷浮白虽然两胜,但他胜得太快,众人未曾窥得他剑招完整面目。

如今见秦兴手中一套剑法在昆仑如此精妙招式下犹能苦苦支持,心中都不由感叹:这沧浪水成为武林中后起之秀,果然自有独到之处。

正在这时,却闻龙在田沉声道:“秦兴,你可以不胜,但手不可不稳,为师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

秦兴一凛,定神许多,剑招挥洒,更胜前番。云荒心中一动,起先他一直对秦兴不屑,诚然秦兴骤雨剑法精妙如斯,在他眼里不过只是个学了一套神奇剑法的笨小子。如今方觉虽是个笨小子,却也有几分实力。

二人这一番比试,方才称得上酣畅淋漓四字,但秦兴内力经验均不及云荒,对骤雨剑法又是初学乍练,终还只是堪堪打了个平手,若说胜他,却是仍有困难。

就在此时,忽闻酒店角落之中,清泠泠一声琵琶响动。却是那坐在角落的冯双文,应手拨弦而响。

这琵琶声音起初轻悄,三两下之后,忽又一转为清逸飘扬,中间依稀有金戈铁马之念。旁人还罢了,秦兴听了,却觉这琵琶声音丝丝入扣,若是剑招按照这音韵前行,便格外的流畅,竟有指导之意,心中大喜。

就在此时,坐在冯双文桌畔的老乞丐有滋有味地倒了一口酒,忽地以手扣案,和着琵琶声音,大声唱道:“四顾山光接水光,天一方,山川相缪郁苍苍,浪淘尽风流千古人凋丧。天连接崔嵬,一带山雄壮。西望见夏口,东望见武昌。我则见沿江杀气三千丈,此非是曹孟德困周郎?”

声音苍老雄浑,意态挥洒倜傥,与琵琶声相合人扣,秦兴只觉其中每一个字似乎都打到自己心里,剑招依此而行,便连内力运转,都流畅了许多。

待到最后一句“困周郎”三字唱出,字调铿锵中带着战意,他只觉胸口一震,从前停滞迟缓的内力到了这一刻忽然找到了突破口,一式剑招如倾盆大雨漫洒天地。只这一式之,已得殷浮白七分神韵。

云荒连退三步,单膝跪倒,长剑拄地,头上发冠被剑气劈成两半,眼红如血。身后一个道人正要上前扶他,他却把手用力一挥:“不必扶!”

那道人怒道:“师兄,这混小子……”

云荒却止住他言语,一字一字慢慢道:“是我输了。”这四字说得极重,在场众人均听得清晰。他拄剑而起,扯下剑穗束了发:“你上山吧!”

先前那个道人忙道:“师兄……”

“代掌门面前,由我承担。”云荒骤然转身,一字字道来。

其余众人验过请柬,便随着昆仑诸人出发,只有冯双文留在原地。殷浮白心中诧异,心道冯先生原说要看比试的,他不上昆仑山,如何看法。冯双文却笑着挥一挥手,殷浮白无法,只得与龙、严二人一道前行。

前来昆仑山的众人都备了马匹,此时一溜马队一同上山,声威赫赫。直行了一个时辰,越往上走,越是寒冷。又行一段,那树梢上已见了白雪。这些剑客哪个没有一身好内功?只是苦了殷浮白,独个冻得直打哆嗦。

严妆与他并辔而行,早看出这小师弟状态不对,有意掷过身上披风,殷浮白却忙摇手,心道:山上风冷,可不要冻坏了师姐。

绕过一个转弯,殷浮白座下的马忽然不知被什么惊了一下,直蹿到一旁的树林之中。他连忙拽紧缰绳,喝道:“停下!”

他内力虽差,骑术却佳,那匹坐骑被他一勒之下当即停下了脚步。忽听头顶一声响,一小堆白雪直打到他脸上。他伸手一抹,又一样物事落了下来,直罩到他头上,人手轻软温暖,竟是件珍贵之极的黑貂裘。

从来只听说天上掉馅饼的,却没听说天上掉貂裘的。殷浮白大是诧异,抬头却不见人影。他也不多想,喜滋滋穿上,拱手笑道:“多谢了!”

这一边龙、严二人见他人林,忙忙追来,却见殷浮白身上多了一件貂裘,无不诧异。殷浮白自己也不知如何解释,支吾道:“天上掉下来……”

严妆道:“什么?”心道天下哪有此事。

殷浮白见二人眼里都是怀疑,只好胡乱掰道:“呃……是朋友送的。”

龙、严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不解。严妆道:“小白你不要啰唆,自己穿上就是。”又见他一张脸埋在毛茸茸的貂裘中十分有趣,情不自禁地,便伸手摸了一下。

