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剑尊失忆后>第140章 番外6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雨打,五百年风吹,只求你能从桥上走过。”

  鼎鼎大名的幽玄剑尊倚着床榻,拿着一本话本看得“啧啧”有声,“说得好,记上。”

  坐在床头的小麒麟奶声奶气道:“说得好,记上!”

  在地上的小饕餮抱着一只战战兢兢的兔子,还没长牙的小嘴将那兔子啃得全是亮晶晶的口水印,听到声音,也懵懵懂懂的跟着重复,“记上!”

  谢衍掏了两块糖打发他们,又拿起一本话本,念道:“那郎君垂首浅笑,双颊红晕动人,双手不由自主,已经扯住了公子的腰带……咦?!!”

  谢衍合上封皮,封皮上的画作和书名简直……有辱斯文!

  他一边在心底痛斥此等孟浪行径,一边推走小麒麟的脑袋,打算自己默默诵读一番。

  “腰带!”小饕餮一声大喊,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谢衍掏出糖来的口袋。

  “什么腰带?”一个清冷矜贵的声音响起,黑衣墨发的少年也随之迈入屋中。

  时间已经是晌午,但小龙还有嗜睡的习惯,现在才刚起,虽然竭力摆足了不怒自威的架势,但眼神还是朦胧无定,衣襟也没有合好,长发未束,流水一样垂落到腰间。

  小饕餮咯咯笑着,张口就要答,嘴里却被塞了一本书。

  谢衍用当初使出天意一剑的架势投掷出话本,在小小饕餮说话前堵住了她的嘴。

  小饕餮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嘴巴霍地咧到耳根,直接将嘴里的话本吞了下去。

  一直在发抖的兔子看到她咧到耳根的大嘴,直接吓得两眼一翻两腿一蹬,在小小饕餮的怀里晕了过去。

  谢衍毁灭了罪证,从容下榻,理直气壮地斥责小饕餮,“你怎么连师父的书都吃,今天的饭后小点心没了。”

  小饕餮如遭雷击,有苦难言,两只藕节似的小胳膊抱着兔子,眼里都出现了泪花花。

  小龙深吸口气,“你多大个人,还跟这话都说不清楚的小丫头计较。她吃你本书怎么了,这书是什么名家著作,还是什么高深法门,值得你克扣一个小孩子的点心?”

  小饕餮虽听得一知半解,但也知道小龙这是为她说话,立刻拍起了两只小肉掌。

  季寒没有之前的记忆,但在龙冢中看护了十几年花苞中的饕餮和魔剑,再加上一个在白头峰顶待了数百年才破壳的小麒麟。他虽然表面冷淡,但对这三只幼崽是打心眼的偏爱。

  看到季寒眼中的寒光,谢衍立马道:“不值得,当然不值得!这本书算什么,小蛮就算吞了这座山头,我但凡眨一下眼睛,都算不上是她的磕头拜过的师父!”

  “咿呀!”小饕餮两眼放光。

  谢衍回过头,慈爱地看了小小饕餮一眼,一字一顿道:“只要她别撑着就好。”

  “咿……”小饕餮一脸沮丧,继续低下头玩兔子。

  小龙双手抱怀,倚着门框道:“对了……你们刚才说什么腰带?”

  话题怎么又转到这来了……谢衍心中叫苦,面上仍是维持着镇定道:“是……”

  “郎君双颊红晕动人,扯住了公子的腰带!”小麒麟一点磕巴又没打,口齿清晰、铿锵有力说出了这句话。

  小龙:“……。”

  谢衍:“……。”

  小龙缓缓站直,挑了一下眉,冷冷道:“扯住了谁的腰带?你想扯谁的腰带?”

  谢衍苦涩道:“只扯你的行不行?”

  小龙用行动告诉了谢衍不行。

  完了,家里崽子多就是麻烦!谢衍在心中叫苦连天,一边躲避小龙的追打,还要一边求饶,“阿照你冷静一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打脸,别打脸啊!”

  这一人一龙闹得鸡飞狗跳时,门外又飞进了一柄小剑,袖珍得如同凡人的玩具。

  小剑贼兮兮的摸进来,看了会热闹后,挑起小饕餮的衣领,带着她又贼兮兮的溜了。

  小麒麟委屈巴巴地贴着墙角,瞅瞅没有义气的魔剑和饕餮,又看着面前这比他还要幼稚的真龙和剑尊,挎着一张小脸,甚是忧愁地叹了口气。

  山间夕阳渐落,翻窗逃走的剑尊徘徊在山中的台阶上,正想着要如何哄回季寒时,就看到了一个拾级而上的人影。

  韩双现在已经上华阳门门主,当上门主后韩双还是勤学苦练,早已从出窍境升到了凝神境境,虽然在诸位门主中还是废柴中的废柴……但好歹可以御剑飞行,不用辛辛苦苦攀爬万重山上的上千阶梯。

  但韩双去别的地方可以御剑,来山上找谢衍时,他还是坚持步行。

  韩双爬了上千台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看到台阶上的谢衍后,双眼一亮,连气都来不及喘匀,就撑着最后一口气跑到了谢衍面前──“师尊!!大事不好了师尊!!”

