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异能>巴其斯之书>第十七章:神树院的眼睛

  也许一个人倒霉倒得太久了,连库索斯也会看不过去,于是黄河这一回的运气真的就还不错——他有望在一周之内,重新为自己后半生的归属考虑一番了。

  银月从后台回来之后告诉他们,不单古德教授,连跟他搭档的那位念力专业老师都参与进来,热情洋溢地给他讲解了一遍记忆返还法术的操作流程。

  “关键点就是那第三个人。”他欣慰地说。“作为引导者,第三人需要代替法师手杖,用自身作为导体。困难在于人总是难以心无杂念的,不过,我想结合上医疗魔法应该就还可以。”

  那个时候艺术节的演出刚刚结束,大批学生还拥在礼堂里,围着他们喜爱的教授说这说那,而那些出来的学生们看到玛阿塔和塞卡雷斯,都会热烈地报以一笑,或者干脆冲上来大喊一声:“嗨,可真有意思,十月份的运动会你们打算怎么组织?”……银月见实在没法说下去了,就跟他们约好晚上手机联系,和影血一起回公寓去了。

  玛阿塔知道下午的时候所有艺术相关的社团都会举办小型展览,这是各个社团自发的,算得阿卡尼亚的传统,从来也不需要学生会组织。不过她不知道塞卡雷斯会告诉她:“到时候我得去炼金试验社露一面,社长要求我们每人都要报道。”

  “你还没退出那个社团吗?”玛阿塔吃了一惊。他觉得照塞卡雷斯目前脑子里装的事情来说,大脑皮层没有冒烟着火已经是个奇迹了。

  塞卡雷斯摸摸下巴,声音缓慢:“老实说,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它……”

  “舍不得谁?苏克教授?”

  “是炼金术!”塞卡雷斯大力更正。“等我古魔法语言和魔法史这两个专业拿到四星级之后,我说不定会考虑来学这门课呢。嗯,说起来……”他忽然把声音压低,用肩膀挤着玛阿塔朝树底下走了两步:“既然艺术节的事情告一段落,咱们就可以腾出功夫来想想别的了。我手里的那部分《巴其斯之书》,我已经读了好几百万遍——我在想,咱们什么时候再去一趟图书馆,把剩下的那些也复制回来?瞧!这回可别说我没跟你们商量!”

  听到“图书馆”三个字玛阿塔就是一冷,塞卡雷斯把话说完,她狠狠挣扎了一番,悄声问:“有新的粘土了?”

  “是啊,罗姆临走前我让他准备下的,足够再复制一个全本。”塞卡雷斯洋洋得意。

  “……落下的部分有多少呢?如果不防碍大局,我是说……”她想说,就不能不去么。

  “怎么啦,到现在你还怕什么菲尔弗吗?”塞卡雷斯不以为然地挑挑眉毛。“大局,是啊,你要是指把黄河送走,那么咱们手中掌握的这些倒也够用了。不过你想想看,谨慎起见……哪怕是为了保留书本的完整性呢!当然是一整本书拿在手里更踏实些了,是不是?”没有给玛阿塔留下回答的时间,塞卡雷斯神秘地继续道:“我注意了一阵子,寻夜早就已经没那么严格了,那个看门的老布罗十一点之后准会去睡觉。这样,你跟银月他们打个招呼,等我的电话就是了,要是时机合适我立刻通知你们。”

  说到这儿他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好吧,我得走了。再联系。”

  塞卡雷斯挥挥手,昂头挺胸地走开了。没过多久,妮可也自礼堂里杀出重围,她刚刚把演出服换下来,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玛阿塔一边帮她翻领子,一边把银月从古德教授那儿得到的帮助告诉了她。

  “天啊……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妮可震惊地说。“对呀,说起来这就是给咱们一个借口,好让咱们去请教他呢……幸亏是你们,我一点儿也没察觉!”

