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独与尊主相处的时间到底还是让人忍不住紧张, 南卿虽然自诩是个对谁都放得开的人,甚至经常还会用自己扑朔迷离的性别来迷惑旁人,但到了雁凉这里却总是没有任何效果。

  起初南卿认为是自己的魅力还不够, 根本没法让他们尊主有片刻的动容, 甚至于连脸红都没有。

  但后来等见到了温灵远, 他才知道原来尊主的身上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不过等他回过神来再去计算起时间,他才发现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厉害几分。

  他们尊主来到厌尘宗的时候最多也不过才十八岁, 而在那之前, 他们尊主就已经与温灵远是夫妻关系, 并且还已经相处了很多年。

  那么那位看起来和善像个脱尘仙人般的天问山圣者, 到底是多少岁就把他们尊主给拐走了?

  南卿好不容易将情绪从莫名的伤感中抽离, 转眼又被带进了新的旋涡,他也弄不清自己脑子里到底都想了些什么,身旁的尊主突然又开口问道:“你现在时常还会去想那个沈初吗?”

  南卿从思索中回过神, 用了片刻的时间才反应过来雁凉究竟在说什么,他沉默了片刻认真纠正道:“尊主, 他叫沈遥初。”

  雁凉因为被他纠正而露出了不太愉快的神色,南卿立即反应道:“从今日起我就称他沈初也没关系。”

  沈遥初是南卿曾经喜欢的人, 之所以是曾经,那是因为现在两人已经彻底断绝了关系。昔日南卿能够为沈遥初做任何事情, 其中甚至包括替他改变自己的样貌和性别,只不过这改变不算成功, 南卿成为了这般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等他回过神时他才觉得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值得, 自然也就主动转身离开了对方。

  直到现在南卿也没再去见过那人,也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去了何处。

  但若要说后悔,南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道:“属下不后悔。”

  南卿提及自己的事情, 现在已经是完全坦然的模样,他想了想说道:“其实也不是不生气,我现在见到那家伙我还能够打爆他的脑袋,但那不能妨碍我现在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我在厌尘宗过得挺好的,何止段流他们从来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尊主您虽然凶了点……”他说到这里见到雁凉递过来的眼神,轻咳了两声连忙摆手道:“但您从来不会真的对我动手,这些话我平时不敢说,是尊主您让我说我才说的。我真的挺喜欢现在的日子的,尊主您看我现在多漂亮,男的女的谁都没我好看啊,连不少女孩都羡慕我的身材呢,我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雁凉听到这里眨了眨眼,背过身轻轻笑了声。

  南卿的话顿时停住,忍不住惊奇地小声问道:“尊主您刚才笑了啊?”

  雁凉没应声,等回过头又是全无情绪的模样,不过南卿可以分辨得清楚,刚才那声绝不会是他听错的声音。

  他们原本还有话要说,但到了现在也都止住了话头,因为飞剑降落在地面,他们已经来到了属于天问山的地方。

  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片漂亮的桃花林,虽然季节不对,但此刻却依然盛放着桃花,看起来就如同下了漫天的粉色花雨,而雁凉与南卿站在花雨的中心。不远处是深处延伸而去的石板小路,有道身影正等在那边,雪白的衣和白色的面具,分明就是天问山圣者温灵远。

  温灵远早早离开了客栈,便是已经来到此处等待他。

  南卿见状脸色变了变,不禁回头往四处望去,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当中。

  而温灵远隔着远远的距离开着他们,并未阻止南卿过于谨慎的行动,只是认真注视着雁凉的身影,等到南卿确认没有危险之后,他才终于轻声说道:“我没有欺骗你们,我说过我是在帮你们。”

  所以这个地方才只有个温灵远赶来了此处。

  而按照计划,接下来雁凉会将天问山后山的山门震碎,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然后让前山何止所带领的众人在这时候能够开始动手突破天问山的防守。

  雁凉没有出声,抬步往前走去,而这时候温灵远也终于从桃树下面起身,拂袖挥去身上刚落下的桃花瓣,低声说道:“我等你们很久了,我带你们去山门,跟我来。”

