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祥瑞抬起头,停止了搅拌咖啡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于慧,声音有点颤抖,也有点诉求,此刻的贾祥瑞像极了大哥和父亲的角色,并且把这个短暂镜头功效发挥到了极至。这种情绪感染了于慧,他的问话让于慧越发委屈起来,生出要痛哭一场的念头,眼泪已经在她眼眶里转,她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可是,面前这个可以让她依靠、让她趴在上面哭泣的臂膀为什么不是他呢?如果是他,她可以扑在他怀里哭泣,把眼泪肆无忌惮地抹满他的脸庞、肩膀、袖口。

  她用餐巾纸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哽咽地说:“贾总,您为什么还会这样问呢?我心里明白,要不是您,我的下场会很惨很惨,哪里会有今天的日子。贾总对我有救命之恩,这几年更是对我像女儿、妹子一样关怀照顾,我都记在心里,我于慧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把贾总当作父亲、大哥一样看待。贾总,您放心吧,我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的,它会烂在我肚子里。”

  贾祥瑞长叹了一口气。“于慧,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像父亲也罢,大哥也好,我是把你当作亲人来看待的,我没有一点要你报恩的想法,我也不认为这是恩,照顾自己的亲人也算是恩吗?我之所以这么问你,是因为我下面要说的话全是为你着想,你明白吗?”

  “明白。”于慧虽然这么说,可疑惑的眼神透露的全是不明白。

  贾祥瑞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所要说的话,很关键的话:“我知道你喜欢王辉,实际上,我也很佩服他。我让你接近他,笼络他,是有我的目的,可是,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几个,你,大为,小天,都是我的弟弟妹妹,鑫能的将来都是你们的,如果你能与王辉结下秦晋之好,也是一个非常圆满的结局,或者用句时髦的话说,是双赢的结局。”

  “可是,我们一定要那么做吗?我们已经有了足够多的钱,这些钱可以让我们生活得非常好。我是一个穷人家的女儿,目前的生活让我很满足了,我不想…”

  贾祥瑞打断了于慧的话,习惯性地用食指在面前晃动了两下,做出否定的动作:“不,不,远远不够,于慧,你是女人,你可能知足常乐。但是,你不理解男人,我追求的不是钱,我追求的是站在事业顶峰的成就感、自豪感。我的龙泉已经让我拥有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它本来的意义,它只是一堆数字,一堆能给我带来快感的数字。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我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就像这次新宇给我们的突然袭击。王辉如果是一只羊,贪婪地盯着他的不只是我这匹狼。如果王辉只想当一只羊,那么他永远不能摆脱落入狼口的命运。”

  于慧渐渐激动起来:“可是,您为什么一定要做那条狼?”

  贾祥瑞眼睛闪着讥嘲的光芒,彷佛是嘲笑于慧的无知和幼稚:“作为一匹狼,谁会对放在眼前的食物无动于衷呢?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我只不过是遵守游戏规则罢了。天下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着永远的利益。特别是现在,鑫能已经与我们无关了,我们与王辉之间已经不存在利害的冲突,以前我们是对手,现在我们可以做朋友、伙伴。如果你能与王辉消除误会,重归于好,对你,对我们,都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事情。而你需要做的事情只是保持沉默,只要你不说,我会有把握把这些解释清楚,就像沈放刚才说的,把事情推给新宇。实际上,新宇收购了鑫能,它同时把债务也收购过去了。”

  贾祥瑞说到这里,喝了一口咖啡:“不过,沈放说错了一点,他说王辉斗不过新宇,错了,我看,新宇斗不过王辉,如果有我们在后面帮他,他的胜算更大。这样,王辉会夺回他失去的东西,你会得到你喜爱的男人,我们会得到我们的安全。这样三全其美的事情,我们何乐而不为呢?坦率地说,我是一个商人,商人的本质是无利不起早。我也许会做损人利己的事情,但是,我决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蠢事。从你的角度出发,你希望王辉增加一个朋友还是增加一个敌人呢?我想答案肯定是前者。”

  “我…我”于慧不知该怎么说,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处于痛苦的煎熬之中,对爱情的渴望和对欺骗的负疚,使她一直不得安宁。特别是王辉入狱后,可怜的于慧终日以泪洗面。

  贾祥瑞陡然厉声地说:“你爱他吗?你知道吗,你的坦白对他来说其实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你可以为了你可笑的高尚,可以为了你那幼稚的良心,而把你的痛苦转嫁给你爱的人吗?你难道不知道,对于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善意的欺骗比愚蠢的诚实更加受人欢迎吗?你把真话都说出来,你也许是心安了,可是,你把我,大为,小天,甚至还有王辉,都推入了痛苦的深涯。告诉我,你真的爱他吗?”

  “您别问了!别问了!”在贾祥瑞的步步进逼下,于慧几乎要崩溃了。

  “我要问!如果今天不解决你的心结,你以后会痛苦一辈子的。你的爱真的是无私的吗?你难道真的愿意分担他的痛苦吗?”

