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沉蛟>第五章 命中注定

  萧逗觉得被雷劈坏了脑子的应该是他们大师兄。

  此刻他们已经回到了神龙祠,他家大师兄非但把那来历不明的人背回来了,还尽心尽力给人用藤条和柔软的树叶铺了张“床榻”——虽然也挺简陋,但比他们几个合衣睡在灰有一尺厚的地上,那床榻已经很是奢侈了。

  萧椒还从包袱里翻了他最宝贝的一件锦衣给人家披上。

  “小辣椒,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就敢捡?”萧逗还是忍不住想再问一遍。

  “叫我大师兄!”萧椒瞪他一眼。

  “……”萧逗乖乖叫了声大师兄,又问道,“你不怕他醒过来把我们几个当蚂蚁捏死吗?”

  萧椒又认真端详了那尚在昏迷中的人一会儿:“不会的,他身上没有走火入魔的气息,也没那些凶狠的妖修那股子血腥味。”

  妖修也分好坏,不修正道的妖身上是有一股无法抹掉的血腥味的,修为越高气味越浓,那味道对金丹修士来说十分刺鼻,要真是个歪门邪道,萧椒也不会想着去救他。

  萧逗心没那么大:“一个能过九道玄雷还安然无恙的魔头,能叫你闻出味儿来?”

  他对他们师兄弟四个都没那个自信。

  “土豆,你这已经给人家定死了是魔头了……”萧椒有些无奈,“舒卷堂里教的‘广结善缘’四个字,你是不是一个都没听进去?”

  就这么个仙门大比上狂得没边的家伙,现在跟别人说要广结善缘,不仅萧逗,另外两个师弟也有些无语。

  “那也得有命去广结善缘。”萧逗尽量温和地跟萧椒讲他的道理。

  萧椒又想起了天雷落下之前,那人回身一眼,显然是看见他了的。如果他想杀人,恐怕那个时候就算不直接冲过来,也要想尽办法拉自己跟他一起挨天打雷劈。

  但他没有,甚至八方雷电汇集的时候,他还往后退了退。

  那人无意把萧椒牵扯进雷劫之中,甚至后来萧椒顶着天打五雷轰踩进雷阵半只脚,叫那玄雷扫到一点皮毛,也是被那人送出来的。

  见他沉默,萧逗依然打算用自己那套来说服他:“师父说,出门在外要小心为上,不要莽撞……”

  “师父什么时候说的?”萧逗一句话没讲完,萧冬突然很认真地问。

  被师弟无情拆台的萧逗一口气卡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只好尴尬地咳了两声,回道:“自然是私下里跟我说的……”

  “师父不是一回来先上议事大殿,然后进了占星阁……”

  占星阁!萧椒突然回想起一段往事。

  他并不打算瞒着自家师弟们,但是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这事在他自己看来也挺……过于机缘巧合的。他斟酌了一下,看了看几位师弟,萧逗还在给自己找台阶,萧冬纯粹靠着自己的傻气见招拆招,一边的萧算都给逗笑了,抿唇不语静静看戏。

  萧椒清了清嗓子,顺利吸引了几位师弟的目光:“我上次闯占星阁的事你们还记得吧?”

  “哦,就那次掌门师叔罚你去千丈峰后山砍那个老结实的竹子,然后你把半个山头砍秃了的那次?”萧椒这么一提,对他那些调皮捣蛋事如数家珍的师兄弟几个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萧算顺着话接道:“我记得那竹林现在都没长好吧?一半高一半低的。”

  萧椒提这话茬的本意自然不是听他们又把自己的“辉煌事迹”拿出来回味一番,他有些尴尬地拿眼角瞥了一眼睡在藤条与树叶间的那位,见人没什么要醒的反应,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那天在占星阁见到过他的画像。”

  “什么?”萧椒此言一出,另外三人有些傻眼了,“占星阁不是……”

  谁都知道,占星阁挂着本门历代掌门的画像。除此之外,只有极少数杰出弟子能有被陈列在占星阁里的殊荣。

  他们面面相觑,又齐齐把目光望向那苍白得有些过分的人。

  “你会不会记错了?”萧逗谨慎追问。

  萧椒摇摇头:“你觉得这样一张天上地下难得一见的大美人脸我会记错?错不了,换你们也一眼就能记住。”

  大美人……萧逗对他这用词感到颇为不妥,但他忍住了就此发表意见的想法。

  萧算倒是认真道:“没听说尘息门有哪位前辈还……”

  “巧了,我也没听说过。”萧椒抱着手臂,“不过各门各派时常会有些失踪人口的,我以前看那些正经不正经的书里都有提到过,那些失踪的前辈里,有因情入世不知所踪的,也有下山历劫销声匿迹的,甚至还有闭关就没再出来的……指不定我们遇上的是哪位即将飞升的前辈呢。”