  谢衍一脸淡定地看着韩双冲到近前,不等韩双说话,先指了指天说:“你看这天塌下来没有?”

  韩双看了看天,“没有啊。”

  “天既然没塌,那就不算什么大事。”谢衍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以前明光剑主怎么训他,他就有样学样的训韩双,“遇事如此慌张,哪里有一宗之主的样子。”

  “师尊教训的是。”韩双一脸诚恳,“弟子日夜忧思,觉得自己担不起这一宗之主的职责,不如……”

  谢衍大力拍着韩双的肩膀,正色道:“你说的是什么大事?快说来听听。”

  韩双:“师尊……”

  谢衍一脸正气凛然,俨然是要将宗主这个帽子在韩双头上扣结实了,“先说正事。”

  韩双无奈道:“剑宗又找上门了,要我们给个说法……”

  “说法?”谢衍顿了片刻,才道,“是那条蠢蛟又惹什么事了?”

  “不是。”韩双也有一丝不敢置信,“不是长明,是钟宗主。”

  剑宗的十几位长老齐上华阳门,为的就是现在剑宗宗主自请隐退一事。

  钟越接手剑宗以来,为宗门不说是鞠躬尽瘁也是兢兢业业,剑宗自华阳门崛起之后就日渐衰退,门中弟子青黄不接,谢衍毁去通天梯后更是元气大伤,如果没有轩辕敬城和钟越两任宗主,早就跟两度覆灭的华阳门一起做了一对难兄难弟。

  现在剑宗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复兴的苗头,钟越却一撂担子,说他不干了。

  剑宗上上下下哪里能答应,他们说宗主是受了那恶蛟的挑唆,而恶蛟又跟谢衍交好,剑尊自己离经叛道,娶了个魔修也就算了,还纵着恶蛟来引诱他们正直高尚的宗主……

  所以他们来华阳门要个说法,除非能劝回他们宗主,否则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干脆齐齐吊死在华阳门的山门处算了。

  平白无故被扣了这样一顶歪到离奇的帽子的剑尊本人:……

  “长明竟真能打动那小古板……难不成是我那些话本发挥了作用……”谢衍认真回想自己教给长明的那些鬼话,也不知道是哪一句发挥了作用,能不能拿去哄还在气头上的小龙……

  “师尊!”韩双一脸无奈道,“那些长老都要吊死在我们山门上了……他们还说,如果钟宗主走了,剑宗群龙无首,干脆并入华阳门得了——师尊,几万弟子的吃住,还有剑宗的长老……难道真要收他们进华阳门?”

  那当然不能。看韩双的脸色,谢衍只要点这个头,他马上就能跟钟越有样学样,也撂挑子不干了。

  韩双不干了,谢衍从哪里再找一个冤大头出来勤勤恳恳的干活。

  于是剑尊为了宗门,还是只能走这一遭。

  反正他现在无处可去,去看看那条蠢蛟的热闹也是好的。

  临行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韩双照看好小龙和那不省心的三个崽。韩双大打包票,说他一定尽心竭力,保证剑尊走的时候什么样,回来一定还是什么样。保证把他小龙伺候得顺心如意,师姐养得滚瓜溜圆,让魔剑多守点规矩,还让小麒麟多认点字。

  在韩双的殷殷期盼下,剑尊总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山门。

  谢衍没有去见剑宗那些找上门来的长老,他懒得跟这些人啰嗦,便直接下山去找钟越。

  钟越现在就在燕朝境内,隔得老远,谢衍便看到了城墙上吊着的青蛟。

  青蛟的头颅吊在墙头,尾部垂到地上盘成一团,半个身躯都剐尽了血肉,只剩累累白骨,自谢衍认识这条蛟以来,还没有见过他如此凄惨的模样。

  青衣剑修就坐在长明头顶,以钟越如今的修为,可以餐风饮露不沾风尘,以前的钟越走到那都是斯文儒雅风度翩翩,韩双经常眼巴巴看着他,暗自羡慕钟宗主不动如山潇洒自如的风采。

  只是现在看看在青蛟头上的剑修,衣衫上起了无数皱褶,几缕头发散落在额前,往日温和带笑的眼眸也显得十分疲惫。

  看到谢衍前来,钟越也只是淡淡点了一下头。

  谢衍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就见城墙底下,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来到了长明的尾巴旁。

  马上的人往上看了一眼,见到除了蛟头上的修士外,又来了一个修士。他在马上犹豫了一会,跟旁边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说了几句话后,才咬了咬牙,从马上下来。

  青蛟身旁就垂着几道铁索,从马上下来的人抓着铁索,一步步往上攀爬,经过长明裸露在外的白骨后,停在了他尚且新鲜的血肉旁。

  他拔出了一柄短刀,刀刃闪着一层胭脂似的红,轻易就切入了青蛟的肌理。

  一团团带着热气的血肉被取下,拿刀的人用带来的绸缎小心裹好,还用陶罐装了半罐血水,做完这一切后,才沿着原路返回。

  谢衍惊异地看着这一幕,他不难看出,束缚住长明的铁链虽然有修士禁锢,但这条蛟要挣脱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长明只是看着自己的血肉被取走,眼皮沉沉往下坠着,不发一言。

