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剑尊失忆后>第93章 对错在此

  小鱼抱着一念生,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平阳城。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只是如孤魂野鬼一样的游荡着。

  顾鸿影和老妪死在陈宅,小鱼埋葬了老妪和顾鸿影的尸身,但有种预感,顾鸿影——也就是附身在陈平身上的邪魔,其实并未死去,而是在某一处伺机窥探。

  平阳城外是一片荒野,小鱼从天明走到天暮,原野间暮色沉沉,雾气弥漫。

  怀里的一念生冰冷似铁,除了上面一点暗沉的血痂外,一点他主人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季寒其实并不喜欢这把刀,他虽没有亲口说过,但小鱼很容易就能从他的神情动作里看出来。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季寒跟谢衍相较,一个自小尝尽人间冷暖,一个在师友的宠溺下不知愁是何物,一个活在泥地里,一个生长在云端上。

  谢衍少时顺风顺水,按理说,他这样的身份,还有总是护着他的师长,再怎么明礼知事,总也有两分的骄纵和三分的意气。他却不知怎地学来一身长袖善舞的本事,对人对事皆是面面周到,少年时出门历练,走到哪都能结识到一帮知己好友。

  季寒则是对不屑的人或事连看一眼都懒得看,偏偏世上又只有极少的事能入他的眼,那双上挑的凤眼中时时都是冷冷的讥讽,所以季寒极易跟人结仇,就算他不说话,只是看别人一眼,都是被误认为是瞧不起人。

  季寒又懒得解释,往往结果就是谢衍在旁边好言相劝,实在劝不了,就施个术法迷晕了事。

  季寒的一切喜恶都在面上,他不喜欢,那双眼睛就是冷冷的,他若是喜欢……

  小鱼抱紧了一念生,虽然这把刀没有得到季寒的喜爱,但毕竟是陪在他身边那么久的器物。

  他抱着一念生,寒铁的凉气透入肌里,直抵肺腑。

  痛彻心扉。不知如何描述的痛苦,不知从何说起的怨愤。

  季寒看向他的眼睛就在面前,那双柔和下来的眼睛,消失了戾气,在季寒每一次不经意的回眸间展露着脉脉温情。

  这是季寒无从隐藏、也无从掩饰的情感,曾经是多么甘之如饴,现在就有多么痛入肺腑。

  小鱼抱着一念生,谢衍的记忆、小鱼的记忆在他脑中来回闪现,他也不知自己是在回忆里,还是在一场噩梦中。

  他恍恍惚惚地走到一处,突然听到识海里沈途的声音——“不好,那遭瘟的姐弟俩还在,谢衍,你还是趁他们发现之前快逃吧。”

  沈途说晚了,雾气中已经走出了一头庞大的青牛,牛背上斜坐着一个衣袂飘飘的身影,叮叮当当的环佩声响不绝,月明皎洁如白月的脸庞在雾气中显现,面容慈悲如庙里的菩萨,只是在略一低头间,瞳孔中就闪过一点诡异邪气的碧光。

  天清也随之在青牛的身侧出现,一如往常的清冷傲慢。

  这两姐弟在烟波湖畔用幽冥莲暗算了季寒,又在逼出季寒的地狱相后逃走,现在不知怎么来到了这河滩上,样子也略带狼狈。

  他们看着在河滩出现的小鱼,同样面露讶异。

  看来他们也不知道小鱼会出现在这里,只是碰巧遇到。

  月明和天清还记得小鱼那惊天动地的一剑,不敢贸然出手,只是静静看着小鱼从他们身边走过。

  “等等。”月明忍不住开口,她望着小鱼怀里血迹斑斑的一念生,问道,“刀魔呢?”

  小鱼痴痴地抱着一念生道:“他走了。”

  “走去哪了?”

  “你们去找他,是还想报十八年前的屠城之仇么?”

  “十八年前,刀魔连屠十二城,一夜杀尽了我们的所有亲眷,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月明道,真正说起这深埋心底的仇恨时,她的表情平静又麻木。但她的语调又让人相信,她和天清的一生,一直在为这一个目标而活。

  河边的雾气渐渐浓重,月明天清和小鱼相距不过丈余,却已经被雾气渐渐遮挡了身影。

  小鱼只能看到对面一团巨大的黑影,以及黑影中邪异的两双碧瞳。它们如同四团磷火,在雾气中晃悠悠地漂浮着。

  他们隔着一层雾气说话,小鱼不顾识海里一直催他去逃命的沈途,听完月明的话后,他反而还轻笑了一声——“呵。”

  这是一声嘲讽味十足的笑。

  脾气不好的天清当即就要上前,却被月明拦住,她坐在牛背上道:“你笑什么?”