  “总之,再看看吧。如果不对……”萧逗还是怀疑地看着那人,倒不是他针对谁,只不过这人从小就爱瞎想,谨慎又多疑,大家也习惯了,知道他能这么说已经是让步了。

  大家都没再说话了,沉默无言中,外头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声绵长,有一点亮光从萧逗的怀里缓缓升起。

  萧逗从怀里摸出了个罗盘——正是与萧椒的姻缘绑定的那枚罗盘。它此刻散发着浅浅的荧光,转了两圈之后便停下了,浮在半空中,静静指示着某个命定的方向。

  四个人愣了愣,都自觉地顺着罗盘所示看出去……

  命运的指针端端正正,指着那裹着萧椒的衣服睡在藤条与树叶上的男人。

  哪怕是萧椒这样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也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缓了缓,才喃喃自语道:“不得了,我说怎么瞧着这位这么亲切,原来是我命中注定的道侣!这这这……”

  萧逗有点难以置信,沉默在一边的萧算和萧冬也感到不可思议。

  ——大师兄要历劫的对象刚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雷劈了!大师兄要历劫的对象是个男的!大师兄要历劫的对象好像是尘息门一位隐世很久的前辈!这这这……

  “不是罗盘方才淋了水……坏了吧?”萧冬咽了咽口水,发出了微弱的质疑。

  萧逗觉得这质疑有道理。

  罗盘这时候也不负众望地闪烁几下,又开始胡乱转圈,最后指向神祠门外,它停了几秒,附着其上的光芒明明灭灭,过了一会儿又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般调转方向指向了萧逗。

  萧逗:“……”他识趣地往旁边让开一步,罗盘便指向他身后原本陈列这神龙像的地方。

  还真坏了。

  萧椒笑容凝固了,这东西仿佛闹着玩一样的指示实在称不上是“命运的指针”,萧椒怀疑它就是他们师父程谷山在路边上拿一双破草鞋换的,用来逗他们几个年少无知的小弟子玩。萧椒越想越觉得按照师父的性格做得出这种事,他盯着那依然在活蹦乱跳不安生的罗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土豆,这破玩意儿……能扔了吗?”

  萧逗一把将罗盘塞进怀里护住:“不能,你做梦。”

  罗盘坏了还能修,扔了就真没了。

  “所以你们还没说,揣着我的姻缘罗盘跑出去干嘛了?”萧椒问。

  师弟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答不上来。

  萧逗是不想说话的,萧算便斟酌了一下开了口:“就……你睡着的时候,罗盘亮了……”

  他们见萧椒睡得正香,这荒郊野岭又没什么人影,一时觉得蹊跷,便打算跟着罗盘所示出去看看,谁知道还没看到什么人却先见着天生异象,跑过去查看时就发现他们家大师兄要往滚滚的天雷下冲。

  萧椒听明白了前因后果,把这点来龙去脉咂摸了一遍,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我觉得罗盘想给我指的就是他。”

  “……”萧逗还是没忍住提醒道,“当时罗盘指的北边,雷劫在西边。”

  萧椒:“但是我觉得……”

  “别你觉得!”

  他俩争来吵去,门外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有一队人冒雨前来,共有五六个,皆是少年,身着青衫,背负长剑,头戴冠冕,看起来也是修士。

  萧椒四人认出来那青衫是玄谏宗弟子的装束。

  那群人显然是循着篝火的光来的,早就知道这里有人,也没太惊讶。

  领头的少年人生得白净精致,他先向萧椒他们赔了礼:“几位,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外头雨太大了,可否借一角与我们避雨?”

  萧椒理了理衣冠,把这件事的决定权让给萧逗。

  萧逗就坡下驴,一点头,让出了地来。

  那一行人围坐到火边,领头的少年却反复打量了萧椒好几眼,突然开口问:“可是尘息门的萧道友?”

  他这话一出,一屋子的四个“萧道友”都齐刷刷望着他。

  那少年忽然也想起来谷山真人座下弟子都是姓萧的,一拍脑门:“几位萧道友,不好意思。”他换了个称呼道:“ 辣椒道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观云台上你我曾有一面之缘的。”

  萧椒当然不记得。

  他就记得那会儿大家看他都是一副暗中摩拳擦掌表面又装得客客气气的模样,他自动把那些目光理解成艳羡。

  “在下玄谏宗,柳应。”那少年自报家门。他的实力应当也在金丹之上,身后那几个人看起来都要听他的。

  萧椒几人与他们依次报了姓名,那柳应便自己讲了他们一行人为何会来这里:

  数月前,有玄谏宗地界的凡人夜上苍聆山,叩开山门,说是有吃人的妖怪。

  那凡人居住的村子临着一条大河,村民们农忙时种地,闲了就抓鱼去集市上卖,日子过得也算是富庶。后来有一段时间,河里经常无风便起巨浪。起初村民们也没太在意,直到接二连三有小孩在那条河里淹死。