  钟越看着这一切发生,攥成拳头的手上青筋迸出,看到青蛟的肉被剜下时,他的瞳孔凝成了针尖大小,却也……无可奈何。

  “他想要做人。”钟越说,声音低哑,透着一点的茫然不解。

  谢衍脑筋一转,就知道这条蛟是在做什么打算了。

  他来到青蛟的耳朵边,先是往下打量了一下长明血肉模糊的蛟身,又往上看了看几乎成了一尊石像的钟越,道:“长明,你以前是野兽,野兽食人,不说是天经地义,但也是本性使然,你一旦做人,便要承担人的因果,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可不是你受这几刀就能还清的,你要想好了?”

  青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千金难买爷愿意。”

  果然,这条恶蛟的肉可以是软的,血可以是热的,但他的嘴永远是硬的。

  “行。”谢衍干脆利落地点头。不管这条蛟是吃错了什么药,但他现在既然要活活剐去自己那一身妖的皮囊,谢衍当然不会阻止。

  至于钟越……谢衍抬头望向长明头上的钟越,短短几天,钟越已经瘦得形同枯槁,身上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连眼神都变得黯淡。

  他的心头有一把火,日夜烧灼,折磨得他痛苦不堪。

  钟越向谢衍见礼,“尊上。我有一个问题,想请尊上赐教。”

  “请讲。”

  钟越没有马上说出来,而是犹豫了半晌,方道:“爱亦生忧,爱亦生怖,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爱人呢?”

  如果他和长明在一起,长明就要由蛟化人,他自己也要违背本性去爱一个妖,如果这会为他们带来如此深重的折磨,那为什么要在一起呢?

  钟越从小就被宗门寄予厚望,修行的也是各种功决术法,他参不透情这个字,若不是长明的孤注一掷,他只会永远让自己置身事外。但也是长明剔骨的惨烈,才让他心生动摇、难以决定。

  谢衍觉得,这些修士对他都有些超出实际的景仰,觉得他有高修为,自然有大智慧。

  但谢衍修行靠得其实是天赋和机遇,人生的种种迷茫,他自己也是一个不少。

  钟越还在等着他的回答,被心火烧灼得日夜难安的眼里,透出了一点希冀的光。

  谢衍想了想,方道:“我师祖也被此问困扰过,他都参不透,就更不要说旁人了,不过天下有情人众多,能得一知心人来,能相知相守就更少,若是你自己画地为牢,又如何知道外面不是另一方广阔天地呢?”

  “真的……会是一方广阔天地吗?”

  “你既看得到风雨,又怎会看不到天地呢?”谢衍说。

  钟越抬头望天,这几日正是多雨水的季节。他在这待了几天,就下了几天的雨。他觉得雨水寒凉、天气晦暗,长明在风雨中又要多受煎熬。

  可是今日他抬头望去,看到头顶聚集的乌云、看到云层中闪烁的电光、看到天上随时会降下的又一场雨。

  雨水从天而落、浸润大地,原是有了这天地,才有了这一场风雨。若是憎恶这风雨,又如此看到天地广袤、无边无际。

  钟越明白了,他舒了一口气,任降落的雨水打湿衣襟:“多谢尊上解惑。”他接着道,“还有一事,劳烦尊上相助。”

  。。

  谢衍带着钟越的交代回了华阳门,对还在门中苦等的剑宗诸人传话——“钟宗主说自己道心不坚,想在尘世中再修行一番,诸位回吧。”

  简单说完,谢衍便将他们“请”出了山门。

  韩双好奇地想要打听,但谢衍风风火火就赶回了自己山头,着急回家看小龙去了。

  然后就是宗门又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韩双忙过一阵,也逐渐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等再听到剑宗的消息时,就是剑宗不知使了什么方法,又将钟越请了回去。

  以往剑宗对钟越旁边的青蛟总是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一次回去,倒没听说他们提驱逐青蛟的事了,纷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月二十,宜订盟、破土、祭祀。

  剑宗重建登天梯,完工那日,就在登天梯下宴请仙门百家。

  登天梯原本是剑宗的开宗祖师所留,一万九千级灵力长阶,每一节都刻着这位祖师爷的剑法感悟,一步一修行,一级一境界,若是走到尽头,说不定也能跟当日的剑宗祖师一样踏碎虚空而去。

  只是二十多年前谢衍登门问罪,一点情面也不留,当着剑宗所有弟子的面生生踏碎了通天梯,等于是把剑宗的脸往泥地里踩,剑宗的面子里子掉了个干净,谢衍也由此成为剑宗上上下下数万名弟子的头号大敌。

  伸向高空的长阶无穷无尽,每一节阶梯都晶莹剔透,仿若水晶雕成。阶梯上罡风猛烈、剑气纵横,哪怕是离得老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阶梯上汹涌的灵流。