  “所以就算维达教授就在台下、哪怕是校长先生看到了这出表演,他也不会察觉的。”玛阿塔点点头,得出如下结论。

  回宿舍的路程中,她把塞卡雷斯的计划也告诉了她。毫无意外,妮可一下子兴致勃勃——她早就想知道怎么用炼金术来对付那个法阵了。

  晚饭之后,塞卡雷斯的电话打了过来。

  手机铃声大作,玛阿塔怎么也没想到“合适的时机”这么快就到了,按下“接听”的时候手都有点儿颤。结果她惊讶地发现,电话那头,塞卡雷斯也在发抖。

  “到我这儿来,快。我、我有东西,有东西给你们看。”

  * * *

  被紧急召唤到塞卡雷斯公寓里的不只是玛阿塔和妮可两个人,另两个男孩儿也到了。看看主人的表情,玛阿塔意识到那件“东西”不可能跟好消息有关了。她硬着头皮跟塞卡雷斯上了楼,来到他的书房。

  书房桌子上的电脑亮着,屏幕上显示出一封被打开的邮件。塞卡雷斯一言不发地把窗口调整到最大,然后自己离开桌子,面对着书柜背起手来。玛阿塔满怀疑惑地坐在了桌前的转椅里面。十分钟之后,她知道神树院所掌握的讯息中,水黦芫的“吊唁”一说是怎么回事了。

  ——三十年前,开花平原有着另一个名字,叫做开花森林。

  往下看就明白了,那是个恰如其分的称呼。邮件里给出的资料是:继恩皮蒂安之后世界上规模第四的原生态保护区型土地;以土壤丰厚、植被茂盛著称,不但一年到头都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绿色,同时也是小动物和无数鸟类的天堂……

  但是布卡普历2907年十一月十一日这一天,一场试验改变了一切。

  试验的策划者是当时担任阿卡尼亚魔法学院院长的陔尼?稻梅尔先生。那一天他带着两位教师助手和一名学生深入开花森林,预备利用有利的地理条件试验一项刚刚研究成功的尖端魔法。没想到的是,试验失败了,巨大的副作用力使得大陆母体受到严重的创伤,生命消亡,大片土地瞬间沙化,稻梅尔校长与两位教授当场遇难……在那场灾难中唯一生还得只有那名学生助手,他的名字叫做:水黦芫。

  ……看到这里,玛阿塔像喝了一大杯冰水似的,由里往外感觉到寒冷。

  “这是罗姆刚刚从校外给我发过来的。神树院长老内部资源网中的绝密内容……我想他是破解了我伯父的电脑才弄到密码。”塞卡雷斯脸色铁青地说。虽然表面看上去还算平静,不过玛阿塔听见他在背后把手指关节缴得轻轻作响。

  “我说……你那位老爷爷……究竟是干什么的呀?”妮可张口结舌。

  “现在要紧的是水黦芫究竟在干什么!”塞卡雷斯激动得昂起头:“后来神树院也找他询问过情况,他的回答是‘受刺激’太严重,把当时研究的课题全给忘记了——失意了,大脑空白,哈!可他显然是在骗人!他没有忘,根本没有,我敢说当时老校长带着他们研究的就是空间技术——就是这本《巴其斯之书》里头记载的东西!你看,所以他转了一个圈之后又回到了阿卡尼亚,对,因为空间学的精要藏在这里面——他直到现在还在老地方继续这项试验呢,打着该死的、什么‘吊唁’的名义……影血先生!!”他恶狠狠地大叫一声:“你刚才打那个哈欠是什么意思?”