  大家先是觉得河神发怒了,便匆匆举办了祭祀,杀猪宰牛,那“河神”都一并收下了,却仍不消停。

  不久之后,村长的小儿子半夜失踪,地上留了条怎么也干不了的黏糊水渍,一路跟过去,大伙才发现是通向河里。村民们很害怕,又不愿离开世代居住的地方,于是他们便派了人来仙门求助。

  玄谏宗派了人下山去处理,却叫那妖怪跑了,这才有他们这些弟子千里追踪的事。

  那妖修不是个等闲之辈,虽不见得有多能打,但是滑不溜手的,是条狡猾的老泥鳅,怎么逮都逮不住。

  他们一路追着那妖修到此处来,发现没了踪迹,又恰好逢天降雷劫,古怪得很,便分头来查看。

  “你们有在附近见到过什么妖修或者反常的事吗?”柳应问道。

  萧椒回身望了望仍未醒转的人,那人阖上眼睛就真的如没有生命的石像了,他连呼吸都是极轻极缓的,玄谏宗一堆子人进来都没发现角落的树叶堆里躺着这么一号人物。

  妖修是没见到,反常的事……高手历劫不知道算不算。

  萧椒想了想,左右这位“尘息门的前辈”与柳应一行人要追的妖修无关,他摇摇头。见他如此,他的几位师弟也不好说什么。

  让萧逗觉得满意的是,有外人在场,萧椒也没那么不顾形象,看起来如非特殊情况,他还是知道要脸的。

  倒是那柳应,是个话痨,或许是攒了一肚子对这位榜首的仰慕之情,他有说不完的话,滔滔不绝讲个没完,也不知扯天扯地扯到了哪里。还是萧椒察觉到树叶子里的人轻轻皱了皱眉毛,料想那人被吵到了,于是轻声出言阻止,柳应这才停住了。

  也是这会儿柳应才察觉到那里有那么个人。

  “那是谁?”柳应小声问。

  萧椒的三个师弟讳莫如深,萧椒却想到先前那姻缘罗盘的“指示”,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颇有些遗憾地回:“差一点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道侣。”

  萧逗几乎想一脚踹过来。萧椒,要脸,呸,爱谁信谁信,反正他萧逗是永远不会再信了。

  柳应却来了兴致:“什么叫差一点呢?”

  萧椒无视掉二师弟的目光,拍了拍柳应的肩膀,似乎正要编个故事出来,那位“差一点”的命中注定醒了。

  瞎扯胡咧被当场抓包,萧椒一句话还没到嘴边就先忘了个干干净净。

  那人也不知听到多少,没表态,只是静静地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到散落的碎石雕上。

  天生谨慎多疑的萧逗生怕他一个不乐意反手就把这一屋子人送上西天,但他一动不动的,好像是多喘口气都是浪费力气一样。

  玄谏宗的几个少年没见着这人站在天雷下面不改色的模样,倒是没萧逗他们那么害怕,除开徒手接玄雷的光环外,那人看上去也不过是个苍白孱弱的年轻人罢了,长得很好看,没什么危险的气息。见萧椒凑了上去,又想到他先前说的话,柳应一行人便很识趣地转过目光聊自己的去了。

  萧椒显然想显得自己有风度一点,摆出一张礼貌的笑脸迎上去,乖巧道:“你醒啦?”

  那人轻轻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那个,你衣服……”萧椒走过去也不全是他不要命不要脸,他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其他修士的视线,小声提醒。

  萧椒的衣服先前只是当被子一样松松盖在那人身上,这会儿他坐起身来,锦衣滑落,他自己那身被雷劈得稀烂的衣裳下露了大半个肩头。萧椒莫名其妙地想到:像是玉做的。

  那人不言不语,眨眼间身上便变了身衣裳出来——参照萧椒那件锦衣变的。

  萧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盯着人肩膀看,幸好对方也没恼,他便收回目光和自己的那点不自然,乐呵呵地一屁股坐到藤条和树叶上,关切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那人又只轻轻一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萧椒见那人虽然有些爱答不理的,但他问了,对方还是会回应,便开始得寸进尺。

  问出这句之后,那人冷冷的表情终于起了点波澜,他像有点头疼似的拿手按了按太阳穴,萧椒在他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落寞。

  对方垂下眼,距离太近,萧椒看到对方鸦羽般的睫毛轻轻抖了抖,盖住了其间的情绪,他沉吟片刻,用了点时间回想了一下,才答道:“沈谧。”

  他像是为了肯定自己,又像是在向谁担保一样,轻声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叫沈谧。”

  萧椒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落在那塌了一半的神龛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