  水晶般的阶梯伸向高空,如一条水晶铸就的长龙在昂首咆哮。

  这是剑宗的道统,是剑宗的立派根基,也是拜入剑宗门下的每一位弟子所梦想的成神之路。

  只是多年前,这条阶梯被拦腰折断,一半坠向了下方的山林。

  那一场灾难曾由数万名剑宗弟子亲眼目睹,他们先是听到一声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天地都变成了一张巨鼓,被星辰凝成的鼓槌用力敲响。

  他们呆在原地,以为是天地将崩、山陵湮灭,所有人的末日就要到来。

  但是宗门的警戒声响起,他们忍受着巨大的轰鸣声赶到了通天梯处,看到了高处那个拾级而上的身影,如一尊恐怖的魔神,每踏出一步,就有碎裂的台阶如雨落下。

  剑宗的八方剑阵、两位半步尊者、七位武主、一十九名护派长老、三万六千多名弟子……全都阻挡不住刚刚迈入尊者境界的剑尊。

  通天梯拦腰而断,砸毁了剑宗的大半屋宇,剑尊飘然而去,摧毁通天梯对他来说就如一件再微不足道的小事,想起来了,就来找一下剑宗的麻烦。找完麻烦就从容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没有看一眼底下的剑宗中人。

  宴席上,韩双正襟危坐,整个人几乎僵成了一具人偶。

  不仅是他,整个宴席上有数百号人,全都鸦雀无声,原因就是坐在韩双身旁的剑尊。

  剑宗的人来给他们添茶,手一直在抖,茶水快要浇湿韩双的衣襟。

  而座位上的另一人——谢衍还无知无觉地一手托腮,浑似没骨头的懒散模样,瞧着通天梯上的剑宗诸人道:“这梯子已经断了,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修筑的材质,要将一位仙人留下的遗迹重新续上,上面的阵法、道韵还要一丝不差,这可不是件容易事。”

  谢衍说得头头是道,浑然忘了自己就是毁坏通天梯的罪魁祸首。

  他说的时候,底下众人也纷纷竖起了耳朵,一个个想听些什么又不好太明目张胆,免得惹怒剑尊,他脾气上来也去手拆自己的宗门……

  韩双脸皮始终修炼不到他师尊的境界,这一上午简直是如坐针毡。

  剑宗重筑通天梯恨不得让天下人都来瞧一瞧,只是华阳门……剑宗做不到一笑泯恩仇,当真没心没肺请剑尊前来观礼,但也不能完全无视华阳门,就捏着鼻子邀请了韩双前来。

  只是谢衍给三个崽子看话本的事情被小龙发现,后就被撵出了屋门,谢衍无所事事下,听说此事后,也来凑上了这个热闹。

  谢衍没有请柬,先是在山门处报上姓名,待弟子先行通传。

  韩双眼睁睁看着那名通传弟子的脸先是震惊,然后是煞白,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飞奔而去,还差点在台阶上绊了个跟头。

  不久后,剑宗中便响起了警示的钟声,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沿途惊起的飞鸟无数。

  剑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几乎全过来了,分列在石阶两侧,一个个虎目圆瞪拔剑在侧,紧咬牙关道:“……请尊上安!”

  谢衍随意地挥手,示意自己一切安好,不用如此隆重。

  钟越亲自为谢衍引路,谢衍走上剑宗山门的石阶,每走一步,石阶两旁的剑宗中人眼角就抽动一分。

  韩双跟在他师尊身后,两边都是一张张恨不得生吃了他们的脸孔,韩双就一路都专注地数着脚下的台阶。

  。。

  百丈高的通天梯上,钟越立于断口处,朗声道:“今日我剑宗重筑通天梯,不求重现师祖当年风采,但求宗门弟子传承不绝。我剑宗立门已有千年,历经风雨沧桑,既有过辉煌鼎盛于一时,也曾行差踏错,差点陷宗门于万劫不复。”

  钟越顿了一下,眼睛若有若无地扫过下方的谢衍。

  韩双发现,刚才还漫不经心的师尊不知何时端正了坐姿,双手按在膝盖上,双眸微阖,清俊的脸上是一副似醉非醉的神情。

  韩双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二十多年前师尊是为何来剑宗找麻烦。

  也是谢衍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太过,才让身边的人下意识忘记谢衍在地底苦苦求道的十六年。