  影血瞟了一眼屏幕:“上面写得挺清楚,辛苦你再读一遍了。另外,”他退两步缓缓坐在了书柜前的沙发上,眼神一时凝重:“你的管家很不错……你的这堆分析也是。”

  玛阿塔和塞卡雷斯一起愣了两秒钟,然后后者红着脸,皱起了眉头。

  “土地瞬间沙化……瞬间沙化……”银月愣愣地站在电脑前,仿佛还没能把邮件里的内容消化下去。他迟疑地回过头来:“可如果开花平原曾经是那样一个地方,现在总该有人知道啊——至少教授们和咱们的父辈都应该知道这回事。我是说……一片森林变成沙漠,那样的动静可以震惊世界了……”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塞卡雷斯终于又找到话说了,他抱着肩摇摇头。“而且这是作为绝密消息保存下来的。相信吧,如果神树院想要消抹掉什么东西,那它总有办法。”

  “为什么呢。”银月喃喃地说。

  他是背着身的,玛阿塔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她忽然也不想看到。而塞卡雷斯显然理解成了“为什么神树院要把这种事情尘封起来”,他耸耸肩:“不知道……影响太坏?也许吧。”

  “那位稻梅尔校长,我想想……”妮可趴在电脑桌前拧着眉头费力思索着,“水黦芫是阿卡尼亚的第三十九任校长了,那稻梅尔……三十六,三十七?啊,对了!”她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玛阿塔:“忠诚法鉴,还记得吗?749号柜子里的那本——三十七任校长被空过去了,那就是他。没错,那时候我们还说这位校长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事情不被法鉴所承认呢!”

  玛阿塔想起来了,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看来就是因为这个啦……空间学是禁术啊。”说到这儿她忽然打了个冷颤,一个极为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塞卡雷斯,咱们要把黄河送回去,就是说……”

  “放心吧,我们的路数不一样”话虽如此,塞卡雷斯的脸色还是白了一下。“我想当时他们是在做大动作,类似扭曲空间什么的,咱们用不着这么干。而且,空间学的启动阵发很复杂,一定是出了差错才会搞成那样……肯定是。咱们要执行的相对简单一点,危险性也小,我会把一切布置得万无一失的,只要你们相信我。”

  “老天。”妮可捂了一下脸。“相信你,当然了,不用搞得这么悲壮,你让我紧张死了!”

  玛阿塔勉强笑了笑。

  “好吧,那么——”塞卡雷斯理了一下一头软软的卷发,有点儿咬牙切齿,“我原本想多准备一些时间,在这回月假的时候再执行计划:先把黄河送回家去,然后报警。但是现在,对不起,对不起,我等不及了!”

  玛阿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了看银月。对方沉吟一下,说到:“嗯,三天。巧门已经掌握了,我和玛阿塔需要把细节再落实一下。三天之后,就能把记忆还给黄河。”

  “就这么决定了,散会。”塞卡雷斯斩钉截铁地说。话音落下他才觉得不对,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我是说——夜宵,谁要来点儿吗?在行动之前补充体力也是很重要的……”

  实际上,掌握“记忆返还”并没有花掉大家三天时间,研究很顺利,差不多只用了一个晚上玛阿塔和银月就有了放手一搏的把握。倒是把黄河约出来费了许多力气。黄河对他们躲躲闪闪的不说,有时还故意把维达教授的小翅膀带在身边,以示自己的行动并不希望脱离校方的视野。

  对于这些,玛阿塔是有些沮丧的,不过她明白这不能怪黄河。碰壁的第二天,她也是这样劝说妮可和影血的,结果后者没说什么走掉了。然后,事情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当晚黄河就答应趁明天维达开会的功夫去影血的公寓一趟。对此玛阿塔虽然高兴却也吃惊不小,追问了大概有半个小时,银月才透露,是影血一把把路过的黄河拽到厕所里,用“男人之间的方式”让他妥协了的。再具体,看看银月的脸色,玛阿塔实在不好意思问了。

