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月下临渊>第2章

  现在,那人离他很近,但看向他时眼中已没有一点星辉。

  虽是咫尺,却隔天涯。

  玄幽走近朗月,薄薄的双唇扬起一道弧线,却未见任何笑意。“不愧是长空君。待在魔族这么多年,还是一样的清风明月,未沾一丝魔气。所以说仙就是仙,魔就是魔,从来都是清清楚楚。”

  朗月知他所言何意。一座大禹山,在仙魔两族间竖起一道渭泾分明的结界。结界一边是仙,一边是魔,犹如水与火,猛兽与良禽,难以相容。原以为这结界只是一道施了法咒的墙,或是用武力强行推到,或是用修行之道和平化解。但一场仙魔和谈让他们看清这道存在了千年的结界,不仅坚固地立在大禹山上,也坚固地竖在了仙魔两族的心中。推倒一座山容易,但推倒人们心中的山谈何容易?

  朗月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道:“仙也好,魔也好,我只愿你不要太执着仇恨。”

  “呵”,回应朗月的却是玄幽的一声冷笑,“不要太执着仇恨?朗月,你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吗?我的妹妹因何而死?我心口那一剑又是被谁所伤?你都忘了吗?”说罢,他猛地抓起朗月的手重重地抵在了自己的心头。

  他面目狰狞,狠狠道:“可我不会忘!所以收起你那一套大仁大义的说辞,我早就已经掉进深渊了,而你这个亲手推我下去的人叫我不要执着仇恨,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手被用力地抵在那人的胸膛。一颗心就在他的掌心跳动,他却不敢触碰。他慌张地蜷起手指,想要逃离。明明隔着衣料,他却觉得握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朗月怎么会忘记。十多年前,他与玄幽因缘相识。其后,魔尊玄幽向仙族递交和谈书,希望仙族撤去大禹山结界。和谈原本进行顺利,却不料就在最后一日,姑射峰弟子寒星被杀,仙族至宝云晶石失窃,仙族众人在大禹山一带围剿魔尊。朗月为救师尊临风,不得不和玄幽兵戎相见。他无意伤害玄幽,奈何那一剑却偏偏刺向玄幽的心头,几乎正中令他的灵泉。要不是剑偏了一寸,一代魔尊玄幽早就没了性命。

  灵泉,谓修炼之人根本。凡修炼之人,皆在心脏处形成灵泉,蕴灵力于其中,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灵泉越是强大,灵力修为越高。若灵泉被伤,轻者灵力有损,重者直接殒命。

  当年玄幽有多相信眼前人,现在就有多恨他。他曾将性命相托,最后却落得灵泉被毁。

  玄幽的质问,朗月无从辩驳。此人的怨恨,他也无从化解。皎皎月中仙。他本应是天上仙,不沾人间烟火。他本应心如明镜,无谓喜怒哀惧。可现在,他却茫然不知所措。玄幽说错了,他早已不能做清风明月的仙人了。既然做不了超脱尘世的仙人,那就做个彻彻底底的俗世人。既然走不出过往,那就和他一起沉沦深渊。

  于是,原本想要回避的脸迎向玄幽,原本想要抽离的手停留在了他的心头,朗月坦然一笑道:“魔尊既如此恨我,那么就在同样的地方也给我一剑。”言罢,朗月拿起玄幽的右手,重重地抵在了自己的心头。

  玄幽未料到朗月会如此,隔着一身单薄的白衣,他感觉到了朗月的心脏在跳动,他在掌心凝聚起灵力,朗月的脸上渐渐露出痛苦的神情。只要他再用力一些,就会像捏核桃一样,把他的心脏捏得粉碎。朗月闭上了眼,等着死亡的那一刻。

  许久,只觉那攥紧心脏的手一下收了力道,接着是一道重击。玄幽一掌将他击倒在地。一股血腥味猛地充斥在他的喉间,鲜血从嘴角缓缓流出。

  “朗月,我还没恨够你,你便想死了吗?”玄幽俯身看向朗月,掌心化出他的破渊剑,抵在朗月心上。朗月看着破渊剑黯淡的剑芒,想说什么却没再开口。

  玄幽轻启薄唇,语气温柔无比,眼神阴冷至极。“等我恨够了你,自然会一剑杀了你。”

  、灵草

  看着朗月嘴角溢出的鲜血,玄幽并没有露出一丝的同情。他居高临下,轻笑道:“对了,其实本尊今天召你来,是要告诉你,你的师尊临风他出关了。”

  朗月在听到临风这两个字时,只是眉头稍微皱了下,却再没有多余的表情了。玄幽继续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他一出关,就在大禹山又加了几重结界。看来是恨透了我们魔族,也恨透了我。”

