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月下临渊>第38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一年,万千灯火中,他的目光也像此刻一样,被灯上明丽的颜色和赠灯之人所吸引。这是他未曾见过的花,未曾见过的色彩。

  那盏灯,是他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赠礼。后来在幻境中,朗月又以桃枝为剑,赠他一片红霞。在离开离国的那天晚上,玄幽悄悄潜入皇宫,从东宫中折了一截桃枝。

  他知道寒冷的北境并不适合种植桃花,可他却很渴望能在北境看到桃花盛开。于是,当他回到北境后,便搭了一个院子,将这枝桃花种在了里面。为了能让这株桃花活下去,他用灵力浇灌它,终于让他在北境的土地上扎下了根。

  他心底隐隐地想象着有一日,能带着朗月来到北境,看一看他搭的这间院子,看一看这株他种下的桃花,就像当时他们在幻境中一样,他依偎在树下,他为他舞剑。他把这间院落取名为“与归”。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与君同归。

  始于幻境,终于梦醒。

  他与朗月终是虚妄一场。最后,与归院成了他囚禁朗月之地,而如今再见到这株桃树,他只觉世事荒唐,那时的他竟然会天真地认为他与朗月,一个魔,一个仙,可以携手同归。

  玄幽终是收回目光,不再有任何留恋地踏出了与归院,重新落下了禁咒,任过往淹没在风雪中,任那白衣仙君的目光被合上的院门所阻断。

  北冥山,冥华宫。

  幽寂笼罩着这个诺大的宫殿。空空的黑晶石王座下,一个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他的目光注视着这个魔族的至尊之位,眼中却没有对至尊权力的贪婪,只有被这至尊之位压得透不过气来的疲倦。

  他重重地吸了口气,一步一步踏在台阶上,走向高高在上的王座。离王座越近,他便觉得脚步越沉重。

  沉重如山,压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从他还未坐上王座时,他便清楚这王座承载的不是荣耀与权力,而是魔族数万人的性命与生机。他曾经壮志满怀,从心底起誓要带领他的族人走出大禹山,从冰雪的梦魇中挣脱出来,走向更广阔的沧州大地,让魔族的生息从此绵延不绝。

  不同于他的父尊、大哥,执着于仙魔两族的宿怨,执着于沧州大陆的霸权,比起谁在能在沧州大陆称霸,他更在意的是魔族的存亡。

  为了能让魔族生存下去,他可以放下身为魔族王者后人的一身傲气,向仙族提出和谈。

  他不喜欢杀戮,但也从不惧杀戮。

  少年时,他的父尊把他丢入北境的雪窟。雪窟中是以嗜血为生的魔兽。

  那个高大威武的男人像俯瞰一只蝼蚁般地看着他,对他说:“想要成为魔族的王,就要成为魔族最强的人。强者令弱者臣服,令敌人感到恐惧,在你出手的那一刻,他们就将死在自己的恐惧中。”

  “如果你做不到,你就不配做我的儿子,也不配再活着。因为,魔族只需要一个王,而他必定是最强的!”

  他的父尊将他丢在雪窟中,风雪将他的意志锻造成冰刀与霜刃,凶恶的魔兽将彻底唤醒他身上流淌的杀戮之血。七天七夜他未曾合眼。

  当他满身伤痕,提着血淋淋的魔兽头颅爬出雪窟,走向那个男人时,那个男人仍是俯瞰着他,却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道:“很好,不愧是我魔族的后人。”

  在他父尊说这句话时,他注意到站在他父尊边上的人——他的大哥玄华,在看向他时眼中泛起的杀意。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那雪窟中待宰的魔兽。

  杀戮并没有令他觉得兴奋,反而令他觉得厌倦。而那时他唯一的安慰便是来自他那位可怜的母亲。

  他的母亲因为出自实力最弱的白部,所以在魔宫的地位很低。他的父尊也从未给过她该有的宠爱,似乎娶她仅仅是为了平衡魔族各部,不至于让白部被其余四部所吞灭。

  他的母亲美丽、温柔。看向他时,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在她温暖的目光中,北境的冰雪都能消融。

  就算见到他浑身是伤,她也从不流泪,只是用一双温暖而柔弱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面庞,问他“是不是很痛”,然后仔细地给他上药,再唱一曲古老的歌谣哄他入睡。

  “北风且寒,有子将行。载戈载矛,行步迟迟。”

  “北风且暴,有子被甲。载霜载雪,行步缓缓。”

  “北风且宁,有子归来。载言载笑,行步生尘。”

  这个柔弱的女人无力去干预那个强大的男人,却用尽她的温柔和坚强,给予他最多的温暖和陪伴。

  后来他的父尊变本加厉,彻底隔断了他与母亲的联系。她的母亲终日被困在幽暗的宫殿里,最后郁郁而终。

  他的父尊在他再一次斩杀了雪窟中的魔兽后,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了他母亲的死讯,仿佛这个女人的死,只是他突然想起的一件事,既不重要也不特别。

  在他的父尊面前,他不敢流露一丝悲伤,只是在那天深夜默默地回到了他母亲的宫殿。在他母亲的床头,他找到了一枚刻有他名字的玉佩,这是他母亲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刻有他名字的那一面,显然比另一面更为光滑。他的母亲曾在无数个日夜抚摸着这玉上的名字,期盼着能再见到自己的孩子,可她终究没有等到这一天。

  那一夜,他独自一人捧着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在那个幽暗的宫殿中度过了他有生以来最悲痛的一个晚上。

  从此,他再未听到过那首古老的歌谣。

  他的父尊教他如何杀戮,在无休无止的寒风暴雪中磨砺他的冷酷与坚韧,而他的母亲却教给他温情,让他的心不至完全被杀戮所蒙蔽。

  她以她的死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等带着某一天另一个人将它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