  第三天,他们集合在影血和银月的公寓里头。时间是九点半。

  对此塞卡雷斯也表示了一些异议:为什么不是我那儿?我公寓的地方明明更宽敞。影血毫不留情地顶回去:你那儿,好,那么你来执行记忆返还。塞卡雷斯不言语了。

  看得出来,为了今天银月还特地打扫了房间,屋子终于显出些整齐的样子来了。影血示意大家冰箱里有凉茶和啤酒,口渴自便,于是妮可很不客气,立刻抱了一堆出来摆了满地。

  找了个靠垫坐下来,玛阿塔深呼吸,努力平定心情——稍后的法术需要这个。难能可贵,今天的小红帽异常合作,它立在主人肩头,小脑袋好奇地转来转去。那小东西这半个月来足足胖了一圈儿,连带着性子也变得有点儿懒惰,在银月告诉它“不可以欺负毛球”之后,它居然一步还没挪动过。

  十点多的时候,黄河来了。

  他敲门进来的时候显得很不好意思,目光躲闪,脸上也是红通通的。就冲这一点,玛阿塔觉得身旁妮可对他的不满就已经消除了一半。

  也许屋内的人数出乎了他的意料,看见影血,黄河尴尬地把一张便条塞进裤兜里:“来了。你们这号码还挺深,我找了半天……不过我还得快点儿回去,不知道维达他们什么时候散会。那个……”他瞟了一眼大家:“能给我了吗,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影血是怎么跟黄河交流的,不过能有这样的效果就算是相当不错了。玛阿塔欣慰地望着他,声音似乎不由自主:“是记忆啊。”

  黄河莫名其妙地推了一下眼镜。“啥?”

  “是你的一段记忆,你从你生活的那个地方带来的。我现在要把它还给你,说来话长,黄河。”玛阿塔觉得自己快要激动起来了,她尽量缓慢地说。

  “你……你等等。”黄河举起一只手,把脸转向影血:“不是说有姑娘想要给我那个……那个‘爱的小礼物’吗?不是你们这儿的传统吗?什么记忆?怎么回事儿?”

  玛阿塔刚刚酝酿起来的感情立时间泄得烟消云散,她动一下嘴角,郁闷地把头扭转了一个方向。与她反映类似的还有妮可和塞卡雷斯。

  “你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塞卡雷斯从鼻子里头哼出一声来,斜着眼睛问到。影血则显得若无其事,他银色的眼睛盯了黄河一眼:“坐下吧,不委屈你这一趟。”

  “——你的记忆是不完整的,从一开始就是。”银月把手从眼前拿开,赶快说到。开了个头之后,他语调环缓慢下来了:“很抱歉没有告诉你。还记得你刚刚过来的时候,我们大家聚在酒吧里喝酒吗?你一定记得。”说到这儿他微笑了一下,在额边做了一个记忆笔的手势,黄河点点头。

  “那时维达教授就说你的记忆里有空白,”银月继续到。“他说你那是因为受了严重的刺激……但其实,不是的黄河。他不知道,是我们拿走了它。”

  玛阿塔咬住了嘴唇。

  银月的语气就像对着某只脾气暴躁的小动物一样,温柔耐心,又有点儿伤感。玛阿塔无力辨认它是否动用了专业技巧,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黄河。黄河在床边上坐直了身子。

  “那是个意外。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也一直没能告诉你。但是现在……我们觉得应该把它还给你了。当初把你的记忆拿走是为了帮助你,现在也是。因为这能直接影响你的判断呢。嗯,当然,你也是可以选择的。毕竟这是你的记忆,你有权决定要不要拿回来。我们会尊重你的意思……嗯,无论怎样。”说到这里银月沉默了一下,然后他看看其他人。

  小红帽在玛阿塔肩膀上跳转了一个方向,一屋子寂静无声。

  “现在,决定吧。”银月叹息似的说完最后一句,也不出声了。

  ……事后玛阿塔想,这种问题真是多余,话都说成那样了,那种状况之下谁还能战胜得了好奇心啊!但是当时,她的确是紧张极了。——万一黄河说“不”呢?她不知道自己会做何反应,不过妮可说不定会大发脾气,而塞卡雷斯肯定会跳起来,把能想得到的所有道理通通灌进黄河的耳朵里,直到他妥协为止……

  但是库索斯保佑,黄河没有说不。

  “要怎么还给我?”他干脆地站了起来,学银月拿手在额边比划了一下:“还是那个记忆笔么?”