  韩双来宗门的时候晚,只听宗门中的长老们说过,师尊出生后不久就被送到了华阳门,被明光剑主和松隐真人视若己出。

  长老们面露怀念的说道,他师尊幼时淘气非常,经常被明光剑主罚去扫山门。小小一个孩童,抱着比自己还要高出一截的扫帚,站都站不稳当,还要含着两泡眼泪扫台阶。

  被谢衍捉弄过的弟子们来山门处笑话他,又是刮鼻子又是羞羞脸,把小谢衍气得眼眶越发通红,随时都能嚎啕一嗓子哭出来。

  笑话他的弟子们一哄而散,嘻嘻笑笑地就要跑,却一头撞到了明光剑主。

  明光剑主岳松庭,为人极其古板、极其严苛、极其不苟言笑,是唯一一个能让小谢衍噤若寒蝉规规矩矩的存在。

  岳松庭两道浓眉一竖,刚才还闹成一团的弟子们瞬间收声,垂首站好,连小谢衍都用力抱紧扫帚,摇摇晃晃地扫落叶,眼观鼻鼻观心,一句哼哼都不敢出。

  岳松庭走到一个弟子面前,说要考教一下他的功课。

  那弟子一脸慌张无措,考教的结果……自然是被岳松庭收拾得七零八落,回去还要抄写一百遍的剑谱。

  余下弟子也一一被岳松庭考教,结果都是一样。

  轮到小谢衍时,岳松庭也没有放过他,小谢衍抱着扫帚,在他师尊不怒自威的眼神里结结巴巴背了一遍三字经。

  第二天,小谢衍还是在扫台阶,只是怀里已经换了一个刚好跟他一样高的扫帚,扫帚上还缠着红绳,乐得小谢衍一颠一颠的,扫起地来也是干劲十足。

  以后谢衍再扫山门时,年年岁岁,怀里的扫帚都是刚好趁手。

  长老说明光剑主其实烦死了这个娇气的小徒弟,却还是一边说他麻烦,一边在夜里偷偷去砍竹子,给这个娇气的小徒弟扎齐整漂亮的扫帚。

  长老要韩双一定要保密,这件事要是让谢衍本人知道,明光剑主怕是九泉之下也要来找他的麻烦。

  韩双当时就指天画地地发誓,表示自己绝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在那十六年里,师尊怕是一日都忘不了自刎于山门前的明光剑主,还有遭围攻而死的松隐真人吧。

  通天梯上,钟越的声音还在继续。

  “……师祖遗迹遭毁,是我宗门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今日诸位在此,还请做一个见证,我剑宗重筑此梯,并不是就此揭去这一页,往日过错,皆在于此,我宗门万死难辞。此梯也将更名为‘思过’,提醒我宗门人静思己身,修心重道,以后千年百年,愿我宗门道统不绝,愿我门人初心不改、愿这山河万里、永世太平。”

  钟越说完,对着众人长拜而下。

  众人也纷纷回礼,谢衍坐在座位上,遥遥举起了自己的茶盏。

  。。。

  晚间,韩双是扶着他师尊回到了华阳门。

  剑宗的宴席上没有酒,菜色也是一些清汤淡水。所以剑尊在离席后又去山脚处的小镇,找了个酒楼,跟韩双小酌了几杯。

  韩双想他师尊今日触景伤情,心中难免有几分伤感,也就十分爽快的跟他师尊去了,又十分爽快的跟他师尊推杯换盏。于是……谢衍就这么醉了。

  剑尊醉后的样子也跟这世上大多数的酒鬼一样,脚步踉踉跄跄,一条直路能被他走得九曲十八弯,要不是韩双扶着,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

  只是剑尊醉了,倒比平日里安静不少,白玉似的脸庞上泛着一层薄红,眼睫安静的低垂,韩双让他往左,他就抬脚往左迈,韩双让他往右,剑尊就顺势往右,不吵不闹,听话得跟个小瓷人一样。

  韩双往日受多了无良师尊的捉弄,还是头一遭让师尊对他“言听计从”,内心已经激动得流下了好几条宽面条泪,暗戳戳道:“师尊,你的酒量是不是不太行?”

  谢衍垂下来的眼睫动了动,嘴角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谁说不行?”他说着这话,却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去。

  韩双赶紧扶住他,“师尊,您是不是醉了?”

  “谁说的!本尊没醉!这怎么是上山的路,本尊不要回去,回去又得抄那百八十遍的书,我不回去!”谢衍嘟嘟囔囔地说着,像个闹别扭的孩子,扭头就要往回走。

  “师尊!”韩双拽着他哄道,“回去不抄书,咱们早点回去,不然季叔要等急了。”



  “季……”谢衍听到这个词,脚步顿了一下,醉眼朦胧地问,“季寒在等我?”

  “是啊师尊。”韩双答着这话,心里却有着十足的心虚。他师尊今天之所以去参加剑宗的盛会,就是被小龙赶出了家门无处可去。

  现在又烂醉如泥的回去,指不定被小龙怎么教训。

  但受教训的反正是他师尊,韩双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思,闭着眼睛瞎扯:“没见到您回去,季叔肯定都不会去睡的,天这么晚,再看不到您,他该担心了。”

  醉了的谢衍低头想了一下——“ 呵。”

  韩双看向他时,谢衍已经飞快收起了笑,摆出一副端正自持的模样道:“既然他等我等得这么着急,那我就不计较他凶我的事了!”

  “是是是,师尊最宽宏大量。”

  谢衍飞快地转过身,大踏步往前走,“嘿嘿。”

  “……师尊,是您在笑么?”