  南卿:“……”

  他行动过这么多次,遇到过的危险任务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却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有天攻上了最难对付的天问山的后山,竟然还会被他们的圣者带着前去搞破坏。

  他都不知道这种事情到底应该说是刺激还是不刺激了。

  南卿赶紧将视线转向雁凉,而雁凉面对温灵远这超乎常理的行为,依然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这本该就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没有半点的惊讶。他点了点头,依旧冷着脸跟在温灵远的身后:“带路吧。”

  温灵远果真带着他们到了后山的山门前。

  天问山身为正道魁首,在中原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多年以来有无数人从这里走出去,又有许多新弟子慕名而来,这座山门连接着前山与后山,可谓是天问山最重要的象征之一,而近日温灵远带着雁凉来到此处,两人沉默看着面前高大的山门,身后还跟着不敢再随意出声的南卿。

  此时不过也才清晨时分,若非山脚下面段流等人已经发起攻击,整个天问山在此时应该还未曾醒来。

  而如今朝阳的辉光洒落在他们的身下,雁凉抬眸看着那山门牌匾上的“天问山”三个大字,终于是声音沉冷地说道:“昔年的前辈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多年前他们亲手在此地立下山门,多年后他们的弟子一代不如一代,竟然却连山门都守不住了。”

  “是,天问山陨落至此,的确已经配不上这山门。”温灵远同样看着山门,轻轻叹了声后对雁凉道:“所以今日不如拆了吧。”

  雁凉没有废话,抬手挥掌,隔着数尺距离,他几乎不需要耗费太多力气,不过轰然一道声响,伫立千年的山门就这般在掌风之下彻底粉碎,化作石屑和粉末消失在烟尘之间。

  站在大门下方的三人同时沉默,没有说出任何话语。

  直到远处有动静传来,天问山其余众人被这番剧烈的声响所惊动,飞快往此间赶来,雁凉才终于回头将视线再度落到温灵远的身上,他出声问道:“你肯替我杀人么?”

  温灵远依然没有任何迟疑,点头道:“当然。”

  “很好。”雁凉恰好在此时回头,正见到不远处赶过来的那位天问山掌门庄澹,雁凉抬起右手直指对方,语调毫无任何感情地道:“帮我杀了他,这是你答应的事情。”

  南卿如今跟在后面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只觉得这幅场景无论怎么说都迷惑不已,他们尊主竟然要让天问山圣者替他杀掉天问山的掌门,这个修真界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

  而更加让南卿感到无法理解的是,就在雁凉说出这个条件之后,那位天问山圣者,真名叫做温灵远的家伙,他竟然真的转身抽出了剑,向着庄澹缓缓走了过去。

  南卿看到这里,甚至都忍不住想要出声,而雁凉唇畔带着嘲讽的笑意,却只是看戏般站在原地,似乎准备要将接下来所有的事情当成闹剧来细细品味。

  “圣者。”身为门主的庄澹才刚刚被动静吸引而来,他甚至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赶过来的时候他还有些小心翼翼,等看清面前的人是他们的圣者,他才放下了戒备,飞快地朝着这边赶来,语气里满是担忧疑惑:“圣者,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为何……”

  他话音至此突然顿住,因为随着他的靠近,他很快便注意到了站在圣者身后的邪道尊主雁凉,以及厌尘宗堂主南卿。

  面对着这两人突然出现在后山,庄澹脸色骤变,似是顾忌着什么,飞快看了眼温灵远后连忙道:“圣者小心!这两人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快来人!”

  他这么喊着就要对那头的雁凉与南卿举刀,然而雁凉看着他这幅紧张的样子,却半点也不担心自己的行踪暴露,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甚至眼中还有这挑衅的意味。

  庄澹脸色顷刻间煞白起来,他盯着幸灾乐祸般的雁凉以及他身边神色古怪的南卿,直觉此间有什么不对劲,然而还没等他将这不对之处想出来,他便听见了剑锋摩擦过地面的声音。他直到此时才骤然间想明白嘴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他想到他刚才赶来的时候,那位很少出手的圣者他手中的剑是出鞘的。

  但此地看起来虽然混乱,却并没有任何剑痕,圣者的身上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很明显他们并没有真的战斗过,那既然没有战斗,圣者为什么会抽剑?