  “不不不。”塞卡雷斯掩饰着激动和紧张,露出一丝笑容:“我们用更直接的办法。”

  让黄河重拾回忆是一个痛苦的过程。玛阿塔在唤醒脑中那些属于别人的记忆的时候,难过得心都要缩成一团了,不过她没有抱怨,她知道待会儿黄河会更难受。

  双方都在契约卷轴签下名字之后,一切准备就绪了。

  影血他们把地方腾出来,玛阿塔和黄河面对面坐着。银月站在他们旁边,伸出手来各自抵在他们的额头上。玛阿塔望着对面的人,用几乎不开口的方式轻轻引导他:“看我,什么也别想。感觉到银月的手了吗?把意识集中在那里,看着我的眼睛,准备好的时候告诉我。——好的,听我说,三、二——一!”

  电光火石的一瞬,像有电流通过似的,银月的身体被弹得像后一仰,不过他坚持住了,指尖并没有离开两人的额头。一阵眩晕过去,等能眼前能够看清东西的时候,玛阿塔知道,他们成功了。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捂着胸口微微发颤。

  银月退了两步,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床上,但是抬起头时他也显得非常高兴:“好了。”他微笑道。

  “库索斯啊!”妮可肯定紧张坏了,她松开祈祷的手势,几步上来抱住玛阿塔,“没想到这么快,还真跟木偶剧里演的一样啊!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另一边,影血和塞卡雷斯居然击了一掌,声音无比清脆,不过当玛阿塔别过头去看他们的时候,这两个人又都离得八丈远,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当这种喜悦的情绪稍稍平静下一些之后,玛阿塔才意识到他们可能有点儿过分了——黄河低着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嗯……”妮可放开玛阿塔的脖子,犹豫地往他那边挪了挪:“嗨,黄河?”

  屋里逐渐安静下来,小红帽扑闪翅膀的声音又清晰可闻了。

  “嗯……你还好吗?”银月抹掉冷汗,试探性地问道,“现在,现在是不是想起了……”

  黄河忽然用手遮住眼睛。玛阿塔看到有一串水流从他指缝之间淌了下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慌,她下意识掐住手心。银月的后半句话说不出来了。

  沉默维持了一小会儿,塞卡雷斯咳嗽一声,预备打破僵局的时候,他们听到了黄河的声音。像上一回一样,那声音很微弱,但是无比清晰。

  黄河说,谢谢。

  * * *

  “谢谢你们啊。”

  这句话听一遍是喜悦,听两遍是成就感,听三遍就让人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可是黄河说了三十多遍。

  “停,打住。”影血不耐烦地扔过去一盒纸巾——原先的那一盒已经被黄河用完了,那小子擤鼻涕的频率似乎比喘气还要高。

  “我们已经把计划告诉你了,现在的问题是,你能不能接受这里的危险。”塞卡雷斯完全没有受打扰,滔滔不绝地继续讲到。

  “能,我能。”黄河忙不迭地点点头。

  “好好想想。”银月诚恳地说。

  “……我不想了。”沉默一阵,黄河低下头去。“你们都为我这样儿了,我能。”

  这个回答让塞卡雷斯和妮可尤为满意。

  “待会你还得回到维达那儿去,”塞卡雷斯看看他肿泡泡的眼睛,挑着眉毛说到:“既然你选择了合作,那我们从现在开始就会把需要的阵法布置开来,等到完成的时候我们通知你。在此之前,稳住你的心态,绝对不能让水黦芫和维达产生怀疑!关于这个,还得让玛阿塔教教你怎么收敛气场。”