他们从小长大,这般也是常事,殷浮白却不知为何,脸“刷”地红了。

马队又跑了一个多时辰,时近午夜,云荒在一个三岔路口处当先下马,道:“前方道路已不适宜骑马,请诸位将马留在这里,自有昆仑派中人代为照顾。若有粗重行李不便携带,也请一并留下,下山时再领取不迟。”说罢当先踏上了三条道路上最为狭窄的一条小路。

到了此时,众人自无退后之理,便纷纷下马,跟着云荒等人一路前行。

这条小路狭窄崎岖,复杂难行,因在夜里,更增了许多难度。又走一段,积雪过踝,若换成常人已是举步维艰,幸而这里一众人等都是轻功超群,倒也未曾发生什么事故。

那常不修忍不住道:“小道长,你们平日都这般上山?可太辛苦了。”

云荒敛容正色道:“常先生有所不知,我们普通弟子并不住在这里。玉虚峰原是掌门闭关之处,选择在此召开品剑大会亦是遵从掌门之意。”

常不修嘀咕道:“那你们送饭可真不容易。”

云荒怒目而视,但常不修毕竟是客人,道:“传言掌门人已修到辟谷境界,我们这些小辈虽欲效劳,亦不可得。”

常不修心道:还真有人能达到这等境界?但剑圣长青子在武林中地位极其尊崇,说不定当真能做到这一点也未可知。他虽胆大,倒也不敢对长青子大放厥词,也便闭口不言。

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山路难行,路面又滑,有人不禁问道:“云荒道长,请问到玉虚峰还有多少时间?”

云荒手执火把,向前一指:“过了这道山涧便是。”

月色火光映衬之下,众人见得那山涧似有一丈余宽,黑黝黝地看不清下面深浅,衬着融冰带雪,尤显森然。云荒行至涧边,暗自调息一番,纵身而起,身形轻飘如云,一跃而过。随即提声喝道:“诸位,请!”

这山涧虽然难行,但在场诸人无一不是武功高明之辈,况是十停里已行了九停,万没有在此停下的道理。有人便已当先跃过,也有本是好友的便一同跃过,昆仑派其余几名道人则留在山涧另一侧为众人掠阵。

这里面唯有秦兴轻功不够,便由殷浮白带了他过去。云荒指着下面一片房舍,道:“这里便是了,请各位随我去歇息。”

原来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一片高地,向下望去,但见雪地之中散布着一片白石构建的屋舍,夜色雪光中,望之如琼楼玉宇,清冷不似人间。

云荒垂首躬身:“请。”

这一片屋舍外表清冷,内里布置也难称舒适华贵,但众人先是好容易赶到昆仑山下,又奔波了整整一夜,到如今但求有张床便可,有细心的还记得查看一二,随后也便纷纷睡下。

殷浮白却因过了最疲惫的时候,精神反而振奋。他坐在木榻上,拥着黑貂裘慢慢喝了一杯清茶,觉外面风卷纸窗声响,索性推窗向外望去。

此刻临近黎明,正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候,白石所建的屋舍只余下个依稀的轮廓。这景色在旁人眼里殊无可看,殷浮白却是个懂得游玩的人,心中暗想:再过一段时间便就天亮,玉虚峰既高,又有积雪白石相映,日出必然好看。想到这里,他索性起身,悄悄走到门外去。

此时昆仑弟子也已歇下,一片静谧。殷浮白绕过屋舍,沿着同是白石砌成的小路走了一段,渐渐来到后山一处断崖,惊见那里竟还有个女子。她发无簪环,衣无余饰,只身边放了口剑,璀璨明丽不可方物。

殷浮白便笑了:“袁姐姐。”

那女子转过头,如刀般的眉眼在深黑的夜里少了几分锐利,她眼中有诧异一掠而过,随即便恢复了平常:“原来是你。”

殷浮白走过来,他见崖上风大,便解下貂裘,欲为袁乐游披上。袁乐游却道:“本是送了你的,不必还我。”

殷浮白甚是诧异:“貂裘是袁姐姐的?”

袁乐游面上隐约浮出一个微笑,道:“嘘,等着看日出。”

殷浮白便安安静静地坐好,不再多言。

玉虚峰上的风冰冷如月,雪明亮如银,月宁静如夜,夜则静逸如人。

如——便如此刻殷浮白身边的人。

二人就这般静静地并肩而坐。不知过了多久,玉虚峰上的夜色忽地撕开一个口子,一线鱼肚白从断崖对面缓缓地吐出,随即越扩越大,仿佛有龙蛰伏于天际深处慢慢地吞吐云霓。又过了一会儿,那白色的云霓上漫染橙红,似乎那条神龙酒醉,吐出的云霓也染上了纷飞的酒色。

殷浮白看得心动,转头向袁乐游道:“袁姐姐,这可真美……”

袁乐游用力打了一下他的手,嗔道:“叫你不要说话。”

原来就在这二人交谈之时,天空已变了颜色,一轮红日骤然喷薄而出,犹如巨龙忽然跃出海面,天地万物,都生了一层光华。四周的断冰残雪因着这份光彩,更增添了十分的颜色,仿佛散落了一地的珠宝。

袁乐游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看到日头升起那一刻。”

阳光照向四周,这时方能看出他们脚下竟是万丈深渊。哀乐游抄起身边的繁花剑,敛袖而起:“我走了。”

殷浮白也随之起身:“袁姐姐,你也是前来参加品剑大会的么?”

