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好感度飞升系统>第38章 明远

  摇钧望着她走入后殿的身影, 想到自己师尊那有目共睹的心思,心中默默掬了一把同情泪。

  后殿的阵法倒是不曾做任何改动, 仍旧是对明一毫不设防。明一转过几个弯, 走过长长的通道,再绕过一扇屏风, 便到了后殿的庭室。

  这里是她熟悉的地方, 一眼扫过去,她便望见了明远。

  明远和她一样, 都是不喜有人伺候的脾气。此时庭室中只有他一人。他便如同素来的样子,只穿了一身家常白袍, 懒洋洋地歪在窗边矮榻上饮茶。白袍柔软, 显得他整个人便如在云中, 端的是清闲自在。

  瞧着倒是和三百年前无甚区别。

  她没有刻意掩饰动静,此时明远便慢悠悠回过头来。他大约以为来的是他的徒儿,便笑骂着说:“怎么, 现在进来都不——”他的话说到一半,便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于是剩余的话被他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一杯茶本是要被他放到桌案上的,此时被他定定地端在手里, 杯中的水漾起浅浅的波纹。

  他知道她回来了,却没想到会这么猝不及防地,在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晴天遇到她。

  她仍旧是简简单单一袭白衣,但不需要任何装饰, 便无人能质疑她的风华无双。她只是简单地站着,明远便恍惚觉得,这一整个房间都亮了。

  他定了定神,将水杯搁在桌案上。太过于用力,杯中的茶水泼洒出来一些,溅湿了他的袍子。他又有些狼狈地要施法烘干,但动作太大,反而牵动了伤口,叫他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到最后他像是破罐子破摔了,整个人一吊儿郎当起来,反倒是正常了许多:“师妹,好久不见。”

  明一的目光不动声色扫过他的腹部,静静地指着他对面空着的座位:“不请我坐坐么?”

  明远笑:“三百年不见,师妹倒是同我生分了——我这殿中,真人您还不是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明一落座,不接他的话茬:“我受伤了。很重的伤。”

  她眼眸明亮,直直望着他。

  明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两句话下来,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镇定,此时一听便知她是也知晓了自己同样受伤的事,产生了怀疑。

  按他的性格,他此时应当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反正无论如何,是不会肯承认他为她做了什么的,特别是在他已经被她拒绝之后。

  可他看着那双眼睛。三百年虽只是一晃而过,但她还是变得陌生了。她的目光曾经不为世人停留,但所有被她看到的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包容和迁就。但那双眼睛,此时看来清澈见底,哪怕是他的身影落在她眼中,也不能惊起她一丝涟漪。

  他便有了直觉,哪怕她知道了他所做的,也不会有什么心潮起伏。不会感动,也不会嘲讽。他的尽力隐藏只会显得多余而可笑。

  他便主动承认了:“我知道,我也是。”

  “我本应该死去的,你知道,”明一说,“所以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不可能只是一个伤口吧?”

  明远目光忍不住轻轻地望向她的腹部。在他知道她受的是多重的伤时,他就想问问她疼不疼。但她现在看起来毫无异样,白袍穿在她身上,她再挺直了脊背,谁都不觉得她有哪里受了伤。

  她不同他撒娇,也不对他说疼。一点软弱都不肯露出来。若他不是使了那样的秘法,只看她若无其事的神情,根本不可能想到她不止纸鹤中说的那样,“受了一点伤”。

  她是这样一个刚强的姑娘,他曾经因为她露出的那一点柔弱想要守护她,但她自己咬着牙,看起来云淡风轻地,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上。