  “胡说!本尊才不会发出如此痴傻的笑声。你敢诽谤本尊,本尊要罚你扫山门!”谢衍断然否认。

  “……行行行,您没有笑,是我诽谤,行了吧?”韩双放弃跟一个醉鬼争论,推着他步伐不稳的师尊往上走,自从他进入凝神境后,往来都是御空而行,也很久没有爬过华阳门的重重山梯。

  想不到今日竟和他师尊一起走了这一遭。

  夜色寂静,山梯旁开着一树树桃花,月色下如同一片粉色的烟霞。几片花瓣被风吹着落到两人脚边,又被风吹着,往无边的夜色中去。

  韩双忽然记起了许久之前的一个雨夜,他从山下除妖回来,走到半途时却下起了一场大雨。他冒着大雨往山上跑,然后在雨中遇到了遥望远处的师尊。

  他在雨中向师尊问安,师尊也跟他寒暄了几句,等韩双离去时,师尊为他停下了漫天雨水。

  无数水珠停在半空,被风吹走,又轻飘飘的被风吹来,始终没有一滴落在韩双身上。

  韩双在山梯上回头看他师尊,看到他削瘦憔悴的身影。师尊还在望着云雾笼罩的山谷,只死死盯着那一处,眼神绝望又痛楚,像沉寂了多年的寒潭,映出了一条咆哮而出的毒龙。

  韩双在里面看到了让他浑身一颤的东西,他不敢细想,低头快步离去。

  后续得到师尊失忆的消息,韩双既震惊,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念头。

  幸好过程虽有曲折,不论那些遗憾过往,师尊也算是得偿所愿。

  走在韩双面前的身影虽然摇摇晃晃,但白衣剑尊脊背挺直顶天立地,再也不会有无能为力的无奈,再也不会有沉重到能压垮他、让他濒临疯狂的东西。

  韩双推着师尊慢慢往前走,心里的往事慢慢往下,直至尘埃落定。

  “师尊,您说师姐现在变这么小,我出门喊她师姐也别扭……要不先让我做师兄,她做我的小师妹,行不行?”

  “你跟她商量去。”谢衍笑呵呵地说,“要我说,你连商量也不用商量,直接这么喊也成,反正她也听不懂。”

  “那师姐恢复后不会一口把我吞了?”

  “吞就吞。”谢衍还是笑呵呵,“大不了我让她再吐出来,她要是不吐……乖徒儿,那师尊也没辙了。”

  韩双语塞:“……那还是算了吧,师姐就师姐……往右走,要拐弯了……不过师尊,近日经常有弟子说后山处有龙吼声,震得山石都要裂了,这……”

  “小事,我们只是闲来无事切磋一下。”谢衍顿了顿,又十分矜持地补上一句,“再说,阿照从不对我下狠手。”

  行吧行吧,韩双只当自己没看过后山那打得天昏地暗的场景,云层里的真龙带着万千雷霆盘旋而下,看不出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他师尊愿意为爱盲目,他这个徒弟自然不会说什么。

  “师尊,现在一听到龙吼声,弟子们就会跑去后山押注,您的赔率是一赔三,季叔的赔率是一赔五,弟子为赌你赢,已经输光了月钱。”

  “哦……”

  “师尊,我这么相信你,但却输光了月钱……”韩双酒气也有点上头,提到伤心事更是难过,恨不得仰天长啸几声,发泄一下心中的苦闷,“我的月钱……我的月钱,我还想买从月阁新出的剑坠、攒了许久的钱……现在都输光了,师尊,您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韩双鬼哭狼嚎的,山梯也终于到了尽头。山顶的屋子里亮着幽幽的火光,里面的人确实到现在也没有安寝。

  送回他师尊,韩双就准备告辞了,临别时,谢衍的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差点把韩双按进面前的泥地里去。

  “告诉你一件事。”谢衍还是那副醉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只是嘴角轻扬的笑怎么看怎么可恶,“这些赌局,其实是我在坐庄。你的钱,大半都是我赢的。”

  韩双悚然一惊,再抬眼去看他师尊时,酒就已经醒了大半。

  “那些弟子们闲着无事不知道练剑,反而去窥探长者私事,还以此下注,损失点银钱也是给他们点教训。”谢衍道,雪亮的目光又转向韩双,“还有你,身为一宗之主,不身当表率,还跟他们混在一起……”

  谢衍说这话时,也还是笑吟吟的,但韩双已经被训得面红耳赤。

  “师尊……”韩双战战兢兢地道,“您这是醒着,还是醉着啊?”

  “糊涂玩意,赌都赌不明白,真是丢你师尊我的人。”谢衍低声道,话语铿锵有力,“我当然是醉着,醉得连路都走不了,你敢说个不字试试!”

  ……是了是了,剑尊少年时就能将整个华阳门闹得鸡飞狗跳,喝酒赌钱样样精通,气得明光剑主恨不得夷平山脚处所有的酒楼赌坊,再打断这小混蛋的两条腿才好,怎么会是这几杯酒就能放倒的?