  还是说那剑其实不是为了对付雁凉和南卿,而是为了——

  就在他想通这件事情的瞬间,庄澹双眸骤然睁大,准备要疾步后退,然而他这番动作却已经迟了,就在犹豫的这瞬间,圣者已经朝着他抬起了剑。

  剑锋正好抵在他的颈间。

  圣者握剑的手很稳,没有丝毫的颤抖,剑锋正好距离他的脖颈不过一张薄纸的距离,庄澹相信只要他稍微站立不稳有半点动作,那雪白的锋刃立刻就能够划破他的喉咙,顿时是血流如注的场景。

  他神情紧张,甚至来不及去询问别的,只咬着牙劝说道:“圣者,快将剑放下,您不能这么做。”

  雁凉远远听着这话,此时忍不住冷笑出了声。

  温灵远视线依旧是如水般温和的,即使他手里面握着剑,看起来立刻就要取走庄澹的性命,但仿佛不论做什么事情,他的眼底都不会流露出杀意,就连取人性命都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庄澹脸色已经彻底僵住,他竭力在这种时候缓和着嗓音想要再劝说几句,然而此时温灵远手中的剑锋没动,却突然之间开了口问道:“你说错了,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要先问我为何会对你动手么?为什么你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告诉我,我不能这么做?”

  听到温灵远的问话,庄澹脸色又是狠狠变化,他怔着不知要如何开口,而温灵远却已经接着说道:“除非你心里面早就清楚我有做这种事情的理由,我说得对不对?”

  庄澹额角有冷汗低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灵远道:“我的意思,掌门你应该更清楚,如果不是你三番两次使用计谋,每次都想着要利用我,你又怎么会被人用剑指着?”

  庄澹猛然道:“我没有,圣者您不要听信魔头的胡言乱语!”

  温灵远面具后的眼睛弯了弯,似乎是笑了,配合着他惯有的温和语调,这递到庄澹面前的剑锋不像是威胁却像是安抚,但任谁也不能够忽视现在从温灵远的身上所透出的压力,它逼迫着庄澹令他没有办法说出完整的句子,甚至在这种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平静的思考,庄澹只能白着脸不住用重复的话语替自己辩解,试图让人相信自己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

  但他这副模样越是表现得急切,旁观的雁凉与南卿就越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到头来他们的对手居然是这样的人。

  这时候山脚下面已经传来了新的动静,庄澹僵硬的脸色再度变化,到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山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骤然之间回过头来,立即向着雁凉语气急促地问道:“你们真的要对天问山出手!”

  雁凉好笑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庄澹猛然回头看向温灵远:“圣者,您不能被他们所欺骗,我对天问山对正道从来都没有……”

  “十年前是你与我的师父联手破坏了天问山后山的大阵与十五道小阵。”雁凉语声轻浅地打断了庄澹的话,他没等对方再有开口狡辩的机会,继续说道:“当然,还有那群好事的家伙帮忙,但其中的主谋必然还是你与前代天问山圣者,因为除了你们两个,没有人能够动得了这阵法,别人或许会被你们的借口所欺骗,但现在天问山后山是我在看守,我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够做到这种事情。”

  庄澹紧绷着脸,额间青筋突突直跳,面色从苍白到铁青,看起来极其骇人。

  温灵远接着说道:“我不管你究竟有什么原因,但天问山大阵不是你利用的工具,你多次因为自己的野心置中原所有人于不顾,你认为事情还能能够再继续顺利下去么?”