  她不需要他的帮助。他忽然意识到。她之所以现在还坐在这里,不是她愧疚或者感动,而是他的帮助阻碍了她一心追求大道,她必须得偿还因果。

  明远看着她那张无一处不美也无一处不淡漠的面庞,眼中缓缓地,浮现出她几百年前的模样。

  她打小便出落得花容月貌,整个人虽年幼,却已经像枝头含露的一株白芍,清极,又艳极。她本是美得很有距离感,宗门内弟子们虽都慕艾,向她怀了别样的心思,却无人当真敢肖想她。但自从她师父去世,她又拒绝了宗门叫她另行拜师的要求之后,整个人便成了一介孤女,再无人将她需要的捧给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俗世,男弟子们觉得她可怜,既生了怜爱之心,便不觉得她再高不可攀。于是那段日子,她遇到了许多狂蜂浪蝶的,以关心为名的骚扰。

  当时他呢?他告诉自己,人是他带回来的,他就要负责。拿着这个借口,肆无忌惮地去靠近她,关心她,替她赶开所有的追求者。当她眼中含笑地唤他师兄的时候,他便就自欺欺人地以她的师兄自居,插手她的一切。他自认为自己和那些追求者们是不同的,至少,绝不是在趁人之危。

  直到师弟们笑话他说:“师兄为何只对明一师妹如此特别?你不也是我们的师兄么?”

  他的心思被掀开在阳光底下,他这才知道,所有的他的自我催眠,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大家都对她怀着一样的心思,又有谁看不出谁呢?

  但明一始终没有察觉。他一边庆幸,一边凭借师兄的身份,愈陷愈深。

  小师妹长大了,要独自出门闯荡了。他恨不能跟着去,为她打点好一切后,还是忧心地夜不能寐,只怕他从小呵护到大的人哪里受了伤。

  于是半夜披衣而起,于星空之下,他对着天道起誓:“师妹明一若受致命伤害,我愿以寿数减半,替她半条命,保她活下来。”

  少年一腔热忱,却被师父骂得狗血淋头。师父跟他说,年轻时候的爱情,最做不得数的,以后他有了阅历,便知后悔。师父交给他一炷香,说你若是后悔了,便点燃此香,再同天道说一说。

  他本不是热血激勇之人,且对未来也生出迷茫之心,当时觉得师父说得有理,收下了那柱香。

  但几百年一晃而过,他从少年长成了一宗掌门,外界人暗地里送他雅号,叫他老狐狸。他把一切都算计地妥妥帖帖,从未让己方吃过任何一点亏。但这么多年,他却自始至终不曾动用过那柱香。

  打从做不得数的少年时日起,他就一头栽进了那个叫做明一的陷阱了。

  当他半夜打坐,灵气运行半个周天,被一阵狰狞痛意打断时,他看着那个巨大的伤口,感受着直戳神魂的疼痛,自己从活蹦乱跳一瞬间变成奄奄一息时,第一反应就是庆幸——还好,还好他当初发了这个誓。

  他没有失去她。太好了。

  他始终不曾像他师父说得那样后悔。但是,时隔三百年他再见到明一,此时端详着她的神情,他却不得不心中苦笑。

  哪怕救下了她,也还是会失去她的。

  两人再相逢,她神色之间只余淡漠,光是坐在那里,便如同高居云端,已经是他永远不可企及的想象。

  “你的无情道,修成了么?”他轻声问。

  明一轻轻颔首:“历经凡尘,已有所小成。”

  他望着她,心中涌起了强烈的悔意。不是为自己失去的一半寿命,而是忽然想到,三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当她背对着他离开的时候,他为什么顾惜那点可笑的骄傲,却没有追上去。

  那时候她冰冷的面具分明裂开了,露出一丝无措的里子。他若是放下傲骨追上去,是不是今日就能真真切切地抓住她?

  他痛楚于这样的想象,但世上没有如果,他的那柱后悔香,不能点燃在这个地方。

  明一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起身告辞。

  明远拦住她,有点疲倦地笑了笑。桌面上出现了几个玉简,“拿走吧。既然你好端端地活着,这种晦气东西便物归原主。”

  “这事是我做得不周全,叫你们担心了。”她当时不知雷劫何时到来,想着能传出去一个便是一个,却忘了收到她这“遗物”的人,心里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走出房门时回头望了一眼,明远捧着茶杯,斜倚着看窗外春色,虽面无表情,看着却也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