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芸的手术最终定在了这周三下午的第一台,徐明明主刀,同时为了防止意外,生育科陈昀医生与戚故一同进入手术室。

  信息素掩盖手术的效果正在消失,戚故在董芸手术的前一天重新接受了一次信息素掩盖注射,严在行这一次看都没看就签了字,他们在办公室相处仅几分钟的时间。

  戚故本以为他会百般刁难自己,已经做好了如果碰壁就走人的打算,但并没有。

  他能感觉到有很重要的事在发生,未来科技人人都被一股紧张的气氛所笼罩着,就连严在行都有些焦灼,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干枯玫瑰味信息素到处都是。

  临走前戚故犹豫片刻,在对方的办公室留下一丝安抚的清淡橙花香。

  赵云听的交接工作非常称职,他不仅指导了一下黑成岩的实验,还顺便帮戚故做了个支出分析,购买了一批当前价格最便宜的克隆实验体。

  戚故在等华研的小型交流会会不会有更便宜的价格,因此这一批实验体的订购数量不多,只用来补充法莱菌株相关实验所消耗的库存。

  这几天里戚故过得有些颇心不在焉,他本以为自己并不会关心董芸,但事实是他的确无心研究。

  一些学生时代与幼时的记忆反反复复出现在梦中和每一个相似的生活细节中,他无数次在夜里惊醒,母亲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直到终于等到董芸的手术。

  站在手术室内,戚故终于感觉到这几日飘忽不定的精神状态终于落了地,心里稳当起来。

  “我再次确认一遍,”徐明明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严肃地说,“戚故,本次手术术中如果出现情况,一切以我和陈昀医生的判断为准,我们会采用你的建议,但如果你感情用事,我会要求安保将你请出病房。”

  说话时他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两名仿生人,他们处于接收指令状态,脖子上的指示灯项圈闪烁着柔和的淡绿色光芒。

  这是科室为了安全特意申请的防护措施,预防的对象是戚故。

  尽管戚故一直以来都是十分明事理的形象,但此次手术关系到他的亲生母亲,谁也不敢冒险。

  戚故点头,声音平缓:“没有问题。”

  徐明明应了声“好”,与陈昀医生交换了一个开始的眼神。

  手术刀划过董芸腹部的皮肤,生长在皮肤上的水泡无可避免地破裂,粘稠清亮的液体流淌出来,像一杯杯水倾倒在手术台上。

  徐明明划开腹壁,在切开腹膜后握着手术刀的手微微一颤。

  这不能怪他太紧张,而是腹腔内的状况的确如他们之前所判断的一样糟糕,甚至可以说是最糟糕的情况。

  子宫的生长部分已经与部分腹壁长在了一起,连接处像烧伤后的疤痕一般不明晰,直肠、膀胱、骨盆甚至是胃都有不同程度的浸润。

  徐明明顿了顿:“保守治疗。”

  保守治疗,指的是在当前情况下,仅切除异常生长的器官,而保留其他器官,待后续观察情况再考虑是否进行二次切除手术。

  即使是保守治疗,这场手术也很艰难。

  董芸的子宫就像一串葡萄,附着着无数个包含着大大小小类似于子宫的增生,每一个“子宫”内部都像是孕育着一个幼小的胎儿。

  “你知道葡萄胎吗?”陈昀说,“我觉得这个比葡萄胎还葡萄胎。”

  徐明明没有说话。

  他正在这一串挤挤挨挨的葡萄粒中辨认哪一个才是董芸原本的子宫。

  戚故的手忽然伸了过来,他强行插入葡萄里的缝隙中,拨动这一整串半透明的葡萄,里面的内容物竟像是活的,在他的动作下“胎儿们”蹬起小手小脚。

  “根系型生长,”在他的拨动下徐明明也看清了整个子宫的构造,“不幸中的万幸?”

  根系型生长,是所有异常生长形态中最简单的一种,顾名思义,所有的生长部位像是大树的根一样延伸出来,只要找到根部,就能找到原器官的所在。

  确认了这一类型,手术便好进展许多。

  手术室内的气氛稍微轻松了一些,直到胎儿被取出来。

  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结果。

  包括戚故。

  一个猫仔一样大的小东西勉强有着人形,头颅与四肢,但他的身上满是菌状的异常生长,这些东西层层叠叠包围着他的躯干与四肢。

  至于头,不用去看戚故也很确定颅骨是空的,菜花样的组织从颅骨内侧长出来,占据了脸的位置。

  陈昀抽了口冷气,似乎有些惧怕那个胎儿般后退了几步。

  戚故捧着自己这个“弟弟”,或者“妹妹”,心情复杂。

  他们原定的计划是将胎儿交给陈昀,胎儿不会在母体内被感染,考虑到早产的情况,必要时需要实施抢救,董芸则全程交给徐明明。

  但眼下这个情况,也只有徐明明还在继续了。

  “他不是个孩子吧?”陈昀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惹恼了戚故,他事先知道患者与戚故的关系,尽管仿生人就在手术室内时刻准备保护他们,但实施医闹的潜在对象就在眼前,他实在是怕了。

  “不是,也不是寄生型,”戚故一边检查一边说,“脐带和胎盘已经钙化,应当是已经死了,是在死后才出现了异常生长。”

  陈昀叹了口气。

  他也看见了脐带与胎盘的状况,在一时的震惊之后,也同意了戚故的推测。

  如果这个孩子能早一点剖出来,说不定还能活……他伸手去试图从戚故手里接过来,做了这个孩子离开妈妈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检查。

  “仪器读数胎儿大概在22周左右死亡,考虑到产妇的情况,胎儿或许会表现得偏小几周……”

  陈昀的声音越说越小。

  董芸转院过来时,戚绍亲口承认的是28周。

  她肚子里的情况这样差,孩子发育偏小不会是1-2周,甚至3-4周可能都不止。

  如果孩子现在还活着,仪器读数大概也就是23-24周左右。

  如果能早一星期剖出来,或许还能活。

  “肉眼可见生长速度,”戚故看着被放在检测仪器的布包上的胎儿,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他身上的组织又长大了一圈,“推测异常生长开始时间在一周之内,还在活跃期。”

  陈昀身体一震,后背莫名地僵硬。

  他们的推测都导向了一个结论。

  如果说一个人可能会判断有误,但两个在自己领域经验丰富的人,那么结果基本不会偏离太多。

  倘若戚绍在一开始就同意手术,这孩子可能还活着。

  手术室的灯光很亮,戚故看着那个被难以形容形态的组织覆盖的胎儿,忽然感到一阵头晕。

  背后传来徐明明的一声:“操!”

  在子宫与董芸体内的连接开始切除的瞬间,其他连接处似乎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体内像是个受了伤的活物拼命挣扎一般,那层层叠叠的葡萄猛地增大,“根系”扩张到了婴儿手臂般粗壮。

  董芸在迅速的失血,肤色苍白得像一张A4纸,不过数息的时间里,徐明明还未来得及作出指示,她已经变成了一张干燥的皮包裹着骨头与缩水的内脏。

  只有子宫仍保持着原样,它神奇地跳动着,像是一颗心脏。

  徐明明出神地看着它,心中莫名生出一个念头——好美!

  戚故反应迅速地将徐明明与站在最近距离的护士拉开,抓起手术刀插入了“心脏”的中央。

  像割破了动脉,血喷泉一样直冲出来,喷在手术室的天花板与无影灯上。

  “你在想什么?”他看向徐明明,声音严厉,“徐明明,回到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徐明明从那规律的跳动中回过神来,他看向手术台,一串干瘪的葡萄躺在董芸血淋淋的肚子里。

  他猛地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