袁乐游看着他:“殷浮白,我是什么人?”

殷浮白奇道:“你是袁姐姐。”

袁乐游怔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笑了:“我是杀手阁上排行第一的杀手,昆仑派焉有邀请我的道理?”

她慢慢抚摸着手中的繁花剑:“平日里杀人,我是不用这把剑的。自我铸成繁花以来,只用过两次,一次是对你,另一次,是对长青子。”她慢慢地抚过自己眉侧的伤痕,“我亦好剑。明日里这个难得机会,总想再让繁花能耀眼一次。”

她转身离去,殷浮白怔了半晌,开口又叫了一声“袁姐姐”。却未留意在他呼喊这一声之时,有道熟悉的美艳身影在山石后一闪而没。

殷浮白回到住处时天已大亮。又过了一会儿,有昆仑弟子送来早餐,殷浮白饱餐一顿,倒头便睡。这一觉足足睡到了傍晚,才终于起身。出门去看望龙在田等人,见龙在田和秦兴的精神还好,只是严妆不在房中。龙在田道:“阿妆还在那边房中休息,倒不必扰她。”见殷浮白依旧满面倦容,便道:“你也去好好歇一歇,明日便是正日子了。”

殷浮白本想出门寻找严妆,被龙在田这么一说便作罢了。他又休息一晚,次日凌晨,对镜洗漱,换了一套新衣,用罢早饭后与龙在田等人会合。随后在昆仑弟子引领下,来到玉虚峰顶。

这玉虚峰原是昆仑主峰之一,气魄雄浑壮丽。殷浮白且行且看,心中钦羡。又走一段,他发现自己所到之处,竟是前日一早自己与袁乐游看日出的断崖。只是昨日那断崖尚是平常模样,此刻上面却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壳,晶莹剔透,煞是动人,想是昨日里昆仑弟子所为。

当日严妆上泰山峰顶叫阵不觉害怕,但眼下想到即将与剑圣对决的便是自家师弟,心头不由得一阵阵紧张,不禁侧头向殷浮白看去。却见他神态舒展自如,不像是即将进行生死之搏,反倒像是将要出门踏春游玩一般。也不知是他太过自信,还是心里少了根弦。

除却云荒等人接来的人外,犹有其他弟子带来多名剑客,在场者有近百人。在历届品剑大会中,虽非规模最大的一次,却可堪称品级最高的一次。然而统共这些剑客一起,也无人见过这样的比法。众人看着那块覆满冰雪的断崖,心中都在琢磨,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正思量间,却见一道白影如巨鸟展翅,飘飘然直落到那断崖之上,身形优美,气魄如山,单这一式轻功,便已不同凡响。正是昆仑派的代掌门,剑圣长青子的师弟一清子。

他也不多做寒暄,只轻咳一声,便缓缓开口:“列位皆知,今日是我昆仑掌门,长青子师兄出关的正日。”

这一句声音虽轻,在场近百号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实是第一流的内力,众人无不肃然。只听一清子又道:“往日的品剑大会,固有许多程序,但今日里却要稍做更改。再过片刻,便是掌门人出关之时,为验证这三年闭关所得,今日里掌门会与在场诸人中的两人进行试剑!”

此言一出,下面便是一阵沸腾。须知长青子已有多年不曾与人动手,而在他闭关之后,昆仑一应事等由一清子打点,连见长青子一面都成了难得之事。如今竟有—个与这传说中的人物当面较艺的机会,又怎能不让人血脉贲张?

然而兴奋之后,众人却又思量,在场这许多人,却只能比试两场,到底谁有机会?这其中自然也有人觉得自己剑法未及臻境,见识一番也就罢了。

但更多人却是一心求剑,便叫道:“到底是哪两人有资格比试?”

一清子且先不答,不紧不慢继续道:“比试场地,便在这冰崖之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这冰崖地形极险,稍不留神,便有丧命之虞,更何况对决的乃是武功超凡脱俗的剑圣!有人心中便打起了退堂鼓,却也有人更加激起斗志。

“至于究竟是哪两人?”一清子微微一笑,“其中一人由掌门师兄指定,另一人是谁,各凭本事吧!”

随着他话音落地,断崖旁一处屋舍忽地房门大开,一个人犹如一朵白云般冉冉飘了过来,足不沾尘,姿态烈烈如神。这人甫到冰崖之上,众人尚未看清他容颜如何,忽有一阵旋风自崖下席卷而上。十余个璀璨如霞的剑光光圈自那道旋风中延伸而出,直面剑圣!

殷浮白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烟花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