  “不不不不不……”韩双恨不得打自己的嘴,“不是不,您就是醉了……是醉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走廊下已经站了一个人,小龙皱眉看着他们这处,披着一件青色的外袍,内里是雪白的寝衣,漆黑如墨的长发垂到腰间,因为睡到一半被吵醒,目光显得格外不善。

  ……好吧,季叔果然没有在等他师尊。

  韩双看到,他师尊刚才还雪亮锋利的眼神瞬间变得混沌起来,花蝴蝶一样朝小龙扑过去,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面对师尊暗暗飞过来的眼刀,韩双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师尊今日喝多了酒。”

  小龙蹙眉,恨不得把怀里的酒鬼扔出八百里远,但喝醉的谢衍不吵不闹,只是搂着他,如果不是比他大出一圈的体型,倒是显得乖巧温顺,眼中波光潋滟,说:“阿照,我头好疼……”

  韩双狠狠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御剑跑了,连人带剑都在空中歪歪扭扭,随时都会掉下去的样子。

  小龙本想一指头戳在谢衍的脑门,却被谢衍抢先握住了手,说:“那里来的郎君,生得这样好看,被我抓住,我可不会让他跑了。”

  小龙紧抿着嘴,虽然是面无表情,但耳根已经有泛红的趋势。

  谢衍打蛇随棍上,赶紧搂着小龙,顺势就蹭进了屋里。屋门重重一合,带起几片桃花飞舞。

  。。

  钟越走在修建完毕的通天梯上,一步一修行,一级一境界,每一步踏出,都有千斤重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但是通天梯的材质可以找、灵力可以用法阵代替,没有仙人师祖,他们集宗门上下之力,也可以让它悬浮在半空。只是阶梯上的剑意残缺,他们也没有能力去补上仙人师祖留下的剑道真言。

  毁了就是毁了,他们再怎么补,也不是原模原样的通天梯。不过钟越说通天梯的损毁怨不得旁人,便是宗门中经常与他作对的长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通天梯损毁之前,钟越刚好走到第三千四百九十七级。

  今天,他也是停在第三千四百九十七级处。

  通天、不对,应该是思过梯下,一条青色的四爪蛟龙正在绕着阶梯盘旋,庞大的蛟身将通天梯遮掩得水泄不通。

  钟越就处在这一圈蛟身的包围下,光滑如镜面的青色鳞片划过,照着灵气酝酿的阶梯,还有阶梯上拾阶而上的人影。

  长明的两颗大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捕获来的猎物,恨不得日日夜夜含在嘴里,别人多看一眼都不行。

  钟越缓慢前行时,长明也在跟着他往前;钟越停下,长明也跟着停下。

  钟越喊了他一声,长明便迫不及待窜上去,将钟越顶到了自己脖颈上,带着他从百丈高的云层中降落。

  落地时,青色的蛟龙俯首,等着钟越在地面上站稳。

  钟越站稳后,庞大狰狞的青蛟变成一个满身都是疤痕的男子。之前长明被朱雀刀剜出来的刀伤还没有痊愈,朱雀刀上有朱雀的神力,这些伤痕要愈合可能还要百年的时间。

  长明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好看,他以前做妖的时候,顶着一副蛟头人身的模样都无所谓,现在学做人,也讲究起外在仪表。

  人身的样子难看,他就化作小蛇模样,整日缩在钟越的袖子里,怎么也不肯出来见人。只剩他和种越两个了,他才化出自己的人形。

  钟越望着远处,随意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一个柔软湿凉的东西蹭进了他的手心,上面还有些硬质的鳞片,钟越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截青色的蛟尾。

  长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就差把舌头吐出来哈气了。

  钟越扶额:“伸手。”

  长明不干:“我们蛟就是缠尾巴的。”

  “……我又没有尾巴。”

  “那你牵我的呗,放心,我不会嫌弃你没有尾巴的。”长明一本正经,“我知道,这就是你们人说的糟糠之妻不可弃,嫌弃自己媳妇的都是王八蛋,我是蛟,没有化龙就算了,反正绝不会去做那王八。”

  钟越苦笑不得,他捏了一下手里的蛟尾,触感有些新奇,也不是不能接受。

  钟越第一次干牵着一条蛟这种事,不过被牵的蛟还很配合,长明也不问钟越是要把他牵到哪里去,一开始还鼻孔朝天的一脸矜持,后来就乐得见牙不见眼,整个下半身都化作蛟身,随着钟越在山中辗转腾挪。

  直到钟越把他带到了一片湖泊面前,长明还不知道钟越是要干什么。

  “长明,你看这地方适不适合你居住。”

  湖泊一望无际,也不知道这座山里哪来这么大的湖,水面平滑如镜,映着广袤无边的天空,在群山中如一块剔透的碧玉,所处的地势也极好,是山中灵气汇聚之所。

  长明是蛟,本性属水,这样一个地方不仅适宜他居住,还有助于他修行,但长明听了这话,脑筋迅速开动,想到了成天被赶出家门的倒霉剑尊。

  难道钟越也是厌烦了他如今的模样,才想着把他孤零零一条蛟放到这里,给自己来个眼不见为净?!