  庄澹微退半步,但温灵远的剑锋紧随着他,依然保持在贴着他脖颈的位置,没有给他半点逃脱的机会。

  眼看着面前分明已经是在同个立场上的圣者与邪道尊主,庄澹眼珠子颤了颤,到底还是将心横了下来,低笑了两声道:“那又如何,我的目的至少已经达到了,不管是多年之前,还是现在……这大阵不要也罢,人死了算了,是我做的又怎么样,反正这阵法已经没有办法填补了!”

  雁凉皱着眉头,温灵远没有去询问原因,他却开口问了出来:“是为了对付厌尘宗?”

  庄澹沉着声音道:“是你们逼我的,天问山千年的功德不能毁在我的手里,你们根本就不明白,不管是昔年的灵岛也好,还是现在的厌尘宗,谁都不能撼动天问山的地位,谁都不能……”

  他喃喃念着这话,然而话音未落,他感觉右边脸颊忽地传来火辣辣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脸颊已经随着清脆的巴掌声肿了起来。

  出手的是雁凉,他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庄澹的面前,甚至没人看清他右手究竟何时挥出,而那道巴掌已经狠狠扇在了庄澹的脸上。

  温灵远的剑没能再架住庄澹的脖子,雁凉一巴掌扇出之后又是狠狠一掌,这次几乎让庄澹半张脸都高高肿起来。

  “可笑。”雁凉的声音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很少会这般愤怒,他的愤怒向来都是要让所有人知道的,要搅得整个周围天翻地覆的,但现在他的怒火却只在眼底蕴着火焰,他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庄澹就像是在看个笑话。

  这也的确是笑话,这么多年来所有的恩怨都是笑话,不过只是为了小角色的那点私利,最终害了不知多少的人,也害了雁凉所有的过去和将来的人生。

  雁凉只觉得悲凉可笑:“就为了你所谓的天问山的地位,就因为灵岛让你觉得受到了威胁,灵岛对你做什么了?他们甚至从未上岸,从未来过中原,我的师父们根本就没有想过理会你们什么天问山什么正道邪道,只因为你听信了别人的话,觉得他们随时威胁到你们,所以就要制造这样的劫难让他们死?”

  庄澹语声顿了顿,笑容古怪地道:“我起初不知道这阵法是没有办法挽回的……”

  “但你后来已经知道了,你却还是再次破坏了阵法!”

  “是你们逼我的!”庄澹同样情绪激动起来,双眸泛着赤红大声道,“若是你们厌尘宗没有苦苦相逼,我会走投无路到这个地步吗!”

  雁凉刚才的那些情绪似乎都随着这些话再度冷了下来,他的双眸同样微微泛红,先前那些狠绝的目光却都尽数消失,仿佛光芒顷刻间都散去了,只剩下了无尽的空茫和失落。

  他后退半步,像是在隔着某层纱看着这近乎陌生的世界。

  而温灵远在这时候轻轻搂住雁凉的腰,将人护在身后,接着他上前两步,抬起手直接重新将剑拔出往庄澹的胸口递了过去。

  这剑出得极快,剑锋化作光影将四周所有的景物照亮了瞬间,远处似乎有什么声音突然传来,是几名天问山的弟子冲了过来,正看到庄澹胸口被刺中的这幕。

  “师父!”

  “掌门!”

  伴随着天问山弟子们的声音,他们飞快地赶到这处,抬头看向出手的人,当即脸色大变将腰间武器抽出就要动手:“邪尊!你这个魔头!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魔头你竟敢偷袭我们掌门!你这个卑鄙小人!”

  喊杀的声音此起彼伏,全都是冲着雁凉来的,因为就在其他人赶到的同时,他们看到了雁凉的出手。

  原本是温灵远手中所执的剑不知何时被雁凉给夺了过去,所以最后的那剑,是雁凉刺入了庄澹的胸口。

  庄澹胸口的鲜血霎时浸透了整件衣衫,他瞪大眼睛看着雁凉与温灵远,似乎对于他们会如此果断的出手而感到不可置信。

  然而他已经没有机会再问出缘由了。

  雁凉抽出长剑,目光短暂地掠过身边的温灵远,回身提剑冷然向着正要上前复仇的天问山弟子道:“想死尽管来。”