  “笑你们找错了人,十八年前,季寒只是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屠城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雾气在他们之中缓缓变幻着形状,小鱼对面没有任何声音传过来,只是那几团磷火似的眼睛,火球似的燃烧着。

  “十八年前真正的刀魔,是明刀堂的上一任堂主冯春来。他修炼魔刀,自知时日无多,又担心他犯下的罪孽会连累自己的宗门。他教季寒刀法,条件就是让他承担自己的罪责。”

  两年前,在那艘小舟里,谢衍就问过季寒这件事。

  他之前还跟刀魔交过手,记得那是一个修为高深、举止癫狂的家伙,从头到脚都跟季寒扯不上关系,怎么他一出关,季寒就成了刀魔?

  季寒出于跟他人的约定,没有跟谢衍明说这件事,但谢衍有心查探一下,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还要跟百年前明刀堂的衰败说起,明刀堂因为一本刀谱而兴,但这刀谱上所载刀法太过邪异,引起其他修士们的不满,逼得明刀堂自毁刀谱。

  明刀堂毁去刀谱后,实力也一落千丈,才从曾经的“仙门十家”堕落为现在的三流仙门。

  但在百年后,明刀堂出了一个刀痴,也就是当时的堂主冯春来。

  冯春来在用刀上天赋异禀,竟然真的复原出原本毁去的六欲浮屠刀,他也因此入魔,成了流窜世间的刀魔。

  明刀堂剥夺了冯春来的堂主名号,对外只是声称堂主因心病入魔。

  冯春来入魔后,做了无数恶事,但他心里一直牵挂的还是自己的宗门。

  他害怕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又会给明刀堂引来祸端,于是他想出一个办法——就是让另一个人来继承这刀魔的身份。

  季寒拿起了冯春来的一念生,从此以后,杀人的是季寒,作恶的也是季寒,跟冯春来、跟明刀堂没有任何干系。

  季寒得到冯春来教授的刀法,也就默认了这些,哪怕后来历经无数追杀,又被谢衍追问,他也没有吐露半个字。

  小鱼的记忆虽然没有恢复完全,但在心神俱裂的悲痛下,反倒又想起不少之前的事。

  “……胡说!”月明突然厉声道,“你胡说!刀魔就是季寒,我们怎么可能认错!”

  如果错了,他们这么多年来的辛苦、这么多年来的算计追杀又算什么!

  小鱼没有回应,而是自顾自说道:“一念生原本就是冯春来的佩刀,明刀堂现在的弟子们不认得,但堂里的长老们还记得。”

  他们只是不敢认,被逼着毁去镇门秘籍时他们就怕了。

  “这只是你一面之词。”天清冷冷道。

  “季寒说他救过一个孩子,就在冯春来发疯屠城那晚。冯春来一刀落下,人的尸骨都堆成了山。”小鱼道,“季寒在那一晚救了一个孩子,他在当时也是自顾不暇,但还是从人群中救出了那个女孩——他觉得那个孩子可怜,竟会被自己抢着逃命的家人踩踏。”

  “不可能!”月明直接打断他,怒道,“怎么会是他!”

  “现在是在你们的幻境里,你们知道我是不是在说谎。”小鱼道。

  他抱着一念生从浓雾弥漫的河岸边走开,越往前走雾气就越是稀薄,快要离开这片幻境中时,他听到身后月明的追问——“他……人呢?”

  “他走了。”小鱼还是这么回答。

  浓雾散去,河岸边凄风冷雨,小鱼抱刀的身影逐渐远去,月明和天清默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未再有任何阻挡。

  “真的是他吗?”天清突然问,“救你的人是他?”

  十八年前,月落城被发狂的刀魔攻入,城中的人们乱做一团,争相逃命。

  月明和天清在那时已经是仙门中的弟子,刀魔攻城那一天,正是他们回家探亲的日子。

  日后等月明和天清再去回忆那天时,只记得天地仿若倒悬,无边的血水纵横流淌,往日熟悉的一张张面孔都化作狰狞的白骨骷髅。

  他们那时只有五岁,五岁的孩童,在仓皇的人群中踉跄跟随着,没有人顾得上他们。

  被人群踩踏而过时,月明拼命哭嚎着,唯一一个死死拽住她的,只有一个同样弱小的天清。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被践踏而死时,一个黑衣男子奋力拨开了人流,抱起了她和天清。

  天清紧紧倚靠着那人结实的臂膀哭嚎不止,而月明用力睁大了一双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人的脸。

  “姐姐!那人究竟是不是他!”天清还在不依不挠地追问,总是淡漠的脸上,出现一股罕见的执拗来。

  “我不知道。”月明按住快要撕裂般的头颅,她明明看清过那人的脸,只是不管如何回忆,记起的面容都十分模糊。

  那是他们的恩人。月明始终记得那人安抚她的语气,温和坚定,怎么会是那个狠戾刻薄的季寒?

  面对天清连番的追问,她只是厉喝了一句,“我不知道!”

  天清一言不发,转身便走,月明在后面问:“你要去哪?”

  “去找他问个明白。”天清说。

  “等等!”月明喊住他,催动座下的青牛来到天清身边,她犹豫了一会,才道,“我们先去明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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