  玛阿塔在旁边点了点头。

  “我想你肯定还有一大堆问题。”塞卡雷斯摸出手机来看了看,专断地说。“不过,下回吧,在计划执行之前我们找个机会好好跟你说。现在,抓紧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幸亏经过了这么久的适应,黄河情绪的起伏已经远没有当初那么剧烈了。帮助他平静下来之后,玛阿塔试探了他几次,效果不错。银月则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管药膏,运用医疗法术涂抹在黄河的双眼上。没过几分钟,那一对肿得厚厚的眼皮眼看着薄下去了。

  “可惜不能跟你一起吃顿饭,太招摇啦。”送别黄河的时候,妮可遗憾地说。黄河擤了最后一次鼻涕,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地望着大家,半天还是喏喏出一声“谢谢”。一片“好啦好啦”的安慰声中,他耷拉着脑袋讪讪地把小红帽从头顶上捧下来,伸手要去开门。

  影血一把按住了他。

  “门口有人。”他低声说。

  玛阿塔没有听清,但是眼前银月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登时也紧张起来了。“怎么啦……?”

  “刚才有个声音。就贴在门上。”影血握紧了门把手,嗓门压得极其低,眼睛里的光芒一瞬间寒冷下来。“黄河,进里屋去。”

  黄河惶恐地退了一步,银月一言不发,拉着他转身奔回了另一间屋子。妮可“乒”的一声替他们关上门。

  同一时间,影血把大门拽开了。

  门口空无一人。

  两三秒钟的窒息,玛阿塔喘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腿都有点儿软了。她侧过身来靠在了墙上。

  塞卡勒斯这回可逮着机会了,他抱起肩来笑眯眯地看着影血:“武斗系的高材生们都这么敏锐吗?”

  “闭上你的嘴。”影血杀气腾腾地说。他迈出门口朝两边楼道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了。

  “没关系,当心点儿总没坏处啊。”玛阿塔放下心来安慰道。她回过头,银月已经从里屋出来了,黄河也趴在门口朝这边张望着。

  “可能是谁的小宠物吧。”银月走上来,忽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

  “烟。”影血轻车熟路。他侧身把门口让开,朝黄河偏偏头:“没什么,走吧。”

  “可是有点熟啊。”银月诧异地说,更加用力地吸吸鼻子。

  经他这么一提,玛阿塔也觉得空气中这种若有若无的气味好像经常能在哪儿闻到似的。不过一时半会儿……

  “是曼尼抽的雪茄。”

  下结论的是妮可。凑过来稍稍一嗅之后,她说得斩钉截铁。“海神牌的,他老抽那个,弄得身上满是这种味儿。”说到这里,她忽然发现大家的眼睛全都盯着她瞧,脸上“腾”地红了。“噢,嘿!”她胡乱抓抓头发:“你们就没闻出来吗?”

  影血回忆了一下,含义不明地把目光瞥向了别处:“好像是吧。记得没那么清楚。”

  妮可更加窘迫了。

  “不过,难道欧威尔刚才在这儿呆过?”塞卡雷斯倒是没有打趣她,他盯着门口,诧异地说。

  “噢,得了,这种烟到处都是,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抽。”妮可嫌他小题大做地挥挥手。“说不定是哪个烟鬼刚好路过呢。”

  唯一的烟民这会儿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身子。“不一定。海神不是常见的牌子。”

  玛阿塔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可讨论的呢?就算是欧威尔先生吧,也许他只是刚好路过这里呢?也许他知道妮可在,想要过来等她;又也许……等等,也许……

  玛阿塔轻轻吸了口冷气——也许,他在门外听到什么了?哦库索斯阿……

  “咱们最好找他问问。”她把目光转向妮可,脸上一时急得有点儿红。

  “我想,”塞卡雷斯忽然说。他抬起头来,像所有要冒出古怪点子的时候那样,眼睛里头一时光芒闪动。他回头看了看躲在后面的黄河,微微眯起了眼睛:“我想我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总的来说,每天清晨之后到中午之前的这段时间,阿卡尼亚的生活区都算是比较平静的,大多数学生不是还在上课就是坐在图书馆里,放松和消遣往往到了下午才会开始。今天也是这样。