  “求求您,您别说了。贾总,我们之间虽然还没有你说的那种关系,我也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想对你说出来我的想法,我想在亲人面前袒露我的心迹,我爱他,不管他爱不爱我,我爱他!从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爱上了他。我已经由不得自己了!”于慧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她的哭泣,低低的,眼泪,缓缓的,即使当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出爱的宣言时,她的宣言也是伤感的,因为她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奢望。她和王辉之间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她的年龄比王辉大,她有着不那么光彩的过去,甚至她已经不是处女,她还欺骗了他。她有什么资格爱他?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最终能走到一起,我绝对不会骗他,我不希望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之间有着这样龌龊的秘密。即使这样会使他离开我,不再理我,甚至恨我,我也不忍心骗他。你别着急,听我说,”于慧渐渐平静下来,她阻止了贾祥瑞的插话。“还是我那个保证,我不会跟他说的,你放心。我可能再也不会与他见面了,既然我们走不到一起,就让我在他心中还保留一点点好的印象吧,如果这种印象现在还存在的话。我忍受不了我在他心目中变成一个骗子、强盗、女流氓。”

  “傻丫头,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秘密,即使在最亲密的爱人、夫妻之间,愚蠢的诚实并不是维护婚姻、爱情的一副良药,善意的欺骗却是婚姻、爱情的催化剂。好吧,你既然能这样想,我也不再劝你,我很欣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个人还是真心希望你们能走到一起。”贾祥瑞的最后一句话明显有点言不由衷,他也感觉到自己的虚伪,老脸一红,不过借着酒劲,也看不出来。“于慧,我要走了,我得与王辉深谈一次,你呢?”

  “你和他?怎么谈?”于慧惊恐地问,一想起王辉要单独面对贾祥瑞这个老狐狸,她总是有点心悸。王辉还是和以前那样天真吗?几天狱中的生活,会不会让他成熟一些呢?

  贾祥瑞站起身,拍拍于慧的肩说:“于慧,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他的。笑话,伤害?他不伤害我就是烧高香了。”

  于慧也站起身。“贾总,你先走吧,我还想待一会。”

  “那好,你自己小心些。”

第一卷 破壳 第25节 移祸

  从酒吧出来,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贾祥瑞松开领带,解开衬衣上面的两粒口子,焦虑、激动、甚至兴奋,混杂着夏夜的炎热带来的热潮,被深夜凉爽的晚风一吹,舒坦极了,衬衣上的汗渐渐凉了下来,湿漉漉地贴在后背,此刻的贾祥瑞真想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放松放松。刚才与于慧的一场谈话不亚于一场战斗,一场穷尽心智的精神拼搏。最后的胜利让他有一丝得意,也有一丝兴奋。使得他很期待即将面临的与王辉的交锋。

  保镖把车开到贾祥瑞的身边停下,打开车门,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候着他的指示。贾祥瑞伸了个懒腰,用力捏了捏拳头,钻进车子。保镖跟着贾祥瑞多年,知道他的这个习惯,每当他下了决心要做一件什么大事时,都会有这个习惯动作。保镖关好车门,紧跑两步,从车子左边上了车,然后探询地看了贾祥瑞一眼。

  “回家。”

  保镖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他当然知道老板召集自己的几个核心骨干来酒吧是怎么回事,老板的安全问题是他首要关注的问题。那个叫王辉的肯定正在四处寻找老板,说不定已经在别墅候着了,此时回别墅应该不是一个最佳选择。不过,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启动车子朝贾老板的别墅驶去。保镖最重要的行为准则就是从来不问老板不该问的事情。

  从车子上下来,走进别墅的大门,贾祥瑞忽然觉得不安起来,短短的几步路竟然有些漫长,随着脚步声消散在深夜的宁静中,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妻子迎上前来,接过他手里的包,也闻见了他一身的酒气,不过,她很聪明地没有过问,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先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温柔地帮他揉揉肩,这是她每天都要重复的事情,只有在这时,她才能体会到丈夫实实在在地在自己身边,她才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她乐此不疲。

  贾祥瑞舒服地享受着妻子的伺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今天有人来吗?”

  “没有。”

  贾祥瑞稍稍安心了一些,不过,刚走进别墅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并没有消散多少。周围越是宁静,贾祥瑞的神经就越紧张。他让妻子把几个保安叫进来,问了他们同一个问题。答案还是否定的。在酒吧时,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和短暂的胜利,使他兴奋地期待着与王辉的交锋,现在一路冷静下来,对即将到来的交锋的思虑、谋划,以及伴生的紧张、犹豫,把这种兴奋冲淡了许多。

  贾祥瑞放下茶杯,起身朝二楼书房走去,他走进书房,刚一开灯,就看见书桌后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一个他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王辉?!”

  “是我。想不到吧。”

  对于王辉的出现,贾老板多少还是有一点心理准备,该说哪些话,贾老板在车上也酝酿得很成熟了。正如沈放分析的那样,所有的疑点都会指向新宇,只要贾老板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王辉自己能够判断的,因为,当贾老板想通将要编制的,合乎逻辑、合乎情理的所有过程后,连他自己都差点相信,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王辉的事情。特别是当他看见王辉把书桌上的镇纸变成一堆铜屑时,对于王辉这种充满威胁意义的举动马上添加了自己的注解。面前这个人只能当成朋友而不能看成敌人,好在自己有远见,已经做好了相应准备。

  该来的早晚会来,晚来不如早来。与其在提心吊胆中过日子,还不如一劳永逸地把事情早点解决。贾祥瑞此刻完全放松了。“茶?咖啡?还是饮料?”

  “不了。”

  贾祥瑞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在饮料中下毒,如果我愿意,这个别墅早就被警察包围了。”

  “你不想试试吗?”

  “没把握的事情我是从来不做的,何况也没有必要。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晚上李队长给我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