  长明急得当即就瞪起了眼睛,“不适合!怎么适合!这地方水这么多……湿气重!在这住久了本座的鳞片都会花的!而且……而且这里蛇虫鼠蚁一看就多,晚上爬出来多吓人,我不要在这住,就不!”

  难为长明一条蛟,连水多湿气重、蛇虫鼠蚁吓人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钟越神色未变,道:“这里真的如此不堪?”

  “就是!”长明说得信誓旦旦,“你看这山峦排列,还有这小气吧啦的湖……不过这湖是怎么来的,以前我怎么没看到过——管它怎么来的,总之就是山水带煞,大凶之兆,对我这样千年修成的妖来说尤其不利。”

  钟越唇边的笑又加深了一点,“这地方当真如此不吉?”

  长明重重点头,“可不是,在这站这一小会,我都觉得头晕眼花了,咱们还是快些走,离这地远点吧。”

  钟越放开了长明的尾巴,“你说的是,那你还是快走吧。”

  长明长舒了一口气,以为是他劝钟越打消了要将他扫地出门的想法,刚要速速离开这个不祥之地时,钟越却没同他一道,反而沿着湖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去哪啊?”

  “回屋休息啊,哦,忘了说,我已经搬到这地方住了,这离宗门近,景观不错,也不吵闹,我很喜欢。”钟越头也不回,朝着湖水边的竹舍走去,还朝长明挥了挥手,“你既不喜欢这地方,我也不强留,你回剑宗住可以,另外找喜欢的地方也行,以后多多保重,恕不远送。”

  长明傻了,他呆呆望着钟越的背影,已经凝固的脑浆缓缓搅动。

  他围着钟越不停绕圈,一辈子没有对谁伏低做小过的恶蛟哼哧哼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这湖……是你造的?”

  钟越信步往前,对在旁边急得要转圈圈的长明视若无睹,“是啊,这小气吧啦的湖就是我造的,原本想着能让某人能住得舒心点,没想到会被说水多,湿气重。”

  “没事,我就喜欢湿气重的地方。”

  “你的鳞片不会花?”

  “花了我就换一身鳞,比现在的更好看,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就换什么颜色!”长明豁出去了。

  “这里蛇虫鼠蚁多,晚上爬出来吓人。”钟越慢悠悠道。

  “天王老子我都不怕,这些蛇虫鼠蚁算什么!”

  “这里山水带煞,是大凶之兆,对你这样千年修成的妖来说尤其不利。”

  “我——”长明语塞,往日的精明算计不见踪影,急得脑子都要成了一团浆糊。越急他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凶性,青色的细鳞一直长到了脸上,瞳孔也变成了两道黄色的竖瞳,嘴边獠牙外翻,手指也生出了尖锐的利爪。

  钟越停下脚步看着他,眼眸乌黑沉静,清清楚楚映着一个凶性毕露的长明。

  然后长明就跪下来了。



  钟越也被长明这猝不及防的举动震住,愣了片刻才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错了,我以为你是要把我丢在这,才胡乱说了这么一通的。”长明恶声恶气道,语气不像认错,倒像是恶人在告状。

  钟越“嘶”了一声,想把长明提起来,但不知道是该揪这恶蛟的哪一处才好,“你先起来。”

  “我不!”长明理直气壮,“你不让我留下,我就不起!”

  “起来!”

  长明唰一下爬起来了。

  钟越无奈地看着他,觉得十分心累,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患上的失心疯,竟跟这恶蛟走到了一处。

  他蹲下来拍着长明膝盖上的土:“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随便乱跪。”

  长明嘴硬道:“本座是蛟,又不是人,本座想跪就跪,想跪谁就跪谁。”

  “你不是要做人,怎么现在又是蛟?”

  长明继续口齿不清的嘴硬:“本座……本座当人就是这样……每个妖都有每个妖做人的方法,本座当人就是这样,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钟越眼中又多了几分无奈,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他敷衍似的揉了一把长明的蛟头:“嗯,不后悔。”

  长明嘴里被他塞了一块东西,四四方方,又有点咯牙。

  长明含着这东西,细细咂摸了一会,觉出了一缕不一样的味道,说不出来的欢乐,一点点充斥他的四肢百骸,又点滴汇聚到他的心头。

  他瞪大了眼睛,直直望着钟越。

  钟越问他:“什么味道?”

  长明含着糖块,两只眼睛笑得毫无阴霾,重重一点头说:“甜的!”

  。。

  晚上,长明死活赖着跟钟越睡在了一张床上。

  两个人躺得规规矩矩,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宿,长明才道:“你莫要唬我,洞房就是这样的?”

  钟越在被子下掐着手指,面上还是一片淡然道:“男子就是这样的,你若是无聊,可以跟我一起念段经文。”

  觉得哪里不对却因为见识太浅说不出哪里不对的长明:“……”

  两人遂念了一宿的静心经文。

  翌日,长明:不对,他一定在骗我,我要去找谢衍问一问。

  钟越,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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