  十一点的螃蟹酒吧里面空无一人,玛阿塔他们推门走进去的时候,曼尼?欧威尔正在吧台后面俯身写着什么东西。感觉到客人进来,他把台子上的酒单往下挪了挪盖在自己面前,然后抬起头来。

  门口,塞卡雷斯给了大家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呦,把朋友带来啦?噢嗨——我的姑娘!”欧威尔摸着满是胡子渣儿的下巴热情地站了起来,朝一起涌进来的五个学生招呼到。“怎么,今天都没课吗?”

  虽然尽量掩饰,不过玛阿塔听出来了,他有点儿气喘。而且,他的气场里头尚存一些波澜起伏的混乱——他没能调整好这个。于是玛阿塔在心里面摇了摇头,一种说不上是惊喜、踏实还是错愕的感觉别别扭扭地浮了上来。

  塞卡雷斯吧嗒吧嗒地走到吧台前面,手脚并用攀上了面对欧威尔的那张高脚凳。

  “在给神树院写报告吗?”

  玛阿塔听见他无比纯良的声音这么说。

  ……当然,这是在他们来的路上就计划好了的——必须简单,直接,一击致命!这样才最能看出效果。在这之前塞卡雷斯也计划了一些气势惊人的开场白,比如说:欧威尔先生是隶属于神树院的哪一个部门之下呢?我也许在那儿有认识的叔叔伯伯;或者是:虽然身份隐藏得挺好,可是不忠于职守也不行啊——您真的觉得开花平原上那白灿灿的东西是星光吗?……相比较起来,玛阿塔还真是喜欢如此应景的这一问。

  欧威尔当场就愣住了。他的动作停在那里,怪模怪样的像一段忽然被暂停的录像。他盯着塞卡雷斯,侧着头,微微张嘴,眼睛里的光亮一瞬间变化了好几千种明暗。酝酿了大概有五秒钟,他缓缓扬起眉毛,抬眼向还倚在门口的影血说道:“瞧瞧,你的朋友一个比一个有意思——给他介绍我这儿的酒了吗?噢,我来推荐一款吧——”

  “欧威尔先生。”塞卡雷斯细声细气地打断他。

  那个时候玛阿塔已经随妮可一起缓缓来到了吧台边上,她们正好能够看见塞卡雷斯歪着头眨眼睛的无辜模样:“虽然我没来过这儿,可是您不可能不知道我。刻意避嫌吗?您瞧,这样就不真实了。”

  除了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之外,欧维尔几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小个子,气喘之势渐渐平缓了下来。

  “嗨,老曼尼,你……我是说,”妮可显然是兴奋加难以置信,她连着做了两三个手势来表达心情:“难道是真的——神树院?”——卧底?她用口型比划出了最后那个词。

  欧威尔这回抗不住了,他把手里的大粗墨水笔一扔,抱着两肩撑在了吧台上:“听着,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也不应该知道。上课,把书读好,弄出四颗星儿来,这是你们学生的本分,其他的别胡思乱想。嗯?”他加重语气问了一声,然后草草地抓过手边两本酒单扔在面前:“说喝点儿什么吧,这儿是卖酒的地方。说吧。”

  这不是在欧威尔身上经常能够见到的气势,玛阿塔完全被吓住了,一时间竟然有点儿呆滞。她推着吧台把身子离开了一点儿。妮可的脸却红了,她怀着惊喜微微摇了摇头。

  “既然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咱们就不能开诚布公呢?”塞卡雷斯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他认真盯住面前那个比他高一头并且大了十多岁的男人,口气完全像是在学生会里和部长们谈话。“从开学到现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您也感觉到不对劲了,是吧?想必,您也在留心校长——真的是去伊吉普特市运酒吗,欧威尔先生?对,不用瞒您,我想信您也知道我们是有所行动的,您不是也在观察我们吗?看,如果我们能交换一下各自知道的情报,比如说神树院为什么……”

  “够了!”