  临风当然恨透了他,他最小的徒弟寒星死在了破渊剑下,他最为得意的徒弟十几年来不知所终,而这一切都和一个人脱不了干系,那个人就是玄幽。

  朗月擦掉嘴角的血,缓缓站起来。一道清冷的月光从天窗漏进来,照亮了昏暗的宫殿。他对玄幽道:“师尊他并非恨透了你,只是对我失望至极。”

  玄幽没有听出朗月话中的无奈,只当他是思念自己的师尊,冷声道:“失望至极?是啊,你的师尊要是知道他的好徒弟甘愿被我囚在魔族,是该对你失望至极了。”

  玄幽冷冷道:“怎么,长空君听到你师尊出关,想要回去了吗?”他看着朗月,像是想从他的脸上读出什么来。

  可朗月神色宁静,一如今晚的月光。他看向玄幽,平静地说道:“魔尊既然还没有恨够我,我又怎会离开?”

  玄幽不知是否错觉,他觉得朗月说这句话时,除了他一如既往的淡然,似乎还有一丝坚决。

  十年前朗月只身来到魔族,说是求他原谅。玄幽当时恨极了他,他并非没有对朗月动了杀心,但最终还是下不去手。那时,他的手就抵在他的咽喉,对他道:“故心已失,碎玉难全。若求原谅,除非你长空君甘愿做我玄幽的阶下囚,看看到我灵泉干涸的那一天,会不会原谅你!”

  他没有料到朗月会真的甘愿留下来做他的阶下囚,这一囚就是十年。可即便这样又如何?就像他说的“故心已失,碎玉难全”,他绝不会原谅他。十年来,他一直把朗月囚在北冥山上的与归院内,也将他们过往的那一段情谊囚禁了起来,不管不问,任由恨在心中滋生疯长,最终化成对眼前人的无情与无谓。

  “长空君既然不想离开,楚行,将仙君带回与归院。”玄幽道。

  与归院,北冥山上魔宫禁地。无人知晓,魔宫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座院落,亦无人知晓“与归”这两个和魔族格格不入的字究竟是何意思。但有一件事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作为魔宫的禁地,除非有魔尊玄幽的命令,否则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这院落。

  魔族人只知道这里囚禁了一个人,却不知这人究竟是谁,来自哪里?有人猜测这人应该是魔尊玄幽憎恨之人。可既然是憎恨之人,为何只囚不杀?魔尊玄幽在他们眼中一向是个爱恨分明、杀伐果决之人。因而也有人猜测被囚之人可能是一位美人,或是因为身份特殊,所以魔尊以囚禁为名,实则是将美人藏了起来。还有传被囚禁的根本不是人,是个魔兽,用来助魔尊修炼的。魔人猜测纷纷,却始终不得真相。

  曾有魔族人想要违背禁令闯进院落,谁知还未走近,就触发了玄幽布下的禁咒。玄幽当即对此人下了一百魔鞭的惩戒。从此再无人敢去窥探这院落的秘密,而这院中之人也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从此只存在于魔族和魔尊玄幽的禁忌之中。

  朗月被楚行带回与归院时,天已微亮。他本就灵力受损,在冰天雪地中来回走了一趟,被寒气所侵。再加上玄幽的那一掌,虽没要了他的命,但终究是对他动了杀心,伤了心脉,是以此刻在屋内静坐调息。

  可能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他像这十年间无数次一样,又跌入了同一个梦境。梦里还是少年的玄幽拿着一根荑草,温柔地对他笑着。他伸出手去接,可突然玄幽脸上的笑消失了,睁大双眼,痛苦地望着他。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滴在了他的手上,他低下头去,却见自己的月华剑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心脏,一滴滴的鲜血正从那人的心房落沿着剑身流到他的手上。他想把剑抽出来,却怎么也抽不去。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阿月,做得好,对待魔人就应如此”。是他的师尊临风,一只手覆在他的剑上,向着玄幽的心脏又刺入几分。朗月拼命想要抽离月华剑,却怎么也不行,他想松开手,却被师尊临风紧紧地握着。他几乎快要崩溃,不住地对说道:“不是我、不是我……”玄幽双目淌血,俊朗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他一字一顿道:“朗月,你、不、信、我!”

  待睁开眼时,朗月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他环顾四周,然后轻吐了口气,让自己的气息慢慢平复下来。

  与归院并不大。北境严寒,是以与归院内常年被白雪覆盖。院内只有一间屋子,就是朗月住的那间。屋内陈设很简单,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上头放着一只茶壶两个杯子,还有一个白色的细颈瓶,里头插着一株碧绿的灵草。靠里则是一张三尺宽的床,一条棉被整齐地放在里侧。床边是一个简单的书架,上面放了一些他托楚行带来的书籍,还有他平日写的一些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