  欧威尔极大幅度地一摆手,吓得玛阿塔和塞卡雷斯本能地向后一躲。玛阿塔以为这回他可真的发怒了。但是,没有。欧威尔的声音变得又低又沉,带着点儿警告和劝诫的味道,气势颇强地响在他们耳边:“别趟这浑水。别管这事儿,嗯?既然把我派在这儿了,就不应该让学生们再掺合进去——你们管不了!”说到这儿他似乎叹了口气,而后旁若无人地弯下腰去在吧台底下翻了一通儿。再抬起头时,他手里拿了一根雪茄,恶狠狠地削了两刀之后,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做好你们该做的。去吧,别再给我提这个了。永远别提。”

  * * *

  大家都相信欧威尔最后的那句话是有深意的,因为他在语气中表达得太明显了。置于“该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玛阿塔认认真真想了一个下午。后来她明白了,他们应该把黄河送回去,赶快。不管这是不是欧威尔暗示之下的意思,但这已经是当务之急。

  塞卡雷斯却完全不能平衡。

  “瞧瞧他的态度!”吃饭的时候,他气鼓鼓的差点儿一口把钢叉咬断,脸上的颜色跟面前的牛排差不多。“那不是明摆着吗,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根本没打算听我们的计划!”

  “瞧瞧你的音量。”另一张餐桌上,影血跟银月分一份沙拉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你给我小点儿声。”

  玛阿塔认为这是很必要的——温土餐厅里面人虽然不多,但是光看看这两桌人的表情就足够引人侧目了,何况塞卡雷斯一气之下要了这么多的菜……她端起了一盘炸虾递到了银月那边去,忧心忡忡地看看塞卡雷斯:“我想他也是有难处的,而且保密的身份被人戳穿,他肯定也不乐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塞卡雷斯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继续切那块已经快变成肉酱的牛排。“难处?玛阿塔,你什么时候能不那么幼稚?他只是想把功劳揽走罢了——这种人我爸爸手底下就多的是!”

  “功劳?”妮可不高兴了,抬眼白他一记:“你想说什么?那是他的工作!而且他的话也不是全没道理啊,还不是为着咱们的安全。”

  塞卡雷斯难以置信地看了妮可一眼,忽然说出了一句与他小娃娃一样的外貌最为不符的一句话来:“女人啊……”

  玛阿塔愣了两秒钟,强忍着低下头去喝了一口汤。另一张桌子上银月咳嗽着撒掉了半勺烤鸡肉粒。

  “不让我们插手,好吧,那他永远也别想知道世界上有一本叫作《巴其斯》的书。”塞卡雷斯没有理会自己自己带来的效果,恶狠狠地自言自语到。“让他跟踪去吧,让他继续去查——我就不相信菲尔弗也能把他带到那座柜子前头!等到伟大的曼尼?欧威尔先生终于想明白过来,知道怎么给神树院的上司写报告时,他会发现他老人家已经晚了一步!哼,他错过了最佳的和咱们合作的机会!”

  玛阿塔愈加无奈地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心里揣摩着塞卡雷斯这番话里头到底有几分疯狂几分可行。

  ……说到底,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潜藏着一点儿争强好胜和爱出风头的苗头吧,稍稍一有合适的土壤滋润,这跟苗头就会滋滋地长高起来。一顿饭吃到最后,就连妮可也同意了:不再试图寻求那位卧底先生的协助,他们自己把事情上报给神树院——抢先一步。

  “我们原先的计划不就是这样么!”把最后一勺酱汁送进嘴里,塞卡雷斯满意地搌搌嘴角,笑容里透出了一丝小孩子似的邪恶。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计划当中最关键的那个环节,到底也还是没能离开欧威尔的帮助。这个事实是他们在第二天才认识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